14族群又变的Omega(1 / 1)
布莱克对是否允许火红加入这件事上的态度十分暧昧不清。
一方面,在火红协助狩猎和上桌吃饭的时候他不以为意,好像对方只是普通的成员狼;另一方面,他不能忍受火红靠近幼崽所在的巢穴,不让他和其他狼一起休息,在火红和其他狼发生冲突时也会迅速喝止、不许他在狼群中确立自己的地位。
好像只是狩猎合作的关系。
但从来只有狼群之间的狩猎合作,哪里有狼群和独狼之间的合作呢?
纳索想不通,也就不想了。
他弯曲起身体,舔舐怀中吃奶的幼崽。
琥珀在反反复复的漫长病情的折磨下比其他小狼都瘦小了一圈,在争抢食物时显得孱弱无力,却正因为这种无力体现出出奇的凶暴。她不要命一样地从兄弟姐妹的身体间和背上爬进去,咬住乳头就死都不松口。
但她的食量也比健康的小狼更小。
纳索有些担忧她,但不多。另外四只正常健康成长、越来越活泼难拘束的幼崽攫取了他的注意力。
每次狼群离开,他独自应付这些嗷嗷大叫、打闹、从身上跑过去的小东西,都感到一阵窒息。
纳索在期待回到狩猎的队伍。
幼崽已经脱离了需要母亲随时看护的时期,刚好一名beta摔伤了腿,于是纳索顶替了他的位置,这名beta暂时负责驻守营地、照顾幼崽。
纳索对这个不知道自己将面对什么的族伴感到同情。
他随狼群奔跑,感到风拂过腋下的浮毛。脚掌轻快地在地上一踏而过,喉咙发痒,想要仰头长嚎。
月亮像一只在阴云后凝视的白色眼眸,从参差交错的嶙峋木枝间落下模糊不清的光。
今天火红没有出现。
狼群围堵到了一只狍子。
不是大收获,但至少没有白来一趟。光是布莱克的体重就能扳倒这只娇小的鹿科动物,它的角没有起到任何自卫作用。
这样一只狍子不够喂饱所有狼,刚刚追袭攻击时就有狼意识到这一点,在它还没倒下时就疯狂从它的腿上撕下肉来。猎物倒地后,布莱克不断地咆哮维护进食秩序,从好几个成员身上扯下了带血的毛发,直到大家都对他表示服从,等待他首先撕开猎物的肚腹。
纳索像以前一样挤到布莱克和伦恩之间,牙齿撕裂鲜肉、温热的肉块滑进喉咙的触感让他头皮发麻。接着他从右边被戳了一下,转头看见了两盏暗黄色的幽幽灯笼。布莱克叼着一根咬断的骨头塞给他,纳索毫不客气,哧溜就从断裂处吸掉了骨髓。
布莱克舔舔嘴巴,虽然没吃多少,还是退出了进食圈。
他想要纳索多吃一些,长胖一些。分娩和哺乳夺走了oga太多的脂肪,他看着都感觉胆战心惊——太多死亡是由食欲减退开始的,于是消瘦在动物的大脑中联系着死亡。
纳索吃得满脸是血,忽然被左边撞了一下。
他叼着还没完全撕下来的肉惊呜一声,却被掩盖在暴怒的吼叫中。
伦恩人立而起,迎上了棕白的獠牙。
纳索有力扯下那块肉,期间又被冲撞了一下,若非伦恩不想伤到他及时稳住了脚步,他可能会被压倒,彻底卷进这场风波。他一边吞咽一边往旁边跑,在布莱克身边停下来,惊魂未定地回头看。
纳索意识到这是beta内部的一次等级之争,而这次争斗格外特殊:被挑战者是狼群中的一字并肩王。
伦恩是布莱克的同窝兄弟,生命之初一起依偎在子宫中睡觉、幼年时又一起成长,在最早的时候就成了布莱克的拥趸。布莱克成为头狼后他也不惮于往上爬,很快在布莱克的默许甚至隐晦的支持下成为了第二阶层。
但此时布莱克安然地坐在一旁,除了放大的瞳孔和前竖的耳朵显示了他的专注,没有任何迹象表面他要帮助自己的忠臣。
比起大多数狼,伦恩的吻部稍短稍尖,耳朵更大,足长体瘦,远远一看有些像一只过大的狐狸。他也从不以武力着称,但这不意味着他不擅长打架。
棕白比他个头更大,伦恩一开始就没想硬碰硬,在第一回合的撞击后迅速拉开一点距离,以迷惑性的步态与棕白斡旋。
棕白在beta中赢惯了,没意识到被带了节奏,不断随伦恩转动身体,扑上去发动攻击,然后急急后退。
纳索听见了幼崽被弄痛时一样的尖叫,伸长脖子,发现棕白的鼻子豁开了一道血口。
棕白自己好像也有些错愕,甩甩脑袋,姿态变得谨慎。
僵持不会持续太久。
还是挑战者更加心急,棕白再次主动出击。他掀起嘴唇,背毛完全耸立时简直像一个alpha,接着朝伦恩冲去。
伦恩此次的招架有些困难。
他们翻滚到一起,其他狼纷纷避让。狼毛乱飞,狼血洒在猎物尸骨拖过的地方。纳索不安起来,频频转头看布莱克。
他是希望伦恩赢的,毕竟伦恩一直在向他献殷勤,里外都表现得像个合格的备胎。棕白可从来没有对他做出什么讨好行为,有的只是普通族伴的交际。
纳索用肩膀拱拱布莱克,催促他作为头狼做出表态。
伦恩和棕白打出了火气,下手越来越狠,双方都挂了彩。伦恩开始往下三路下口,逼得棕白不得不躲避回防。他的表情也十分惊愕:怎么会有打法这么无耻的狼!
伦恩趁棕白退避时站在原地调整脚步。他的左前腿被重重咬了一口,掀开一片皮毛,血向下流到爪趾之间。他舔舔牙齿,捡了捡呼吸。
棕白的身形有些摇晃。他挪动后爪稳住自己,有些急躁地再次发动了冲击。
纳索看不出来要是不阻止最后谁会赢,他踢了一下布莱克。
布莱克转转耳朵,将视线移向他,喷了个鼻息。
纳索看懂了他的意思,微微一怔。但他没有迟疑太久,站起身来,发出喝止争斗的吼叫。
伦恩立刻后退两步,棕白停了一下,居然还想往伦恩那里跑,布莱克立刻起身,带有警告意味地吠叫。
棕白的嘴角溢出不满的低吼。布莱克登时露出了獠牙,不远处的老雌狼马上冲上来,给了这愣头青两下子。棕白终于低下头,垂下了尾巴。
纳索忽然意识到,现在是狼群的多事之秋。内部不稳定,棕白正虎视眈眈着伦恩的位置、时不时挑事,而幼崽还没有成长起来;外部不安全,北边新来的两个alpha不知会是敌是友;环境恶劣,倒春寒的影响还没有过去,猎物寥寥,饥饿的阴影笼罩在狼群头顶。
应该不会更糟了。纳索心想。他转头看布莱克,alpha黑狼仰头望着月亮,胸口、脖子到下巴拉成一道平缓的线条。
他没有想到事情会变得更糟。
两天后,狼群发现了一头驼鹿。要是能解决它,之后一周的伙食都不用发愁了。所有狼都非常兴奋,对巨大的肉排穷追不舍。
当驼鹿跃过溪流时,一只狼追上去,脚下的冰面破裂,使她掉入了接近零度的水中。
重力抓住她的后腿将她往下拉扯。狼本该是会游泳的,但突如其来的寒冷使她的筋开始痉挛,失去了对肢体的控制。她呛了几口水,尽己所能抬起头,让口鼻最高,奋力挣扎,离得最近的布莱克当机立断放弃猎物,回头咬住她想将她拖上来。
纳索离得有些远,没认出是谁坠了溪,只看到布莱克在尝试救出同伴的十几秒后突兀地松了口。
纳索可以猜到这是为什么。
布莱克的体重在狼群中是最大的,一名beta狼能踩碎的冰面,对他而言只会更加危险。也许他听见了冰层破碎的声音,也许他意识到水那样有力地吞噬着自己的同伴,以至于救援成功的几率太过渺小。
离岸近的狼都回到了岸上,喘息着望向事故现场。根本没上冰的狼惊慌地踱着步,和对岸的驼鹿对峙。伦恩和棕白冲下了坡,刹车在溪边。
布莱克松口的几乎同时,落水者消失在水面下。
米娅发出一声尖厉的呼号。
这声呼号如霹雳般劈入纳索的脑海,刹那间他明白了死者的身份与她在族群中的地位。他太熟悉这个声音了,这是他的孩子们最经常发出的语调,他一听到这声音就会反射性地回头;这也是每只狼在最无能为力的年龄里依恋着、用来安慰自己的声音。
——“妈妈”。
布莱克刚抬起鼻子,群狼就悲极而哭。狼嗥犹如山鬼苦泣,尾调拉得很长,沉郁单调,仿佛哀悼,又仿佛安魂曲。
老雌狼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死了。
纳索不是没有见识过同伴死亡的狼。所有自己谋生的动物都在森林和旷野彼此追逐,落后的和被绊倒的就会死掉,被其他动物吃掉、被泥土和空气吃掉;活下来的没有时间缅怀,他们要向前、向前,跑得快些、再快些。
用双倍的速度奔跑,以期停留在原地。
纳索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死亡的场景。猎物的死亡不算,他根本没意识到过猎物的死亡也是死亡,那只是获取肉食的一道程序。他第一次见识死亡的时候和他的孩子们差不多大,一天天的脑子里想的只有妈妈和吃奶。
他们在窝外嬉戏的时候,一抹遥远的阴影在天边盘旋,然后俯冲而下。
那时纳索压根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那只巨大的鹰扑落下来,而年幼的他还从未见过来自天空的威胁。他眼睁睁地看着正在和自己玩耍的弟弟被按倒在地,有力的鹰爪直接抓进颅骨,血和脑浆像坠落的松果一样炸裂开来,眼珠爆出眼眶。
看护他们的不是经验丰富的母亲,而是另一只比较年轻的雌狼。她冲过来和鹰殊死搏斗,而纳索呆呆地站在那里,差点被保护者一脚踩死。
最后雌狼夺回了幼崽,但死亡已经发生了。她绕着咽了气的幼崽不断哀号,直到纳索的母亲回来,冷静地嗅了嗅死去的孩子,便明白发生了什么。
纳索仍然记得母亲有多镇定,即使是她在用鼻尖轻轻触碰前不久还在自己怀里撒娇的小家伙时,表情也没有变动一下。接着她走得离尸体远了些,轻声呼唤其他的孩子。
那次纳索差点就死了——这是他很久之后才意识到的事。要是鹰的爪子再偏一点,要是它认为他比他弟弟更肥美、或者更易得手一点,他就可能再也不会站在这里。
但老雌狼的死仍然让他恐惧。
长辈是晚辈的庇护所,尤其是母亲。老雌狼令纳索想起了母亲:智慧、慈爱、冷静,他完全不敢想要是自己的母亲当面死去——
纳索也不敢想布莱克是以怎样的心态放开老雌狼的。当他看着哺育、抚养自己的狼被冷水吞没,而那双熟悉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时候,又在想什么呢?
接着纳索忽然想到,自己也是个母亲。
他感到一阵茫然,即使是第一次面临幼崽死去时他也没感到这种茫然。狩猎回程后他钻进窝里舔吻每一只小狼,幼崽们亲亲密密地贴着他玩闹,伸到他下腹去咬被吮吸到红肿的乳头。
纳索想,他对于他的幼崽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呢?
那场事故后,没有再下雪了,但天气依然很冷。倒春寒杀了一批早生的植物,现在它们又从残雪下冒出了头。猎物却没有草这么容易再生。大家依然在忍饥挨饿,纳索甚至能清晰地看见布莱克皮毛下凸出的肩胛骨。
没了母亲的调和,肉眼可见地,伦恩和棕白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狩猎、分食和休息时口头和肢体的冲突也越来越频繁。虽然大部分都很短暂,要么双方自己偃旗息鼓,要么布莱克或纳索插手制止,一直没再造成流血的伤口,但这种矛盾也一直没真正得到解决。
这种日渐深入的矛盾也体现在对其他狼的话语权上:在一次狩猎时,伦恩像往常一样发出指令,竟然有狼没有立刻服从,而是下意识去看棕白。虽然事后布莱克和伦恩一起狠狠教训了这只狼,布莱克也顺势表明了自己支持的是谁——但这无疑是个不好的讯号。
分裂的讯号。
纳索能想到,他不相信布莱克想不到。他时不时端详自己的alpha配偶,看着他望着天空沉思都样子,揣测对方会怎么做。
火红正式加入狼群是在一个再平平无奇不过的傍晚。
纳索正在和伦恩一起逗弄狼崽。今天琥珀一直没再发烧,纳索觉得她终于是痊愈了。狼崽们把伦恩当作一个假想的敌人,也许是只狐狸,在纳索的怂恿下他们嗷呜嗷呜地冲了上去。
伦恩假装反抗着。和幼崽玩游戏是件技术活儿,重了会伤到小狼,轻了又失去游戏作为未来生活演练的意义。个头最大的银灰色幼崽,是个雄性,奓毛时层层毛发呈锯齿状,仿佛簇簇松针。他尖叫着,和一个纯黑色、最像布莱克的兄弟一起袭击伦恩的肩膀。
还有两只雌性幼崽都是灰色,其中一只四爪都是白的,还有一只是非常标准的灰狼。她们从侧面攻击,想要抓到伦恩视野的死角。纳索注意到伦恩有些偏袒浑灰,几乎不阻拦她的攻击,可能是因为伦恩也不确定这些狼崽中究竟有没有自己的孩子、而浑灰又长得最像他。
突然伦恩惊叫一声,回过头去。纳索直起脖子,发现琥珀咬住了伦恩的尾尖,像一枚苍耳种子一样死不松口。
伦恩被棕白咬伤的前腿还没好,有些一瘸一拐,此时试图扭身把琥珀从尾巴上弄下来,姿态更显滑稽。纳索不由得笑了,像一声犬吠。伦恩幽幽地瞪了他一眼。
纳索感觉到了其他狼的目光。他转过头,发现是布莱克。黑狼首领本来伏卧休憩,此时却站了起来,视线直直的。
纳索意识到这不是在看他。
纳索顺着布莱克的目光看去,发现火红在营地边缘外的灌木丛里探出了头。
布莱克发出低沉的吼声,吸引了所有狼的注意。他缓慢地走向火红,在两米远处停下来,尾巴高高竖起,双耳正向,威严地耸立。
纳索立刻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因为此前布莱克从未主动与火红产生交集。这名beta公狼显然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尾巴急促地摇晃着,迈出了步子。
低头、矮身、缩耳、夹尾,火红摆出了教科书式的谦恭姿态。伦恩低鸣着要求幼崽们安分一点,松针还想扑他,被纳索按到了地上。
来到布莱克面前时,火红立刻侧卧在地,连眼神都不敢和布莱克接触。黑狼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很慢很慢地舔了两下他的颈部,表示头狼的接纳。
不知道是不是纳索的错觉,他的第一反应是布莱克想挑出火红的错处作为发作的借口。
后来他发现这不是错觉。
纳索对火红感观不错,除了对方十分识时务、第一次见面就进贡了他一只老鼠,还有这家伙竟然非常擅长和幼崽相处。他很有耐心,从来不对孩子们发脾气,还很会玩游戏,让幼崽体验感十足的同时玩得高兴又学到东西。没几天五只狼崽就都喜欢上了他,玩耍的第一选择迅速从纳索变成了火红——纳索真是谢天谢地。
外来狼需要一段时间确立自己在狼群中的地位,纳索本来还想他会不会也挑战伦恩,使其地位更加不稳,或者和棕白矛盾更激烈,鉴于后者在火红加入的第一天就如临大敌。
接着纳索发现,火红根本没有这个机会。
在火红选择首先和米娅发生冲突时——这显然只是他对自己地位的初步试探,因为米娅的层级偏低——火红刚呲开牙,布莱克就冲过来咬了他一口,咆哮着压制住他,示意米娅过来骑他,表现上级对下级的权力。米娅都惊呆了,纳索从她脸上看出了惟妙惟肖的疑惑:头狼平时有这么维护我吗?不见得啊?
火红发射性挣扎了一下,被布莱克踩得更狠。黑狼冲米娅露出牙齿,小母狼浑身一抖,赶紧跑过来,跨过火红,做了一个支配者的姿势,看得出来她相当不适应。
火红背过耳朵,纳索看出了他愤怒而隐忍的神色。
也许火红猜测自己错估了米娅的地位和布莱克重视她的程度,没过多久他再次主动挑起冲突,对象是一只比较瘦弱的beta公狼。而布莱克故技重施,插手往日他根本不会多看一眼的beta内斗,强迫火红成为臣服的一方。
纳索开始对布莱克的目的有了想法。
下一次狩猎时,火红本想加入主力部队,却被布莱克咆哮着赶进负责包抄而非压制和伤害的侧翼。分食那只半大的梅花鹿时,火红想挤进进食圈,却被布莱克和从来附和他的伦恩张牙舞爪地赶下餐桌。棕白在伦恩对面,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纳索一边飞快往肚子里吞咽鲜肉,一边分出余光看这只曾差点成为一个狼群的首领的beta公狼。他压着耳朵,咧开的嘴角露出染血的臼齿,瞳孔缩得很小,耸着脊背,倒竖的颈毛仿佛上蹿的火苗,头颅低垂,阴沉地打量着抢食的群狼,像一头盯上了蜂巢的蜜獾。
纳索已经彻底明白了布莱克想做什么。
劳累已久、内部有野心勃勃的不安定因素、又刚刚失去了母亲的狼群已经成了个火药桶,稍有不慎就会从内部炸得四分五裂。压力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但此前所有族员要么有血脉相亲、要么相伴已久,形成了微妙而平衡的关系网,轻易动不得。一个原本与族群毫无瓜葛的外来者,却尚处于这张关系网之外,狼群中其他狼对他的看法和行为方式还能被塑形。
布莱克想让火红成为族群中的欧米伽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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