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话(1 / 1)
夫人?
华年在心底鹦鹉学舌似的念起这个称呼,他曾以为那是一个粉饰太平的词汇,当下才真正感受到丈夫的凉薄。若说之前郑鸣铎忘记改口是无心之失,现下又未免太刻意了,他忍不住心想。
“白云是我一手带大的,没有必要的话,减少和他的接触。”郑鸣铎侧身交代,步子已然是要离开的意思。
“好,我不会太干涉他的生活。”华年从乱糟糟的思绪中抽离,应道。
“今天就与我回郑家吧,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交给下人去祖宅那边取。”郑鸣铎本是奔着大厅的门口走,忽想到华年在家里的处境,不想过门的男妻再丢了郑家的脸面,便提前打了招呼。
其实华年是最能察言观色的,从众星捧月沦落到丢入旁支的经历不是一般人能够体验的,虽然没有在物质上缺斤少两的克扣,淬了毒的刀子可是能通过嘴巴去戳人心窝子。他怎么会给本就对他不甚上心的丈夫添麻烦呢,只是郑鸣铎了解太少,也不愿真的为他侧目几分。
华年是和郑鸣铎错开时间回到展厅的,彼时人群散了不少,只剩下些和郑家生意往来密切的。那个在化妆间童言童语的小男孩似乎是郑鸣铎母亲那边的亲属,如今还没有离开。那身小西装褪了去,露出白色的内衬,手里正捧着一沓厚厚的红包。他整个人窝在高大的椅子上,百般聊赖地晃着小腿,小嘴开开合合,似乎是交代着什么。
视线右移,华年见到意料之外的身影。郑白云顶着一张笑脸与他交流,侧耳倾听着小男孩一段接着一段的话语。在小不点儿的指挥下够到了餐架最高处的甜点。其实用够并不准确,因为对于他的身高体长来说,这个动作可谓是轻飘飘。长臂伸展,别着精致宝石的衬衫袖口抖露出来,骨节分明的手指端起餐盘,姿态优雅风度。
这样看来,倒并不像是一个指哪儿打哪儿,理该有些憨气的狗了。
白云许是很喜欢小孩子,眼睛专注地盯着小不点的脸,裤线处落着的左手轻微颤动,华年不无合理的猜测,那曾酝酿过一个宠溺的抚摸,但是被白云压下去了。大狗关切地看着对方的反应,有些过于郑重地蹲下身子,骑士跪地递上了食物。这样虽然勉强达成了平视,但结果却显然不是白云想要的。
小孩子的脸上没有感激,甚至没有任何可以让人自我安慰的善意,他吐着舌头做着鬼脸,满不在乎的承认了自己的戏弄,他拖长着声音嚷道:“我——才——不——吃——你——拿——的!”
恶作剧奏效的兴致推着他做了进一步动作,沾着奶油的手指戳在郑白云有些呆愣的脸,甚至剐蹭到大狗因为饮酒透着玫色的嘴唇。
华年看着郑白云眼中的光亮一点一点暗下去,垂落的白色眼睫遮挡住窥探观察的视线,被小鬼闹了一通的大狗没有生气,也没有露出什么委屈的神色,只是迷茫地后仰,躲开小鬼对甜点的糟蹋。
“这是用来吃的。”白云底气不足地解释着自己的躲闪,和初次见面呼唤华年“夫人”的调子有了很大偏差,带着饮酒后的低哑,吐息轻缓,慢条斯理的讲话,他竟然想和人讲道理。
娇生惯养的小孩子,哪里有心情顾及他人的感受呢?更何况郑白云根本算不上是人。被灌输的傲慢让他甚至想打翻餐盘,以此来教训对自己说教的白云。
华年看着小男孩儿骄矜的模样,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潜藏的台词——你又算什么东西?
这掺杂着恶意的折腾,却让华年忍俊不禁。错以为郑白云众星捧月自己好像更可笑一点。带给自己羞耻的那个人,却又是别人可以轻易羞辱的。
一个不完整的、讽刺的闭环。
华年以为自己可以从这场闹剧中退场了,他并不想掺合进去去做什么是非的评判,但被白云的不卑不亢惹恼了的小男孩,却率先发现了角落里的他。
视线交接,小鬼马上换了一副嘴脸,肉嘟嘟的小脸堆着笑意,迈着小萝卜腿跑向华年,干净的那只手抓住了青年的尾指。
“大哥哥!我找了你好久哦,你去哪啦?”他热切地晃了晃,抿着嘴冲华年笑。
“出去见哥哥的家人了啊。”华年瞥了一眼沉默的大狗,装作都不知道的样子,温柔款款地给小男孩答复。
“这样啊,其实我还没和你说,以后我们也会常见面的。”小男孩天然对模样好看的人有好感,黑白分明的眼盈盈映着华年的脸。
“那很好啊,我之前还遗憾以后见不到你呢。”华年点了点头,即便是小朋友也给到了尊重,他并没有把孩童说的话多么当回事,只是场面话罢了。
“我看着他端的甜点是给你的吧,怎么没有吃呢?”这让小朋友乱了阵脚,磕磕巴巴的编出个不靠谱的理由。“我……我吃饱了。”
华年脸上的笑淡了几分,这孩子的行为举止并不像是个有教养的,不是此番多接触还是要叫他在化妆室里嘴甜的样子给唬住了。他并不想戳穿这拙劣的谎言,却听小孩子欲盖弥彰的说了好一段话。
“你不要告诉我妈妈,我被白云欺负了。”
“他就是仗着高把我的甜点拿走了,还让我拿手吃。”
“我……我今天反抗了,没叫他欺负着。”
小孩子在撒谎上的天分,华年有些讶异,前言后语很轻易的就能把白云构陷,甚至真的把大狗拉过来辩解也只会越抹越黑。简直是个天生的坏胚子。
替郑白云解围不在华年的业务范畴,他只是有些感慨地看着小男孩叽叽喳喳的讲话。
“我妈妈说,以后我会长的比他还要高!”
“我每天都乖乖喝牛奶,好大一杯的,以后我还能保护你不被坏狗狗欺负。”
明明是恶人先告状,小鬼头却有着越编排越顺利的味道,信誓旦旦的样子,显然是在心理建设后优先说服了自己。
华年知道郑白云一定能听见小孩子的声音,他余光留意到高大人宠因为“坏狗狗”僵硬的身体,白云似乎有些僵持于未能送出手的甜品,又被小孩子的话伤到了。
被闲言碎语中伤了无数次的华年既没有萌生什么同理心,也对小家伙的维护之心波澜不起。他记着郑鸣铎的话,自然是和这只祸水一般的大狗离远些。
“嗯,你说的话我可记着呢,以后要好好保护我。”他敷衍地把人家的话换个法重复了遍,改为攥住小孩子手的方式牵起对方。“现在让我先送你去找家长好不好。”
谁知道小孩原本热切的态度忽然降了温:“我自己能找到地方的,不用大哥哥亲自送我。”
他生怕华年要护送自己,小手抽出来十分迅速,哒哒哒地迈着步子跑了。
华年也能推测出点什么,估计是他的母亲和长辈们对自己的态度不算友好。
他叹了口气,回头发现白云还是失魂落魄地钉在原地。理智告诉自己应该与他保持距离,然而规则虽然牵制住了华年的脚步,却并没有能很好的限制住白云的亲近。
“夫人准备回家了吗?”他一直没有时间擦去奶油,现下虽然态度十分端正,但那明显的白色在他脸上存在感十足,有些可怜。
“我是这样打算的。”华年原本并不想与他多有牵扯,可盯着那突兀的存在,还是叹息着拿出手递给白云。
“把奶油擦干净,让别人看见不好。”
“谢谢。”白云看向手帕的视线有些出神,良久,才轻声道谢。
“盘子端得这么小心,你还打算吃掉剩下的吗?”华年看着白云维持不动的左手,忍不住问道。
这时郑白云已经仔细擦干净了脸,听到华年的询问,露出情绪化的一面,没有礼貌的给以答复,而是拿着汤匙小心翼翼地扶正了东歪西扭的水果,喃喃自语“很可惜。”
“是我疏忽了,这个东西你是吃不了的吧?”华年忽然想起人型宠物的胃,似乎并不能轻易的摄入这些植物奶油。眼前这个高大结实的家伙,有一个反差极大的娇贵的胃。
“蓝莓很好吃啊。”大狗不解地眨着眼睛,这个发问。并非是要向华年求什么结果,而是对于小男孩任性举动的困惑。
他能感受到来自人类的恶劣情绪,却无法理解它,也就无法化解平息它。
“夫人,会喜欢甜食吗?”白云无奈的将手中的餐盘放回桌上,瓷器和金属的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这很重要吗?”华年抿紧嘴唇,他对这个话题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明明也并不是什么亲密的关系。
“夫人喜欢的东西,白云以后都会记得的。”他说的那样认真与笃定,像是真的如同字面意思一般贴心。可偏偏场景和人物都不合适,让那话语味道愈发的透着茶香。
好玩的是大狗的语言系统似乎根本无法理解试探与反讽。他只是用一种带着过于天真的心机,把华年的话理解成一种简单的疑惑。
“先生喜欢的,白云每一件事都记得。”
“夫人是先生最重要的人,那便是白云重要的人。”
那只狗笨拙地展示着他的逻辑,坦荡的连条底裤都没有留,或许他把递过来的手帕视作华年善意的表达,想要回复这份除了先生之外的正视。
“以后你总会知道的,早点下楼吧,别让人等急了。”华年不以为然,他和郑鸣铎的开始太过难看,未来也并不会有什么更好的发展。白云这种相亲相爱的天真,应该是被一手调教出来的。
与其和他耗在这些没有营养的话题上,不如早点让白云坐上郑鸣铎的车,降低自己被发现与他共处的可能。
郑白云不是惹祸精,他是华年的麻烦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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