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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宸瑞没来由的开始生气,那股气在胸腔里左冲右突,堵住气管子,代谢成一滩污浊。他手上胡乱操作,没几下屏幕上便显示“失败”两个鲜红的大字,刺的他脑仁也开始嗡嗡响。

季则轻叹一声,没察觉什么异常,知道自己和这游戏较劲没意思,说了声就回房间洗漱。

季宸瑞泄愤似的把手柄甩在沙发里,一会后,又灰溜溜捡回来,重新开一局单人游戏,但怎么都集中不了注意力。

叔叔白天去哪里了?为什么会有那种痕迹?是女朋友弄的吗?不对啊,他刚回国哪来的女朋友?以前认识的?再续前缘?还是炮友?

季宸瑞的喉结艰难的上下滚动,大脑不听使唤,越想越偏,这两天本被遗忘的某些旖旎画面又重新出现,他快步扑到床上,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可在床垫深处似乎传出季则身上淡淡的松枝香气。下一秒,他好像被翻过身仰躺,季则出现在自己身上,眉头微蹙,眼神有些冷,薄唇抿着,在极力隐忍什么

背上有一丝凉意,仿佛汗液滴落又蒸发,季宸瑞忽然觉得分裂他像是无法接受叔叔做那种事,季则和他流着四分之一相同血脉的身体怎么能和别人做那种事?他看过季则无瑕的身体怎么能被别人留下那种痕迹?他才刚认识叔叔,怎么无端就生出这该死的占有欲

他无声的抓狂一阵,终是泄了气。

季宸瑞惊醒,背上的汗洇透床单,更可怕的是下身亦是濡湿一片。他从床上翻下来,岔开腿跑进浴室,脱了内裤开始搓洗,面色一阵红一阵白。

梦遗不奇怪,梦里的对象让他浑身热腾腾的不对劲,更不敢再仔细回忆。

门外,王阿姨在厨房忙活,季宸瑞趁机快步跑去阳台晾好内裤,正心虚的回头走,余光中突然出现的身影让他没刹住步子,两人的胸膛轻轻一撞。

一阵清冷的幽香钻入鼻端,季则的发丝撩过季宸瑞的嘴唇下巴,痒痒的,直接挠人的心肝。

季宸瑞猛的屏住呼吸,身体僵硬的一动不动,心脏却更胜擂鼓,一直激烈的跳着,没慢下来过。他好像不小心掀开季则的前襟,让春光入侵视野,一片好颜色。

季则莫名抬眼,什么都没说,只轻轻错开身子,往厨房那儿去。

耳根子开始发烧,季宸瑞连退两步,让开好一大段距离,半天后才魂不守舍的重新钻进房间。

饭点,王阿姨来叫季宸瑞吃饭,他闷在床上,隔空喊道,“你们先吃!不用管我。”

季则和王阿姨对视一眼,季则有点尴尬道,“那我们先吃吧?”

“好好”王阿姨把围裙摘下来,一时不知道跟季则聊什么。她和季宸瑞是很亲密的,可是换成高冷的季则,又听说是留洋回来的,王阿姨总觉得有种说不清的距离感,问两句饭菜合不合口,得到季则肯定的答案,便各自沉默。

季则下午忙着构思画作,没空想季宸瑞在做什么。

等王阿姨走了,季宸瑞才出来,把剩饭倒进大盘子里,几样剩菜随意往上一盖,送进微波炉,而后端回房间默默吃。接下来一整天都没出房间,尽量减少和季则的接触,连吃饭也错开时间,戴上耳机打了一下午加一晚上游戏,音效开到最大。本以为今晚将一夜无眠,结果次日醒来,他对着膨胀的下身欲哭无泪。

【哨子,等会去你家】季宸瑞给邵哲炼发道,当即开始打包行李。

【ok】

季宸瑞企图悄无声息离开,却撞上已然起床的季则。

季则见他拎个小箱子,眉头一蹙,“你去哪?”这不是刚回来没两天,又要出去旅游?怎么不报备一声什么时候开学?季则有些不满。

季宸瑞心虚的小声道,“去邵哲炼家里玩两天。”

“哦”季则略一思索,“你的发小。”

“那我走了。”季宸瑞假装看手机,赶紧截住季则后面的话,“叔叔,先不说了,他催我”说罢,一溜烟儿没影了。

季则的手晾在半空,半晌无奈扶额。

洁白的浴缸,有着完美无瑕的圆形弧度,一条细瘦的手臂轻轻搭在边缘,内侧被压出湿润的红痕,像雨天的一束荆棘。

水从腰际开始漫上来,沿着肋骨逐渐覆盖住浅粉色的乳头,乳晕在昏暗的水面荡漾着,倒影是暗夜大海中的一帆小船,随波逐流。

脖颈上扬,水珠滑过优雅的喉结,隐没在水面。手臂探入水,把平静的池水搅开。朦胧而模糊的水下藏着一个暧昧的秘密,手指缓慢圈住悄然挺立的物什,轻轻上下套弄。

“唔”水波荡了一下,压抑着喘息。

另一只手紧紧攥住浴缸薄薄的边缘,雪白的瓷近乎要勒进他的肉里,他控制不住的发起抖,珍珠一般的水滴溅出,又重新落入玉盘。

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极速荡开,看不清水下的任何动静,可是喘息越来越粗重,船桨划拨的也越来越快了。

他的身体激动的起伏,柔软的腰肢像浸入水中的垂柳一般摇曳,水的张力似乎在撩弄他敏感的乳尖,像谁的舌头挑逗已然硬挺的部位,却故意不去含吮。

“啊嗯啊”细密的颤栗,几乎下一瞬间就要被迅疾的浪潮推向云端。他的指节略微发白,脚趾蜷缩着露出一点,勾住边缘,猛力往上顶腰。

忽然,另一条腿跨入窄小的浴缸中,把他快要夹紧的大腿强行分开。单膝跪在他的双腿之间,沉稳有力的双手将他的细腰擎高。这一霎那恍若出水的人鱼,肚脐之下的鱼尾还埋在故土,轻颤挣扎。他的手只能离开炙热又硬烫的地方,转而用力抓住浴缸边缘。

那人的目光在逡巡欣赏,被水烫到发红的皮肤看起来格外可口,再往上,猛的被他隐忍的表情刺激到,那人俯身下去,轻轻张口,在水面下寸许含住粉色的玉茎。

混合着水流被裹进温暖的口腔中,双颊微微吸吮住大半根玉茎。

“啊!”他惊叫一声,又拼命忍耐,一只手却不自觉抓住那人的头发,把他往下按,想再深一点

窒息的感觉将那人萦绕是温热的水,还有那根东西抵在他的喉咙口,堵住他所有的空气和求生的入口。他掐紧手中的腰,卖力的吞吐一阵,在间隙排出肺里剩余的空气,形成一个个气泡

“啊哈啊啊别”

克制不住的呻吟听的不真切,头发却被抓的很痛,还有那柳枝似的腰,绷紧了,痉挛着,颤抖。浓稠的白浊喷薄而出,来不及咽下,就从口角漂出

季宸瑞蓦然回神,脸上好像湿淋淋的,刚从水中被捞上岸一般。

邵哲炼敲了下车窗,提醒他回神。季宸瑞使劲搓搓脸,开门拿行李。

独栋别墅被葱茏的树木围绕,蝉鸣清幽,和旁边的房子隔着一段不小的距离。季宸瑞轻车熟路来到二楼邵哲炼的房间,一头栽进柔软的沙发。

“咋了你。”邵哲炼手欠的拍了一把他的屁股。

季宸瑞差点从沙发上弹起来,“操,你摸哪。”

“摸一下怎么了,又不是没摸过。”邵哲炼嘀嘀咕咕,“要用电脑你自己拿去。”说罢又继续打游戏。

季宸瑞去了洗手间,半解下裤子,果然那玩意儿还没软下来,刚刚一直借行李箱挡着。在车上短短十几分钟,困顿的眯上眼睛,夏日阳光透过薄薄的眼皮,热辣辣的,又想起梦里的画面,真实的不可思议,如同摄影机拍摄下来的,一遍又一遍在脑海中回放。不是说醒来以后,记忆会慢慢消失吗?可是直到现在,仍然历历在目,让他呼吸又开始急促,下面也还翘着。

季宸瑞干脆冲了个凉水澡。

“干啥去了。”邵哲炼扭头问。

“没干啥。”季宸瑞低声道。

“没干啥干嘛洗澡?”邵哲炼凑到他面前,“你不对劲啊。”

季宸瑞把他的脸扒拉开,用手背碰了碰仍然有点红的脸颊,转移话题道,“在玩什么?加我一个。”

“来来来。”邵哲炼成功被转移了注意力。

季宸瑞松了一口气。

既然季宸瑞是去发小家,季则便没多心,毕竟隔得不远。

邱飞英得知这段时间季则空闲,给他介绍了个活儿,画一幅七十寸的风景油画挂在展厅。客户要得急,尽量赶在一周内完成。正好邱飞英有个私人画室,供他偶尔来练笔,一应工具齐全,临时借给季则封闭式工作。

一厅一卫的画室没经过精心的装修和设计,墙角随意堆满画布画框和画架,颜料等物品显得乱糟糟的,调色盘许久没洗,积了厚厚一层费料。

画室只有季则一个人,他连上蓝牙音响,放点轻柔的古典乐,完全专注于笔下的画面,顾不上关心天气。偶尔长时间站立腰酸背痛,他便借着换水洗颜料的功夫稍稍活动筋骨,倒没觉得疲累和枯燥。

完成任务时是傍晚五点,季则打电话给邱飞英,踩着下班的时间叫人来把作品运走。交代完注意事项,他才逐条翻阅这几天的消息,数量不多,算不上重要,不过他当时的回复不过脑子,不知道都说什么。

季宸瑞前两天有问他在哪里,他只说在工作。后来小孩发了张照片来,他画的那副素描竟然被郑重的裱起来。季则有些哭笑不得,本来觉得随手的画没什么收藏价值,不料这小孩这么认真。

后来,他大概因此心情颇佳,手上动作加快,完全把回复消息这件事情抛之脑后。季宸瑞也没再发。

季则准备给小孩拨个电话,另外一个电话先进来。季则一愣,接起来,“喂?”

“季则?你这几天怎么消失了?”又沙哑又痞气的调子。

“我”季则好久没说话,清清干涩的嗓子,“我在工作。”

“现在工作结束了?发个定位,我来接你。”

季则顿了顿,“好。”

他站在落地窗前夕阳的余晖里,大大的伸一个懒腰。点开季宸瑞的消息框,输入道,【工作完成。今晚还有事】

季宸瑞的对话框立刻出现“正在输入”。

季则眯着眼睛,半天等不到回复,就去椅子上瘫坐放空。

许久,才见季宸瑞发来一条,【什么时候回家?】

立刻被撤回。

季则不知道他磨磨蹭蹭在琢磨什么,抢先道,【再说】

又好半天过去,季宸瑞蹦出了【】

和夏炎吃上晚饭时,已经七点。季则挺饿的,没顾上吃相。

夏炎一如既往稳当,抽空还替季则擦擦嘴角挂上的黑胡椒汁。

“诶,你们跟博格视觉合作很久了?”

“对,应该在他们创立之初,我们就开始合作了。”夏炎一笑,“决定的怎么样?”

季则没正面回答,“你觉得我应该加入?”

“嗯哼。”夏炎喝一口酒,“客观的说,我觉得博格业务水平非常高,而且邱飞英的领导能力毋庸置疑。如果说私心的话,我当然希望和你有更多的交集咯。”他意味深长道,“不然像现在这样,经常找不到你,向邱总打听的话也名不正言不顺的不是吗?”

季则配合的笑了笑,“这么说来,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我希望最好没有。”夏炎举杯,擅自和他的酒杯一碰。

算上这份私活的时间,季则已经考虑挺久,是时候该给邱飞英一个答复。邱飞英显然也迫不及待,次日一早便发来消息。

季则原计划醒来就去博格一趟,不料昨晚夏炎跟吃了春药似的,一直干到半夜没停,他的腰实在遭不住。此刻趴在床上,眼眶都是红的。

季则手指颤抖回复师哥,表面自己想要加入的意向,但想稍微休息两天。

邱飞英连发三条感叹号,大手一挥给批了双倍假期,道五天后正好新项目要开工。

夏炎挪过来,把半个身体压在他身上,清晨嗓子跟被烟熏过似的,共鸣震着季则的肩膀,“决定了?”

“嗯。”回应他的是慵懒的鼻音。

夏炎其实瞄到消息,顺理成章挑逗道,“那再来。”

“别。我得回去了。”季则伸手推他,却推不动。

夏炎笑的很狡猾,故意选这个姿势,季则根本反抗不了,便用硬挺的下身流氓似的顶顶他的腿侧。他就是喜欢季则这幅样子,看着冷淡,里面有多热只有自己知道。他把手伸下去,手指滑进两瓣娇嫩的臀肉中间,松软之处轻而易举拓开,还微微濡湿。

“操”夏炎暗骂一句,捞起季则的胯骨,死死按住他的双肩,把自己的东西送进去。

季则和夏炎在酒店又不分昼夜的做了一天,腰酸背痛,差不多傍晚才到家。

日光些微暗淡,还无需开灯。季则在鞋柜里翻出被王阿姨收好的拖鞋,趿趿拉拉回房间换衣服。

洗手间镜子前微一侧头,才发现右侧锁骨上有个浅浅的牙印。季则无奈的啧一声,心道夏炎还是那么喜欢胡来。但现在不是独居,他把睡袍敞开的门襟系的严实些。

季则不知道季宸瑞是否已经回来,出去敲他的房门,没人作答,但凑近却听见房间里面隐隐有奇怪的声音,像是床在摇动,或者电竞椅在地上摩擦。

季则不欲打扰,刚转身走出两步,便听见房门被打开一条缝,季宸瑞只探出半个头,在阴影里微微喘气,“叔叔叔你怎么突然回来”

抿抿唇,季则不自然的把睡袍的前襟又拢了下,抬眼见季宸瑞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眼神里有些说不清的意味,像有一片火要烧过来似的。

“咳”季则挪开目光,“事情办完就回来了我准备去找点吃的。”

“叔叔!”季宸瑞急忙叫季则。

“怎么?”季则远远提高音量。

季宸瑞的手在阴影里飞快系裤带,“一起吧!”

季则慢吞吞从冰箱往外搬保鲜膜封好的盘子,心道或许自己刚刚想多了?不过年轻男孩真在做什么也正常只是以后更要注意同居的分寸,他自省道。

季宸瑞掌心火辣辣的,拿筷子都有点儿发抖,刚刚在某处急速摩擦的触感还十分清晰,裤子里胀痛没有消下去,甚至不知廉耻的蠢蠢欲动。

本来戴上耳机正动情,隐隐有敲门声,他一摘下耳机听到季则离开的脚步声,没多想就赶去开门。

他懊恼自己太不小心,没考虑到季则随时有可能回来。屋檐下住着两个人,不能那么放肆。又太心急,太想见到季则,想看看今天的他是不是脑海中的样子。这种想念很奇怪,比小时候期待父母回家还要强烈。

可这有什么办法呢。每一晚都莫名其妙梦到季则,连打个盹儿的功夫都想起季则,想季则身上独特的气味,那张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那种神秘又疏离的感觉。

在邵哲炼家这几天憋的无处泻火,可以说远离季则没有丝毫好转,寻到机会旁敲侧击问邵哲炼有没有那什么资源。

邵哲炼笑他,“我说你这几天怎么奇奇怪怪的,早说啊,害羞啥,又不是没一起看过。”

一起看过是没错,但那时季宸瑞没什么特别的兴趣,如今哪敢说自己真正想看的、好奇的、猜测八成能让他射出来是什么类型,连夜卷铺盖回家研究,钻进另一个分区,出现的是两具男人的身体,精壮男孩趴伏在身材清瘦的中年男人身上猛干,低吼“叔叔叔叔”,滚烫的汗水滴落在白皙的皮肤上,其下薄薄的肌肉浪一般涌动

和梦里的几乎没有区别。可能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他有意识无意识想象的情景一一得到验证

季宸瑞的下身出现明显的变化,于他而言的难以启齿,竟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他把手伸进裤子里,那根东西毫无意外的挺翘着,在耳机里的一声声无法抑制的呻吟中快速动起来。

此刻,季宸瑞偷瞧端坐吃饭的季则,逐渐眼神控制不住的描摹他。季则低头喝汤时,衣领略微敞开,锁骨上的牙印明明藏在影子里,却还是被季宸瑞眼尖的发现。

有点生气,心里头又有点发酸,最叫人难以忍受的是,胀痛又多几分,饭前没有疏解的欲望,因为补充了能量此刻再次昂扬勃发。

他再也坐不下去,两口把碗里剩下的米饭全部扒拉进嘴里,几乎是拍案而起道,又迅速的微弯一下腰,“叔叔我吃饱了。”

季则做足准备工作,一切比预想中进展顺利。除邱飞英的关系外,同事中不乏海归,性格友善,工作环境和工作方式变化不大,季则慢慢进入状态,连作息时间跟着调整过来。

季宸瑞倒是没有快要开学的自觉,依旧昼夜颠倒,饭也吃不上几口新鲜的。季则出门以后季宸瑞才起床,季则下班回家那段时间他又窝在卧室里补觉,两人几乎不用打照面。

是季宸瑞太心虚。最近的每一晚,他都无法自拔的沦陷在欲望中,季则的脸模糊且清晰,让他只要略微想起关于叔叔的一切蛛丝马迹,下身几乎条件反射的硬起来,季则的性向和血缘身份像两座大山压在季宸瑞头上,双重背德的刺激让他每每勃起的更加兴奋。最无奈的是,浏览器记住他的偏好,不停推送类似情节的片子。

这种行为真的不对劲,可他在无休止的意淫中享受到禁忌的快乐,仿佛尝到其他同龄人都不能触及的欢愉。远处引线着火,他追赶燃烧的那头,总踩不中,熄不灭。

他从未如此的被理智和欲望一同拉扯过,他处理不了,更不可以同人分享。也明知自己的反应定是青涩的、容易露馅的,干脆关着自己,等开学忙起来,见到新同学,也许对季则的这些莫名情愫和冲动才会淡下去吧。

季则在茶水间,听同事聊起亲戚家的小孩去读大学,从床上四件套、洗漱用品到零食、拌饭酱一共4大箱,全家人出动,开车运到邻省,还连连感叹幸好路途不算太远,生活条件差距没那么多大。

季则在心里默道,自己当年出国只拎了一个行李箱就敢走南闯北,跟现在的孩子不能比,忽然想,季宸瑞应该也马上开学,学校在市内,印象中大半小时车程,省去不少麻烦。但不知道小孩能不能适应宿舍生活,而自己又要做什么。

下班前,季则找时间请教邱飞英,对方跟他一样毫无头绪,两人拦住几个同事,询问一番,得出结论,应该培养孩子独立生活的能力,不能跟有些家长一样包揽一切

同事们就这个话题又聊的热火朝天,邱飞英朝季则无奈耸肩。季则回以同样无可奈何的微笑,借机先下班。

季宸瑞光个膀子,穿件内裤,岔开两条长腿在冰箱前牛饮,见是季则回来,连忙背过身拿大拇指抹抹嘴角,两片肩胛骨在略显精壮的肌肉下鼓动。

季则暗自奇怪他的反应,放下包,“你换好衣服,我们出去吃饭。”

“好。”季宸瑞回头,见季则还在看他,愈发不自在,眼神十分想往身下瞥,又生生克制住。

“怎么?”季则挑眉,“还不饿吗?”

“咳咳咳”季宸瑞莫名其妙被喝进肚子里的水呛到,“饿了饿了”背对季则,绕过他身前的时候,还刻意挺了下胸,避免自己碰到。

季则:“?”他倒没多在意,去沙发上落座找餐厅评分。

卧室里,季宸瑞的脸上越来越烫,他分明清楚季则的看没有任何含义和感情,可就是被那眼神轻轻触碰一下,他像被热浪燎过似的。心脏怦怦跳,也不知道季则约他吃饭是为了什么,出门前又在镜子前惴惴好一番,总觉得对发型不太满意,怪最近太懒散,没修剪,最后只能喷点香水弥补一下

等季宸瑞准备就绪,季则都有些不耐烦,不知道他在磨蹭什么,冷道,“有什么想吃的吗?”

“没有。叔叔你定就好,我不挑食的。”季宸瑞一脸乖巧,似乎察觉到季则的不悦。

“那好。”季则从备选方案中挑了附近商场的一家特级西餐,又看季宸瑞在那儿擦白球鞋,真是快被气笑,“不是饿了吗?”

“对对对”

季宸瑞系鞋带的动作不停,仰起头,玄关灯光下眸色是一弯琥珀。等他站起来俯视季则的时候,稍长的刘海下,那双眼睛却是一片深潭。

季则同他对视两秒,喉结动了动,适才的烦躁慢慢淡了。小孩是和季刚不同的很阳光的帅,嘴角还总微微上扬,让人不忍心生气,而他身上有种奶香的坚果味,踩在季则的审美点上,有点喜欢。

下楼后,季则看半天餐厅定位,然后把导航递给季宸瑞。

季宸瑞嘴角一勾,把手机揣回季则口袋,“跟我来。”

傍晚的风抚人心扉。季宸瑞长腿一迈比季则快半步,立刻放慢。垂眼,季则的头发被微微吹起来,他的鼻梁和瘦削的下颌骨有一个优美的弧度。季宸瑞很开心,不可言说的那些思绪被风吹的很远,开心的想要加快脚步,却死死压抑。

两人正好坐在餐厅窗边的情侣座上,说是之前的预定取消,桌上的蜡烛和玫瑰全留下了。

季宸瑞观察季则的反应。

点完两份牛排,季则不咸不淡翻酒水单抬眼,“要喝酒吗?”

季宸瑞一愣,嘴唇不着痕迹的抿了抿,季则便心领神会,跟侍应生要两杯镇店的红酒。

窗外是逐渐初生的夜幕,倒影中烛光摇曳,远处乐手陶醉的拉提琴,只有季宸瑞在用自以为季则无法察觉的热烈目光偷偷注视他。

季则把视线转回,落在桌面的斜前方,手指在水杯沿滑动,“什么时候开学?”

“12号,还有差不多一周。”季宸瑞对这日子门儿清,每天数着呢,“叔叔,学校搜集家长信息的时候,我填你的号码可以吗?”

“当然可以。”季则想了想,“你们老师的电话给我一个吧。”

季宸瑞低头给季则转发辅导员号码,“江梦蕊江老师。”

“噢,我想帮你准备一些学校需要用的东西。”

“好啊。”季宸瑞望向季则,眼里闪着惊喜的小星星。

“唔”季则从手机里翻出下班路上做的攻略,“你看这些被褥是不是都要?还有文具什么的”

季宸瑞粗粗一扫,发现多是王阿姨已经帮他准备好的东西,便道,“叔叔,等会儿我们去逛超市吧。”

季则一怔,“好。”

季则切牛排的动作很优雅,小拇指的微小上翘并不显得做作。季宸瑞发觉他使用刀叉比筷子更纯熟,不过中餐吃的更慢条斯理一些。

季宸瑞瞥一眼亮起来的手机便收回目光,注意力全在季则身上,咀嚼的速度也慢下来,连刀叉磕碰碗碟的声音都格外克制。

最后,季则纤长的手指触到酒杯,没想到季宸瑞反应极快,跟着举起杯子朝他的一碰。

季则一哂,长时间盯着人这么失礼的行为他竟然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小孩有点可爱,以为自己发现不了他在观察自己,可季则不明白自己身上有什么地方值得他看得那么专注,估计青春期的男孩都有点让人难以琢磨的小心思,不过那种自己的一举一动皆牵动小孩的感觉,让他陌生又新奇。

季则微顿,又主动把杯子凑上去,正式的清脆一响,再送至唇边轻抿一口酒,伸出一点嫣红的舌尖勾走酒渍。

喉结似珍珠一般滑动,季宸瑞顿觉口干舌燥,连忙仰头把杯子里的深红色液体一口气全部灌进去。

季则拦下本想买单的季宸瑞,“超市在几楼?”

“好像在负一楼。”季宸瑞没怎么逛过,回答的不确定,蹬蹬跑到外面扶梯边看楼层指引,在季则买好单前又几步赶回来,笑道,“对,就在负一楼。”

两人坐扶梯,季则在季宸瑞的后一级台阶,正好看到季宸瑞头顶一个发旋儿,没多想便伸手揉了下。

季宸瑞吓一跳,结巴道,“叔叔叔,怎么了?”

那一瞬间是鬼使神差,季则淡定的收回手,“有点乱。”

季宸瑞心脏怦怦的,转回身体装作在左右张望商场两边的景,耳朵根却悄悄红透,后脖颈一阵酥麻,心里冒出一股股“叔叔摸我了”的念头。

到超市门口,季宸瑞推购物车,手肘搁在把手上,上身前倾,双腿悄悄离地一厘米,迈步滑到季则眼前,这样他和季则差不多高,一转头就能看见季则的侧脸。

两人往食品区去,季则平时不太吃零食,随意指指货架上的膨化食品,问,“喜欢吃什么?都拿上吧。”

“好。”季宸瑞弯起眼睛笑。

季则挑了两种口味薯片,用眼神询问小孩,季宸瑞配合点头,他就扔进购物车里,往前又忽然发现有400g大包装,回头道,“要不要这个?分享装。”

“好啊。”季宸瑞猛点头,这一霎那他已经想到和季则坐在沙发上,一边吃薯片,一边看电影的场景,似乎比两个人一起玩游戏要合适多了。

“那多拿几包吧,记得要和同学分享。”季则自顾自把所有口味都放一包进购物车。

季宸瑞微愣,根本没想到还有同学这回事,原以为叔叔是想和他分享呢他撅了撅嘴,腹诽道,谁管那些人啊。

逛到酒水区,看着整排玲琅满目的酒,季则有点走不动道。他喜欢喝酒,有时候喝起来也没个节制,一大瓶洋酒也敢生生往下灌。要不是现在有工作,本市的酒吧怕是已经被他摸排个遍。

季宸瑞注意看他神色,也顺着他的目光掠过酒架,发现季则长时间停留的酒类品种多样,理不清他到底喜欢哪种。他逐渐摸着一点门道,季则看的多是那些包装精美,酒瓶造型奇特华丽的。

敢情是在欣赏外包装?季宸瑞看着购物车逐渐变成一个小型的玻璃工艺品展,有些哭笑不得,季则挑的全是放在酒吧中看不中喝的款。

射灯的光芒很聚焦,季则眼睛里有酒瓶倒映的细碎的光。季宸瑞突然想到所谓孤独等级。他从未深想过与孤独有关的字眼,他也有很多说得上话的朋友,没有人会把他和孤独联系在一起。现在,他明白过去那些日子他都是孤独着过来的,孤独是他拼命想融入对方的世界,可对方却仿佛和他隔着一堵墙,没有墙的那些交往称不上孤独。他觉得自己和季则是充满引力的两个个体,他们在一起是不孤独的样子,便更衬托他此刻的孤独。

“你也挑几瓶?”季则见季宸瑞目不转睛,“拿你喜欢的,但别带到学校。”

季宸瑞抓抓头发,还没从那阵情绪里出来,随便找两瓶常喝的放进购物车。他把购物车推的歪歪扭扭,不受控制的撞到身边的季则,他伸手在季则身前挡了下,低声说一句“抱歉叔叔”。

季则想拍拍小孩的肩膀说没关系,可心头涌上淡淡的怪异感,他想起摸小孩脑袋的那一下,其实他们应该没有那么熟。说起来逛超市这种活动也是和很亲密很熟悉的人一起做的,好像没有那些所谓的亲密的步骤,他们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亲密。他和季宸瑞是“陌生”的家人,直到这会儿他倏忽有了实感,身边这个和他时不时碰一下肩膀的小孩,是他真正的家人,他们需要彼此。

最后,两个人拎不少酒回家,像半年没喝过酒的两个酒鬼。季宸瑞主动包揽大小袋子,等车等到双臂酸软。他在心里怒吼,立刻要将学车提上日程,至于之前说绝对不找邵哲炼的教练,这回必得啪啪打脸

赶工期间,加班是常态,何况是季则回国后跟的第一个大项目,他当然是一日不落的在办公室待到晚上十点才离开。到家以后,通常只有玄关留一盏灯,季宸瑞往往在他自己的房间里,大约是在打游戏,隔着门能听到噼里啪啦的敲击键盘声。季则不去打扰,赶紧回自己卧室洗漱睡觉,为第二日的工作养精蓄锐。

周日晚,季宸瑞听到季则的开门声,特地从房间出来,慢慢走到季则面前。

“叔叔,那个”季宸瑞赧然的笑笑,“你最近很忙吧?”

“嗯。”季则觉得自己不能在小孩面前抱怨工作,便轻轻揭过这话题,“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没没有啊。”季宸瑞挠头,“我就随便问问”

季则有些疲惫道,“好,你别睡太晚。”说罢回到自己房间。

季宸瑞目送他的背影,失落的抿嘴唇。

开学报道的时间在次日下午,季宸瑞罕见的失眠了。

按理说他不该有开学焦虑症,因为这次开学不同以往,没有任何学业压力,他是期待去新学校的,新同学新朋友新生活新知识,一切都很新鲜。可是他又不希望这一天来的那么快,他这一周在浑浑噩噩的游戏中度过,没有见到叔叔,也没能再和他吃一次饭,实现心里和叔叔一起看电影的愿望,好不容易似乎和叔叔熟悉那么一点

想到这儿,他更觉自己应该去住校,把自己和叔叔隔离,否则这些诡异的念头频繁出现,会让他愈加无颜面对季则。但他又挺后悔故意把作息和季则错开。没见到季则的时候他只能用游戏麻痹自己,逃避某种蔓延滋生的情愫,他不敢让自己清醒。

他的行李堆在房间里,没让季则看到,其实藏着一点私心,害怕季则会产生和他一样的情绪,会舍不得他。却又忍不住试探季则记不记得他要离开的日子,哪怕这种离开太近太短暂,几乎和现在并没有任何区别。

想到季则刚刚冷淡的反应,必定是不清楚季宸瑞的报道时间,季宸瑞生闷气,不知往哪儿出。

季则发现季宸瑞没回家时,季宸瑞已经独自一人完成报道的一系列流程,和寝室的三个新室友吃了顿饭,一起领到军训服,正在寝室平分苏子聪带来的鞋垫,据说可以防军训久站脚疼。

“你不在家?”电话一接通季则问道。

那头环境不算吵,能听到几个不同口音的男孩子热火朝天的唠嗑声。

“嗯,叔叔,我今天刚报道呢,在宿舍。”季宸瑞对几个室友说声轻点,单手三两下爬到上铺。

季则沉默一阵,“那明天上课了吗?”

“还没有,我们明天开始军训两周。”

“那你先睡吧,明天联系。”说罢挂了电话。

季宸瑞看着黑掉的手机,心里漫上淡淡的失落最后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季宸瑞半张脸在床帘的缝隙中若隐若现,苏子聪见他没在接电话,走过来拍拍他的床栏,“宸瑞,明天一起吃早饭吗?”

“啊”季宸瑞回神,“好啊,一起。”

贾力言道,“去二食堂吧,吃完顺路去集合。”

“早饭之前好像得先集合,练半小时军姿”陈浩初转向苏子聪,“是吧,聪哥?”

“对,先集合的。我明早叫你们啊。”苏子聪爬上季宸瑞的隔壁床,“哎,你刚在和你叔叔打电话?”他觉得奇怪,不见季宸瑞和爸妈保平安,倒和叔叔很熟的样子。

“嗯。”季宸瑞轻声应,“我爸妈出国工作了,现在是叔叔管我。”

“原来是这样。”苏子聪一脸了然,“挺好挺好。”

到点熄灯,对面的贾力言和陈浩初在悄声讨论白天路上见到的美女,慢慢的声音消失,变为深长的呼吸。

床板硌人,睡的很烦躁。季宸瑞本不挑硬件条件,毕竟一个人出门旅行,条件更差的青年旅社不是没住过,可今天,他对这些很不满,对王阿姨准备的床单被褥也不满。

手机屏幕一亮,是苏子聪的消息,倒不是责怪季宸瑞翻身的动静影响睡眠,而是问,【你睡不着?】

【有一点】季宸瑞回,【不好意思,我不动了】

苏子聪发了个卖萌的表情包,【没关系,我也是第一次住宿舍

有点兴奋睡不着

你家离学校近吗?是不是周末都可以回家】

室友已经知道季宸瑞是本地人,他道,【二十几公里,开车至少40分钟】

季宸瑞说完,下意识点开地图app,他昨天晚上刚搜过叔叔办公室到学校的路线。

有近半小时的车程。

一如和叔叔的聊天框里对话很少,不痛不痒,似近还远。

苏子聪又道,【早点睡哦,明天一大早要军训

听说我们学校的军训很魔鬼】

有多魔鬼?直到此刻,校园简要逛过一圈,室友逐渐熟悉,季宸瑞实在对即将到来的军训提不起兴致。

邻床的两人互道晚安,季宸瑞想着也给季则发一个晚安。

季则秒回过来,【晚安】。

季宸瑞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手指飞快在键盘上发道,【叔叔!】

【?】

季宸瑞怔在原地,纠结半天,【我睡了!】

季则那边再没动静。季宸瑞长长舒出一口气,慢慢安下心。

季则提着一盆开了花的马达加斯加茉莉,另一只手上有一支旅行包,装水杯、防晒霜、电脑支架、鼠标垫一类琐碎的生活用品,是他请假半天去商场采购的。他翻看自己此前做的攻略,请教王阿姨,又回想自己当年离家的经历,觉得这些小孩应该会需要。

学校门口的保安将他拦下,季则才知道国内的大学是不能随便进入的。想起他有季宸瑞辅导员的电话,便拨过去,那头是个很温柔的女性嗓音,“您好。”

“江老师吗?我是季宸瑞的叔叔,我想给他送一点东西,您可以帮我跟门卫说一声吗?”

“啊您稍等。”江梦蕊还没把段里的同学认全,赶紧翻名单,把号码一对照,“噢噢好的,宸瑞叔叔麻烦您把手机给保安”

顺利通过保安的检验,季则拎起东西向里走。正对大门的是一块极大的矩形草坪,中央立一座古铜色的地球雕塑,沿草坪走半圈才能对它的全貌有一概览。分叉口路牌指明右边是操场和宿舍的方向。下午四点,叶片缝隙间仍透出灼目的光,林荫道上很闷热,蝉鸣一浪胜过一浪,挽留夏季的余温。落叶稀疏静躺,只有来往的自行车和电动车从季则身边飞速掠过的时候,才能带来一阵微风和凉爽。

走了十几分钟,季则的手臂开始酸软,使他频繁的交替提重物的手。他平时不运动,做的又是伏案的精细活儿,真的很久没走那么远的路,拿那么重的东西,而目的地似乎还遥遥无期。他在国外的艺术学院可能只有四分之一这个学校大,从东走到西的距离和他刚刚从校门口过来的路程差不多

那些有关校园的记忆在加重的喘息和脚步中迷失,耳旁滞涩,不知不觉气氛紧张起来,球鞋摩擦地面和球砸在地上的声音很激烈,是旁边篮球场里好几队学生在打球。季则几乎没和同学一起打过球,他从小身量纤细,性格孤僻,后来觉醒性向后又刻意和男同学保持距离,更没有机会参与这样的活动,于是他不由放慢脚步,多看几眼。

不远处震天的口号声蓦然抓住他的注意力。四百米田径场整齐列了足有十几个方阵,清一色的蓝色迷彩作训服,走近,学生们精气神儿挺足,跟着队列前教官的指示踏步,转体,喊口号

季则发现自己离操场入口还有一百多米,不由叹一口气。目光率先往铁丝网里钻,可所有人的面容都隐藏在军帽沿下,难以辨认。

边走边张望,操场侧边搭了一个红色帐篷用作医疗和后勤,帐篷底下坐几个拿a4纸扇风的女老师。

“您好,请问他们下午的训练几点结束?”

一个女老师闻声抬头,“您是宸瑞的叔叔?”

“对。您是江老师吗?”季则也听出她的声音。

“是我是我。”江梦蕊笑,“宸瑞在训练,5点才结束呢。您要等他吗?还是我带您去宿舍?”

季则往操场方向看一眼,“我等他。”

“嗯好您把袋子放桌上吧?”江梦蕊站起来打算去接。

“没关系。”季则把袋子和盆栽提到帐篷靠里的角落。

江梦蕊的眼睛没有离开季则,“那您坐这休息一会儿。”

“我站着就好,谢谢您。”季则靠近铁丝网,双手插进口袋里,站姿挺拔,一言不发。

江梦蕊接连被拒绝,有点不自在,一边是同事,一边是家长,她咬咬牙朝季则走两步,不想晾着对方,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惊讶季宸瑞的叔叔那么年轻英俊,眉眼深邃,皮肤白皙,面庞因运动和日光泛红,微微喘气,额角渗出薄汗,身上却有种淡淡的清爽木香。

季则和她成天接触的小屁孩和老学究不一样,他像校园角落里的一株竹子。她耳根似有点烫,紧张的开口,“宸瑞叔叔,他们班在那边,要不我带您过去吧。”内心祈祷不要再拒绝她。

“好啊。”季则闻言转头对她浅笑。

江梦蕊微怔,季则笑起来和季宸瑞真挺像,眼睛,鼻子,嘴唇她忽然把入学单寸照中的面容和昨天报道时见过的学生对应起来。

江梦蕊按捺住雀跃,在前面带路,季宸瑞所在的队列凑巧行进到靠近出入口的网边。

越过江梦蕊的肩头,季则望见季宸瑞,他站在第一排,下巴比旁边的同学要仰一些,胸膛好像也要挺一些,帽檐下一双眼睛雪亮亮的注视前方,眉宇间英气逼人。

同学们都站的腰酸背痛,内心叫苦不迭,对辅导员的走近倒是很敏感,个个挺直腰背,装作很认真在训练。季宸瑞也不例外,余光略一侧,看见江梦蕊身边的那个人。

阳光向他的面容直射,他微微蹙眉,却不抬手挡,任凭阳光描摹勾画他轮廓分明又有些清瘦的脸。

季宸瑞不受控制的笑出一口白牙,是叔叔!叔叔来了!他的心跳仿佛军姿踏步的节奏飞跃起来。

季则拿出手机,对季宸瑞按下快门,然后发给季刚。点开发送成功的图片,见季宸瑞笑的龇牙咧嘴,尤其是一对小虎牙,没被遮挡,似乎还会发光。

旁边的同学全累的愁眉苦脸的,季宸瑞什么事这么高兴?季则不自觉扬起嘴角。

“5号!出列!”突然教官厉声呵斥。

所有学生精神一震,包括场边的两人。

季则跟着抬头,被喊到的正是季宸瑞。

“东张西望做什么!俯卧撑20个!”教官凶道。

季宸瑞没含糊,利落的在全班同学面前趴下做俯卧撑,动作标准,后背绷直的如同一张弓,快而矫健,约莫一分钟就做完了。

全班开始鼓掌喝彩。

“立正!归队!”教官呵道。

季宸瑞抽出系在腰带里的作训服,撩起衣摆,擦擦脖子上的汗,露出八块腹肌,在教官的瞪视下飞快把衣服重新整理好。季则分明看到他朝自己吐了吐舌头。

这小孩季则微低头,摸自己的鼻尖,掩住嘴边的微笑。

江梦蕊在一旁尴尬不已,当家长的面,这孩子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为了掩饰,她绞尽脑汁想些话题,诸如最近的军训安排,学校食堂的伙食,学院的分班,班主任信息,学生的大学规划,就业问题等等。

季则对这些不了解,便将此当作学习的好机会,听的很认真,淡淡附和回应,反倒显得江梦蕊多话,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

等教官走去后面巡视其他同学,季宸瑞拿眼睛偷瞄季则。季则和江梦蕊说什么这么开心呢,半天说不完平时和自己都没讲过那么久的话季宸瑞酸不溜秋的撅嘴,身上跟长虱子似的不安生的动来动去,很快又被教官抓个现行,罚40个蛙跳。

季则颇为无奈,内心只比江梦蕊更加尴尬,又不知如何解释,微微低头,用额前的碎发遮住自己的眼睛,等季宸瑞绕方阵跳到自己面前,才低声道,“认真点,马上结束了。”

季宸瑞乖巧点头跳走,却腹诽,“谁让你一直跟江老师聊天分散我注意力的”没得到季则更多的反应,他这惩罚挨的是没滋没味。

江梦蕊不知季宸瑞怎么了,看起来挺乖一小孩儿忽然间,她和季则也没话说了,但就是不想离开,只好安静的并排站。

一次又一次的训练中,口号声越来越有气势,季宸瑞格外卖力,他知道叔叔在看他,心跳在胸腔里疯狂震动,而呐喊还不足以发泄

终于等到5点散场,季宸瑞挤过散场的重重人潮,飞奔到季则面前,“叔叔!你怎么来了!”

季则看到他脸上汗津津的,抬手替他抹了下。

江梦蕊见状道,“那你们聊吧,我先回去了。”

“谢谢江老师。”季则道,“麻烦您今后对宸瑞多费心。”

“应该的。”江梦蕊笑着摆手。

“谢谢江老师。”季宸瑞也道。等人一走,他忍不住脱掉长袖外套,露出里面同花色的短袖t恤,用下摆不停扇风,问出最好奇的,“叔叔,你刚和江老师在聊什么啊?”

“一些我不清楚的学校情况。”季则从他手里接过那外套,有点湿漉漉的,“不好意思,我前两天忙忘了,不知道你开学的时间。”

“没关系叔叔。”季宸瑞想说你能来我就很开心了,话到嘴边更觉得脸上发烧,轻轻搭一下季则的肩膀以示回应。

季则肩上的一大块仿佛被烫,伴随而来的是少年的半个怀抱,散发很年轻很火热的温度和气息,拿开的时候那处却是凉的,奇异的反差。

季则有种难以名状的感觉,一瞬间无所适从,在人群里光顾着看脚下的路,耳边是新生们热烈的谈笑,分不出多余的心思。正路过帐篷,他道,“噢,我还给你带了点东西。”他走过去,被季宸瑞抢先,两只袋子轻轻松松被季宸瑞单手拎住。

“叔叔你还给我买花。”季宸瑞低头看那盆栽,马达加斯加茉莉的藤蔓绕成一个竖直的小圈,白色的花点缀其间,幽幽的香气袭人,“还有什么?”

“一些生活用品。”季则没说太多,因为此刻他做的这一切看起来像在弥补,生涩而笨拙,他明明很清楚有些事情错过就再难以补偿。他不想被小孩看出自己内心的动摇,道,“先放回寝室吧?”

“好啊。这边。”季宸瑞带路,在宿管阿姨那儿一笔一画登记下季则的名字。

他第一次写季则的名字,熟悉的好像已经写了成千上万遍。

刚训练完室友都去吃饭,寝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季则环顾男生寝室,四人间,上床下桌,每人一个衣柜,两排书架。男生的风格很简约,没什么洗漱用品,没太多的衣帽,只有鞋子偏多一些。

季宸瑞的床位靠近门,他的自理能力是很不错的,加上军训期间宿舍查的很严,因此他的所有东西都放的整整齐齐,这会儿在叔叔面前腰杆挺得直。

季则把作训服搭在季宸瑞的椅背上,静静打量他的位置几眼,那天两人一起在超市买的零食在架子的最高处安放。“要不要我帮你改装一下布局?加一些架子,隔层或者桌面的摆件?”

季宸瑞眼睛一亮,“好啊!”他从学校的公众号里找到尺寸,让季则给他的位置拍照,回答了关于生活习惯的一些问题。

“在学校睡的好吗?”季则想到当年他刚出国,每至夜晚思乡情切。虽然小孩离得近,但毕竟是初次住宿学校,他不知道小孩会不会因为想家而睡不踏实。那种滋味是很难以忍受的。

“唔”季宸瑞瞬间把“好”字硬生生咽回去,“床好硬啊,叔叔。”

“那我给你订一个床垫吧。”季则最近正好谈到一家不错的乳胶床垫供应商,“到时候直接让他们送过来。”

季宸瑞猛点头,心里如同装着一只快要出笼的鸟,“叔叔,我请你吃饭!”

“吃食堂吧。”季则看着小孩脸上的兴奋,忍不住轻笑。他想体验大学的食堂,也不想让小孩多花钱。

季宸瑞心头一喜,转头轻咳了声,闷闷道,“那走吧。”他的手往身后一捞,勾住季则瘦弱的肩膀。越来越近,是触手可及的体温和肌肤。叔叔没有拒绝,轻飘飘的被他带走。他的手指微微收拢,食指忍不住翘起,雀跃的上下点动。

走出拥挤的楼道,逆人流往食堂走,年轻的学生们汹涌而来,张扬的活力弥漫在空气里。季则被小孩圈在怀里,亲密无间,隔开外界的一切纷扰。

季则因人多的环境不自在,也因他和小孩现在的姿势更不自在。他闻见季宸瑞身上淡淡的汗水味,他的肩膀被一只有力的手臂钳住,另一只肩膀紧紧贴略显健硕的胸膛,走动之间衣料摩擦,发热发烫。年轻强壮的肉体,蓬勃的心跳和脉搏。

这些似他不曾拥有的青春时光,在遗憾中酝酿出令人心颤的滋味。

季则的目光越过食堂攒动的人头,看到档口玲琅满目的招牌,搜罗了全国的美食。

“你想吃什么?”季宸瑞因嘈杂人声凑近些。

“你决定就好。”季则微仰头,正好贴在季宸瑞的耳边。

季宸瑞耳垂发痒,把肩膀耸起来一点,“那你先找个位置坐,我去排队。”

话是这么说,季宸瑞还是带季则到窗边空的高脚椅上坐下,自己再跑去窗口排队。一会儿后,端来一份炸猪排咖喱饭和砂锅米线。

“我室友听学姐说这两个好吃。”季宸瑞把筷子递给季则,“其实我也没吃过,下次再带你吃更好吃的。”

咖喱饭很朴实,胡萝卜土豆西兰花洋葱的经典套件,炸猪排上淋一圈照烧汁。砂锅米线咕噜咕噜冒着热气,没放香菜,几颗贡丸在点缀辣椒油的汤面上下弹动。

“你吃哪个?”季宸瑞把托盘推到季则面前,让他先挑,没等回答又去自助台拿来两副空碗和勺子,把两份餐各盛出来一些。

季则轻声道,“谢谢。”那份咖喱说不上很好吃,却十分熟悉,预制菜的规范标准口味,留学时经常去的便宜中餐馆差不多是这个味儿。

季则把咖喱和米饭拌在一起,又喝几口砂锅汤,额头和人中都冒出点汗。今天走不少路,但天气热,胃口一般。

季宸瑞呼哧呼哧嗦粉,嘴唇烫的发红。见季则停筷子,“叔叔,不合口味吗?”

“没有,挺好吃的。是我不太饿。”季则用舌头舔舔上下唇,想蹭掉残留的汤汁。

季宸瑞蓦然被这一幕呛到,转头把脸埋进臂弯,猛烈咳嗽起来。

季则站起来拍他的背,“你等下,我去找纸巾…”

“不用!咳咳…”季宸瑞反手扯住季则小臂,上身撑起来些,满脸通红,鼻尖也红红的,小狗似的眼里泛出水光,“叔叔,我去吧,我熟。”

季则垂眸,季宸瑞的眼睛太亮,也太漂亮,像他鉴赏过的世界名画里的最英俊的青年男子,也像画册里供人临摹的顶尖模特,眉眼形状浑然天成,鼻梁如远郊俊俏的山峰…

手臂后知后觉发烫,季则坐下盯着面前出神。

季宸瑞抽了纸巾,远远擤完鼻涕,想把另几张直接送到季则唇边,手伸出去一半又落下。

季则自己接过纸巾往嘴唇上按,瞧一眼对面小孩,指他的嘴角,“这里。”

“嗯”季宸瑞用纸巾胡乱揩几下,再抬头看季则,“你吃饱了?”

季则点头。

于是季宸瑞把季则碗里吃剩的猪排和丸子全部拨到自己这儿,大口往嘴里塞,米线吸溜的飞快。

季则微愣,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毕竟是小孩请他吃饭,他只吃那么一点,似乎也没有好脸色,是非常不给面子的行为。但若是要他因此道歉,又觉得难以开口。

犹豫之际,季宸瑞已经扫完全部的食物,麻利的把碗盘都收拾好,带季则去餐盘回收处,“叔叔等会儿还有事吗?”

“没…”季则拨了下额前的发丝,忽略适才的心绪,“你们晚上…听江老师说最近安排挺满的。”

“今天没有了叔叔。”季宸瑞洗完手,把水擦在作训服上,从镜子里看季则道,“你想跟我一起逛校园吗?”

“走吧。”季则扛不住他清澈的眼神,他不能拒绝小孩满眼热切的请求。

傍晚的校园终于降温,夕阳无力散发热度,凭借最后一点光在教学楼栋之间寻找存在感。行人来往奔忙,年轻的脚步很难停下,埋头各自向前。而像季则和季宸瑞这样悠闲散步的,多是出双入对的情侣,在人群的反衬下开辟一小片独属于彼此的空间。

自行车的叮铃一阵又一阵,带起微凉的风。静谧的沉默很舒适,季则喜欢此刻的无声。

作训服很惹人注目,季则穿的棉质的纯白衬衫,两人走在一起的搭配少见,连带季则同样遭受若有似无的瞥眼,季宸瑞便从季则身后绕到靠近马路的一侧,试图挡住那些目光,然后被树上掉下来的小果子和汽车驶过溅起的水花打中。他无奈的揉揉头发,不着痕迹的踢踢脚,放慢步伐,矮身躲过一截树枝。

季则的嘴角弯了弯,把季宸瑞的所有小动作尽收眼底。身边有这样一个小孩,真好

手机震动,季则打开看,竟是季刚的语音消息,他立马拉住季宸瑞的手肘,又放开,“等一下,我哥发消息过来了。”

季则脸上洋溢淡淡的开心和期待,季宸瑞没见过他这样生动的表情,一时间看的有些入迷。他靠近一步,用宽阔的肩膀和胸膛把季则圈在人行道的里侧,仿佛这样足够私密安全,还安慰自己说,这样语音可以更清晰的传进耳朵里。

季则把扬声器朝向两人之间,于是彼此皆熟悉的声音荡漾开。

【哈哈,我家小子真帅啊。阿则你去他们学校啦,哎这孩子在军训也不跟我们说一声。你费心了…钱够花吗?不够跟哥说…辛苦你照顾小瑞…】

短短几十秒的语音播放完,情绪戛然而止。视野的聚焦忽然从手机上模糊,季宸瑞凝视面前的季则,风卷着树叶从他们之间飘飘而过。在阴沉沉的天色下,季则是青蓝色的,是晚霞落山前一秒的光彩,是此刻唯一的赏心悦目。季则身上有葱茏草木的气味,冲散烦和躁。

季则收起手机,轻咳一声,“我刚刚给你拍了一张照片…”

季宸瑞扬起唇角,“叔叔把我拍得很帅吗?”

“…”季则不知道季宸瑞是否在用调笑的语气认真发问,只能把手机递过去。

季宸瑞往上翻,他和季刚的聊天记录不少。两兄弟感情甚笃,毕竟十几年一起长大,比和自己相处的时间更长。这一刻他更加清晰的意识到,面前这人是…叔叔,血缘关系无法抹去的亲人。

季则今天的出现能说明什么呢?不过是受爸爸所托,努力扮演好角色…不是为他而来的。

季宸瑞把手机还给他,神色不太自然,“叔叔,我想起来还有事。”话一出口,气氛立刻僵住。

“好,那你快去吧。”季则似没察觉,打开软件叫车,他最近已经完全熟练这项技能,“大门在哪边?”

“在…”季宸瑞指了方向,犹豫片刻,道,“我送你吧。”

“不用,你快去忙吧。”季则朝他摆手。

季宸瑞望向季则独自离开的背影,懊恼的无以复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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