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老上海护士鞋(1 / 1)
老上海护士鞋
八月里,正是盛夏,练彩师这一天在病房里看护病人,一个五十几岁的男人眼望着她,捻着胡子乐呵呵地说:“姑娘真是个好人,这个细心哦,我脸上身上长了几个疖子,帮我细细地擦拭,又擦干,叮嘱我不要用手来挤,放热毛巾在上面,每天量体温也就罢了,还问有没有头痛,会不会打冷战,着实尽心。”
这位老先生是因为肺病住院,同时又有糖尿病,头面和身体长了疔疮,急性化脓性感染,多发于营养不良的儿童或者糖尿病人,住院已经一周时间,这几天他对本院的护士印象深刻,尤其练彩师,实在是太好了,看着就亲切,中国人,上海话虽然说得不很地道,但是也还行,况且自己也会说官话,那些高鼻梁绿眼睛的洋护士,当然对人也很好,不过看着总觉得有些隔膜,而且中国话说得也有些吃力。
练护士不仅是语言能沟通,她的技术也是好的,有两个脓疮实在是大了,热敷没能让它们自己消下去,看看冒出白头来了,阿练便拿了个小刀子,把那脓疮切开,等着那脓液流出来,又反复冲水,把里面都冲干净,最后包扎好,每天查看换药,果然便渐渐地好了。
练彩师听到夸奖,回头一笑:“老先生太客气了,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护士的本职工作啊,是应该做好的。
旁边一个六十几岁的男人也笑:“哎呀,虽然是当着这个差事,不过姑娘是真的有心了,待人很热心的。”
并不是只为了赚钱,当做一个谋衣食的饭碗,那样的人倒也是做事,只是少有情感,就好像木偶人一样,练彩师不是这样,她对护士这一份工作,是充满热情的,对人是发自内心的关切,不仅仅出于职责。
本来到这时候都很和谐,然而后面这位老先生又接着说了一句:“如果谁家能有这样的媳妇,着实是贴心的,称心如意。”
真好啊,自己都看到了,对床那一位患“消渴”,阿练仔仔细细嘱咐了,少食用油腻,尽量少吃动物内脏、鱼籽、蛋黄,甜食基本上就断了吧,平时散散步,练习一下太极拳。
那位老弟说:“太极拳不会,五禽戏行吗?”
阿练便笑着说:“也行。另外经常洗澡换衣,内衣要宽松柔软,天冷了及时加衣服,谨防感冒。”
多好的姑娘,倘若有这样一个儿媳在家里,多么的让人安心,身体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能够照料妥当,堂上的公婆一定能够长命百岁。
于是老先生满含深情又是一句赞美:“就是象阿练这样的人,才是最该娶回家的媳妇啊,一家老小全都不用愁了,阿练是最会照顾人的,全家安泰啊。阿练啊,你有婆家没有?”
练彩师抿嘴一笑,说道:“老先生歇着吧,我去拿药。”
转过身来就轻快地飘走了。
两位老先生在后面看着,年轻啊,就是好,瞧瞧人家这身姿脚步,就好像一只小燕,再看看自己,走路总有些沉重,当然这也是因为如今有病在身,可是哪怕不得病,五六十岁的人与二十岁终究不一样。
医院病房里面有这样一段插曲,此时上海县城中一幢宅子里,一个四十几岁的男人歪在那里,也正寻思着,他的右臂衣袖上缝了一块黑纱,这个人是本地通判崔知事,他的夫人前不久病故,自从太太死了,崔知事就觉得这心里面空啊,宅院里面也空空荡荡,眼前没个知疼知热的人,虽然有几个儿女,然而女儿嫁了,儿子儿媳纵然在眼前,终究没有那样贴心,就显得自己房里空虚。
倘若像人家那样,有个小老婆也是好的,可是自己的太太厉害,不讲“三从四德”,自己得了这个官,多亏了老泰山,在家里就难免要退让三分,太太又是个母老虎的性子,别说小老婆,就连家里的丫头,都是尽挑丑的弄到眼前来,专门要大脚,那脸是越难看越好,一个个腰都好像水桶,一看就让人想到担担子推磨,倒并不是那样人就必然粗笨,做针线活也还行,只不过看一眼就让人倒胃口,自己虽然并不是一定要个天仙,然而对着这样的丫头,实在是下不了嘴。
这一直是自己遗憾的事,如今太太没了,自己虽然也是难过,然而想到她今后再管不着自己,自己到了这个年纪,也该好好自在一番,便把那悲痛之心减了两分,成天没事就在这里盘算。
他的大儿子崔大少是个精明的人,见自己的老爹整天在那里不知想些什么,这一天便凑过来问:“父亲还在为母亲难过么?母亲已经是去了,父亲还该保重身体才好。”
崔知事随便点了点头,说:“你不须担忧我,我如今只是发愁这个家里,自从你们的母亲去了,便再没有个主事的人,整天盆朝天碗朝地的凌乱。”
崔大少一听就明白了,父亲这是感觉寂寞,想要续弦了,就觉得父亲可真行,自己的母亲故去还不到三个月,他就想着娶新夫人,这新书翻得也太快了一点,好在还有一群儿女在眼前,否则转眼能把前面的夫人忘到脖子后面去。
不过崔大少为人机灵,父亲想要如此,自己哪能拦得住?于是他便笑着说:“父亲身边也着实需要有个人照应。不知爹爹心里可有中意的?”
崔知事晃了晃头:“我一时也没想妥当,你说当初你母亲病重的时候,在雒大夫那里看到的那个练姑娘怎么样?”
崔大少心里登时就是一翻,暗道自己的爹,这算盘打得真好,练护士啊,那确实是相当的好,看样子不过二十岁年纪,长得真是清秀啊,当时自己只看一眼就记住了,练护士说不上多么漂亮,然而相貌实在太秀气了,真好像一道清泉一样,特别的脱俗。
练护士那容貌身段自然是好的,更打动人的是她的气质,太干净了,在她的面前,好像人的精神也都给水洗过一遍,心里就没办法想别的,活生生就是一幅画,说不上是美若天仙惊世骇俗的大美女,然而看着她,让人感觉从心里往外那么舒服,一颗焦躁的心都清凉了,而且说起话来也好,对人总是那么温和亲切,听着她说话,就好像一股春风吹过,风里又带了酒香,不知不觉就醉了。
哪知道父亲竟然把主意打到她的头上,要说父亲的一双老眼,真的是厉害,硬是知道哪家姑娘好,而且练姑娘不仅仅是长得好,人家有本事啊,是洋人诊所的护士,倘若抬了这么一尊神像到家里,今后家中人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等闲不需要请大夫,练姑娘大概都能行,听她给人讲解种牛痘,那可是头头是道,那位黄医师也不能比她解释得更好了,问到各种诊疗术,练护士都说得明明白白,所以倘若是寻常的疾病,练护士也能给开个药什么的,家里有一个懂得医道的人,就是能让人安心,爹这可真是,老婆也有了,护士也有了,两份差事,只要花一份聘礼。
于是崔大少便笑着说:“练护士是很好的,只是不知她肯不肯。”
本来是跟自己年貌相当的,然而如今爹爹想要。
崔知事本来是正在盘算,然而一听儿子如此说,登时来了精神,坐起来把手一挥:
“有什么不肯?她在那医院里,能赚几个钱?又辛辛苦苦的,我问过了,一天有半天工夫在诊所中,三不五时还要值夜班,一个月只有两天可以在家‘礼拜’,这可比当官的还累,官府年底封印一个月,过节的时候也放假,赶上皇帝万寿,普天同庆七天,把这些日子加在一起,着实不算少,只是如今长毛闹起来了,让人提心吊胆,过节也不敢那样歇着了,不过加加减减也还行。
哪像她那里,简直要把人熬干了,一天满打满算干够六个时辰,中间都不带歇气的,就看她不停地到处跑,衙门里若是不忙,还可以回家里来,她那边片刻离不得人,鞋底都要磨漏了,不知她是自己做鞋呢,还是在外面买,照她那么干,这绣鞋可是费钱。她到了这里,吃香喝辣,只要管这一家的事便好,何等轻松自在,她怎么会不肯?顶多是嫌我的年纪有些大了,不过男人年纪大些怕什么?我今年不过四十三岁,书上不是说嘛,‘四十曰强,而仕’,正是一生的好年纪,她有什么不开心?”
崔大少一听,老头子这时候开始背诵《礼记》,那里面确实是这么说的,“人生十年曰幼,学;二十曰弱,冠;三十曰壮,有室;四十曰强,而仕”,按照这个说法,父亲今年四十几岁,可不是正在好时候么?按照自己的爹这个脾性,哪怕是五十岁,他也照样能扯,“五十曰艾,服官政”,虽然是有些老了,然而正是好当官的时候,所以从十几二十到五十九岁,都是好讨老婆的年龄,只有到了六十岁,才实在有些说不得了,确实有点太老,不好配人家二十岁的小姑娘。
不过也不能说爹地这些话完全就是自我陶醉——崔大少在上海作买办,和洋人常打交道,学了几句英文,“爹地妈咪”之类——自己的老子毕竟也是有些权势,家产不少,凭着这金梧桐,招个凤凰来不是纯粹发梦。
于是崔大少便陪着父亲,你一句他一句地说话,崔知事越说越来劲,巴不得马上就要找媒人来家,不过他毕竟在官场混了许多年,有些心计,定下了神,笑着说:“不忙,且等我让人再去打听打听,探一探她的底细。”
不能这么贸贸然啊,总得问一问家世,能学得这么一手护士的技术,最重要的是,她能说英文,这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
又过了几天,这一天礼拜日,练彩师上午出门去了,到中午才回来,手里提着的是两双布鞋,最简单的青布软底鞋,鞋面上没有绣花的。
这个时代还没有专门的护士鞋,毕竟连护士这个职业都是刚刚开始引起重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规范化,护士鞋就更不用提了,在医院里,大家都是各穿各的鞋,不过练彩师发现,中国传统的布鞋很适合充当护士鞋,轻便柔软,走路轻巧无声,不容易惊动病人,自己也省力气,所以她在医院里,都是穿这种布鞋。
joanna她们本来是穿皮鞋,之后发现这种中国布鞋在医院里穿着很不错,毕竟她们经常要跑路,整天跑个不停,所以便也脱下了皮鞋,换上布鞋,于是在医院里,一群西式服装的护士,脚上都是中式老布鞋,风格相当独特,练彩师看着她们,不由得便想到洋人穿旗袍的画面,穿越前在网上看到过这样的照片,金发碧眼白皮肤的外国姑娘挽了一个发髻,穿着一身大红的绣花旗袍,样子那叫一个喜气。
大家一起买布鞋,便组成了团购,租界内就有布鞋店,毕竟也有中国人住在这里面,几个护士休息日相约一起过去,到那里买鞋,只是店里没有她们的鞋,因为都是天足,少有女人穿这么大的鞋,尤其是外国的女人,那脚实在是相当的大,在鞋铺伙计眼里,简直是大得离谱,所以倘若要现货,都得买男式布鞋,护士们无所谓,男鞋就男鞋吧,方便就好。
坐在咖啡馆,练彩师玩笑似的和同伴们说起,当初母亲教自己纳鞋底,beryl瞪大一双无邪的眼睛,问道:“那么lian,你能够自己做出鞋来吗?”
练彩师笑道:“理论上是可以的。”
虽然没有做完过全套,不过手工布鞋最难的是鞋底,如果学会了纳鞋底,大概就能够做出一双布鞋,缝鞋面相对容易。
只是实在是没有时间啊,练彩师可以在田圃里面忙,但不耐烦做鞋,在医院里的创口缝合就已经很饱了,回到家里真的不愿继续再缝,而且做鞋费目力,那么一点点休息时间,练彩师很想好好放松一下,所以她宁愿买鞋,此时就是买了鞋刚回来。
练彩师坐下没多久,刚喝了一杯水,就听到外面有人叫门:“练姑娘在家么?”
风炉的联想
四十几岁的邓云翘坐在房间里,转着头左顾右盼地打量,练彩师忙着在那里沏茶,真是麻烦,没有电热水壶,如果是自己在空间里,并不讲究喝茶,只要从灰堆里提出水壶就好,温热的白开水就可以喝了,可是如今是待客,总得冲一壶茶的,偏偏又是突然到来,事先没有准备,所以练彩师匆忙点火烧水,一时间有点手忙脚乱。
邓云翘笑眯眯地看着她:“姑娘啊,不用忙了,拿杯凉水我润润喉咙就成,这大热天,就想喝点凉的,解解暑气。”
这时节天是真热啊,太阳好像下火一般,地面上一切都仿佛要烤焦了一般,自己走在外面,通身是汗不说,还口干舌燥,这种时候就想一仰脖,灌一肚子冰雪水,然而邓婶也知道,那样不好,容易激到肚痛,那么便喝一碗凉水也是好的,就是从井里新提出来的水。
练彩师一摇头:“婶婶,不要喝生水。”
逃亡的路上自己都坚持把水煮熟了再喝,更何况是已经定居下来?所以练彩师一定要烧水,这一下可有些麻烦,许久不这么点火,火石火镰都有些生疏了,风炉前,练彩师本能地撮起嘴唇,差一点要去吹,好在瞬间便醒悟过来,拿起了旁边的打火石,敲击在火镰上,击出了火花,点着木炭,开始烧水。
邓云翘坐在那里摇着扇子,一会儿看看房间,一会儿又看看练彩师,和她闲聊:“姑娘今天歇着了?好容易盼到姑娘的礼拜,平日里也不好来打扰的,我今天上午已经来过一回,姑娘不在家,我到别处转了一圈,又到门前,还是没回来,我兜了几个圈子,才等到姑娘来了。”
前两天晚间也是来过的,一次是拍了半天门不见有人出来,另一回是隔壁有人走出,说这一家的女主人背了一个布包刚刚出去了,想来是上夜班。
练彩师笑道:“有劳婶婶。”
木炭上发生一点红亮的火星,终于着起来了,练彩师这才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烧水了,就怕点不着火,那可真有点尴尬,客人来了半天喝不上水,显得主人不称职。
练彩师将一个陶壶放在炭火上,就开始烧热水,只等冲茶,邓云翘笑嘻嘻地说:“姑娘真是个雅致人物,烧水都是用这样的风炉,恁么精精致致的。”
和大灶烧水就是不一样,想一想像是练彩师这样的女孩子,守着一个小巧的风炉来煮热水,那是多么好看,就像一幅画,如果她是扎着围裙守在灶台前,往里面填柴,又点火,放上一个大水壶,然后在下面拉风匣,场面可就粗糙多了,那可就不是洋人医院里体面的护士,而是村子里的烧火丫头,邓云翘是从上海郊区来城里,对乡村图景记忆深刻。
想到这里,邓云翘高高兴兴又夸赞了两句:“难怪姑娘是在大地方做事的,看看这手脚就是快,连烧水这种事,‘护士’做起来都比别人好看,姑娘那手好像弹琴似的。”
难怪官府的老爷看中了她。
练彩师冲着她一笑,露出两排牙齿,风炉是空间里原本存在的,陶壶也是石屋中的东西,练彩师也没有想到能够在石寨里淘到这样的物品,烧水烧饭都是在地当心啊,那么一个敞开来的大灶台,如果往时尚的方向说,是民俗风的开放厨房,二十一世纪的开放式厨房,这个时代就有了,为什么还需要这样的风炉?
不过后来她想到,大概是到山里打柴打猎的时候带着吧,可以解决在外面的食物饮水问题,加热一下干粮,或者烧一点水来喝,只不过稍重了一点,炉身是厚厚的铸铁,虽然看起来非常有质感,是练彩师偏爱的精工制造,但是背着有点沉。
倘若是杨宣娇在这里,听到她的想法,只怕又要说:“真是城里小姐的念头,到山里去哪用得着带这种东西?找一块地方,旁边垒起几块石头,在那里面点火便好,只是要小心,别烧着了周围的草地林子,山火蔓延起来不得了的。”
谁有那个闲力气,背那么一个铁疙瘩?这些娇滴滴的太太小姐在城里住着还行,倘若是到了自己的村子里,处处都是笑话。
不过风炉虽然很有古典诗意,练彩师仍然想念现代的电水壶,就是那种玻璃养生壶,自己的父亲特别注重保健,买了养生壶,下面一个小小的电磁炉,玻璃壶装了水,放在上面,接通电源按下开关,不多时水就烧开了,父亲就用那个壶来煮养生药茶,鲜木瓜、苦荞芽之类。
练彩师以为,虽然不像风炉陶壶这么有古风,不过玻璃壶晶莹剔透,也很优美的了,最重要的是加热方便,不像风炉,还得自己烧炭,炭火不是那么容易着起来的,得有引火物。
邓云翘在那里旁敲侧击,不住地探问,问她今年多大了,家里还有什么人,哪里学来的本领,在医院里当护士,开心不开心,每个月赚多少之类。
这个时候水烧开了,练彩师为邓云翘冲了一杯茶水,抬头笑道:“也赚不多,不过是够生活罢了。”
房租就去了大半薪水,如果与人合租还能好些,不过练彩师想要一个独立空间,所以只能忍着肉疼付出这样的房租,另外还要支付生活费,好在空间能够提供部分食物,练彩师得以节约食品费,不过存钱速度仍然是慢,练彩师的购物计划清单又增加了一项,很想买一个小型座钟,放在空间里,就可以听报时,早上不必一定要听外面的梆子声,这样自己睡在空间里就能够安心,夏季和冬季实在不愿意睡在外面,因此练彩师便怀念手机闹钟,想定几点定几点。
邓云翘喝了一杯茶,又问练彩师的八字:“我会算命,姑娘的八字给我瞧瞧,看是怎样的命?”
练彩师笑着说:“都已经忘了。”
原本的阿彩自然是记得,不过练彩师自从穿越来之后,一直没有太在意这件事,只记得是道光十七年八月初七的生日,至于时辰实在是没有费心去记,因此便只报了这个生日给她。
邓云翘掐指算了一算,笑道:“虽然不晓得时辰,不是很准,不过我看姑娘是个贵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眼下虽然还没什么,将来定能有一份家当。”
邓云翘察言观色又聊了一阵,便告辞离开了,练彩师将她送走,松了一口气,想着这位邓婶婶今天也不知为了什么缘故,忽然到自己这里来了。
练彩师与邓云翘并不熟,邓云翘是住在华界,不过常往租界里跑,以为外国人的钱好赚些,她虽然不是买办,但也能介绍一些生意,外国人要买些什么,要雇佣什么人,她只要找到机会,便能给提供,邓云翘不会说外语,她打交道的那些人,要么是中国话说得好的洋人,要么就是洋人身边的中国人,邓云翘天生一张好嘴,号称“邓铁嘴”,死人都能给她说活,只可惜不懂外语,否则就是个外交专家。
有一次人家和她说起这个:“邓婶若是懂洋文,能开起一家商行。”
邓云翘乐着说:“啊哟哟,给你嘲弄死我了,我连中国字都不认得几个,哪里说得到洋文?就只这一张嘴还灵巧些,靠它吃饭。”
就因为邓云翘总来租界,练彩师在这附近看到过她几次,邓云翘也来过华人医院,是推销棉纱布的,类似于医药代表,当时和练彩师说过几句话,两个人说不上陌生,但也并不是很熟悉,哪知她今天却找到自己家里来了。
却说邓云翘离开了练彩师的家,转头一路便小跑着去到崔知事的府上,一拍门,崔知事刚好在家,他本来今天该去衙门,只去了半天,中午便回来了,这时候看到邓云翘,崔知事便乐:“老邓,你来了?可打听来了什么?”
邓云翘在崔知事家里,先是说肚子饿,在那边没来得及吃饭,练彩师已经在外面吃过了饭,在咖啡厅里吃了一块三明治,回到家里不做饭,便没有特意留饭,练彩师虽然注意待客的礼节,但还没有热情到这种程度,因此邓云翘到了下午两点钟,还没有吃午饭。
崔知事急等她的消息,便让人拿饭来请她吃,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饭食,午间剩有些冷饭,加了个蛋炒来给她吃。
邓云翘吃着炒饭,乐颠颠和崔知事说:“好亲事,好亲事,从南京出来的,这您老早知道,我今天打听到,一家人全没了,就只落得孤身一个,在那医院里做事,赚来的钱够生活,您老当然不在意那一点钱,不过这姑娘有本事,是个要强的人,将来一定能当好家。只可惜是八字忘了一半,不记得时辰,不过我拿她那剩下的一半给您老合了一下,蛮配得上,那姑娘我也给她算了,将来有一份好家当,那不就是在您老这里?姑娘命好,兴家立业,前面的磨难都已经过了,往后只等享福,您要是娶了她,家业还得兴旺,姑娘旺夫呢!”
崔知事听了,捻着胡子直乐,太好了,家里人都没了,纵然送过去十万八万的聘礼,最后少不得还回到自己的手上,说出去还是自己大方,对练姑娘表示尊重,给了这么多彩礼呢。
尤其还旺夫,自己到了四十三岁,还颇有心气,很想再发一发,以为自己还是能够再一进步,有了这么个财神娘娘相助着自己,让自己节节开花,那可真是让人做梦都要笑醒了。
崔知事又细问一些事情,那位练姑娘今年刚刚二十一岁啊,正是好年纪,配自己很是合适,自己四十岁有一个二十岁的妻子,多么的快活,老邓说,那练姑娘自己说的,虽然懂些洋文,然而中文还要学习,有时候一不留神,就会写别字,这就更有意思了,等她过了门,自己要好好教她写字,指点她练习书法,还要教她吟诗作对,诗酒风流,说出去也是风雅的美事。
得说崔知事并不是一个纯粹的酒色之徒,他自幼也是用功读过书的,能写诗会填词,说到对中国古文化的了解,那水平是在练彩师之上,而且崔知事还写得一笔好字,他是非常推崇赵孟頫,自己的字写得也像这位松雪道人,赵孟頫有个如意的夫人管道升,是个才女,等练彩师归了自己,那就是另一对才子佳人,虽然练彩师未必能够像管道升那样,书画双绝,不过只要她能做几首浅显的诗,毛笔字写得好看,也就可以了,算得上是闺中的良伴,自己每天从衙门里回来,家中有这么一个人等着自己,可是多么的开怀惬意。
又听老邓说,练彩师和她讲该怎样按摩,邓云翘整天到处跑,腿疼啊,练彩师便给她说了腿部按摩,还有按脚底。
虽然是主修循证医学,不过练彩师对替代医学也很感兴趣,她最喜欢的便是芳香疗法和按摩术,护理工作挺辛苦,为了考研还得学习,所以压力很大,练彩师便在会所办了一张卡,休息日有时候就过去做按摩,还有足疗,确实很解压,在家里还做香薰,练彩师手机上有这方面的书籍,有空她就看看,单是读精油的描述就是一种享受,她也买过几瓶精油,一边香薰一边看书复习,感觉蛮不错。
与会所的按摩师相比,练彩师的按摩技术又有所不同,会所的美容按摩师主要注重给人做脸,是美容范畴,她们确实是学过按摩,但对人体结构相对没有那样了解,护理学专业课科目中有一门就是解剖学,因此练彩师有的时候躺在按摩床上,就能感到美容师的手按得不太是地方,没有按到位,不过美容师毕竟不是护理专业出身,练彩师到会所只是为了放松,也就不太多要求了。
所以练彩师给人按摩,那手法真是好,今天听邓云翘说腿上很累,练彩师现场便给她按摩了一下,又细细讲解,虽然按得时间不长,只几分钟时间,不过邓云翘感觉,真是舒服啊,如果天天有人给自己这么按就好了。
这个时候她就眉飞色舞讲给崔知事,练彩师十个指头是多么灵巧,又有力道,又不粗暴,两只手就是灵丹妙药,听得崔知事心驰神往,马上决定下来,一定要迎娶练彩师过门,护士可是比医师更适合给人当老婆,会伺候人。
看看邓云翘吃完了饭,崔知事就呵呵乐着说:“老邓,辛苦你,现在就替我去说,我要下聘给练姑娘,让她当我的新夫人,你若是说成了,我这里有好大一份谢礼。”
邓云翘答应了一声,乐颠颠便起身去了。
邓云翘铺陈美好前途
八月二十五日这一天,虽然不是礼拜日,练彩师白天却待在家里,因为她前一天晚上刚刚值了夜班,今天白天休息,晚上还要再去值夜班,就这样一直到下个礼拜六,礼拜天全天休息倒时差,再下一周上白班。
这时候已经是下午,练彩师清早回到家中,吃过早饭倒头就睡,一觉睡到中午,午饭也很简单,灰堆里煨熟的米饭配腌茄子。
练彩师顶喜欢吃茄子,穿越前最喜欢的是烧茄子,油汪汪香喷喷,有了这道菜,她能吃好大一碗饭,然而在这个时空,她虽然有许多茄子——菜圃里那一行茄子秧每到秋天,总是结很多紫茄子,原料不成问题,穿越后和母亲夏侯欣学会了烧这道菜,技术条件也具备——然而实在没有时间烹调,练彩师如今的生活原则就是,料理方法越简单越好,所以她就洗净了两个坛子,常年腌菜,一个大坛子里是萝卜黄瓜豇豆包心菜之类的泡菜,另一个小坛子之中则是腌茄子,要吃饭的时候就捞出来一条,摆在米饭上直接就可以吃了,非常方便省事,现在的练彩师,是只要能节约时间就行。
吃过了午饭之后,练彩师一时不想再睡,毕竟睡了一个上午,也有点饱了,她便走出屋子,来到水塘前。
经过自己的清理,原本的枯枝败叶都已经丢弃,又重新种上了荷花,如今这里已经是一片荷塘,密密麻麻的荷叶铺满了半个池塘,粉色的荷花正在盛开,有时候会有水鸟飞来,这几天就有几只野鸭在这里游水嬉戏,此时便在水池中扑腾得正欢,还冲着岸上的练彩师嘎嘎直叫,练彩师不由得就想,它们想来也是喜欢这里的风景吧,毕竟在山间的溪水里,没有这样鲜妍的荷花。
练彩师站在水塘前的草地上,看着那几只喧闹的野鸭,吵吵嚷嚷,为石寨之中增添了生气,如今寨子之内出现了动物,除了小野猪,还有野鸭,让这里显得生机勃勃,两年多以来,对于这个石寨,练彩师一直都没有怎样打理,所以到如今除了她居住的地方,其她区域依然是一片荒芜,有时候走在寨内,就有一种强烈的遗迹感,荒废的古堡啊,曾经的过去,越看越是感慨,唯独有动物的地方,让人感觉热闹,有一种莫名的兴盛气息。
所以练彩师并没有打算猎获野鸭,就让它们一直在那里待着吧,如果它们愿意的话,当然,她也确实不知道该怎么样抓野鸭。
此时望着野鸭,听着它们喧闹的叫声,练彩师思绪飘飘悠悠,回到了几天之前。
那一天自己本来是中午送走了邓云翘,以为这件事就结束了,哪知到了晚间,她又来了,照例又是敲了好一阵的门,练彩师从空间里出来,看一看外面有没有事,才听到她叫门,一进门自然是好一阵抱怨:“啊哟练姑娘,你是睡着了么?听说不见你出去。”
问过街对面提着篮子卖花生的小子,说没见过这屋子里的女子出门。
练彩师笑着应对道:“果然是方才睡过去了,没听到婶婶的声音。”
也不完全是敷衍,下午确实睡了一阵午觉,方才吃过了晚饭,才出来的,结果一来到一楼的厅里,就听到外面的叫门声,赶快开了门,便看到邓云翘,练彩师就分外纳闷,中午刚刚送走的啊,怎么现在又回来了?
虽然是疑惑,练彩师却只能将邓云翘请进屋里来,点上了蜡烛,这一回不煮茶了,午间陶壶里的水还余下半壶,直接就给邓云翘倒了一碗,顺口问一句:“婶婶吃过饭了没?”
中国人见面惯常的交际语言,“吃过了吗?”
邓云翘坦率地回应道:“没吃呢。”
练彩师:……我刚刚吃过了的,这时候也真没有别的东西可以拿给你吃,我这里一向没有零食。
于是练彩师便殷勤地说:“婶婶多喝些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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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云翘纵然极其老练,听了她的这句话,也不由得当场一噎,阿练啊,你是真实在啊,也忒老实了,就你的这个直白的性子,想要当知事夫人,得学圆滑点才行啊。
虽然遇到小小的波折,不过这么一点事情怎么能让邓云翘沮丧?她今天是意兴昂扬而来,志在必得的,简直就是一个大大的肉包子,吊在她的鼻子前面。
因此邓云翘只是稍稍郁闷了一下,便又爽爽朗朗地笑道:“阿练啊,我来是给你道喜了!”
练彩师登时便是一愣:“啊,婶婶,有什么喜事?没听说要降房租。”
自己最期盼的就是这个,房东把房租降一降,每个月那么贵的租金,让自己实在牙疼,二十一世纪上海的天价房租啊,自己在十九世纪就感受到了,还真的是有历史渊源的,练彩师以为,这样高位运行的租金,严重挤压自己的生存空间。
练彩师并不是一个很物质的人,一定要追求奢华的生活,可是现在这样的情况,也让人感觉有点透不过起来,总觉得生活透出一种匮乏,其实自己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开了外挂,依然是这个样子,在收入短时间内不能大幅度上涨的情况下,练彩师最盼望的,就是降低租金。
练彩师想的是,邓云翘认识许多人,或许房东已经有这样的意思,还没有知会自己,却先和这位“百事通”说了,因此练彩师便两只眼睛炯炯地望着邓云翘,满脸期盼。
看着她那满是渴望的双眼,纵然是邓云翘,一时间也有些说不出话来,练姑娘啊,我可说你什么好呢?洋文倒是学得好,中国的东西都忘了,你一个没出阁的姑娘,我惯常也给人做媒的,我到你家里来给你道喜,你愣听不出是什么意思?你这个样子,可怎么当官太太啊!
到这时邓云翘也忍不住叹气了:
“唉~~姑娘啊,我是给你提亲来了,咱们上海有一位崔老爷,现当着通判知事,正九品的朝廷命官哩,先头的太太没了,听说姑娘是个菩萨心肠的,崔老爷看中了你,便想娶你作新夫人,进了门就是当家的太太,崔老爷已经说了,家里的账本钥匙都交给你来管,崔老爷那可是,在城里开着几家买卖商铺,城外又有土地,那货栈里堆满了绫罗绸缎,还有茶叶,家中也清静,没有小老婆,没个争风吃醋的,宅子里管事的就只姑娘一个人。
只不过年纪稍大些,今年三十七了,有几个儿女,然而你不必担忧,那些少爷小姐都已经各自娶的娶,嫁的嫁了,干净利落,进门不必辛苦地照顾孩子,咱们有一说一,后娘难当,前房留下来的孩子,后娘不好应付,宽了严了都麻烦,容易给人嚼舌根,崔家的可是省事,都打发完了,不需要姑娘费心,虽然家里三个少爷,可是连同他们的娘子,都得跟姑娘叫太太,姑娘就是她们的妈,大少爷已经有了个儿子,太太到那家里,就当了祖母,着实好福分,儿孙满堂啊!一个个都得伺候妈,伺候祖母!!
眼下二少奶奶也有了身孕,九月里就要生产,姑娘过去了,到二少奶奶生了,姑娘打扮得端端正正,就好出来请客,吃孙子的满月酒,等到过年的时候,姑娘穿着仙鹤的褂子,绣花的朝裙,戴上朝珠,款款地出去拜年,那就是命妇啊!姑娘真的是好命啊!”
邓云翘纵然世故,可惜是不识字,不太了解清政府官员的等级制,她以为九品官也是仙鹤的补服,其实是练鹊,仙鹤补服的品级可就相当高了。
练彩师只觉得一颗头都大了,连忙摆着手请邓云翘不要再说,邓云翘那边也是河堤决了口,一时间根本停不下来:“……更不要说姑娘肯定会有自己的孩子,男人最爱的是后头的娘子,最疼的是小儿子,姑娘和将来的小少爷肯定不会吃亏,别人的孩子再怎么样,终究是自己亲生的贴心……啊呀呀姑娘,你怎么走了啊?”
练彩师笑道:“婶婶,我去看看是不是有人打门。”
“哪里有什么人?姑娘想来是听岔了。”
年纪轻轻就耳背,听邪了,最重要的是,你这么一走,我的话头都给打断了啊,可让我怎么接下去?虽然晓得你不会一去不复返,不多时还要回来,然而这说话就如同两军作战一样,得一鼓作气,中间断开一截,再重新往上接,气势上就差了,不像之前那样有劲头,要攻你这里就不是那么容易攻得动。
果然,练彩师片刻之后回来,邓云翘再拾起话头,已经不像方才那么有激情,虽然还是在说着,可是那势头明显差了,练彩师便得以插得上话:“婶婶,我还年轻,不想考虑这些事,我想要好好当护士。”
邓云翘哈哈乐着道:“啊呀我的姑娘,你这是何苦?每天从早到晚,也赚不得几个钱,不过是迫于无奈才干干,正经好人家的女儿,谁指着这个过一辈子呢?说着是姑娘有本事,其实辛酸,况且总在外面跑,抛头露面,也不是尊贵的身份。”
练彩师咯咯地乐:“我看婶婶每天跑得倒是开心。”
总是高高兴兴的,对着谁都是说不完的话。
邓云翘笑道:“还不是因为没法子?不靠着这么跑来跑去,怎么吃饭呢?姑娘和我不一样,姑娘年轻漂亮,又识文断字的,很该有个好命。崔老爷不错的,是姑娘的良配,三十几岁正当年,况且年纪大些也知道疼人,那些二十出头的小子,看起来倒是鲜亮,然而没有根底,找那样的人,容易吃苦,像是崔老爷,功成名就,家业都已经置下了,姑娘到那里就是享福,?受现成的,像这样有点年纪的人,对年少的妻子,定然是格外疼爱的,那可是‘如父如兄’……”
邓云翘还会几句文词。
练彩师:原来这竟然不是找丈夫,而是找爹来了。
“我记得,崔老爷先头娘子过世并没有多久的?”
邓云翘上下颚卡巴了一下,眼珠一转便说:“是有三个月了,唉,他也是难,中年丧妻,结发的妻子没了,崔老爷那可真的是,想念得心口疼,所以才要赶快迎娶新人,以便冲淡了先头娘子离世的伤心。”
练彩师看着她:邓婶婶,您是真能扯啊,因为太过伤痛,所以要赶快再婚?这方法也真是奇特,他如果说出门旅游一番,淡忘往事,我还能理解,当然了,如今到处都在打仗,长途游确实是为难,不过就到苏州逛逛其实也还行。
真是挺想念苏州,当初逃亡的路上,穿城而过,只在客栈里住过一晚,剖宫产
转眼便是十一月底,练彩师这一天在医院,协助lockhart成功完成一台剖宫产手术,这是上海第一例剖宫产,在世界上也是少有的,起码lockhart知道,这种手术的争议非常大。
华人医院虽然有产科,然而长久以来一直都是顺产,如果难产就侧切,并没有剖宫产,只要想一想就知道危险有多大,而这一位孕妇实在是难以顺产,本来是因为胸闷来医院,顺便就做了产检,产检是练彩师给她检查——产妇无论如何不肯给男医生查看自己的下体——骨盆出口长了一个软骨瘤,一般来讲是良性肿瘤,但是长在这个地方,非常难以顺产,听取了练彩师的报告,lockhart也是头痛,这样的情况实在非常难处理,练彩师便建议:“不如剖开子宫,取出胎儿。”
lockhart楞了一下,看着她问:“然后怎么办?整个切除子宫吗?”
这样就不容易大出血或者感染,不过产妇今后就不能再生育。
练彩师摇头:“可以在子宫下段横着切一个口,把胎儿取出来,然后再缝合子宫。”
lockhart起初感觉难以置信,然而他仔细想了一下,或许是一个好办法,说到剖开子宫,自己起初本能地想到是在子宫上纵向切一刀,然而这时给练彩师提醒,lockhart忽然记起,当年作人体解剖的时候,他发现子宫下段宫壁肌层薄,弹性、韧性及伸展性都比较好,血窦也少,肌层交叉分布,如果在这里切开,切口易于扩大,切口撕拉出血少,可能竟然真的能够成功,因此他便找到一头怀孕的母猪,在猪身上先进行剖宫产的模拟手术。
这是一头小型猪,上海郊区农民饲养的猪实在太大个了,成熟之后总有一两百斤,放在手术台上进行实验,总觉得有点太惊人了,练彩师便提供了一头小猪。
石寨里的小野猪啊,繁殖能力相当强,原本不过六七只,现在已经超过了二十只,成群结队在寨内奔跑,练彩师时常拿食物给它们,又将附近一间房屋清理出来,给它们过冬,因此多数香猪都已经在新的屋舍之中定居,白天跑出去在寨子各处寻觅食物,晚上回来睡在屋子里,练彩师要抓一只两只,就相对容易。
看到了这一头小猪,lockhart起初有些困惑:“这么小,成熟了吗?”
好像刚刚出生不久的小猪,他在中国吃过一道名菜,“烤乳猪”,就是用的这个年龄段的小猪,肉质确实是相当鲜嫩的,然而用来做医学实验,尤其是剖宫产的实验,似乎便不是很合适,太小了啊。
练彩师一笑:“是长成的猪,这种猪就是这样的,已经怀有胚胎。”
lockhart点点头:“那么便试一试。”
于是lockhart带了几名护士,用氯仿给猪麻醉,把它放在手术台上,非常认真地做了动物剖宫产,按照事先的手术计划,将猪的子宫从下段切开,取出里面的猪胚胎,然后缝合,这个缝合术lockhart特意安排练彩师来做,只见练彩师丝毫不惊慌,手上很麻利地就用羊肠线缝合好了猪的子宫,这种内脏缝合需要用可吸收线,毕竟不能再把胸腔腹腔打开来拆线,在二十一世纪,可以用胶原蛋白线,但是这个时代显然也是没有,好在有羊肠线,也是蛋白线,生物躯体可以吸收的,便用了羊肠线。
手术临床是成功的,术后麻醉效力过去,猪渐渐醒了过来,显然也是感到疼,蹒跚走了两步,便栽倒在地上,之后几天是紧张的观察期,要看愈合效果,这只猪在华人医院便得到了高规格的待遇,专门开辟了一个地方给它来住,收拾得干干净净,窝里面铺的是柔软的棉布,下面垫着棉絮,邹嬢嬢专门拨了一个人来照看这只猪。
丁嫂原本是郊区的农妇,家里也养过猪,对猪十分熟悉,一看这猪就乐了:“啊哟,这可是看见了稀奇,世上居然有这么小的猪啊!”
练彩师:真的有,小香猪,二十一世纪医学实验就会用它,当然自己并不是搞科研的,没有做过这样的实验,不过毕竟也听说过。
空间中居然有这样袖珍的小猪,练彩师起初也很是纳闷,自然界有这么小型的野猪啊,简直好像玩具一样,世界真奇妙,不过她想过一阵之后,似乎找到了解释,既然石寨之中原本是有人住的,那么她们可能养过猪,香猪这个物种,练彩师也知道的,最出名的是巴马香猪,生长在边缘地带的山区,这个石寨看起来也是处于远离人群的地方,又是群山环绕,或许这里的人原本就是养这样的小猪,只是后来寨子废弃,那些猪跑进了山里,就变成了野猪,空间开启之后,人类又出现在石寨中,它们便又跑回寨子里来了,给自己关门捉猪。
丁嫂对这只香猪照看得可真是尽心,每天煮了豆花喂给它,嫩菜叶也是剁碎了再让它吃,毕竟刚刚做了大手术,要吃精细些,练彩师一看,这猪可是进了特护病房,从前在寨子里,哪有这么细心关照?日常在石寨各处跑,吃一些青草树叶之类,自己偶然高兴,才丢给它们一点红薯马铃薯,或者是吃不完的剩饭也给它们,哪像丁嫂这样,还给它专门做饭?只差蒸鸡蛋羹给它补充营养。
这一只香猪存活了两周,并不是就此死亡,而是到了这个时候,孕妇便要生产,没有时间继续观察。
起先并没有送到医院来,还是循着老传统,请了产婆在家,果然是分娩很久都没有进展,眼看产妇的力气已经耗尽,继续拖延下去,有可能母亲和胎儿都死亡,家里人恐慌了,这才找了车子把她送来,lockhart一看,这情况必须要做剖宫产,便和产妇的家人讲解,说了好一会儿,家里只是不肯答应,倒也并不奇怪,因为闻所未闻啊,把肚子剖开,人岂不是要死了?这怎么是救人,分明就是杀人,早就说洋鬼子不安好心,果然是这样。
练彩师本来也是帮忙讲解的,可是见对方实在难以接受,而产妇实在不能再拖下去,每拖延一分钟,危险就增加一分,于是她灵机一动,撒腿跑到后面,喘吁吁地对丁嫂说:“快把这猪抱过去,给产妇家里人看看!人命关天呢!”
丁嫂一听说和人命有关,马上弯腰抱起了那只猪,如同抱着一个会动的冬瓜,一路也是小跑着往前面来,到了那里,丁嫂把猪往前面一捧,练彩师对产妇的家人说:“看,这就是两周前做过剖宫产手术的那只猪,正在康复之中,为了做这台手术,我们已经预先练习过了。”
丁嫂见是把猪当做了例子,自己便也很有参与精神,以为自己虽然不是医生也不是护士,但这些天这猪都是自己照料的,很有发言权,于是便骄傲地说:“是啊是啊,当时刚开了肚子,蔫头耷拉脑,没精打采,躺在那里只顾哼哼,我这些天细心照应,那屋子里烧得暖暖的,冷不着它也热不着它,水也都是烧开了又晾得温温的,才让它喝,一天几顿饭都是用心炮制,白菜红薯都是煮熟了再剁碎,才拿给它吃,你们看看这将养的,精神多了!”
特意把猪放下来,给那几个人看它肚子上的伤口,这下可信了,那边产妇也实在不能拖了,于是终于同意做手术。
lockhart马上便让把产妇推进手术室,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工具,手术室也已经消毒,作助手的是bertha、joanna和练彩师,此外医院里凡是有空的医师助手和护士都可以来观看,然而只有韩卿屏一个人来了。
lockhart一看到手术室中的医师助手只有han,不由得暗暗摇头,这就是一直让自己很感觉遗憾的,医院里的医师助手,从资历最老的黄春甫,一直到最年轻的韩卿屏,没有一个敢自己动手解剖的,认为解剖人体非常的不人道,韩卿屏这还是因为年轻,头脑毕竟开放些,这一台剖宫产手术敢于来观摩,其他医生助手看都不敢看的,太过冲击世界观。
他抬眼又看了一眼练彩师,所以就更加凸显lian的可贵,说到解剖,眉头都不皱一下,自己亲自敢操刀,有两次解剖病人尸体,查看死亡原因是什么——当然都是西洋人的尸体,中国人是决不能接受自己的尸体给解剖——这两次病理解剖,练彩师都很认真,自己拿了手术刀,切开了遗体的腹腔,当时她的那种镇定,让lockhart大为惊讶,自己对lian的判断果然没有错,她有相当程度的医学知识,又敢解剖,将来是大有前途的。
此时在这手术室里,本院一群中国人之中,更是只有lian能够真正发挥作用,她能够站在手术台前,给自己递手术工具,甚至还可以动手扩大切口,方便自己快速将胎儿取出来,术后缝合也都是她做,真行啊,一点都不紧张的,好像从前曾经做过一样,难怪能够给自己提出那么关键的建议。
练彩师其实是第一次进行这样的操作,她向lockhart介绍剖宫产手术的时候,能够讲出重要环节和需要关注的细节,然而那都是基于穿越前对剖宫产的了解,练彩师在妇产科实习的时候,观摩过剖宫产手术,护士们彼此交流的时候,手术室护士会讲起许多手术台上的事,除了比较各个医生的技术高低,也会讲一些手术中的注意事项和意外情况,所以练彩师对于剖宫产,有理论上的概念,这一次在手术之前,便与其她人一起,做了最充分的准备,而现在,她要亲手来进行缝合,缝合是非常重要的,如果缝合不好,容易出血或者感染,那就会造成死亡,也难怪有助产士把这种手术称为“蓄意谋杀”。
所以练彩师手里拿着缝合器,也是有一些紧张的,然而她回想着自己曾经看过的手术现场,还有自己做过的那些训练,练彩师镇定了头脑,手稳稳地开始缝合,很快全部结束,放下了缝合器,脱下橡胶手套,与其她人一起将产妇推出手术室。
产妇的亲人都围过来看,产妇这时还麻醉着,昏昏沉沉,那些人又抱小婴儿,啧啧称赞。
产妇给推到了临时病房,是原本的护士休息室,紧急改成了病房,华人医院啊,没有女病房,从前只接收男性住院病人,如今要扩建也麻烦,不过像是剖宫产这样的手术,产妇是一定要住在医院里的了,于是邹嬢嬢便赶快安排着,将护士休息室整理了出来,放了一张床在里面,这位刚刚推出手术室的周少奶奶便住进了这里,而练彩师迅速从手术室护士,转为妇产科病房护士。
周少奶奶在华人医院,一连住了四周的时间,在这段时间,护理她的多半是练彩师,因为周少奶奶总是觉得,中国护士更加亲近一些,便和院方提出,要练彩师多多地在她这里,因为她是上海第一例剖宫产,lockhart便答应了,由练彩师做周瑞芳的专职护士。
得说练彩师对周瑞芳,真是尽心尽职,只要她当班,时不时就过来查看,注意她的阴道出血量,又帮助她给婴儿哺乳,周瑞芳的夫家是富商,少奶奶住在医院里,家中特意派了两个女佣过来服侍,算是护工,练彩师不在病房的时候,就是女佣在这里照看周瑞芳,看到自家的人,周瑞芳心里更有了底,在这医院里住着,也不再那么焦急了。
得说医院里虽然医生护士随时都能看到,让人感觉安心许多,自己的肚子上破开一道口子啊,周瑞芳想想也心慌,不过这里的饭食很是一般,周瑞芳在家中,厨房一日三餐花样翻新,一家人都很讲究吃喝,厨子乃是重金聘请的,烧得一手好本帮菜,每天从早晨睁开眼睛第一餐,到深夜最后一餐宵夜,都是有滋有味,相比之下,医院里的饮食虽然也还行,有菜有肉的,终究不能和自己家里相比,寡淡无味。
所以到了出院的那一天,周瑞芳也很是高兴,lockhart看到她基本恢复,没有并发症,应该生命没有问题,也是深深的欣慰,还找了一台相机给周瑞芳母女照了个相,然后周瑞芳便带着女儿,欢欢喜喜回家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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