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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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孟鹭认识了曲漫,为她做华丽的演出服,随后认识了原殊和原樾,一个是空军,一个刚起步做生意,他们四个人年纪相仿,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六七,有着年轻人聊不完的话题,常常聚在一起喝酒、跳舞、看原殊机场的试飞训练,去国剧院看曲漫的歌剧演出,甚至还来孟鹭的服装厂参观过一次。

秋天的时候,所有人都有些疲惫了,他们坐在舞池昏暗的卡座里,听着迪斯科,喝着特调酒,看着吧台里放李小龙的《精武门》。

原樾提议说,去北戴河坐游轮吧,反正北京已经玩遍了。曲漫靠在原殊肩头拍手说好呀,我和孟鹭想去海边很久了。

原殊不喝特调,只喝苏联红牌伏特加,他打了个酒嗝,放下玻璃瓶,半阖着眼睛,径直反驳,北戴河有什么玩的,再等我四个月零七天,禁飞令失效之后,我开直升机带你们去三亚。

卡座里安静了两秒,曲漫说,你怎么不说去南极。

孟鹭没忍住笑了出来,曲漫低头鼓着腮帮子喝气泡酒,生闷气的模样十分可爱。

原殊抬起了一只眼睛,还愣着反应了半晌,南极那是禁飞区啊,他再怎么牛逼也开不到那儿去啊。

不过他还算反应快的,见曲漫低着头不搭理他了,就知道坏了,他连忙坐直了身体,脸颊不知是因为摄入了高浓度酒精还是因为慌张羞恼而泛红。

原殊扯着曲漫的胳膊,微微低下头小声道,“小漫,南极飞不了。”

曲漫转过头来瞪他一眼,原殊冷酷的脸上连忙堆起了笑容,起码曲漫还愿意白他一眼么不是,他得意抱着曲漫讨饶,一副败家模样,根本不管他的便宜弟弟还在场。

“其实我也想去北戴河呢”他靠在曲漫耳边既幸福又犯贱地说。

最后这事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星期六,他们登上了北戴河的豪华游轮,原殊正准备要连着的三个房间,却被原樾有些焦急地抬手制止。

“就要两个吧。”他说。

原殊看了孟鹭一眼,意有所指地挑了挑眉,“为什么?”

原樾说,“哥,我跟你一间,让曲漫和孟鹭一间吧,这儿不比北京,我怕孟鹭一个人住会害怕。”

原殊怒喝,“谁他妈要跟你一间。”话是这么说,手上的动作却犹豫了,他看向曲漫,又看向孟鹭,静候了两秒,似乎在等待她们两人商量。

曲漫亲昵地挽起孟鹭的胳膊,也不管原殊就在她身边,“孟鹭姐姐,没事的,你害怕的话我就来陪你睡,不要那个姓原的了,也不用担心他们,他们俩怎么样都行。”

孟鹭皱起眉,不着痕迹地看了原樾一眼。原樾对上她的目光后一瞬间便移开了视线,随后又有些不自然对她笑了笑。

奇怪。

她在疑窦的目光中挤出一丝笑容,拍了拍曲漫的手,“我一个人没事。”然后她对上原殊的目光,“还是三间吧,你和小漫住,我和原樾一人一间。”

孟鹭注意到原樾的笑容似乎是僵在了脸上,他看了孟鹭三秒,最后皮笑肉不笑地说,“好,你没事就行。”

原殊给了孟鹭一个谢天谢地的眼神,随后又在他弟弟的肩膀上拍了拍,就搂着曲漫去办房卡了,而原樾这时转过身去,看着曲漫的背影,有些僵硬地垂下了脑袋。

孟鹭站在原樾的身后,一言不发。

下午他们在游轮的露天餐厅里吃过了满盘鲜亮的海鲜,原殊和曲漫起身去甲板上散食儿吹风。

微风拂过,船身在波光中轻轻摇摆。游客们在甲板上享受着秋日的宁静,他们穿着轻便的衣服,悠闲地漫步或就坐在栏杆旁,眺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与河岸。

听口音,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都是从北京来的,偶尔能听到几句横劈竖折的南方语调。年轻的情侣们依偎在一起,手牵手,彼此的目光中充满了爱意与温柔。也有朋友们聚在一起,笑谈着往事,不时举起酒杯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孩童们则在甲板上奔跑嬉戏,在船舷间穿梭,追逐着头顶上空自由飞翔的海鸥,欢笑声在空中回荡。

原殊和曲漫夹杂在其中,让一番宁静美好的景象愈发惹人注目。

孟鹭和原樾这时显现出了几分默契,自原殊和曲漫离开餐桌后,他们便停下了筷子,也不再交谈,而是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甲板上的两人,准确来说是同一人身上。

原殊从背后轻轻环住曲漫,两人唯美的像在出演泰坦尼克。远处的山峦被轻纱般的薄雾所笼罩,若隐若现,仿佛是一位娴静的女子轻轻遮掩了自己的容颜。夕阳西下,天空渐渐染上了晚霞的绚烂色彩,笼罩在游人身上。

是孟鹭先反应过来,收回了目光,她盯着原樾出神的侧脸看了半晌,毫不客气地冷下了脸,“她是你嫂子。”

原樾的肩膀抖了一下,目光从遥远的甲板收回,转移到孟鹭平坦的脸上。

“你说什么?”他掩着心虚,明知故问。

孟鹭面无表情,“你心里清楚。”

原樾沉默两秒,似乎在回忆着什么,紧接着他痛快地反击道,“那你呢,你又在看什么?”

孟鹭的牙齿忽然磕到了下颚,一时间眼神也防备了起来。

原樾冷哼一声,十分刻薄地打量了孟鹭一眼,“我哥不喜欢你这样的。”

孟鹭呼出一口气,动了动僵硬的腮帮子,眼睛看向别处,“我知道。”

曲漫和原殊吹着夜风回来的时候,两人板着的脸同时迎上了笑容。

“姐姐,你摸摸我的肚子,不会吃胖了吧?”曲漫小步朝她跑来,撒娇似的拉起她的手晃了晃,额前的碎发带着大海咸湿的潮气。

原殊看着她,一边坐回座位,一边无奈地摇头,原樾默默看了她一眼,就低下了头。

孟鹭抬起手,虚握住她的腰。

“一尺八,没胖。”

曲漫满意地坐回了座位,原殊吃味地玩笑道,“我说你没胖你不信,怎么孟鹭一说你就信了?”

曲漫斜睨了他一眼,然后和孟鹭对上目光,神秘地笑了笑说,“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原殊拉着曲漫的手无赖地追问道,“你最爱穿的那几件裙子不都是我挑的吗,你的尺寸我都门儿清的呀。”

原樾这时抬起头,笑着插了一句,“哥,女孩子之间的事,你就别问了。”

曲漫咬着玻璃杯里插着的吸管,十分认同地点点头。

原殊嘿了一声,拿出兜里的烟盒啪地一声掷在原樾面前的桌上,“你小子跟谁唱红脸呢?”

原樾略窘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耸了耸肩,一副早已习惯的样子,他看着斜对面的曲漫,眼神好像在说,瞧瞧他这暴脾气。

曲漫咯咯地笑了出来。

孟鹭扫视了一圈,面色凝重。

晚上他们各自回了房间,几时后,曲漫披着睡衣倚在床头,原殊靠在她旁边,画面安静明亮,像被海浪隔离出来的一角岛屿。

他们交颈耳语,从北戴河的风土聊到了人情,原殊说秦皇岛是个好地方,说他退伍了以后打算在这里买套四合院养老。

曲漫打趣,说还以为你要一辈子赖在部队不走呢。

最后不知原殊想到了什么,话题一转,语气轻慢了起来,“你觉得孟鹭和我弟怎么样?”

原殊说的或许不够直白,但曲漫听的明白。

她的神色一顿,脸颊浮上了几丝尴尬,好在原殊视线落在随着船身摇晃的薄纱窗帘上,并没有朝她看来。

曲漫想了想,委婉地仰着头说,“你弟弟在美国一待就是三四年,搞的可是自由开放那一出。”

原殊摸着曲漫烫过的卷发,笑了,“你放心,我弟那人内向,还胆小,他可不敢乱搞男女关系,以前学校里女孩儿给我递情书,他只有在一旁看着的份儿,后来在纽约说是谈了一个苏黎世女孩儿,不过没多久也分了,大概观念合不到一起吧。”

“他一向不喜欢美国妞儿,说她们轻浮,把男人当玩具,这不,一毕业就回国了,孟鹭性子成熟,跟他蛮互补。”

曲漫沉默了一会儿,说,“还是算了吧。”

原殊也不急,只是说,“要是真成了,你以后可天天都能和你孟鹭姐姐黏在一起了。”

原殊说完后也没放在心上,他赤裸着上身坐起来找衣服,说要挂到衣架上,不然明天起来就皱了,不好看了。

曲漫还在心里琢磨,琢磨了稍许,目光又聚在了原殊动作的背影上,随即就把那事抛在了脑后。

曲漫就这么看了他一会儿,幽幽地传来一句,“你下次别戴那个了吧。”

原殊抻曲漫裙子的动作顿了一下。

“怎么了?”

他回过头去,神情十分严肃,他看到曲漫又侧身躺在床上,眼里亮晶晶的,有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又有几分羞怯。

“你说呢?”

“我说呢?”原殊急了,瞪着眼磕巴道,“你,你觉得哪儿不舒服?”

曲漫笑了出来,摇摇头说,“想要小宝宝。”

原殊强硬的眉眼像坐了滑梯,没一会儿就变得十分柔软,他附身压过去,抚摸着曲漫的侧脸,低声絮语,“可是我还没有娶你呢。”

曲漫笑着抬起手,啪的一声打在他脸上,指尖轻柔地掠过原殊的侧脸。

“那你就睡我?”

原殊顿了顿,把头埋进曲漫的颈窝,嗓音沉沉闷闷的,“对不起。”

曲漫却不再说话,她抬头望着游轮客房里明亮的天花板,水晶吊灯随着翻涌的海浪左右摇晃,她的手指落在原殊的颈后,抚摸着他的鬓发。

她还记得北迦,一个和他玩儿,一个陪他玩儿。如果他认真一点,这段关系就开始重了,就像他那天早上醒来坐在床边替原野拉了拉闷在头顶的被子,看着他露出埋在被子里的凌乱头发,和一张毫无防备熟睡的侧脸,心里终于感到一阵隐隐的后悔。

他的确是个强势的人,想要把一切事物都掌控在自己手中,比如温柔地强迫原野说出自己的秘密,但此时此刻真正令他感到后悔的,是他并没有为之互换的脆弱往事告诉原野,以求得他们关系上的平等。

尽管他偶尔喜欢掌控一切的快感,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希望原野在他面前成为一个感情上的弱者,在某种程度任他宰割。

下了床,给原野做了老三样的早餐之后,孟决又开始在心里质疑自己,难道真的仅仅是因为感情上的不平等而觉得问心有愧吗。孟决一边在三明治上撒着最后的胡椒粉,一边切掉新鲜披萨的卷边,还腾出只手用筷子挑掉了牛奶热出的奶皮,虽然在那年头的gay圈里他也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但他自己却从来没这么精致过,喷点香水都觉得太腻歪了,更别提给自己做点能吃的东西还非要讲究怎么着好看,但他就是觉得不管在什么方面,原野就应该被人精致地对待。

把早餐搁置在烤箱,关上门去上班的时候孟决叹了一口气,散发出一股属于男人的忧愁,他必须承认这种别扭或许只是因为早上看着原野发呆的时候不小心把自己看硬了。不过在几天之后他弟弟知道他是个挺悲惨的同性恋之后,那种不平等的感觉倒是真的消散了。

那天晚上不知道和祝景言浪到了几点,总之这小子没赶回去上早课,孟决把他送回五道口,一脸餍足地看着他说明儿见,祝景言背起书包黑着脸扭头说,“后天吧,二四六给你,一有别的事儿。”

孟决了然,风流地哦了一声,然后在他关键部位扫了一眼说,“注意着点身体。”

祝景言足足反应了好几秒才瞪起眼睛骂道,“注意你妹!你以为我跟你一样离了男人就活不了了啊。”

孟决耸耸肩,并不将祝景言对他的挖苦放在心上。

祝景言放缓了语气,“我那是要去校队训练,没法儿的事儿。”

孟决点点头,话题一拐,“没去陪你那几个男女朋友?”

祝景言沉默两秒,欲言又止地看了孟决一眼,最后叹了口气,孟决看着挺高兴,扯着他衣领在他嘴上用力啃了一口,调侃道,“净整这些姑娘们喜欢的,什么时候再去跳支舞啊,缦嘉丽的基佬们都想死你了。”

孟决心里痒痒地睨了他一眼,哀哀叫唤道,这儿也有个人想看啊!

祝景言瞧他这样,忍不住笑了出来,故作矜持说,“那你求我啊。”

大丈夫能屈能伸,孟决刚要开口,祝景言就按住他的嘴唇,摩挲了两下,说“不是在这儿。”

孟决心领神会地冲他颔了颔首,又亲了两口,眼神颇深地放人走了。

回望京上班的路上孟决打开车载广播,音乐频道又响起了那首youngforyou,他不由自主地跟着节拍哼唱了起来,不过这歌说实话怪声怪调的,孟决哼了两句就作罢了。

孟决想,和祝景言在一起的时候是他最轻松愉快的时候,祝景言年轻、自由、熠熠生辉,可以让他在他们紧贴的酮体中卸下所有责任和伪装,就像这首歌里唱的那样,yohowyourbodybefhtesdown在夜幕降临前你向我展示你诱人的身体,itouchyourfadproisetostayeveryoung我抚摸你的脸颊并承诺我们永远这样年轻

祝景言的身体是孟决见过的最好看的男性身体,那腰纤细、那腿修长、那屁股浑圆、那肌肉紧实,吊灯打着的时候像铜色的钻石,月光洒着的时候像米黄的绸缎,像米开朗琪罗花个十年半载一点点凿出来的艺术雕塑,有黄金的比例和丝绒般的皮肤,也是孟决迄今为止碰到过在床上最为契合的情人。

他会配合,会勾引,会像小猫一样求饶,露出洁白柔软的肚皮,也会兽性大发,像匹控不住的小狼,冲孟决恶狠狠地呲牙。

孟决有时候会像发情一样只要看到祝景言就硬,不管是什么场合,不管他刚才射没射过。祝景言说他是任由一根直肠通脑门。孟决说你这真是话糙理不糙,隔了一会儿又说,但话太糙了。

那天晚上带着祝景言在什刹海附近的热闹小巷里窜来窜去,夏夜的温度适宜,小贩热情地吆喝,后海里那开透了的荷花池子,连晚风里都飘着荷叶香,祝景言撑着胳膊倚在车窗上,有一眼没一眼地看他,有一瞬间孟决甚至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做不做爱都无所谓了。

几天黏糊劲儿过去了,章北迦这才约到孟决去缦嘉丽喝酒,还没踏进酒吧门口,章北迦就特别义愤填膺地搂住刚停好车的孟决,咬牙切齿地跟他说,“是不是把兄弟忘得一干二净了?!”

孟决笑说,“你差不多行了,哪有兄弟周周都要见面的。”更何况他们上周才见过。

章北迦把胳膊挂在他脖子上,顺手在他胸肌上摸了两把,这才瞪眼说,“我不管,你就我一个兄弟,可不得啥事儿都依着我啊。”

孟决无视酒保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抬眼问道,“你最近缺男人了?”

章北迦啧了一声,嚷嚷道,“我要身材有身材要长相有长相要钱有钱,我还能缺什么呀?孟决你丫小心眼吧!”

章北迦一把把他推开,拍了拍手,孟决笑了笑,不置可否。

结果在卡座里坐下之后,章北迦又神秘兮兮地贴在他身边说,“我前两天认识了一个医生,八块腹肌,腿嘎长,比那谁”

章北迦突然停住了,孟决斜眼看他一眼,他才说,“比你腿还长。”

孟决高深莫测地勾起嘴角,“是吗,他多高?”

章北迦知道自己说漏嘴了,有些尴尬地胡乱应付道,“也就一两米吧。”

“知道了,最高两米,最低一米九。”孟决说。

章北迦转移话题,“你最近还跟那个小舞男勾搭着呢?”

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孟决竟然点了点头,章北迦意外地看着他,他原本以为孟决会和以前一样,问他你说的是哪位啊?经由章北迦提醒后,孟决才能一知半解地想起来,然后说,啊,那早都断了。

章北迦逐渐拧起了眉头,“这都多久了?你还没玩够呢?”

孟决低下头,笑了一声说,“他挺好玩的。”

这一下给章北迦好奇住了,他呦了一声,罕见的看着孟决说,“什么程度给你迷糊成这样啊?给我也玩玩呗?”

孟决眯起眼睛说,“他又不是我的东西,你得问问人家乐不乐意跟你玩。”

章北迦嘁了一声说,“那还用问,他肯定不乐意。”

注意到章北迦语气里的抱怨成分,孟决眉毛一扬,好奇地看着他。

章北迦耷拉下眼睛,告状似的说,“还记得我最开始帮你留意他,然后撺掇你俩见面不,最开始你不是对他好像没啥兴趣吗,也没留个电话,结果他就可劲给我打电话,哎呦,那几天能把我烦死,公司里的人以为我后院起火了呢,开个会都不消停。”

“后来没辙,我图个清净,把你电话给他了,结果那家伙还套我话呢,以为我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才这么护着,哈,我?真给老子整乐了。”

孟决哈哈大笑,章北迦叹了口气,不知想到了什么,慢悠悠地开口,“他应该是真喜欢你。”

说完,他顿了顿,语气里有几分忧愁,“你是养情人,我是纯约炮。”

卡座里烟雾缭绕,不知道章北迦什么时候拆开了他的万宝路,正含在嘴里咬爆珠,咯噔一声。

昏暗的对面,他听见孟决说,“一样。”

章北迦问他,“你就没想过换换位置啥的,让你的小舞男偶尔上你一回,也挺有情趣的吧?”

孟决说,“叫他祝景言。”

章北迦说,好吧,小祝景言。

孟决掸了掸烟灰,说,“没想过。”

章北迦问,“从没想过?”

“从没想过。”

章北迦皱起眉嚷嚷道,“不是我说你怎么这么保守啊?又不是说给男人操一下就不是男人了,要学会享受行不行?”

孟决想了想说,“还是看人吧。”

章北迦眼睛一亮,说,我早他妈就看出来你有这方向的潜质。

然后屁股一抬坐到了孟决身边,期待地看着他,“快告儿我是谁。”

孟决低头喝干了酒杯里的威士忌,然后停顿了一瞬,扭头看向章北迦,没有说话。

两人就这么莫名地对视了起来,直到章北迦眼里的期待一点点消退,取而代之变成了不敢置信的惊恐。

他说,“我靠。”

孟决还是那么看着他。

章北迦又说了一句,“我靠?!”

不知是喝上头了还是吓得,章北迦的脸肉眼可见地变白了。

孟决咳了一声,故作含蓄地说,“没错,你操我的话我还能接受。”

章北迦掐住孟决的脖子,捂着他的嘴大叫,“孟决!老子他妈的跟你拼了!”

孟决笑得肩膀颤抖,章北迦窘得脸红脖子粗,他是个纯0,这事儿俩人都心知肚明。

犯完贱,闹腾完了,章北迦有点累了,他斜躺在沙发里,歪头枕在孟决肩膀上。

孟决低头打量章北迦的时候愣了一下,一向喜欢寸头的这位把头发留到了耳朵后面,单侧的耳钉还是他最喜欢的黑骷髅架子,那多余的头发挡在眼前扫一扫,顿时就不阳光了,甚至看着有点忧郁,孟决低声说,“你这是个什么造型。”

章北迦叹了一口气,把额前的头发撩起来,抹了把脸说,“最近忙疯了,哪儿还有时间惦记我那几撮毛。”

孟决说,“听说腾新地产要开分公司了?”

章北迦说,“对,杭州,上海。你真不打算入股啊?这年头地产可比你那风投赚钱多了。”

孟决说,“不入,你赚的不就是我的。”

章北迦骂,“你丫操性!”

他骂的太激动,身子弹起来半截,最后又软绵绵地重新落回孟决身上。

安静了半晌,他说,“我妈又跟那男的离婚了。”

那男的指的是章北迦他爸,现在是个地产头商,以前是个北京道上混的,在九十年代还没开始涉黑严打的时候,京城里一半的娱乐城都是他们家的。

他老婆娶了三个,大老婆跟人跑了,二老婆不想过了,三老婆是他妈,正在跟他爸闹北迦叹了一口气,“我妈这回的说法是章侃宗对婚姻不忠诚。唉,不是,孟决你说,哪有婚姻是密不透风的啊?章侃宗在外面有人,这谁不知道啊,我那俩姐姐,还有她们的妈,都一个个人精似的,都不管这事儿,只管从章侃宗那拿钱,就我妈特爱作,多大年纪了还跟个小姑娘似的,钱都满足不了她呗,非得来点感情,章侃宗也不知道哪根筋抽了,又爱玩又舍不得我妈,每回冷战完都使各种手段去哄,完了俩人再和好如初,我在中间跟个傻逼似的。”

孟决笑了,说这不就是当代的四擒三纵么?!你爸叱咤黑道那么久,也乐意去当个爱情的孟获。

章北迦挠了挠头,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我看我爸是诸葛亮。”

孟决不甚关心地轻哼了一声,伸出手在章北迦发烫的脸上拍了拍。

“那你现在什么感受?”

章北迦呼出一口浊气,思考了一会儿说,“没啥感受了。”

抬头看孟决一脸不信的表情,章北迦暧了一声说,“要说也只是有点烦。”

孟决记得那俩人北迦在宿舍可是嚎的死去活来的,说要带着他妈远走高飞,要离开北京,要去一个章侃宗的皮带抽不到他的地方。

他泪眼汪汪的和孟决握手言别,说他已经买好了两张去香港的机票,他说他要像周星驰一样去混剧组,直到拍上吴宇森的动作片,出息了就给孟决寄来他的蓝光碟片,天底下只此一份。

然后没过几天他穿着拖鞋怅然若失地蹲在阳台上,一脸刺啦的胡茬,手里夹着一根潮湿弯曲的烟,说他们复婚了,我还是得留在北京。

孟决安慰说,全当陪我。

章北迦说,好,全当陪你。

两人思绪游荡,过了一会,孟决说,“北迦,我只是觉得不安全。”

章北迦迷茫地看向他,“什么不安全?”

“被人操不安全。”

章北迦茫然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明,他想了两秒,最后无语地看着他,说,“带套啊。”

孟决笑了笑,说不是,“不是生理上的不安全。”

章北迦酒量不怎么好,脑袋这会儿已经有点晕乎乎了,听到孟决这么说他直接懵了两秒,谁知他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就眼睛一张一闭说,“那只是性,你想的太多了。”

要说最了解孟决的还是章北迦呢,每句话的言外之意都能被揣测个清楚明白,用章北迦的话来说就是孟决觉得被别人掌控没安全感,但这种话孟决说出来觉得害臊,于是他深沉地冲章北迦点点头,说,“你说的也有点道理。”

章北迦说,“当然啦,你喜欢掌控别人,但这是星座的原因,狮子座都这德性,章侃宗,你。”

他懒洋洋地搂着孟决,眼神游离,“这么多年我早已经学会精神弑父了,你那点心思我还看不明白吗。”

章北迦发了会儿呆醒了醒酒,然后又重新上了战场,他坐回孟决对面,又开了一瓶人头马白兰地,“对了,你回家这几天感觉怎么样?”

“还跟你弟干架吗?”他看着孟决,神色怪认真的。

孟决动作怔了怔,眼睛没看他,“没有,我们什么时候干过架?”

章北迦嘿了一声,哐的放下酒杯,抬手撸起他的衬衣袖子,又掰过他的胳膊,那人的肘关节上方赫然出现一个圆形的烫伤印子。

“喏,我没记错吧,我当年问你,你可是特不好意思地跟我说,这是你和你弟打架的时候不小心撞翻了开水壶,被开水烫的,这疤都在,总不能是我白日做梦吧?”

孟决却抽回胳膊,放下衣袖,不屑笑道,“什么啊,我早他妈忘了。”

章北迦一愣,收回了手,随即惊愕地看着他说,“不是吧?上回聊天我差点以为你要阳痿了,现在别不是脑子也出问题了吧?”

孟决没说话,从他手里接过酒瓶,安静倒了一杯。

章北迦还是觉得纳闷,看着孟决一直低着脑袋不分给他视线,他伸出手指点着孟决的下巴,不耐烦道,“你,你给我把头抬起来。”

孟决只好抬起头,向他投去漫不经心的一眼。

他来到原家的头一年,和原野两人在偌大的别墅院子里干了大大小小几十场架,起因只是一个极其微小的眼神交汇,随后便会演变成拳头和肘击,最后总以两人灰头土脸丢盔弃甲而惨淡收场。情况不严重的话他们就爬起来之后各干各的事儿去,好似无事发生,疼的紧了就得先在地上躺一会儿。

这期间两人不置一词,空气中只回荡着喘息和肉搏的声音。

不过挑事儿的人从来不是孟决,他是寄人篱下,没有心思碰瓷当家人,但是他的性格如此,有人挑衅绝不会纵容,也不会忍着。

论打架,十岁出头的原野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但人家体内就是有一股子横冲直撞的蛮劲儿,好像对他恨之入骨似的。

孟决心里不太好受,但出拳的时候却都收着劲儿。他那时候年纪小,以为沾点权势就能杀人放火无法无天了,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所以他战战兢兢,怕把人打坏了打残了,被家里长辈知道,没准儿他以后就没法再去给他妈烧纸了。

直到后来有一天他们在厨房掐起架来,原野不小心撞翻了一壶开水,只差一秒水壶就要砸到原野头上了,孟决凭借本能掀了他一把,两人在地上滚作一团。

那开水无可避免地在孟决裸露的胳膊上溅了少许,很烫,很痛,也很麻。但他那时候完全顾不上滚烫的痛感了,他径直拎起原野的衣领,连着给了他无比结实的几拳,然后压在他身上终于怒吼道,“老子到底是哪儿惹到你了?你说啊!你以为我就想来这种破地方吗?我他妈长这么大才知道我原来有个爹,结果他压根就不知道我存在,转头就给你乐呵呵当爹去了!我说什么了么,记恨你了吗?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刚那一盆开水浇死我行不行?你满意了?”

开水壶硬生摔在地面的瓷砖上,那黛绿色琉璃瓦的柱身全撞碎了,估计也是原樾从哪弄来的值钱家伙,现在正滩在地上滋滋地冒着热烟。

原野似乎是有些惊魂未定地看着他,他剧烈地喘息着,眼眶通红,酡红的脸颊也被打偏了过去,蹭着洁白的瓷砖。

“你以为我真的稀罕你爸,稀罕你住这么大的房子,什么也不愁,上学还有人接送吗?”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妈在的时候我过的比现在好多了!”

原野动了动,挣扎着叫了一声什么,孟决吼完一通,出完气,这才勉强冷静下来几分,他的手此刻正紧紧攥着原野的衣领,都快要把人这么提了起来。

他猛然回神,松开手,那人连忙咳嗽了两声,红着眼看他,北迦身上,说,“你不明白。”

章北迦摊摊手,无所谓地拉长了音调,“行,就你明白。”

话音刚落,孟决口袋里的手机震了起来,他掏出手机,刚翻开盖,章北迦就凑了过来。

“小野呦,谁啊?”

孟决只好把拓着烫伤的胳膊肘举起来说,“这位。”

章北迦露出一个势在必得了然于胸的笑容,“承认啦?”

“免得你误会。”

孟决接了电话,前后说了两句,就似笑非笑地挂断了,章北迦瞅着孟决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先问他,“你弟姓什么呀?”又问他,“你乐什么呀?”

孟决哼了一声说,“原。”然后说,“不巧,我得回家了。”

章北迦又紧巴巴地追着问,“哪个原?”

孟决想了想说,“原野的原。”

章北迦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神色一变说,“啧,真没想到啊”

“什么?”

章北迦语气失落,目光却仿佛看穿一切,“你家也是混白道的嘛。”

他扬扬眉,笑了,“孟决,你竟然能跟我玩六年。”

孟决没说话,也没否认。

章北迦垂下眼睑,状态仿佛沉思,半晌才抬眼叹气,“你真是”

他给孟决倒杯xo递到他嘴边,“我请了,喝完再走。”

孟决一口气全灌了,他顿了顿说,“北迦,我不算。”

章北迦安静地看向他,孟决随意地笑了笑,语气轻松,“我在家里就一捕鼠师傅。”

章北迦的目光逐渐迷惑,孟决站起来,无可奈何地摇了摇手里的手机说,“我弟叫我回去给他抓老鼠。”

章北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阴霾一扫而去,“哎呦喂,我可知道原樾当年倍儿牛逼的在北京盖苏州园林,章侃宗那时候特酸说给我妈也弄一个,我妈说就你那没文化的样盖出来指定歪瓜裂枣”

孟决笑了。

“不过还好你家离得够远,不然真得和皇城根下的四合院一样成景点儿了。嗳,我就好奇,你家那铜墙铁壁烟雨江南的还能进得了老鼠啊?”

孟决无奈笑骂,“谁他妈知道呢。”说完他看着章北迦还在原位坐着,愣了一下,拧着眉问,“不走?还喝?”

章北迦笑容逐渐落下,他点点头说,“你先走吧,我想再待会儿。”

孟决调侃道,“少喝着点,别明儿一觉醒来不知道把屁股免费送谁了。”

章北迦嗯了一声,特贴心地说,“开车当心点,最近上头查酒驾呢。”

孟决临走之前没忍住在他乱遭的头上又狠狠揉了一把,章北迦装不下去了,说烦死,你到底滚不滚。

孟决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了章北迦一眼,那人把头仰靠在沙发上,迷瞪着眼睛,这时候来了个男人见缝插针地搭讪,章北迦斜乜他一眼,不耐烦地摆摆手,赶走了人后,他独自一人坐在卡座中央,拆开了好几盒万宝路香烟,但只是一根接一根地咬着烟蒂里的爆珠。

孟决到家的时候原野正穿着睡衣趴在沙发上等他,钥匙穿过锁孔,门被打开,原野弹起来,揉了揉眼睛说,“你回来了。”

孟决看到他,没好气地问,“老鼠呢?”

原野坐起来趿上拖鞋,严谨地说,“在我的卧室里,我已经把门关住了,它出不来。”

孟决脱了外套,把钥匙随手扔在沙发上,换了拖鞋就上去了,原野站起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楼梯好像莫名奇妙变长了,跟走不完似的,孟决突然觉得这画面有着说不出的好笑,像猫和老鼠里的汤姆和被汤姆请来的二舅帮手,于是他扭身问原野,“害怕老鼠?以前没见过?”

“见过一次,也不害怕,就是觉得挺恶心。”原野停了停,又补充道,“不想和他们共处一室。”

原野走在他身后总比他低一个台阶,于是孟决从他的角度看向原野,显得他的小脸更小了,身材也娇小了不少,尤其是脱了那些金属朋克的牛仔黑衣,穿着柔和的棉质睡衣,孟决一瞬间觉得原野其实挺乖的,完全没有之前那么难搞了。

于是他满意地点点头说,“知道了。”

走到原野紧闭的房门口,手刚落在门把上,孟决跟有肌肉记忆似的,自然而然地停住了,他扭头问原野,“哦,我能进去吗?”

原野愣了愣,说,“可以。”

孟决推开门的时候还有点紧张,毕竟是地堆在一起,另一层零星放着几件机车的模型和复古牌照,然而周围还是显得有些空荡。

在原野的床头架着一个古老的黑胶机,附近也散落了几张黑胶唱片,有德彪西和柴可夫斯基,也有活结和玛丽莲曼森,他的床脚下甚至还有台笨重的yaaha音箱,看着像是从地下室搬上来的。

孟决站进来环视了一圈后,他侧开身子,转身回头看了看,才发现门这一侧放着一个不算大的鱼缸,鱼缸里有一只红的极其鲜艳的金鱼,正在慢悠悠用一侧眼睛瞅着孟决,一无所知地在摇晃着水草的水里游荡。

孟决冲原野说,“先把门带上。”

原野关上门站在一边,孟决又在他房间里扫视了一圈,却丝毫没见老鼠的踪影。

孟决嘶了一声问,“你是在哪发现它的。”

原野说,“下床的时候发现它在地上跑,但是一眨眼就不见了。”

“地上?”孟决咕哝了一声,“刚才也看过了啊。”

他弯下腰又扫了眼床下,干干净净的,感觉这间屋子一点也没有被老鼠侵蚀过的迹象,而且房间里又没放食物,怎么老鼠还专门爬个二楼,专挑有帅哥的屋钻啊。

孟决心中了然,向认真站在一旁的原野缓缓地投去了视线,那人特别镇定地看着他,但孟决从他眼里读出了几分期待。于是他移开目光,调侃道,“嗳,想让我早点回来是吧?还是……想继续去我那屋睡?嗨,这有什么,你以后就直说,你的话哥还是能听听的。”

孟决想着原野脸皮薄经他这么一拆穿该不好意思了吧,没想原野一愣,径直问他说,“真的吗?”

没想到是这么个发展,孟决啊了一声。

不过还没等他再说什么,脚下就突然传来了几声窸窣的吱吱声,孟决脸色一僵,低头看去,只见一只灰黑相间的老鼠正要从他脚边窜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孟决脚一抬就踩住了老鼠尾巴,那硕大的老鼠拼命地向前挣扎着,但无济于事。孟决弯下腰,捏起两根手指提溜起老鼠尾巴,就把这讨人厌的玩意儿给揪住了。

原野这时拿来一个塑料袋,孟决连忙把老鼠扔进去,封住了口。

原野看着被困在白色塑料袋里到处乱撞的老鼠,又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没什么起伏地说,“太好了,哥真厉害。”

而孟决脑门流汗了,他瞪着那如假包换的真老鼠,心想,哥们你怎么还真来呀!

不过他还是在原野面前假装十分从容地说,“行了,抓到了,你就放心睡吧,我把它扔外面去。”孟决说完揣兜就走。

原野嗯了一声,跟着孟决移到了门口,孟决出去的时候就往嘴里塞了一根烟,回来的时候嘴里还是塞着那根烟,烟屁股上却多出了一圈牙印。

一进门,原野就站在门口跟他说,“哥,我今晚跟你睡。”

孟决的烟从他嘴里作了一个自由落体,不适应地摔在地上。

他当总裁这么多年,没人用这种类似通知的语气跟他说话了。

“就今天,明天我把房间消了毒再回去。”原野说。

孟决张了张嘴,想了半天说,“把你自己枕头拿来,我这没枕头。”

原野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复杂,他说,“我不枕了。”

“你别落枕了,枕我的吗?”

“不用。”

“那你晚上别来抢。”

“好。”

进了屋,孟决倍感奇怪地去洗漱刷牙,又扭头问正在埋头往床上钻的原野。

“不是,老鼠有这么膈应人吗?我看你抓的时候也没怎么的呀?”

谁知原野捻上被子,舒服地陷在孟决的床窝里,笑了一声,说,“是没怎么的,就是从学校后门抓来费了点功夫。”

孟决咕嘟咕嘟漱口,啥也没听见。

原野发现自己其实非常需要孟决这个事实的时候,一度觉得十分扯淡。

孟决是谁,他爸的私生子。莫名其妙的,还比他大个半轮,刚见到孟决的时候,原野是百思不得其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呢?怎么私生子还能比他大呢?难道曲漫不是原樾的北迦一个人坐在派出所空荡的走廊,他低垂着头,模样了无生气,就连孟决走到他身边,摆弄着他身子半晌都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麻木地睁着眼,向上抬了抬,又落下了。

孟决总算松了口气,这人手肘和前胸的衣服上虽然血迹斑斑,但好在并没有受伤。

值班民警从值班室里出来,年纪看上去像刚从警校毕业,他对着孟决道,“刚接电话的是你吧?进来签个字。”

孟决点点头,又不放心地扫了一眼章北迦,他们认识这么多年,章北迦什么性格什么脾气孟决摸的一清二楚,他是个不折不扣的乐观主义者,爱贫嘴耍贱,爱玩且没心没肺,在任何人面前都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能让章北迦现如今失了分寸,一脸颓丧,孟决只能想到两个人,一个是他亲爹,再一个就是严昭。

他关上了办公室的门,问值班民警,“和他打架的人呢?”

民警嗨了一声,说,“那个严重,送隔壁医院缝针去了。”

孟决在执勤单上签好字,又问,“没让赔钱?”

“没有。”民警挠了挠头,似乎也是觉得奇怪,“呃,也没问出两人是什么纠纷,就说是喝多了,看着不顺眼。另外那小伙子送来的时候,整个后背都是血,我师傅一看,那是头让人开瓢了,就赶紧送医院去了。哦对,那人还是签了和解书才去医院的。”

“知道了,那位怎么称呼?”孟决问。

民警啊了一声,看着孟决严肃的神情,手上有些犹豫。

“我们应该认识。”孟决说。

民警愣了愣,还是翻开了之前签过字的同意和解书,“等会儿,我看看啊。”

民警一页一页地翻找着,似乎还不够熟练,孟决比他先看到了那两字飞扬的落款签名,心下了然,拉开门就要走。

原野这时正背靠在门口台阶旁的柱子上,低头站着,双手插兜,一声不吭地等着他,似乎还有些百无聊赖地踢着地板。孟决扫了他一眼,把垂头坐着的章北迦扶起来,说,“走了,没事了。”

民警两步追出来,大声道,“找到了,姓严,严昭。”

孟决感觉章北迦靠着他的身子僵硬了一瞬,他只好又回过头去,冲着那年轻的民警道,“知道了,多谢,人我带走了。”

派出所外的夜色茫茫,孟决拉着眼眶潮湿的章北迦坐上了副驾,抽出一张湿巾给他擦干净了脸上的血迹。章北迦在路过原野时淡淡地瞥了一眼,没说什么,原野跟着坐上了后座,裹紧了衣服,安静又沉默地靠着椅背,孟决见状,抬了抬下巴指向原野,冲章北迦解释道,“不是外人,我家里那个。”

章北迦似乎是嗯了一声,也似乎没有,他这时候才意识回笼,终于抬眼好好看了看孟决,想笑,但只是挤出了一个难看的弧度,“大半夜的,被我一个电话老远折腾过来,孟决,你丫还真是爱我。”

孟决这会儿非常不想和他插科打诨,他一边发动引擎,一边冷冰冰地叹息直言道,“是啊,我爱你,那你呢,你爱谁?”

章北迦不再说话,孟决看着车载导航,准备把章北迦送回他城西的独栋别墅。

他的指缝里洇着血迹,抚摸着手机被磕碎的一角,过了一会儿,自嘲道,“本来不想给你打电话的,你这人,太了解我了,你一来,我什么事儿都藏不住。”

孟决没说话,车内只有起起伏伏的男人呼吸,沉重,压抑,混合着丝丝入扣的血腥味。

章北迦又道,“但是吧,我在那个时候,就特想见你,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只是陪我待着。”

他顿了顿,“哪怕你笑话我呢。”

孟决叹了口气,语气竟有几分黯然,“别乱想,我怎么会笑话你。”

随后他态度强势地扭头跟他对视,“我明白这个道理,爱情总是让人身不由己的,对吧?”

章北迦一怔,倒是笑了,“能从你嘴里听到这种话,真新鲜,看来小舞男把你调教的不错啊。”

孟决动了动嘴角,轻咳了一声,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原野,那人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似乎是睡着了。

孟决放下心来,心说这种事他听不到最好。

章北迦也看了一眼后视镜,不说话了。他熟门熟路地从孟决的车里摸出烟和打火机,给窗户开了条缝,点上了。

吐出一口二手烟,他颓唐地靠在椅背上,抹了把眼前的头发,“嗳,我招了吧,孟决,你猜我在哪碰到他的?”

“哪儿?”

“缦嘉丽”章北迦又吸了一口烟,补充道,“的厕所。”

“缦嘉丽?”孟决有些意外。

他记得清清楚楚,严昭和章北迦分手,是因为他不想再是一个同性恋,他想要去过大家认为的正常生活。

孟决还记得,那天严昭拖着一条骨折的小腿,从他的宿舍里强行带走了正和他一起打德扑的章北迦,章北迦当时脸上贴满欠条,扣住他终于到手的好牌,特别懊悔地瞪着严昭,但又拿他没辙,于是几下掀了把脸站起来穿外套,孟决撇嘴说你甭耍赖,章北迦眼一横,走过来说,急什么,我的超跑先放你这儿抵着!然后他拿了个伏特加酒瓶恶狠狠地压在牌上面,哼哼两声说你丫不准偷看啊,乖乖等爷爷回来削你!

至于为什么说是一手好牌,是因为孟决在章北迦走了三个小时之后掀开了,是straightfsh,同花顺。其实孟决在看到严昭的那一刻就有预感,他们的这把没打完的德扑应该是分不出胜负了。

“操,您别现在就一副惊讶的表情成吗?”章北迦嗤笑着,他的轮廓隐于车窗外的风景,而看向孟决的目光无助地瑟缩了起来。

“我当时就,就在他隔间放水,他在厕所里,竟然都他妈能跟人干起来。”

他苦笑了一声,继续说,“本来我还听着图一乐,在门板上拍了两巴掌,说你们没吃饭呐,声音再大点!别说,那小娘炮的声音真够骚的,估计也是个人来疯,哎哟喂,真能叫唤,听得我都想换换口味了。结果操!”章北迦咬牙骂了一句,没有了下文。

“你怎么知道另一个人是他?”孟决皱眉问。

章北迦暧昧地冷笑了一声,“听出来的呗。他高潮的时候什么表情,什么反应,怎么哼怎么喘,我他妈门儿清,他呼吸一声我都知道是他。”

当时他正兴致昂扬地拍了两下门板,然后放完水系裤子,隔了两秒钟,他听到了一声喘气,这声音太他妈熟悉了,他要确认,于是又使劲拍了门板一巴掌,那边传来欲求不满又不耐烦的一声“滚”,章北迦的动作静止了,说他那一瞬间血液倒流也不为过。

他们多久没见了?四年没有,三年也一定有了,最后一次见面就是分手那天,严昭的小腿骨折了,他单腿蹦到四楼,蛮不讲理地把章北迦从宿舍里拽了出来,他们最后一次做爱也是那天。

在严昭球队的休息室里,一米二乘两米的钢架床上,想要结束的那个人却先哭了,严昭弯腰抱着他,以一种极其奇怪的姿势,他的肋骨被勒的生疼,却又挣脱不开,当时他所有的委屈愤懑与不解都化为了漫天的脏话。

章北迦用世界上最难听的语言骂了严昭二十多分钟。每骂一句严昭都红着眼睛用最温柔的语气回应,而章北迦却从来没听过严昭骂人、说脏话,甚至连不耐烦一点的语气他都从未有过。

章北迦把自己骂的口干舌燥,甚至有点想吐,严昭在他耳边克制着抽泣,混乱地喘气,断断续续的呻吟在章北迦脑子里自动生成了色情代码,于是他转过身忍无可忍甩了严昭一巴掌,“别他妈哭了,你丫欠不欠啊,是你提的分手,老子被你哭硬了你是能给我操还是给我口啊。”

严昭被他打懵了,头发挡在眉眼间,呆了半晌,才缓缓松开了禁锢在章北迦腰上的手,平躺在了钢架床上。

“好。”他说。

“好什么?”

严昭看着章北迦,眼泪积在锁骨窝里,又在吞咽时滑过脖子。

“什么都好。”

章北迦扫了他一眼,却狠狠地闭上了眼睛。

这是严昭吗?可严昭怎么会是这样的呢?他腿上不该挂着刺眼的石膏白板,不该被任何人肆意侵略与占有——那些撩起球衣擦汗时露出的腹肌,阳光下飞跃的小腿肌腱,流过下巴喉结的热汗,混合着女孩子们沸腾的尖叫声,他在球场拿vp,带球过人,中场控球,后手三分的时候,明明意气风发,感觉能操尽这个世界上的一切。

章北迦此时此刻站在缦嘉丽装潢华丽的厕所里,十分后悔当年没有应严昭的要求狠狠操他一顿,反而骑在他身上用他们最熟悉的方式结束了一切。

在那时候,射精竟然也变成了一种悲伤的结束,令章北迦记忆犹新的不止是他们从此以后一刀两断,还是那永不缴械、时刻坚挺的,接近疯狂和暴力的,令人窒息和眩晕的性与爱。

厕所隔间的门被打开了,章北迦在门口幽幽地站着。

严昭轻佻地在男孩裤兜里塞了几张红票子,暧昧地拍了拍他的屁股,刻薄地告诉他可以滚了,然后把目光移向了站在一旁的章北迦。

那一瞬间他们甚至都没有认出对方,只见章北迦突然睁大了眼睛,心跳骤停似的,面前的人右耳带着黑骷髅架子耳钉,身上穿着骚气的破洞牛仔和短皮衣,头发挡着眼睛,脖子是喝了酒似的通红。

严昭眯着眼睛居高而下地看着章北迦,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朝他走了两步,捏起他下巴问,“墙角好听么?你也想试试?”

那个b傻愣地站在原地看了他们两眼,严昭扭过头,蹙起眉,盛气凌人地说,“你还不滚?”

b毫不迟疑地拉开洗手间的门跑了。

章北迦莫名地后背发凉,后退了两步,这是他北迦以为他认出他了,但他只是说,“宝贝儿,你长得好像一个人。”

章北迦喘着粗气,声音发抖,“谁?”

严昭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调情的话会被面前的人当真,他轻笑了一声,问道,“什么谁?”

“你说我像谁?”

严昭扶了扶脑袋,半晌,嘶了一声说,“想不起来了。”

章北迦一拳打在严昭的面中,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拉到洗手台,开闸放水,随后把他的头按进水池猛冲,严昭醉了酒,反应有些迟钝,半天被他按得起不来身,于是破口大骂。

章北迦双目猩红,像押解犯人一样按着他,几乎失去理智。他看他穿着这身不像话的衣服,装腔作势的耳钉,听着他熟练地骂街。

“我他妈的操你大爷!这就是你想要的正常生活?!严昭,你他妈玩儿我呢吧?”

很快严昭就呛了水,骂不出来了,鼻腔里咕哝了半晌,他剧烈挣扎了两下,章北迦提着领子把他拉起来,那人脸颊酡红,靠在洗手台上剧烈地咳嗽,呕吐,几乎快要窒息。

严昭喘完气,就用胳膊肘横按着章北迦的脖子抬手要揍,章北迦麻木地靠在厕所冰凉的墙上,认命地闭上了眼睛,结果那只手迟迟没有落下,反而突然落在了章北迦平坦的脸上,几乎是在摩挲。他睁开眼,看到严昭指尖有水,才猛然意识到那是自己的眼泪。

严昭眼神空洞的望着他,动了动嘴角,章北迦与他沉默的对视,那一刻他们终于认出了对方,认出了他们曾经流动奔涌而如今干瘪苍白的爱欲。

严昭似乎是想和他说点什么,但是他没有,或许是不敢,他只能呆呆地望着章北迦,一点也不舍得移开目光,后来他擦去他眼泪的那只手也放下了,碰也不敢再碰。

章北迦在心里恶毒地想,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在别人面前耍威风,在自己面前装孙子。

严昭不再说话,这是一张极其痛苦的脸,因为痛苦而失语,章北迦看出来了,他的身体器官也因他而经历着这撕裂掠夺的痛感,只是这张曾令他无比眷恋的脸上再也没有了潮湿的眼泪,委屈的、绝望的、无助的、悲伤的美好神情统统消散,只剩下一张痛苦而麻木,漠然又空洞的脸。

他爱过的人,像一张湖边生锈的老照片,锈起绵延的斑铝与铁屑。

车窗外的风景加速流动,章北迦顿了顿,把头扭到一边说,“孟决,我不想再看到他那张脸了。”

孟决说,“所以你才动手打了他?”

章北迦沉默了两秒说,“是。”说完,他竟轻松地笑了笑,“有一瞬间我真的想就这样打死他,他就解脱了,我也解脱了。”

孟决不认同他这种同归于尽的极端想法,试图再从两人的关系中找些回旋的余地,“他跟你说什么了吗?”

章北迦摇摇头,“我没问,他也没说。”

“北迦,其实我一直都觉得,四年前他那条腿不是打球摔断的。”孟决犹豫了一瞬,“但那会儿你正伤心,我也就没跟你提。”

章北迦的表情波澜不惊,“我知道,他打球只有让别人断腿的份儿。”

对上孟决探究的目光,章北迦伸手一撇,烟头像流星一样划过窗外。

“那是被他爹揍的。”他语速极快,低下头拍了拍衣襟上的血迹,嫌弃似的捻在手心里看了看,血还没干,有些黏腻,章北迦的两根手指迅速变得殷红起来。

他看着指尖,快速转了话题,自言自语道,“我没问他为什么出现在这儿,也没问他为什么又跟男孩搅和在一起,我打他,他不反抗,我不说话,他也不说。后来他血流一地,你知道我的手有多疼吗,好在有人进来拉开了我,我很狼狈,身上脸上全是他的血,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睛也充血了,像死了一样。”

“然后他们就报警了,我那会儿头晕目眩,一直盯着厕所大门,盼望你能突然出现,就像那晚在宿舍走廊一样,把我带走。”

孟决握紧了方向盘,他脑袋发昏,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追问,“北迦,你是不是很恨他?”

“恨?我不恨。”章北迦熟练地反驳,好像已经思考过无数次,答案早已烂熟于心。

“孟决,你可能不信,我宁愿去参加他可悲的婚礼,看他开着检阅的红旗车,盛大又风光地接他烂透了的新娘,也不愿意在这种酒肉混杂的地方见到他一根头发。”

章北迦看向窗外,声音快速地打着哆嗦,“我难过的是,他离开了我都没能过上他想要的正常生活。”

他猛吸最后一口烟,登喜路的烟头在夜色里狠狠地闪了一下。

最后一根烟头被扔出窗外,章北迦关上了车窗,呼啸的风声被彻底隔绝,车厢内安静得落针都可以听见。

他顿了顿,盖棺定论道,“我们这种人,就只有这种命。”

孟决缓缓地转过头去看他,不知是一副什么神情。

章北迦挑眉一笑,似乎在反问,他抬起头,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后视镜,想起什么似的,怪异地笑了,“跟你弟说,老鼠有什么可怕的,我们这种人才可怕,真话不敢说,真心不敢给,要是爱上谁,就只能一辈子给他当鬼。”

把章北迦送回了家,孟决坐在驾驶座上,抽完了他剩下的登喜路。

他和章北迦是在大学的时候认识的。

更准确一点,他们在高中的时候就见过,但等到有了交集,也已经是零零年后的事了。

那天晚上四楼的男生宿舍走廊罕见的发出一阵激烈的争吵,孟决刚刷完牙,脸盆里搭着毛巾正要回宿舍,就看见每个宿舍门前都零零星星站着几个人,伸着脑袋朝争执的声源处看,地上乱七八糟地摊着几本书和几件衣服。

孟决环顾了一圈,并没有看到是谁和谁在吵架,但抬脚踢到了地下躺着的一本台湾色情杂志,他低头扫了一眼,停下了,问旁边的人,这是怎么了?那人摆了摆手,尴尬地缩起脖子,噤若寒蝉。

这时,一个穿着短裤背心的男生跑来,骂骂咧咧地拾起地上的衣服,然后又走到孟决跟前,捡起那本杂志,爱惜地拍了拍上面的灰。

那是本新潮的男性杂志,封面是个只穿着紧身短裤的裸男,露着蓬勃的胸肌和八块腹肌,孟决能认出,是因为他也有一本一模一样的。

孟决目光落在眼前的人身上,他对这个爽朗干净的男生有点印象,在大一的新生军训里,他们在同一个方阵,他自我介绍说他叫章北迦,立早章,北海的北,迪迦奥特曼的迦。他双眼皮大眼睛,笑的时候还会露出两颗虎牙,但孟决当时对这些都没印象,他只记得这个人的脊背总挺的特别直,踢腿走正步的时候英姿飒爽。后来他得知他们同一个专业,宿舍也挨在一起。

章北迦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抱着一叠杂志和衣服转身回去的时候,宿舍门从里面被反锁了,他拧了几下,没拧开。

于是他一脚踹在门上,哐当一声,刚捡起的衣服又洒落了一地,他大骂道,“耿飞我真操你大爷,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啊?老子是同性恋也看不上你,你们这群臭直男矫情个什么劲,你他妈屁股镶钻了啊?你那腚眼子老子都不稀罕捅。”

骂完之后,整个宿舍走廊鸦雀无声,看戏的呆滞在原地,章北迦眉头一拧,扭头道,“看什么看?还不滚!等着被老子操屁股么?”

围观人群作鸟兽状散去,都缩回了各自的宿舍里,砰的关上了门,有个正在水房洗脸的洗到一半发现身边没人了,脸囫囵一冲也跑了。

那会刚两千零一年,世纪交替,大学里说开放也开放,总有人偷偷带女朋友回宿舍打炮,那时候男生宿舍的阳台上总能时不时出现几件时兴的女士花边内衣;但说保守也保守,章北迦只是晚上睡不着躲被窝里看了几本同性色情杂志,就被他那正义的直男舍友逐出宿舍,害怕他惦记自己的屁眼子。

以前让别人敬畏他还需要动点拳脚功夫,把人打服,现在他只需要吼一嗓子,亮出身份,他们就对他趋之若鹜,没人再来招惹他,章北迦觉得滑稽又好笑,一边生气地又踹了宿舍门一脚,一边气哼哼地笑了出来。

他笑容还没收回,就看到他旁边还站着一个人,孟决还是一手掂着他那蓝色塑料脸盆,衣袖撸到了肘关节,露着好看的手臂线条。

“来我宿舍睡吧。”他说。

孟决算是个漏网之鱼,同专业的人都满扎扎的住进了八人间,就剩下他一个落单,所以只好和别的专业的另外两个漏网之鱼在八人宿舍里拼了个三人间,一个是学金融的成烨,一个是学工程的郭旗。

郭旗是个非常随和的人,对谁都十分亲切热情,虽然不知有几分真假,但相处下来总是妥帖的,俗话来讲就是情商奇高,但孟决能感觉到他其实没把自己和成烨当真朋友。他是从小地方考进北京的,对于他和成烨这种家里有钱的当地人,心里总有些难以形容的芥蒂,加之孟决本身就不是个爱交朋友的人,成烨同样对社交也十分的冷淡。

但这并不意味着孟决和成烨就能有什么共同话题,成烨这个人一向喜欢有实力的人,他喜欢的人孟决都觉得装,孟决喜欢的人,成烨都觉得不靠谱。所以他平常只跟他那绩点排名前几的优秀党员来来往往,对孟决以及其他人视而不见。

孟决心想,就算是让章北迦住进来,也影响不了他们什么。

于是他帮章北迦捡起衣服,又抽出那本砸在他脚下的杂志,因为蹭到垃圾箱而被弄脏了扉页,男人的肉体不再那么艳丽新鲜。

他随手又扔回了垃圾桶,章北迦瞪大了眼睛,孟决就说,“进来吧,我的给你。”

章北迦从此就在孟决的宿舍鸠占鹊巢地住下了,郭旗依然周到妥帖,成烨依然高冷寡言。

孟决在章北迦的粘人劲儿下交到了北迦读的同一所私立高中,还打过同一场群架,只不过孟决当时对所有事情都无心挂碍,倒是章北迦说军训的北迦领着一个又高又帅的男人进了宿舍,还手牵手,笑的一脸欠揍。

孟决看他这幅模样,一下就明白了,笑道,“哎呦,可算把你的流川枫拿下了。”

章北迦嘿嘿两声,故作正经地介绍了一番,“这严昭,校队打篮球的,一米九四,当然了,叫他流川枫也行。”然后他又凑到孟决耳边,神秘兮兮地说,“他家里是那个……”他比了比手势,“军区的。”

要不是严昭在场,要不是两人已经在一起了,听到章北迦说我的流川枫这种话,孟决真想回他一句做你妈的春梦,咱梦个樱木花道还差不多。

进门时那高大的男生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或许是怕磕到脑袋。他留着利索的短发,一副青春洋溢的温柔脸庞。孟决心想,就凭章北迦这吊儿郎当的样子,找的对象倒是一表人才。

“你就是孟决?我是严昭,北北的”男生正说,突然对上了成烨从阳台进来冷冰冰的视线,声音小了下去,“男朋友。”

孟决顺着严昭的视线,瞥了成烨,然后对他善意的笑笑,“欢迎来到404。”

404是他们宿舍的门牌号,这是他们自卖自嘲的口号,章北迦起的,说入舍要有仪式感。

严昭对他腼腆地笑了笑,说谢谢,给你们带了水果,说完就和章北迦裤子一撸蹲在下面吃西瓜,半个西瓜在小贩那里就切成了散牙,章北迦递给成烨一牙,成烨没要,孟决从床上下来了,他就顺手给了孟决。

那时候阳光正好,孟决伸了个懒腰,倚在架子床边吃已经熟透了的沙瓤西瓜,他看到章北迦的脸也被照的红彤彤的,他一边瞥严昭,一边伸着脖子吐西瓜籽,严昭瞧他这费劲的劲儿,就伸出一只手在他嘴下面接着,章北迦毫不客气地吐在他手里,然后看着他笑。

成烨大概是受不了他们俩的黏糊劲儿,衣服也不搭了,背着包开门就走。

一时宿舍里就只剩下他们三个基佬,章北迦便开始肆无忌惮地释放本性,他坐到床上,用他还沾着西瓜汁的嘴角去蹭严昭的脸,严昭开始还躲闪了几回,后来看到孟决没往这边看,就照着他的嘴啃了一口。

孟决扔瓜皮的偶然一瞥,看两人浓情蜜意,章北迦的手都不知道伸到哪儿去了,一点不把他当人看,他吼道,“章北迦!小心老子把你从窗户上撇出去!”

章北迦趴在严昭肩头眯眼看了他一眼,黏糊道,“孟决哥哥,找你年轻漂亮的小情儿去嘛。”

说完,他一激灵,又道,“嗳,别忘了帮我写计量的作业啊,那建模数据我有点看不懂。”

“写你妹,我在床上帮你写。”

孟决走过去拉开章北迦的手,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在他全身上下一通摸,最后在屁兜里翻出两个okaoto的安全套,孟决拿在手里掂了掂,还挺时髦。

章北迦伸手要抢,孟决后退一步,欠揍一笑,说战利品,没收了。

随后他抬手顺走了章北迦搭在他床头的鳄鱼牌夹克,顺势揣兜儿一摸,里面还有盒那年头市场上根本买不到的万宝路香烟。

孟决乐了,熟练地从软红烟盒里搓了一根,春风得意地会情人去了,身后远远响起章北迦的骂声,“孟决你丫王八蛋,你今天硬不起来!”

结果末了又担心地补充,“嗳,不行,大哥,套儿随你用啊!烟可给我剩几根,那是我从章侃宗钱夹子里顺的,那可不好搞啊,抽完这村没这店了啊!”

刚吼完,就瞅见严昭在一旁面色不悦地看着他,那是在严昭脸上十分少见的神情,章北迦一哆嗦,没搞清楚状况,伸出三根手指,开口就是,“我发誓我不抽了。”

然后又道,“不是走私的。”

结果都不是这俩原因,严昭又不肯自己说,章北迦哄了一会儿,把自己哄烦了,手像在池塘里抓鱼一样嗖的伸他裤子里,捏着他命根子问,“你他妈到底说不说。”

严昭半天憋出来一句,“他刚才摸你屁股”

章北迦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这人在说什么,他顿时瞪大了眼,急的脸红脖子粗的,“唉我操,那那是我屁兜啊,你家规定基佬都不能穿屁股带兜的裤子啊,而且孟决是我铁哥们,你醋他干什么劲儿啊?不是我说,严昭你丫脑子是不是进屎了?我跟他要是能成还有你什么事儿啊?而且他活比你好多了,身边儿小男孩就没断过,就你那处男的两把刷子,你跟他叫板?我能看上你还不是因为我稀罕你,我腻歪你,我没你就活不下去了?!”

严昭没说话,情绪平静了不少,倒是章北迦脸色一变,“我靠,骂这么脏你都能硬?!”

严昭脸颊泛红,他用力克制住眼底流窜的欲望,抬起一只手捂着他的嘴说,“嘘,北北你小点声。”

严昭此刻坐在架子床的最深处,背靠着瓷白的墙,单手环着章北迦的腰,另一只手捂紧他的嘴,章北迦斜坐在他两腿中央,一只手还放在他裤子里,一只手撑着墙壁,两人的脸颊近在咫尺。

他们在被床梁遮挡住的几寸阴影中睁着眼对视,彼此就只看到对方半明半暗的面孔,以及松软的目光嵌在眼眶里无助地流动。爱意潮湿又急切地爬满他们身上的每一处肌肤。

终于章北迦的语气软下来,他问道,“嗳,我说话是不是特难听?”

严昭笑着摇摇头,眼神片刻不移章北迦的脸,“没有,可性感了。”

章北迦被他着迷的眼神整的有点害臊了,他微微落下眼睑说,“我家教不好,跟你比不了。”

看到章北迦有些难为情的样子,严昭故意向上抬了抬胯,那滚烫的玩意儿在他手心里滑了滑,章北迦的手缩了一下,重新看向他。

“北北,你特别好。”严昭说,“我没你也就活不下去了。”

章北迦笑说,“真的假的,别学我说话。”

“真的。”严昭取开手掌,在他微微抖动的唇上落下极其轻柔一吻,“要真有那天,我估计就和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了。”

后来章北迦有次和孟决在酒吧喝酒,章北迦喝迷糊了,问孟决,“你当时在宿舍走廊对我美救英雄,就没对我产生点什么非分之想?”

孟决那时候也喝多了,平日里的玩笑话竟然认真地思考起来,他想了想,偏头说,“你那会儿骂人太凶,我比较俗,只喜欢听话的。”

章北迦就笑,得意地仰着头,“严昭可喜欢我骂人了,他说我骂人的时候特性感。”

孟决看着他,觉得章北迦最好的模样也不过如此,他对严昭的喜欢那样直白,那样坦荡,严昭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那样深邃,那样小心,却暧昧的发烫。

两千零二年的深秋,北京开始大幅度降温,章北迦穿着单衣在他宿舍喝到呕吐的那天,孟决悲哀地想,爱情为何总是那样短暂。

副驾驶的门被重新打开后,孟决才忽然反应过来车上还有个人。

原野坐回了前面,神色清明地与他对视,眼里情绪讳莫如深。

看着原野年轻的脸庞,孟决胸口一堵,“你醒了?”

原野直言道,“我没睡。”

孟决讽刺地扯了扯嘴角,无话可说。刚刚和他关系有了缓和的原野,听到这些不知道能不能被称之为爱情的悲惨往事,又会怎么看待他,怎么看待章北迦呢。

火光中,男人落寞地吸烟,神色苍茫,钝钝地盯着黑夜里虚无的一点。

原野安静地看着他,突然附身向前,他伸出手,抚上了他的嘴角,孟决怔然地回头看他。

许久,他那只因为浸了夜里寒气而发凉的手才收了回去。

“这里蹭到烟灰了。”他捻了捻手指,神色如常地说道。

从派出所把章北迦接回来的北迦打了个电话,念叨了两句,念的章北迦烦的让他滚,说我且活呢!别管我了,玩你的吧!末了又哼哼着说,总有一天玩死你!

孟决看章北迦又能生龙活虎地骂人了,就笑着撂了电话,而在拿着手机发呆的时候,心里却莫名感到一阵空落。

下午开会,孟决就鸣丰医疗的投资策略和基金管理又和财务总监吵了起来,起因是财务那边看完鸣丰的季度报表和年报,说实在是没法儿看,建议青茂及时退出,以免带来更大的损失,而孟决不同意,坚持要继续跟。

实际上企业绝大多数的投资都会失败,这就是社会现实,在风投领域这一现象更为严重,几乎所有的风投公司靠的都是那少数几个能融资并购上市的“龙头股”来维持生计,青茂也不例外。

四年前大家都还觉得鸣丰医疗能成为拉动青茂产能最好的项目,四年后这个项目在公司里荣获了一水儿的排斥,甚至连成烨都说过,不行就算了。但孟决总是不置一词,要么就说再等等看。

鸣丰算是青茂成立以来参股的北迦一样吗,玩世不恭地过了这么些年,还是没能忘了最胆大妄为的那一次短暂恋爱。

孟决这会儿才愿意承认,他其实是有点羡慕章北迦的,羡慕他真切地爱过别人,也被人爱过,尽管搞得彼此一身狼狈,几乎是魂飞魄散了。

看着祝景言,祝景言也宁静地回望向他,孟决缓慢地发现自己已经做不到像四五年前那样轻狂地嘲笑爱情了,他心里想着,等祝景言过了爱玩的年纪,他们这段轻浮潦草的关系结束了,他会死心塌地地爱上谁呢?他会为了谁喜悦、悲伤、失控或是绝望?

孟决垂下眼睑,勾了勾嘴角,神色有一瞬间的寂寞。

“陪我散会儿步吧。”他说。

祝景言乖巧地走在他身侧,面无表情地抿起嘴角,似乎是有些紧张。

过了一会儿,祝景言从西装外套里伸出一只手,碰了碰孟决的手背,似乎是无意,见孟决毫无反应,就又收了回去。

孟决偶尔会偏头看他一眼,他发现,少年永远会在他投去目光的时候第一时间感应到,然后回望向他,露出一个略带悲伤的完美笑容。

孟决忍住了想亲吻他的冲动,目光炙热幽深地落在祝景言心的窗口。他想,不管祝景言未来在他的想象中会因为爱变成什么不体面的样子,他还是觉得他和当下一样完美,尽管这只羽毛靓丽的青春鸟儿已经从他身边飞走,选择永远地窝在了别人身边。

走过玉虹桥,北边就是东湖了,沿湖北上,绕个一公里,就到了水榭。

祝景言不想走了,他小腿肚子发酸,径直在湖边的草地上坐了下来,支起一直腿,等孟决来跟他提分手。

他十分肯定地相信,如果有一天他们见了面却不做爱,那一定是要结束了,孟决说想跟他聊聊,有什么好聊的呢?他其实只需要给他发个短信,说咱们就这样吧,他就能明白了,他就能收拾好自己悄悄离开了,为什么非要当面和他说这些话呢?祝景言觉得自己有点受不了了,孟决对他的态度太自然了,有时候他都觉得他们和街上走的那些情侣没什么区别,但他又想,或许孟决对他的所有床伴都这么体面。

祝景言揉了揉眼睛。为什么非要打破他的幻想呢,说他们关系的中止甚至连分手这个词都用不上,他会用怎样刻薄冷漠的词汇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呢?

孟决也在他身旁坐下了,他盯着祝景言的大腿半晌,说,“你打底裤露出来了。”

随后他伸出手,拽了拽祝景言宽松的球衣短裤,遮住那个白色的轮廓。

祝景言顿了顿,颇为依赖地偏头蹭上了他的肩膀与鬓发,顾左右而言他,“孟决哥,其实每年我生日的时候都会去景山公园。”

“嗯?”孟决动了动肩膀,方便祝景言能姿势舒服地倚靠,但他很快就坐直了身体,肩膀上的热度一下子退去了。

“我就上万春亭去坐着,那时候白玉兰、郁金香、牡丹都开了,能看到白塔尖,故宫也春意盎然,特别漂亮,我一坐就是一下午,就像现在这样,什么也不干,直到晚上园区的工作人员赶我走。”

少年低沉的声音与晚风一起吹来,惬意中带着一丝醉人,孟决一瞬间觉得手心发热,好像喝了一口威士忌为基的橙色气泡鸡尾酒。

这是祝景言第一次在他面前坦白他的倾诉欲。

“你的生日?什么时候?”他问。

“四月十八。”

“为什么想着去景山公园?”孟决问,“香山也很漂亮。”

祝景言说,“我在景山出生。”他停了两秒,道,“早产。”

他回头看孟决,“那年我爸妈去景山踏春,上了万春亭后,我妈突然觉得肚子不太舒服,那时候大家都没多想,因为预产期是在六月初。没想到后来疼的越来越厉害,完全走不了路了,我爸这才叫了救护车,医生来了发现我妈羊水都破了,就直接拉到了北池子大街的那个妇产医院。”

他笑了笑,朝湖面丢了一颗石子,打起了一连串漂亮的水漂,“于是我就来了,我妈也捡回了一条命,我爸说我和景山有缘,非要那时候赶着出来,就起了这么个名字。”

“景言。”孟决说。

祝景言嗯了一声,以为孟决在叫他,但他扭过头去,看到孟决只是平静地盯着湖面。

祝景言自嘲地笑了一声,孟决平常只叫过他兔崽子,宝贝儿,小朋友,和一些七七八八的床上用语,他其实怀疑过孟决是不是已经忘记他的名字了,今天经他这么一提,才突然想了起来。

他继续说道,“本来我妈还特想生个女孩,但经我这么一折腾,她身体不好了,不能再要孩子了,这么多年也就我一个。”他扭头看向孟决,“你家里还有个弟弟吧?上次在电话里听到了。”

他顿了顿说,“真羡慕你。”

祝景言等了半天,孟决都没有说话,他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越来越悲伤,孤寂,最后祝景言一咬牙,终于闭上眼说,“我以后不去缦嘉丽跳舞了。”

“以后一起去景山吧。”

两人同时开口说话,然后同时一愣,祝景言睁开眼睛,看见孟决讶异地看着他,“为什么不去跳舞了?”

祝景言心脏狂跳了两秒,没有回答反而问他,“你说什么以后?”

孟决错愣地盯着他看,几秒之后,终于理清了他的紧张、他莫名涌上的消极情绪是为了什么。

他眼里闪过几丝怔然而意外的神色,“我今天来其实是想问你”

孟决看着祝景言身披自己的西装,表情呆愣地坐在草地上,晚风拂过他跳动的红色发梢,脸颊上不知不觉地染起青涩的红晕。

“如果我以后找你,不光是为了上床,你还愿意吗?”

孟决说起这话的时候确实还有几分忐忑,他像祝景言这么大的时候还停留在追求感官刺激的年纪,无法理解除了性以外衍生出的任何暧昧关系,但他现在却想在这段关系中追加一些别的东西,或许是陪伴,或许是依赖,他其实也说不清楚。

只见祝景言微微张开了嘴,眼角洇起了潮气,同时弥漫着几分不敢置信,显然,祝景言的心理要比他那时成熟一点,他的喉结轻微地抖动着,半晌,才发出了一声干瘪的单音节词汇。

“我”

要说什么?我愿意?孟决这家伙太坏了,为什么非要用这样的遣词造句让他回答?这种话怎么能随便说出口?于是他最终眨了眨眼睛,红着脸支起身子,跪坐在草坪上,一只手撑着地面,一只手按在孟决另一侧肩膀上,低下头急切地吻了上去。

孟决身形一顿,明白了他简单直接的回答,于是伸手从西装里紧紧捆住他的腰,仰头回吻了过去。

祝景言动情地压着他的肩膀,含着他的嘴唇把他往草坪上推,孟决拗不过,搂着他躺下了,草地柔软,还有下午被太阳曝晒时没有散去的热气。两人沉重的身体连带压弯了身下一连片含羞的小草。

旖旎了半晌,祝景言被爱意扰乱的的脑袋终于清醒一点了,他睁开眼,看到孟决一脸笑意地看着他喘气,爱人的脸庞近在咫尺,在日暮中显得温柔动人。祝景言不好意思地直起身子,拉着孟决坐了起来,拽了拽他衣服上粘着的杂草。

“所以为什么不去缦嘉丽跳舞了?”孟决问。

祝景言有些犹豫地看着他,在孟决强势的目光下,他终于破罐子破摔似的,说,“我不喜欢跳钢管舞。”

“不喜欢?”孟决愣了。能把一种舞蹈跳的出神入化,不是因为打心里喜欢,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那为什么”孟决问到一半,看到祝景言一言难尽的躲闪表情,他心中一动,“因为我?”

大部分情况下祝景言都是一个直接坦荡的人,孟决很少见过他会逃避或者真的害羞。

而此时祝景言却因孟决的话而红了脸,他移开了目光,仿佛是被人说中了心事的窘迫。

九点半整,公园里的广播通知闭园并开始播放梁祝小提琴协奏曲,在这舒缓的古典音乐里,祝景言呼出了一口气,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他突然站起来,在孟决疑惑的目光中后退了两步,他说,“如果你觉得跟我玩没意思了,那我就没必要去缦嘉丽跳舞了。”

他停顿两秒,抬起一只手,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再次开口,“如果你也喜欢我跳古典舞,那太好了,我终于不用再去缦嘉丽了。”

随后他闭上眼睛,跟着梁祝乐曲的节拍和旋律跃起了舞。

湖面映出他背光的剪影,他的身影在路灯下绵长、温柔,他的身姿挺拔而柔美,如同峰峦起伏的山峰,又如同翩翩起舞的飞鸟。他的手臂轻轻飘动,宛如柳枝在微风中摇曳。他踮脚、下腰、旋转、踢腿,流动的动作好像有情感似的,气质深沉而优雅,勾勒出爱情的甜蜜和悲伤。

他对身体的控制是那么流畅,刚中有柔,韧中有脆,急中有缓,这芭蕾似的轻柔舞步让孟决呆住了,和性感妖冶的钢管舞全然不同,他端庄而深邃,感觉下一秒他延伸的肢干就要向着东方化蝶而飞。

祝景言这时睁开了眼睛,与孟决对视,他的眼神清澈而深邃,在夜里熠熠发光,透露着对舞蹈的热爱和对眼前之人的眷恋,眼睑一抬一落,仿佛能够穿透时空,直达人心。

这是他在跳钢管舞时从未有过的神情,在动感的舞池里,他只有漫不经心的勾引,没有任何形式的陶醉。而此时他毫不吝啬地展示着自己的舞蹈功力,也包括隐藏在背后长达十几年的汗水与眼泪。他的热爱,他极端的热情,他决绝的信念,他所有有关情感的表达完美地融合在了舞蹈动作当中。

皓月当空,微风浮动艳野的花香,湖边吹来咸淡的湿气,他用绝望的舞蹈告诉孟决,他的身体就是一切。

祝景言勾着腿,垂落下双手的时候孟决站了起来,他看了他一眼后,浅浅地鞠了一躬。

音乐暂停了,舞蹈结束了。

孟决的喉结微微颤动,他说,“原来是这样。”

祝景言站在原地,阴影下因出汗而绯红的脸,没有任何的羞怯与扭捏,他看着孟决,目光坦荡、大胆而直白,“孟决哥,现在你知道我喜欢的是什么了。”

孟决从不否认那一瞬间他感到久违的心动,生猛而勇敢的少年,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他身上猛扑,他会为了认识他而去不喜欢的地方跳不喜欢的舞,怎么可能对他毫无反应。

可是,这种喜欢,又是从哪里来?

他既不明白祝景言的喜欢,也不明白他自己的喜欢。

孟决走近了,把他搂进怀里,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急促的吻。

“不要再去缦嘉丽了,宝贝,那里配不上你。”

祝景言看着他,无声地等待着,孟决却不再有言语,于是祝景言笑了笑,说,好啊。

夜幕下的陶然亭凉风习习,祝景言又碰了碰孟决的手背,孟决勾起了他的手指,他们的手心微热,令人动容地交叠在一起,祝景言耸了耸鼻头问,你喜欢我跳舞吗?孟决坦白说,喜欢,任何一种。祝景言的嘴唇又凑了上来,孟决笑着照单全收。

二零零六年八月六号二十一点三十一分,他们在东湖边的松林下旁若无人地拥吻时,孟决没有想过,人生中确有无数不起眼但细小的变故,而如此热爱舞蹈的祝景言,有一天竟会选择放弃跳舞,就像他后来决定放弃青茂那样。

孟决拉着祝景言从陶然亭公园里出来,黑灯瞎火地钻进了孤零零的车里,这条街道偏僻,临近公园的窄门,路上已经几乎没有了行人。

孟决点火的时候动作一顿,偏过头去,颇为遗憾地扫了一眼祝景言的全身,问了句,“还累吗?”

祝景言正坐在副驾,裹着西装,有些疲惫地靠在椅背。他从侧框里拿了瓶矿泉水仰头灌了大半,舔了舔发肿的嘴角说,“累。”

孟决笑了笑,视线下移,问他,“想更累吗?”

祝景言勾起了嘴角,露出一个颇为无奈的甜蜜笑容,似乎早就知道他要这么问。

“想。”他说。

孟决凑过去轻柔地亲了亲他红肿的下嘴唇,低声道,“我是不是又说话不算话了。”

祝景言搂着他的脖子回应了一下,手指穿过他丝绒般的黑发,最后从耳边滑落,发出一声轻轻长长的叹息,“我早都习惯了。”

孟决微微眯起眼睛,指腹轻慢地捻过他唇间晶莹的液体,带着一点色情的味道,随后冲他扬了扬下巴,“下车,后面去。”

祝景言拉开副驾的门,动作利落地钻进了车后座。

他刚坐进去,一个长方形的硬块就硌在了他的大腿下方,他伸手掏出来,发现是一个三星手机的包装盒。

祝景言愣了愣,问孟决,“你买的?”

孟决一边关车门,一边看了向这边看了一眼,似乎是才想起来,他随口答道,“哦,公司对面就是三星,顺手买了,耽误了会儿时间,没等我太久吧?”

翻平了三排的电动沙发床,孟决坐过去,扯着祝景言坐到他腿上,手从球衣里钻进去搂着他的腰,咬了口他凸起的喉结说,“乖,先放一边儿去,待会儿再说。”

祝景言认真地看着他,眨了眨眼睛说,“哥,我手机没坏啊。”

孟决停了停,坏心地在他屁股上拍了一掌,咬着牙说道,“没坏你半天不说话,怎么,生我气了?”

祝景言被孟决说话间喷洒在他脖颈的气息扫得脖子发痒,他摇摇头,耍赖似的把头埋在孟决的颈窝里,双手环着他的腰,停了一会儿,语气轻柔地呢喃道,“孟决哥,我好想你。”

好想你这样认真又随便地对待我。

孟决轻佻地哼了一声,“哪儿想我啊?”

抱着面前成熟男人可靠的身体,祝景言没有说话。跳舞时常常扬起的修长双臂密不透风地缠在男人的胸口、侧腰,自由向外的延伸动作变为了向内凶狠的禁锢,孟决被勒得有点痛了,他蹙起了眉头。

祝景言在很多情况下都不是一个忧郁的人,他帅气明媚,轻狂烂漫,对所有事情都不放在心上,这个所有包括孟决。而那天是孟决第一次在祝景言的脸上看到了真实的忧郁。

可紧接着他又如精虫上脑似的暴露本性,让孟决根本抓不住他转瞬即逝的思绪,也摸不出话语里有几分真假。

祝景言下一秒便把手放在孟决的皮带上,抬起脑袋,露出妖精捕猎的神情,用气音小声说,“想吃你。”

孟决的性器一看到他露出这种表情就会条件反射似的自动起立,就像被人戳到了膝腱时踢起的小腿。

只有和他睡过的人才知道,祝景言在床上和床下完全是两种风格,平常生活中他是个明媚阳光、青春洋溢的男大学生,感觉还能转着笔头跟你讲会儿应用物理,上了床就坏了,他的身体好像具有某种特殊的权力,让孟决进去了就退出不来,感觉不在他身上进行无休止的掠夺就是一种罪过。

孟决顺着他的裤边儿把手伸进他的短裤里,捏着他屁股上赋有弹性的软肉说,“嘴巴都肿成那样了,你今天消停点儿。”

也怪孟决没注意到祝景言的嘴唇裂口了,在湖边接吻的时候总觉得嘴里有股甜腥气儿,亲完才发现那人的嘴肿了,祝景言解释是他训练完急匆匆地跑出来,忘记了喝水。

孟决扯掉他的短裤和打底,它们一同跌落在他的球鞋边,祝景言抬抬腿,蹬掉了,然后捏着球衣下摆正要一并脱了,孟决按住他的手说,“穿着。”

祝景言此时赤裸着大腿坐在孟决身上,球衣的长度微微遮住他的下体,只露出他劲瘦的腿部肌肉线条,球衣背心被暧昧地揉搓后,松垮地挂在一边,露出他一侧胸前的红点。

孟决的呼吸声粗重了起来,他扯开了领带,想解几颗扣子,祝景言却也按着他的手,挑了挑眉说,“你也穿着。”

孟决不知道一件通勤的白衬衣有什么可穿着的,但他也没空再掰扯这些,祝景言扯着他的领带低头和他接吻,孟决用手臂撑起他的球衣下摆,贪婪地在他身体上各个部位爱抚揉弄,捏到他的乳尖的时候祝景言的大腿抖了一下,然后又挺着腰往孟决怀里蹭了蹭,孟决松开他的舌头,舔吻他的脖颈和锁骨,祝景言喘着粗气儿撩开他的衬衣,摸他的腹肌解他的皮带,还用大腿时不时地蹭着他的侧腰。

孟决手上使了劲,祝景言大腿和侧腰被捏红了,落下了一连串指印,他哼哼了两声,不知是爽快还是不满。

在封闭的空间里一切声音都被放大了,唇舌交缠的水声,欲望流窜的喘息,抑制不住的渴望的轻吟。

“操,真想干死你。”孟决在吐息的过程中克制着低声骂了一句,他厌烦地皱起眉,喉结隐忍地上下滚动着。

祝景言突然笑了,笑孟决只在他面前露出禽兽和败类的一面,笑他非要用端正的衣冠掩盖原始的性欲,笑他体面的背后同他一样经受着欲望的匮乏。

祝景言被孟决亲的往后倒去,上半身要摇摇欲坠了,孟决才搂着腰把人放倒在座椅上,他动作着急而不够温柔,祝景言的后脑勺被皮质座椅磕的发晕,不满地叫了一声。

孟决只当没听见,弯下身就要撩他的衣服,祝景言迷瞪着眼睛,用胳膊肘推他,孟决没法儿,咬着他的耳垂哄着说,错了,哥错了。

祝景言红着脸瞪他,他熟悉孟决每一个情动的表情,也知道相比于他,孟决对他的情寡而单薄。如果没有这份“情”的话,他到底在为何而动呢?他不会被困在粘稠的精液里无法呼吸,感到茫然、悲伤、空洞,甚至绝望吗?

孟决的身体向后退去,他低下头用下巴碰了碰祝景言鼓起的裆部,祝景言喘着气低头看了他一眼,眼波流动,似乎是有些难为情,但还是遵从本性说,“快点。”

孟决笑说,“真不客气。”说话间他的呼吸打在祝景言的小腹上,让他的下身又涨大了一圈,那玩意儿弹了弹,在孟决的下巴上划出一道暧昧的水迹。

“以后还你十次。”他的喉结微颤,有些急不可待地说。

“真的假的。”孟决一边伸出手暧昧地揉搓着它的形状,一边享受地听着祝景言压抑的喘息。

祝景言哼了一声,意有所指地说,“我可是说话算话的,不像你。”

再聊下去孟决又该认错了,他只好干脆利落地扯掉他最后这块薄布,用手撸动了两下他坚挺的性器,祝景言果然是闭上了嘴,绷紧了身体,不说什么了。

孟决伸出舌尖碰了碰它的顶部,然后顺着柱身一路舔到了根部,另一只手揉捏着他的睾丸,祝景言轻轻地呻吟了一声,孟决扯着他的大腿把他的身子往下拉了拉,张嘴含了进去。

祝景言嘶了一声,他顶了顶胯,把一只腿搭在孟决的肩膀上,孟决顺势握住了他的大腿,冰凉的手表带在他炙热的皮肤上小幅度地摩擦,刺激得他忍不住喘息出声。

孟总的口活也不是盖的,祝景言甚至觉得自己已经顶到了他的喉咙眼里,那里又深又热,时不时还有湿滑的舌头在他的柱身上勾弄两下,没一会儿他就爽得直哼哼,抬着屁股把性器往他嘴里送,孟决这时捏住他的臀瓣,伸出一根手指慢悠悠地捅了进去,祝景言前面爽到他没察觉到后面有什么异样,直到孟决突然弯了弯指节,祝景言一抖,惊呼了一声,身体下意识地向上躲,孟决扣着他的大腿把他扯了回来,又伸进去了第二根手指,小幅度地抽动着。

感觉到后穴的发胀,祝景言有些难耐地夹紧了双腿,孟决的发梢落在他的小腹上,有着轻柔的触感。他看着他的性器在孟决湿润的口腔里进出,后穴也被他有技巧地来回抽插。

祝景言感觉自己受不了了,他身体急切地向后躲,呻吟着叫道,“孟决哥”

不知道是不是名字所带有的蛊力,祝景言话音刚落就射了出来,孟决没有完全躲开,精液一半落在他脸上,一半洒落在车座上。

射精后,祝景言剧烈地喘气,他拉着孟决的胳膊,把人扯了过来,孟决的眼睫毛上都挂着他白色的液体,在这黑白相间里,祝景言觉得孟决性感极了,于是他亲了亲孟决的眼睛,又亲了亲他的眉毛,随后把他脸上一切污浊的痕迹都一点一点舔了个干净。

孟决觉得祝景言的舌头像小猫的舌头,湿湿软软,甚至还带点粘人的软刺,他撩起祝景言被汗水濡湿的红色头发,顶了顶发酸的口腔内壁,开口时声音沙哑,“小馋猫,该我了吧?”

这称呼让祝景言有些脸红,但此时已经看不出来他是否在害羞了,车内封闭的空气闷热,车窗上凝结了薄薄的一层水汽,空气中充满了汗水与膻腥的男性荷尔蒙气息,他们大汗淋漓,红着脸,赤着膊,在欲望的缠斗中相互凝视。

祝景言这时坐起来,半跪在车座上,一只手撑着车窗玻璃,一只手向后探了探,肠壁在刚才已经被搅的松软,不需要再做什么扩张了。

他刚叫了一声,“孟”

后面的字儿还没吐出来,孟决蓬勃的性器就从后面撑开他的臀缝,直挺挺地进去了,这一下捅的有点深,祝景言还是觉得痛,他啊了一声,另一只支撑在地上的小腿随之开始发抖。

孟决从背后抱着他,心满意足地喘着粗气儿,他拉开祝景言的球衣,吻他汗津津的后背,“真乖。”

孟决确实喜欢听话的,但不喜欢太听话的,像祝景言这种带点小脾气但不至于脱离掌控的最令他上瘾。

祝景言却不再说话,他配合着孟决对他的侵略,时不时扬起脖子,回过头去迷离地看他一眼。

以前他的身体在被孟决填满的时候,内心就愈发显得空荡,可是今天不一样,他的内心被可怜的爱意涨满了,就像看着他的性器狰狞地进入他的身体而克制不住溢出的精液一样。而孟决呢,祝景言知道,他对他从来没有那么实在的感情,那么在做爱的时候,他会不会同他一样身体满足而内心感到空洞呢?

干到一半孟决才发现祝景言的小腿肚子抖个不停,但却还是硬撑着跪在那里,肩胛耸动,随着撞击发出几声勾人的嘤咛。

他的情色里总是带着一丝绝望和极端,总要把自己累到筋疲力尽才甘愿停下。

孟决一只手抱着将他翻了个身,让他卸下力气半躺在车座上,孟决捏着他的脚踝把他颤抖不已的小腿搭在自己的肩头,祝景言穿着球鞋的脚自然而然地踩在对面的车窗上,时不时上下摩擦跳动着。

没一会儿,孟决说,“我觉得我有点亵渎你了。”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他身下的动作并没有停止,祝景言有些艰难地开口问道,“为什么”

孟决想了想,说,“因为你跳的从来都不是钢管舞。”

“你你不觉得我奇怪吗?”

“哪里奇怪?”孟决喘着粗气儿,抬高了他的大腿。

“跳古典舞基本都是女孩儿”祝景言扒着孟决的肩膀,迷瞪着眼睛,一边喘息一边说。

他听见孟决在他耳边轻轻笑了笑,声音中弥漫着忧愁与陶醉,“宝贝,你不知道刚才你眼睛里都在发光,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

祝景言眼眶一热,鼻尖发酸。

感觉到孟决的性器在他体内生猛地向前顶了一下,那种被占有的强烈快感从身体蔓延到心里,他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在被身后这个男人残忍地掠夺。

他憋住的眼泪忍不住抖落了下来,砸在孟决车里的某个角落,或许在几分钟之后,他留下的一点点痕迹便会随空气蒸发而消散。

“可是我喜欢”祝景言闭着眼无助地喘息道。

他神情痛苦,似乎被某种情绪无止尽的挤压而早已无法忍耐。

“我知道你喜欢。”孟决吻他发烫的脸颊。

“我喜欢你。”

孟决的动作顿住了。

祝景言睁开眼睛,似乎是受到了惊吓,他湿漉漉的眼睛落在孟决被阴影包裹的脸上,漆黑一片中,他抬手环上孟决的脖子,胸口对着胸口贴了上去,他仰起头安静地吻他,轻轻地摆着跨往他身上撞。

他一边呻吟一边说,我喜欢你亵渎我。

窗户上布满了潮湿的水汽,在绝对密闭的空间中,他们贪婪地呼吸着从彼此喉间吐出的二氧化碳气体,祝景言像一条跌落海岸的鱼,衣服和头发都被海水无情地打湿了,孟决抱他起来,让他重新跪趴在车座上,在最后的高潮中,他闭着眼伸出一只手,潮红颤抖的指节按下了座椅扶手的黑色金属按钮,在猛然打开的车窗玻璃的缝隙中,他贴近车门大口喘息,身体剧烈地抖动,绯红的眼尾洒落下两滴生理眼泪。

接着,他短促地惊叫了一声,孟决滚烫的精液泼洒在他的肠壁内部,落在他肩上的炙热手掌在射精的那一刻抓紧了,祝景言虚虚地张开眼睛,尾椎骨颤抖着被孟决姿势亲密地紧抱着,从那拥挤的缝隙中看到一轮圆月高挂在清冷的天空。

孟决从背后抱着他大幅度喘气,感觉到怀里的身体逐渐平静了下来后,他吻了吻祝景言汗津津的鬓发和后背,这时祝景言张开嘴说了句什么,孟决没有听清,他把阴茎从他体内湿淋淋地抽出来,凑近他的耳边问,“刚说什么。”

祝景言湿漉漉的眼睛扫过他的脸,随后又凝视着窗外。

“月亮好圆。”他说。

孟决看了一眼窗外,垂下头吻了吻他的脸颊,发出一声听上去很像是“爱”的叹息。

祝景言的一切疑问似乎是找到了答案,但轻飘飘的叹息又像是他高潮过后产生的幻觉。

在令人惊惶的爱意里,他总能及时刹车,默不作声地扮演着孟决心中最完美妥帖的情人。

于是他转过身来,撩起湿发,轻佻地咬着孟决的喉结,哼笑着说,“姓孟的,再来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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