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风尘(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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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睡了,阿沧。”奚言坐在林沧床边的凳子上,守着妹妹入睡。

林沧抱着小狐狸不时在床上滚来滚去,她还有一点兴奋、一点愧疚和一点不好意思。

她不善于表达情感,也不善于处理自己的情感,奚言却偏偏要她学会面对。她哭了好久好久,哭到奚言的衬衣前襟都湿透了,才被抱着去吃晚饭。哭成那样当然是很丢脸的,幸好奚言没有继续嘲笑她。

林沧从被子里探出眼睛,看向奚言,心想他好像能包容自己的所有情绪。

奚言见妹妹猫猫祟祟、探头探脑,还是得催促道:“今天哭了那么久,再不早点睡,明天上学眼睛就都是肿的了。”

“可以抱抱吗?”

“过来。”昏黄的灯光下奚言笑得灿烂,他难得有笑意发自真心,他拍了拍大腿,用哄小狗一样的语气让妹妹靠近。

林沧从被窝里爬出来,真像只小猫一样膝行到奚言腿间。林沧虽有一米六七,在同龄人中这个身高很是可观,但奚言足足有一米九二,林沧的头顶也就到他下巴。她环住兄长的脖颈,侧身把自己的头埋进了男人的颈窝里。

林沧的抱法百无禁忌,似是要把自己完全贴在兄长的怀里,奚言则总是碍着男女大防轻轻环着妹妹,这下却真是抱了个满怀。

林沧刚从被窝爬出来,屋里虽有暖气,但也有温差,奚言的臂膀带着热度也紧紧环在她的腰间。

他们都很喜欢这样用力的拥抱。

女孩的身体柔软、有温度,带着天生的奶味,勾得奚言心痒痒的,他难以分辨那是什么,只当是被妹妹投怀送抱的悸动。<我们妹控是这样的>,奚言不疑有他。

林沧熟悉了奚言爱用的那股香水味,直觉得催眠,她打了个哈欠,却不想松手。

“奚言,你还要出门吗?”她头顶的发丝蹭的奚言脖子也痒痒的。

“嗯,哥哥还有些事。阿沧不用担心,哥哥每天睡四个小时也很精神哦。”

林沧闻言惊奇地抬头看他,语气是委屈的“为什么啊?我要睡好久好久的。”

“可能是基因问题吧,不过哥哥很羡慕阿沧能睡很久的,这样每天都很幸福。”奚言将妹妹脸侧的发丝拢到耳后,露出她的全脸。

“但是我会觉得每天的时间都不是很够用啊,我也想每天多看一本书、多玩一会儿游戏啊。”林沧直起身来,她是真的不开心自己每天睡眠的时间太长。

“那阿沧要好好配合治疗才行啊,这样就能少睡一会儿了。”奚言能够理解林沧的不悦,他也时长会感到时间是多么的不够用。他要是有时间一定天天陪林沧上下学,给妹妹做饭。

“嗯。”林沧姑且答应了奚言的要求,又回想起自己本来想说的话,“奚言,你要出门的话,就不要送我上学了。”

“放心,哥哥不会逞强的。你早上想吃什么可以提前告诉文助,想自己下楼买早餐也行,中午也是,哥哥在门口给你放了零钱。”奚言其实很在意妹妹对自己的称呼,不过现在他还不想深究。

“那你走吧,我不会做噩梦了。”林沧钻回了自己的被窝,困得坚持不住了。

“好。”奚言在妹妹额头落下一吻,轻轻迈步出了房门。

奚言白天要处理自己创业公司里的工作,晚上还得去奚家的夜场转转。“新官上任三把火”,不是为了出成绩,而是要把关键的人都换成自己的。

奚言到的时候,江心正在外场对着米澜发疯。

江心入职奚言的公司后,就主要帮着谈合作、拉投资,应酬自然选在了奚家的会所。米澜也跟着来了会所,算作陪同。她本就是夜场出身的,跟着江心算是从良。但江心有了米澜依旧是喜欢在外边疯玩的主,连着米澜也还是在这些地方打转。江心偶尔偷腥的小动作,在米澜眼里,也权当是江心太爱玩了。不然又能怎样,江心的母亲都管不住他,她一个风尘出身的女人就能管住江心了吗?

“江心,干嘛呢?!”别人拦不住这江家少爷,又是老板的好朋友,保安也不敢上前制止,只能把外场的客人疏散,请到别出去安抚。

奚言夺过江心手里指着米澜的空酒瓶。他还不清楚原委,明明才听这货说过,上周带米澜去见了家长,转头却吵成这样。

“奚言,你别护着这女人,她给你好兄弟戴绿帽子呢!”江心被奚言拦着,嘴上却愈发起劲。

“江心,你再说一遍。”米澜靠着墙角,女人的语气里带着强忍的哭声。

“我有什么不敢说的?米澜,你眼看嫁不进我家,就马不停蹄地开始偷腥是吧?!我江心不缺你一个女人,但不代表我能让你当着我的面给我戴绿帽子!”江心彻底发起了疯。奚言刚认识江心的时候,江心就是一条彻头彻尾的疯狗,和另一个世家少爷在伦敦的着名赌场因为一个白女荷官吵了起来,差点把整个牌桌都掀了。这些年好了些,一受刺激倒是全都回来了。

奚言比江心高上一头,虽说有些女相,但身材一直练得很不错,江心被他拦着实属是发挥不出来那股疯劲儿,只能由着奚言拖着他进了一旁无人的包间。“江心,你发什么疯?你今天不是在谈网站搭建的业务吗?”

“是啊,我是在谈生意。可我就去个卫生间的功夫,米澜就和那什么总搭上了。”江心抄起包间里的物件就砸,“td当着老子的面就敢碰我女人!”

“你带着米澜谈生意,会不会是别人误会了?”奚言不再拦他,任由他发泄。

“误会?!她自己没长嘴吗?不会说自己不是陪酒的吗?还是当惯了陪酒的,当不了我江家少奶奶。她和我妈见面后,对我倒是会数落,这对着外人就没了嘴了?!”

奚言敏锐地捕捉到了重点。“你和米澜见家长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去之前不是挺好的吗?你们那狗儿子也是你妈允许的,怎么又闹起来了?”

“呵,那能怪我吗?我爸的人查到了米澜的过去,还有些见不得人的照片。我妈以前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可那些照片还在不知道哪里流传着,要是我和米澜真结了婚,我爸的面子怎么办?”江心闹够了,又喝了不少,把自己往沙发上一扔,整个人都瘫软了下去,

“你就是为这个和米澜生气?”奚言看出他是真有些难过。

“我不是,”江心有气无力地回复,“d,我和你说不通。”转过头去,明摆着不想再和奚言聊了。

奚言也不愿和江心多聊,江心和米澜的事不靠谱,他是早看出来了。只是两人一直面上看着挺好的,米澜不介意江心的花心,江母此前也一直表示希望儿子找个自己喜欢的,奚言不想做那没趣的人,这下倒是闹大了。

奚言自诩是个还算清醒的人,就像他对林沧那样,一切矛盾都要被捻灭在萌芽时,他不觉得这是控制欲强的表现,只是想要和自己爱的人好好待下去。

他转身出门找江心谈的客户去了。江心这方面还算靠谱,他自家的人脉是好用的,才这几天就给奚言的公司联系上不少单子。事业单位的不少网站、软件也都是需要外包的,这样简单的活,谈不上太多技术和美工,交给谁做都一样。不过奚言公司的研发压力太大,研发的项目又在很长一段时间难以实现盈利,这样简单的项目结项快,事业单位结账也比政府快,的确很合适。

等奚言谈完,已是凌晨两三点了。这家私人会所不像更大的酒吧之类的,那些地方年轻人多精力充沛,这里到这个点人就不多了。

江心早走了,内场行政酒廊里还坐着一个人影,奚言喝得不多一眼就认了出来,是米澜。

“米澜,我让司机送你回家吧。”米澜还是奚言才认识她时的那一副打扮,许是配江心来夜场的缘故,衣裙还是以前那样大胆。奚言希望她见江母的时候,没穿成这样。

“是小奚总啊。”女人摁灭了手里的烟,她确实还保留着很多陪酒时的习惯,一味地讨好着所有靠近她的男人,顾及他们的喜好多过自己的。

米澜越过吧台,从摇好的酒壶里给奚言倒了一杯酒。是威士忌酸,米澜之前也经常在江心的party里给人调酒,奚言坐上了米澜身边的高脚凳,一口就喝了出来。

“小奚总能接受一个风尘女子做你的妻子吗?”米澜说这话的时候还笑着,奚言见她的眼下有些不正常的黑,应该是哭花了眼线。

“米澜,我和江心不一样,江阿姨还是会给他一些选择权的。我没有,我的婚姻会是一场纯粹的利益交换。”不知道为什么,奚言对这样的女子总是有些怜悯在的,也许是因为他的母亲可能也是这样的女性。只是母亲和父亲的故事,到底是不得而知了。

“是这样啊。呵,这个美梦我以前是有多大的胆子才敢做的啊?”女人笑得凄切。她本是江南烟雨中生出的女子,不得已到了京华,以色事人是她无可奈何的下策。如今这平日里婉转的吴调细语也成了女鬼在深夜里的哭声。

“米澜,我不想说些只是安慰你的话。你如果愿意再给江心个台阶,要一直跟着他也未尝不可,江心本性不坏,他是多情,但也长情。但你如果想要真的好好过日子,他算不得良人。”奚言还是那副无悲无喜的姿态。他和林沧的确是兄妹,都喜欢冷眼评价着自己周围的所有人,也包括他们自己。

“小奚总也会这样背地里说朋友闲话吗?”米澜转向奚言,眼里多了些亮光和揶揄。

“我只是实话实说,当着江心的面,我也会这样说的。”奚言见女人情绪好些,又接着补充道:“米澜,人要为自己的过去买单,这句话很残忍,因为很多时候人是没办法选择自己的过去的,但是别人同样没有义务帮你买单。说到底,人最心疼的都只有自己。”

奚言也曾幻想过,自己的母亲不是个风尘女子,也许是哪一家的大家闺秀,就像继母那样温柔,和父亲情投意合,可惜身子太弱,在生下自己的时候难产而死。但他在十六岁那年得知了部分的真相。

父母死后,一个陌生的女人就在深夜爬上了奚言的床。奚言不是没有心理准备的,家里叔叔和爷爷们玩闹的场景他不是没碰到过,只是没想到自己还未成年,这一天就到了。

那个女人是奚楚瑜用来测试他的孙子的,他们家的潜在继承者不能有这方面的问题。他偏偏要选择这样原始的方式来测试,奚言推测,奚楚瑜可能也是这样对待奚言的父亲的,为了羞辱他最清高的儿子。

那一晚,他在女人的请求中靠吃药硬了,和女人做了。那女人偷偷带了西地那非和避孕套就是希望自己能保住一条性命。女人是刚被卖到夜场的处子,只要回去检查一番就知道奚言有没有能力。避孕套也被女人带回去交差了,就说是奚言坚持要戴的。

这一番操作下来,饶是奚言是个生理正常的男性也很难对性产生什么美好的幻想。他只当这是个发泄和获得生理快感的方式,并没有圈里其他男人那般热衷。而对夜场的女人,奚言知道她们过得有多难,很多时候,人生就是如此不公,出身大过一切。他连他母亲是如何生存的都不敢想,要是妹妹也被卷入这样的环境,他是真的会发疯的。

“你说得对。谢谢你,奚总。这酒,我自己付。我不想再忍了,他江心这辈子,无论如何都不会看得起我的。我受够了,谢谢你。”

今日是开学,连张所来都没用呢?”

何太太之前只在某些特别盛大的宴会里从外围远远望到过奚家众人,这时听到奚言的名字才上网一搜,顿时感觉不妙,连忙再次起身。她哪里想得到,这姓林的小姑娘真有个姓奚的哥哥,还真就赶过来给妹妹出头了。

副校长也是个墙头草,转眼就把何太给卖了。“吴秘啊,是这样,何家佑同学和他的母亲认为手机涉及个人隐私,所以就……”他讪笑两声看向何太,打算把话茬交给何太后去当背景板。

保卫处处长也见风使舵,从监控室搬了把椅子放在林沧身旁,还为只有一把椅子说了句抱歉。奚言让林沧坐下,见吴秘在那边对战正酣,他也不好意思再指使得力下属分身。

奚言顺着林沧的视线看到了一脸着急、想开口又不敢的宋无缺,他的视线不算良善,林沧急忙拉了拉他的袖子,说:“和她没关系。”

奚言顺势蹲在了林沧身前,他懂得一些浅显的心理学,也一贯尽力维护妹妹的尊严,知道小孩子是不喜欢被大人俯瞰着审视的。他蹲下身正好和林沧平视,轻声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班主任和那个张叔不是告诉你了吗?”

“他们又没有真的在场,我们阿沧说的才是最真实的,不是吗?”

林沧撅撅嘴,正打算给奚言从头讲起,却被何家佑的大叫打断了。

何太见势不妙就有些语塞,其实她不清楚自己儿子真的有没有偷拍过。她只是很清楚,要是儿子没做过,就不应该被查手机;而要是真做了,就更不能让人查手机了。她一时之间也算不清到底是立马道歉承认,还是继续狡辩更能止损。

看着犹豫不决的母亲,何家佑还不清楚利弊,上前就开始诋毁林沧:“林沧就是蓄意报复,我不管你是谁,刚才大家都说了是看花了眼,有没有人进女厕偷拍都不知道呢,就算有也绝对不是我!”

“林沧,你就是看上本少爷我了吧,可惜我嫌弃你和你那些妓女姐姐一样脏,你今天就在这给我——”何家佑的脏话说到一半就被自己的亲妈捂住了嘴,他把何太和闺蜜们私底下怎么编排林家的话都说了出来。她其实不是看不起林家的作态,而是自诩美貌非常,比起鄙夷更像是嫉妒,怨恨自己怎么没攀上个比丈夫更高的高枝。京华这个地方,人上有人、天外有天,可以攀比的太多,人心浮躁,个个表面客套,背地里都瞅准了时机落进下石,毕竟拉下去一个,就空出来个位置,谁都想继续往上爬。

,她摩挲了一会儿徽章的表面,那是她小心翼翼地用透明胶带好好保护的图案。

“奚言哥说林沧同学你也喜欢这部动漫,所以我想送给你。”宋无缺双手捧着将徽章放在了林沧面前,她害怕对方不愿接受,又背过手去,有些忐忑地垫了垫脚,抿着唇对林沧笑。

“你怎么会有这个?我记得国内没有发行官方的周边。”《零之镇魂曲》讲述了“一名王子带头反抗自己的皇帝父亲,最终通过自己成为新皇而让青梅竹马的骑士朋友刺杀自己,结束不平等皇权统治”的故事。这部作品在国内不算特别大火,画风比较古早,故事情节与人物塑造尽管精彩,但对小朋友来说太复杂,对成年人来说又太幼稚,商业性上不算成功,艺术性上又有待进一步提升,只能说是昙花一现的佳作。但对于林沧这种中二小孩来说,这是个既能让她凸显自己与众不同的品味,又能获得高人一等心理满足的佳作。

徽章上的图案是两位男主并肩作战的双人全身像,下角有小小的动漫厂商标志。这东西盗印一般不会加上厂商标志,不过林沧不能确认。

“这个是我小学的时候买的了,那个时候刚好《镇魂曲》和国内漫画杂志社合作了哦,这是当时的赠品,不过也只有这一次,后来《镇魂曲》在国内下架了,自然也就没有合作了。”宋无缺提到下架时语气不由得失落了起来,但依旧很期待地看向林沧。

林家的书房里放的书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的,但唯独没有漫画。没有哪个老男人会在舞会里和女伴谈论起某部少年漫画。以往林沧回家都是到主宅和林遴林逦们一起在家庭教师的监督下写完作业,才能回到她和林遥的小楼里,带上漫画杂志回来肯定会被说带坏姐妹,传到林老夫人那里就不好了,因此她从没买过。

再后来,林沧有用过阿姐的主机电脑看动漫,《零之镇魂曲》就是在电脑上看的。她忆起自己更小一点的时候,买的是dvd碟片,用电视看。那个时候东瀛的dvd碟片算是抢手货,林遥的朋友去东瀛做生意,才给林沧寄了东瀛九十年代动漫大师的电影系列的碟片,她和阿姐一起看了一整个星期才看完。而如今这段记忆似乎已经被扔进了故纸堆里,连阿姐的身影都在脑海里淡去了不少。

“这个很贵吗?”确实很想要,《零之镇魂曲》是林沧近年来最喜欢的作品,前不久被迫在国内被下架了,她最近才从二手网站淘到dvd碟片,珍藏在客厅电视柜里,还没来得及重温。同龄人里她没听过别人讨论这部作品,没想到宋无缺竟然知道,还有官方周边。

“不贵的!是赠品嘛,但是也很难见到啦,以后国内肯定都不会再有这样的周边了,所以我想送给林沧同学做赔礼。”宋无缺这个年纪还不知道这是应该努力贬低自己的礼物,好让对方放下心理负担的时刻,少年人只是一味地想要献出自己最宝贵的心意。

所幸林沧也只在意这个徽章贵不贵,她还记得宋无缺家境不好,所以贵的礼物肯定不行,至于其他的便不太重要了。礼物若是没有价值,那么意义何在?千里送鹅毛,鹅毛的价值就在那千里上。

“你……是想要我接受你的道歉?”

宋无缺的话刚到嘴边,脑子里想起奚言在聊天软件上的嘱咐,觉得交朋友确实不能操之过急,于是只好磕磕绊绊地回到:“对,对的。还有,林沧同学,中午我可以请你吃午饭吗?”

“叫我林沧就行。”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林沧不再坚持内心的排斥,但还是略微不满地添上一句:“下次不要和我哥哥说了,他只会拿这烦我。”

宋无缺没有继续请林沧吃她妈妈做的烤冷面,烤冷面固然好吃,可她吃了十几年了,难免吃腻,学校对面的小摊小店里,麻辣香锅才是她的最爱。

“是不是超——级好吃?”狭窄的小店外排起了长队,宋无缺靠着脸熟带林沧没排队就混了进来。炸得外表焦脆的土豆、红薯、鸡翅、排骨,配上香香辣辣的又豆香十足的酱料炒制,还不忘加上些翠脆脆的藕片和清爽的西兰花解腻。微辣的锅底让人欲罢不能,一开始还毫无察觉,林沧连吃了几口,舌尖才传来令人眩晕的麻痹感,却又不忍放下筷子。

宋无缺熟练地从冰柜里拿了两瓶豆奶,用啤酒起子撬开,放上吸管,一杯递给林沧,一杯自己吨吨吨地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林沧,我可以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啊。”

“你问吧。”林沧被麻得脑子发晕,她从不知道花椒也能起着酒精一样的效果,豆奶只能起到暂时的缓解效果。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真地学习啊?”

“干嘛问这个?”宋无缺的问题和她的人一样跳脱,林沧夹了一块藕片,发现麻辣香锅里蔬菜比肉更好吃。

“嗯——,因为我觉得林沧同学,你有这么厉害的哥哥,就不用很努力的学习了。你很喜欢动漫、游戏或者看书,你完全可以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啊。我觉得这样,天天都会很开心。”宋无缺的想法单纯,她就是觉得对方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学习这么痛苦,要是自己和林沧一样,她才不想学。

“你觉得何家佑之前的每一天都很开心吗?”

“欸?我感觉他挺开心的吧?”

“他那是无聊。他家里再有钱,也改变不了他大脑空空的事实。大家表面再羡慕他,背后也都会说他只是家里有钱,除此以外一无是处。的确,我哥哥和我阿姐都很厉害。但他们如何,与我无关,我不喜欢被人看不起。”林沧的要强,说白了,是自卑。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超越林遥和奚言,她远没有哥哥姐姐那么坚强,一直都是个躲在哥哥姐姐身后的胆小鬼。就像林遥这次的出逃,她的阿姐只身一人、远走他乡,自己不仅帮不上忙,还差点成了累赘。至于奚言,林沧一直都害怕他有一天会嫌弃照顾自己太累。但那又如何?她什么都改变不了,没有人教过她要如何把握住自己的命运,她几乎是天生的弃子,认真学习成了她能抓住的最后一样东西。

而最可怜、可悲的是,林沧清楚学校里教的东西并不能真正给予她自由。名校出身的聪明人在富人眼里也不过是用来装点公司的工具,林沧亲眼见过顶尖名校出身的经济学博士是如何为了一个助理的职位,低声下气地讨好她花钱买了个艺术学位的姑妈。

她的挣扎和她的放任都不够纯粹。少年人还不懂什么叫做虚无,只知道得过且过,时间便一溜烟地溜走了。

“没有人会看不起你的。我说过嘛,林沧同学是大家的女神哦,漂亮、聪明,还很勇敢善良。”宋无缺冷不丁的夸赞让林沧措手不及,但坐在对面的同龄女孩笑得质朴,语气里丝毫没有嘲讽之意。

林沧信她的夸奖出自真心,所以才愈发不好意思。她撇过头去掩饰自己的害羞,反问对方:“你呢?你为什么要这么努力?”

“当然是为了我妈妈呀。虽然我妈妈说我只要做我喜欢的事情就好了,但是我以后一定要找一个能赚好多好多钱的工作,这样我妈妈就不用天天摆摊啦。”语气里不见自卑,宋无缺反倒比林沧更加坦然,她对生活的热情来自于旺盛的生命力,简单的、从一个点到另一个点的生活美学赋予了她乐观的心态。

“你知道什么工作能赚好多好多钱吗?”简单的生活让人羡慕,还是嫉妒?林沧分不太清,只是突然对眼前的女孩产生了兴趣,她头一次对一个陌生人产生了深入了解的欲望。

“不知道欸。林沧你知道吗?”

原来“无知”是被容许坦然出口的。不知道是不是被对方的乐观感染了,林沧学起了兄长假意苦恼的表情,思索一番,回答的却是:“我也不知道。”

两个女孩对视一眼,宋无缺再次笑了起来。

无知是快乐的,求知也是快乐的,青春期里的快乐,肤浅而易得。

“我哥哥也说要我做自己喜欢的事,我现在还是不知道我喜欢的事是什么。你知道吗?你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太难回答,一份麻辣香锅见底,两人吃得满足,想得出神。

“我想玩老任新出的那款游戏。”宋无缺突然激动开口,“林沧同学要不周五和我去游戏机店里玩吧!”目前她能想到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只有这个,一时激动又开始带上“同学”二字。

“我家里有。”女孩的眼神里有一丝狡黠,冲宋无缺眨眨眼。

“富婆!可不可以带我一个。”宋无缺握住了林沧的手,这次她没有抽回去。

“可以是可以,但是……”

晚上文芝给林沧送了饭,说奚言太忙,但会在女孩睡前回家一趟。

林沧从不过问奚言到底在忙什么,林遥也时常凌晨三四点才回家,带着满身酒气钻进她和林沧的小窝。两姐妹一向是一起睡的,林沧抱着小狐狸,林遥抱着林沧。林遥一进被窝总是会把林沧弄醒,她便干脆起身给姐姐倒杯蜂蜜水,林遥喝完水还会抱着林沧继续闹腾一会儿。喝醉的林遥是最缠人的,她比奚言还要大两岁,外表是成熟干练、左右逢源的商界大丽花,私底下却会用猥琐的语气叫林沧“宝宝”,且叫完不亲两口是决计不会放过妹妹的。

林沧睡眠浅,被阿姐吵醒也没什么,反正睡眠质量就不好,阿姐抱着她睡反而会更加安心。而奚言只会在林沧睡前陪她入睡,她不知道奚言会什么时候离开,什么时候回来,心里总是惴惴不安。一个人晚上在家的时候更会害怕,比如现在。

主卧的浴室很大,有单独的淋浴间和浴缸,看起来奚言不是个会亏待自己的人,只是现在这一切都便宜了林沧,她洗澡的时候听到了开关门的声音,虽说大概率是奚言回家了,但还是免不得心头一跳。

林沧换好睡衣探出头去,沙发上隐约是熟悉的身影。她走出门,奚言仰面躺在沙发上,单臂遮着眼,一副不是很好受的样子。

“阿沧?”奚言被突然靠近的人影一惊,“怎么走路没声音啊,吓到哥哥了。”反应过来后的平静语调和被“吓到”没有任何关系,因而林沧并不想为此道歉。

奚言移开了手臂,林沧蹲在男人身侧,凑近用微凉的手指触碰了哥哥的额头,没有发烧,有股酒气罢了。奚言看林沧专注的表情觉得可爱极了,男人拉过女孩抚过他额头的手,说了一句:“上来。”

林沧显然是疑惑的,奚言人高马大地躺在沙发上,她也没地上啊,除非她直接趴在奚言身上。

谁承想奚言就是这个意思,“宝宝,给哥哥抱抱。”他微微起身,不由分说地揽过女孩的腰就把人往自己身上带。林沧没反应过来,腿卡在了沙发边缘,奚言似乎是真的醉了,又不管不顾地托着女孩的臀让人整个都趴在自己身上。

“不要学我阿姐讲话。”林沧此时情窦未开,林家又没什么男人,她只是心理性地厌恶所有男性生物,但奚言显然不算在那一类里。兄长对她来说是没有性别的,不知道男女大防的小姑娘根本不在乎这点触碰。相反,她其实很喜欢哥哥和姐姐用力的拥抱。

奚言轻笑一声,“谁叫你阿姐老在我面前给你打电话。你阿姐能叫,哥哥就不能叫吗?”

林沧不想理他无赖的样子,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把下巴搁在奚言的颈窝处,兄妹俩开始一起放空。

奚言躺了一会儿,亲了一口女孩的发顶。抱着林沧起身喝完了放在茶几上的蜂蜜水,又躺了回去。这下是林沧开始享受起来了,被压着的人又不是她,客厅里只开了一圈细碎的小射灯,正是她该睡觉的时间,趴在暖暖的人肉垫子上昏昏欲睡。

但奚言醒了酒,女孩柔软的胸乳压在他身上,睡裙的领口因为刚才的拉扯向下,露出一片白皙的乳肉,他一低头就能看见。

看不得。他吸了一口气,移开视线,想起今天这么晚回家还有给妹妹说的事情。

“阿沧,你答应和无缺做朋友了吗?”

“嗯……你怎么知道啊?”林沧睡得迷糊,慢吞吞地回话。

“无缺在lk上告诉我的,她还说你答应她周末一起到家里来玩,只不过要她先带你解决这几天的午饭。”奚言撑起身,想要往后挪到沙发扶手上,他认为自己应该离林沧远一点。谁知林沧并不情愿,这是她好不容易找的舒服位置。林沧胡乱用头蹭着奚言的脖颈和下巴。奚言被她蹭得痒痒的,不得已空出一只手摁住妹妹的头,便无法再往后靠。

“你们干嘛什么都说啊。”林沧不满两个人背着她谈论自己的行为。

“你下个lk和无缺说就好了啊,不用我在中间传话。对了,你要无缺这几天都请你吃饭吗?”男人无奈地被女孩压在身下,放弃抵抗开始说起了正题。

“没有啊。我不知道吃什么,她带我去,我请她吃就好了,她说过她妈妈很辛苦。”林沧没听懂奚言的用意,但她也不是完全不明世事的小孩子,她清楚金钱的意义。

“不要当着人家的面这样说。”跨越阶层的友谊并不好维系,那不仅是来自于对三观的颠覆,而是无法想象的对方的世界。但站得过高会失去人应有的同理心,没有同理心的人类与动物本质上没有区别。就算从功利的角度出发,富人无法共情底层依旧是可怕的,这会让他们傲慢到激起众怒,发出“何不食肉糜”的感叹。无论是从能让林沧更加开朗一点的角度出发,还是从给她建立更多同理心的角度出发,奚言都觉得宋无缺和妹妹的友谊有必要长期维系下去。

“唔,我知道,我又不会因为这个看不起她。”林沧开始觉得奚言话多了,她不知道他一天怎么有那么多要嘱咐她的事。女孩不耐烦地扒下奚言摁住她头顶的手,奚言反手包住了她作乱的小手。

“你不会,但也不能做出让人误解的举动,无缺也有自尊心的啊。你可以先请无缺吃两顿饭,然后把便宜的留给无缺请你。这样你们才能成为好朋友,知道吗?”

“哦。”林沧见奚言蹙眉,表情严肃,只好抬头正经地看着他回答。

“还有,记得哥哥之前给你说的猫咖吗?”奚言见她听了进去,继续开始絮叨。

“周末的时候,周日吧,你可以和无缺一起去玩,在新城那边新开的商圈。你就给无缺说是哥哥朋友开的,所以请你们去玩。那边应该还有游戏机店,让无缺帮你挑新游戏。无缺不好意思的话,你就让她请你喝奶茶就好。哥哥会让文助安排司机,出去好好玩。”

“奚言,你真的一天想很多欸。而且你怎么就能确定我和无缺能做好朋友呢?”很贴心的安排,奈何林沧并不喜欢这种被他人安排的感觉,说出来的话不太好听,奚言对她别扭的态度也习以为常。

“哥哥就是能确定。还有,我觉得阿沧也想很多哦。”这句“想很多”碰上了林沧的雷区,她撑起身不满地看向奚言。

男人是仰面平躺在沙发上的,女孩撑在他身上,说是对视,更像是俯视。男人眉目间有着难掩的疲态,衣衫也在纠葛中凌乱。奚言从不在外人面前露出精疲力尽的神态,也容不得有人如此不加掩饰地俯视他。连自然界的动物都会用炸开的被毛、响亮的嘶吼虚张声势,人类社会的丛林法则也一样。全然的示弱,只会让同一生态层的人都意识到你的无力,没有什么扶弱惩强、匡扶正义的说法,弱者只会化作他人继续争斗的养料。

林沧突然间就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对奚言,男人的话无一部透露着他对自己的关心,而奚言倦怠的神色不可能是装出来用以博得她的同情的。

“但我没有你那么多事好想的,”林沧的语气软了下去,她俯视着奚言,用笃定的语气说到“你很累。”

“对,”奚言将林沧的手牵至面前,在女孩手心落下一吻,“我很累。”他把女孩的手放在自己的侧脸处,像被雨淋湿的狗狗一样蹭着女孩的手,用可怜的眼神祈求她的庇佑与安慰。

男人的脆弱和女人的坚韧大抵是这世间最迷惑人心的两样东西。

“但是,阿沧愿意抱抱哥哥的话,哥哥就不累了。”奚言适时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林沧满腹的愧疚很快化成了行动。林沧对拥抱的理解是用力的、是毫无距离的,她一定要把双臂都伸到奚言的颈后,认真地环住他,再把自己的脸和奚言的贴在一起。

奚言生怕自己没修干净的胡茬扎到小姑娘赶紧把人往下拉,拉扯中林沧的头撞上了奚言的下巴,给人磕得牙齿直接咬上了舌尖。

林沧听见了奚言吃痛的抽气声,做贼心虚地不再乱动,把脸埋在奚言胸口装起了鸵鸟。

装了不到一分钟,没耐心的小姑娘抬头偷看的瞬间就被抓住了,奚言表情凶横地刮了她的鼻子。可没用痛感根本阻止不了林沧继续,她又贴了上去,奚言彻底拿她没有办法,开始怀疑是不是他平日里腹黑欺负江心这些人太多次,才要在妹妹身上被找补回来。

“奚言,你可以陪我睡觉吗?”

这话就说得就有点石破天惊了,奚言有一瞬的心跳骤停,但他也知道林沧说的陪睡,肯定不是那种意义上的陪睡。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林沧生理期的那几天,他有陪妹妹一起睡觉,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林沧不懂,不代表他可以装作不知。奚言面上装得沉稳,实际上却由于搞不懂林沧的脑回路心慌得不行。

“阿姐都一直抱着我睡啊。”原来是因为他说抱着就不累了才想起了这茬,奚言悬着的心放了下去,他早该想到林沧不会也不能在这种事上“有创意”到哪里去,可心底却莫名滑过一丝失落。

新的场子他都打点过了,换上自己的人,随机的抽查就足以让奚家的夜之城正常运转,只是应酬不能少,他越得奚楚瑜的器重,收到的邀约就愈发得多。不过,这也相应地给了他选择权,能不能和最重要的人搭上关系才是真本事。

要做一个正直的兄长,当然得在这种时候拒绝。奚言不仅是为了这个,他从女孩的话语里听出了不自知的诱惑。而面对这种诱惑,他下意识地恐惧。

“哥哥晚点还要出门,怕吵醒你。下次吧,宝宝,等哥哥不忙的时候。”今天只能去随机抽查某个场子的经理有没有认真做事了,奚言决定给自己留一个可以再次接受邀请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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