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副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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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年的时候,仍然是他在台上,我在台下,他唱着为我唱的歌,眼神毫不避讳的紧盯着在后排死死垂着头,坐在暗处的我。

一首临时加入的《流浪歌手的情人》,点燃了下半场演唱会的氛围,却又夹带着暴风雨前的宁静,“颜城月的旧情人”在他的粉丝间掀起滔天巨浪般的讨论热度,我身边关于这位“旧情人”的身份猜测就没有断过,一会儿猜是前排邀请的特别嘉宾,一会儿猜是那个对颜城月当众表白的女生,众说纷纭而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连颜城月的歌声都有点压不住现场躁动的氛围。他很清楚他会一语惊起千层浪,但是他还是做了。我和他就隔着薰衣草紫色的荧光棒海,隔着汹涌又热烈的人潮,在场馆的最亮与最暗间,秘而不宣的对视着。

不明所以的众人里,只有表妹特立独行,也只有她足够敏感,她猜是我。

“你不会和颜城月有什么吧。”表妹压低声音,侧在我耳边跟我耳语,声音里带着探究意味,“那可是颜城月啊,他洁癖可严重了,怎么会主动要求跟你吃同一根饼干啊。”

我有些困难的调动僵硬的表情,漏出了一个还算自然的、不加其他意味的笑,然后轻声回答:“你在想什么,我要怎么和他认识。”

“也是。”表妹将信将疑的皱着眉,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把注意力重新转移回声光电绚烂交织的舞台上,一边看一边笑着打趣我,“你跟艺术从来就扯不上关系,小时候就是这样,唱歌五音不全,跳舞简直像驯服四肢。”

“现在好多了,我会打鼓了。”我笑着望向舞台上,台上的颜城月在唱着我听不懂的小语种的曲子,他的身形在光影中被不断切割成明暗相间的部分,而他心口蔓延开的那片沉寂又黯然的阴影,曾经是属于我的位置,布满我的吻痕与指纹,在每一个夜深人静、紧闭窗帘的房间里扎根。

表妹闻言,有些诧异的挑眉望着我,语气带着难以掩盖的惊奇:“看不出来啊,什么时候学的,怎么突然想学鼓了。”

“前几年在棠城的时候。”在风声的时候,是颜城月教我的,他邀请我和他同台演出,甚至送了我一支情侣表作为练成的礼物。

我不敢再想了。我感觉到眼眶泛酸,似乎里面已经晕开了成片成片的朦胧的光晕,然后眼泪逆流回心上,成雨成霜,令我的心口发涩发冷,激起了陈年的疼。

我怕再多想一点,我就不能维持住现在这样轻松自得的神情,尤其是在颜城月还在我面前,他的声音正通过立体环绕的音响扣击着我心房的这般的瞬间。

所以我要用什么借口来掩盖这段不同寻常的过去呢。

“棠城的人都是十项全才,我就想着练练鼓,以后也算是一技之长。”我的声线有些颤抖的吐出了不怎么熟练的谎话,却又带着说服我自己的决心,可悲又可笑。

“那你练得怎么样。”

“还行吧。”我沉默片刻才发觉到表妹在和我说话,此刻我的脑袋像是蒙了一层雾一样听不真切,愣了半刻才反应过来。

“说不定能和颜城月一较高下呢。”我笑着,心口震颤着,带着久违的热烈,带着复苏的疼。

“你和吉他手比打鼓,真没出息。”表妹笑着调侃我,只瞥了我一眼就继续专注舞台了,似乎只把我说的当做玩笑话。

我的鼓是颜城月教的,说与他一较高下确实太狂妄,纵然我底子奇差,乐感也烂,在日复一日的纠正练习后,也真的学到他几分的模样。

“今天的压轴曲是《白云出岫》,刚刚我看有好多朋友已经喊了很久了,现在就来了。”颜城月略带着喘气的捧着麦克风,打断了我和表妹的聊天。他眼睛是明亮的,若有似无的落在我身上。

然后前奏起,悠扬的弦乐模仿着鸟雀的嗥叫声,在渐强又减弱的主旋律间,恰到好处的进入颜城月的声音。

“一盏荒芜的灯映照别离到别离

一抹欲望的轨迹从侧颈到侧颈

从有树的院子到有工的玉

等你骨血融进我生命

等你眼睛填补我胸襟”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柔又动人,带着独特的金属质感,就像多年前轻易捕获我的那样,一开口就引得一片惊叹声。

“若白云出岫霞光熠熠

日照金山鸟雀振羽

我便一步一叩首敬请上听

愿他此生风波不起

等白云出岫长夜几净

高山仰止流水尽倾

我便一步一回望只余背影

写满这章荒唐结局

等白云出岫交颈相依

我在没有世人的地方吻你

我会一眼一铭记二十岁的云

再淋一场诀别的雨

我会一步一祝祷春日将近

有情人别辜负了佳期”

如果说他开口前我只是有所怀疑的话,他唱完后我就再也没有侥幸心理了,他唱的分明是那年我他和秦淮、琼姐一起沿途旅游的时候,在一座藏传佛教大殿前见到的日照金山的光景。

所以白云是我,出岫也有我。

这段副歌,那年在雪山脚下的时候,他就对我唱过,今天在人潮间,他又对着我唱。我知道他是唱给我的,纵然台上台下触不可及,纵然我看不清他的眼睛。

一曲毕,表妹捧着手机,已是满面泪光,她翻看着拍录的内容,一边感叹着“神级现场”。

出了演唱会,我跟着表妹走,却魂不守舍,在耳机里单曲循环这首歌,透过这首歌,我想到当年的日照金山,想到当年的三叩首,想到当年尚且鲜活的爱,不禁泪如雨下。

“哥,你别吓我,你怎么了。”表妹急匆匆的问我,有些手足无措的围着我团团转。

我答不上来,只能靠在她肩膀上痛哭着,来往的人有认出我是刚刚台上的人,带着探究的视线在我旁边驻足,我本应该感到尴尬不已,然后马上离开这里,但我说能做的只是伏在表妹的肩头痛哭,就仿佛能一直哭到最乐与最爱的那几年,然后他会唱《白云出岫》,我们真的会在没有世人的地方拥吻,虔诚的、热烈的、浅淡的,以及所有所有,关于他的。

一六年演唱会的散场,远比二三年来的萧条,却仍有非同寻常又合乎情理的故事发生,只不过当时的我更多充当着一个旁观者的身份。

“颜城月,可以要一下你的微信吗。”散场后,一个搽了浓妆的明艳美人在各路好友的怂恿下来到颜城月面前,有些羞怯的开口。

此时的颜城月正在整理手头的乐器,甚至吝啬于分给这位美人一个目光:“不可以。”

美人被拒绝,脸上多了些苦相,引人心生怜惜。

颜城月实在太不可爱,太不解风情,我刚随着海浪激荡的心动就变成了欲言又止的沉默情书,夹在抽屉的最深处,永远等不到邮递送达的那天。

等到美人走远了,秦淮立马找准时机调侃他:“这么好看的女孩子你都不心动,那你喜欢啥样的。”

“他喜欢民谣吉他。”根据我这段时间的颜城月观察日志,我可以得出这个结论,“古典的也不错。”

秦淮听了我的回答,先是怔愣了一下,然后笑的前仰后合。

“我觉得你说不准真得跟民谣吉他们过一辈子了。”秦淮揽着颜城月的肩,笑到捂着肚子喊疼。

颜城月只是冷淡的拍开秦淮的手,然后捡起他放拨片的盒子,毫不留情的往窗外扔。

“我靠!颜城月!”秦淮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老子新买的一盒拨片,你小子够狠。”

秦淮骂骂咧咧的卸下斜挎在肩上的贝斯,从酒吧侧门冲出去捡拨片。

万幸盒子没坏,拨片也没撒出来。

“盒子质量不错。”我看着秦淮小心翼翼的擦拭着盒子上泥土痕迹的样子,不由得笑出声来。

“盒贵人救驾有功,等你寿终正寝了朕一定会追封你。”秦淮捧着装拨片的盒子,长舒一口气。

“下次你的盒贵人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颜城月随手点了支烟,深吸了一口,含糊着说道,他唇角微微上挑,夹杂着不易察觉的得意。

“总有刁民想害朕。”秦淮依依不舍的把他的盒贵人塞到琴包里,怕露在外面某人惨遭毒手。

“秦淮陛下,您快理东西吧。”我把他上台前放我这的包裹递过去,恳切的看着他。

其他几个人的东西基本都收拾好了,就差秦淮的了,我们回家进度全倚仗秦淮的速度了。

“马上马上,刚刚颜刁民如果没扔我拨片的话我早理好了。”秦淮烦躁的把零碎的东西一股脑的塞进包裹里,拖着大包小包的往车上赶。

我们到停车场的时候,车门口早站了几个女孩子,朝我们几个大喊着:“颜城月!秦淮!”

“这几个算是风声最老的粉丝了,跟我们关系挺好的。”秦淮朝我解释了一下就跑去和那几个女孩子聊天了。

“这次的演出超级成功,城哥真的帅炸了。”

“淮哥这次也好多高光。”

“……”

“……这位是谁啊?风声的新成员吗。”一个带着眼镜的短发女孩注意到了站在旁边的我。

“这是我们的新助理,白昀。”秦淮空了只手出来揽着我,把我推向那几个女生。

“你们好……”一下子变成视线中心让我不由得有些紧张,我尽可能不露怯的向她们打了个招呼。

“白昀哥好。”在听说我是助理之后,女孩们笑着跟我问好。

“白昀哥,劳烦你注意一下他们的作息时间,不要让他们太迟睡觉。”一个女生拿出手机,把微博的发布时间指给白昀看,三四点发的,还不止一两条。

“实际上他们是我的老板,我只是勤勤恳恳的打工人。”我向女生递去一个无奈的眼神,“但是我会努力提醒他们的。”

“还有还有……”

“这么迟了不安全,赶紧回去吧。”颜城月打断了女孩们对我的千叮咛万嘱咐,打开了副驾驶的门把我推上去,又紧接着把门关上,自己绕到驾驶座一侧发动汽车,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剩下三个人和几个女孩道别之后也立马上了车。

驾驶座的颜城月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却仍然一言不发。

高强度演出之后还要长时间开车,我有些担心他吃不消。

“我来开吧。”我解开安全带,打开副驾驶的车门,示意他和我换一换。

“不用。”

“需要红牛吗。”秦淮暂时放下了刚刚的恩怨,从后备箱的角落里翻出来了一瓶积灰了的红牛出来递给颜城月,”放心,没过期。“

颜城月面无表情的接了过去,拿纸巾仔细把铝罐上面的灰尘擦干净后才拉开拉环抿了一口。

“上车。”颜城月摇下车窗喊正在车外抽烟的方与年,后者闻言,立马熄了烟上车坐好。

“你等会儿累了的话换我开吧。”

“不用。”

他还是冷淡的,吝啬于言语的拒绝。我直觉颜城月已经到了一个极端疲惫的状态,但他还是强撑着没表现出来。

至少他放松的时候还是能有话聊的,不像现在这样全然冷硬。

“连白天的路都开不好,你还想开夜路。”秦淮仍旧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毫不留情的取笑我。

可我现下没心情接秦淮的话,所能做的只是用沉默表达不赞同。

“与年会开。”颜城月发动车子,顺便分了一抹余光给我,几次张口又沉默,最后只说出这四个字。

他的潜台词大约是叫我别担心他,他撑不住了能让方与年顶上,他有分寸。

“……有我什么事吗。”方与年嘟囔了一嘴,似乎没听出颜城月的弦外之音,一上车就窝在后座,戴上外衣帽子睡觉小憩。

“……还有陈元。”颜城月有些动摇的补了一嘴,却仍然没有和我调换的打算。

陈元在高强度打鼓之后手还是有些颤抖,手腕也有些脱力,不适合在休整好前开车。

对此我和他都心知肚明。

我再没别的劝告的话好说了,任由他沉默着踏上回程途。

回去的路比来时的路要沉寂的多,后座是震天响的呼噜声,而前座的我和颜城月却完全清醒。

我在等他撑不住的那刻的开口叫,哪怕只是一点点服软的意思也好,为此我强撑着不肯倒头睡过去,纵然一路打着哈欠,上下眼皮打架就没停过。

但他直到最后都没有开口,即使到达的时候已经凌晨,即使眼睛布满血丝,即使整个人怔愣般的茫然。

“我也会开。”快到的时候我才忍不住开口。

“不用。”他还是没松口。

“你可以试着让我们分担一点的。”下车的时候我还是多嘴了一句。

当我余光瞥向他的时候,他绷着唇角不发一语,就像是没听见这句话一般。

我一下子失去了和颜城月搭话的力气,感觉到我的所作所为在颜城月那里似乎只是一次又一次的越界打扰。

我突然醒悟般的认识到我和颜城月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即使在这段旅程间做伴,也终将分道扬镳,他毫不犹豫的推开我才是最优解。

我伸手握住的风终有一日会穿过手心,飘散无际。

从那天起我和颜城月陷入了我单方面的冷战。

又或者说我在和自己冷战,想方设法的去抑制刚有苗头的隐秘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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