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心痛(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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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阿黑死去,婷婷一下子坐到了地上,先看了看我,然后痛哭起来……此时我很是慌乱无绪,脑袋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怎么就死了呢?不就是才一天没有吃东西啊!”我检查着阿黑的身体,它的身上一点伤口也没有。我抚摩着它的背,希望它只是睡着,然后醒来舔着我的手掌……很久过去,我脑袋里面还是一片茫然,整个屋子里只有婷婷嘤嘤哭泣的声音。

这只狗,它来到这个世界上还不到两年的时间,它带给我的除了昨天的三粒伤痕外,余下的全是快乐。曾经有一位动物学家说过,“狗如果伤害了它的主人,那决不是它的本意!”那么阿黑的本意是什么呢?难道是在死之前给我留下点点的回忆?

我每天的照顾它,给它煮饭洗澡打扫粪便……尽管有时候觉得有些麻烦,有些累,但从没有一点点的怨言。我为它所做的,无怨无悔!到如今,甚至觉得我给它的,远不如它给我的多。我曾经因为它的调皮骂过它、打过它、嫌弃它臭,它却没有记恨我一丝一粒!我现在有些懊悔,懊悔过去没有对它更好。

婷婷把它放在好些报纸上面,然后又开始抽泣了起来。我们都没有心思去做饭,也没有一点点的胃口。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扶婷婷在沙发上坐下,然后找来一个纸盒子,在里面放上很多的旧衣服,轻轻的把阿黑装了进去。

“阿黑总不能就这样一直放在家里。”我对着婷婷说道,于是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把阿黑埋起来。在这个钢筋混泥土森林里面,唯一的大自然就是下面院子里的花园了。我找来种花用的小铁锹,婷婷用透明胶布把装阿黑的纸盒子封得严严实实的,外面又加了一个纸盒子封好。

我们摸黑来到院子里,冬日的夜晚很寂静,外面除了我和婷婷的影子,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动静。我在一个大的花台中间的蓖麻树下面挖了一个坑,然后把装阿黑的盒子放了进去。婷婷在旁边帮忙盖土,最后我们找来一些大的石块垒在土上,又找来一些枯枝树叶撒在上面,免得被人发现,扰了阿黑的亡灵。

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十二点钟了,我强迫婷婷喝了一盒牛奶,自己只喝了大半杯水,什么也不想吃。我们拖着疲惫的身躯上了床,相拥无言。这个七十平米的屋子里,阿黑早就是正式的一员,这个家是我们的,也是它的。

所有的一切仿佛还是一段无聊的想象,还没有等我回过神来,阿黑却真正的离我而去了……我甚至有些懊恼,就如同失去一位亲人一样懊恼上苍的不公!

清晨,我和婷婷的眼睛都快成了水蜜桃。我们用热水敷着眼圈,希望不要被同事笑谈。我一上午都只管坐在电脑前做事情,厕所都不想去一趟。中午我刚下楼准备去找个地方吃饭,程思泯从后面追了上来,小心翼翼的问我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阿黑死了!”等我说完后我感觉眼眶湿湿的,鼻子有些酸楚。我看到程思泯的嘴巴张地大大的,露出惊讶的表情。我们来到一家饭馆吃面条,程思泯轻声的问我到底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情。我说我也不知道,它很反常的咬了我一口后就不吃东西,然后就死了。

我吃了一碗面条,程思泯基本没有吃,低着头在想事情。和他打这么几个月的交道,我知道他是个感情特别细腻的人,很容易伤感!

这一连的几天日子里,我都沉浸在悲伤之中。每天一下班回家,开门后我都会无意识的朝阿黑睡觉的地方望去,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情,却希望能看到它,只希望前面的一段是一个梦!

它给我手背上留下的伤疤已然好了,但它留给我心头上的伤痕却难以愈合。我现在越发的孤单,有时候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坚强,曾经洒脱的自我,早已不复存在!幸亏婷婷时常过来陪伴,希望我能慢慢的忘却阿黑。

明天就是除夕夜,前几天我们已经吃过团年饭,下午公司开完员工大会就放假。这个春节我不想回去,再说也没有几天的假,我答应婷婷这个春节陪她逛街看电影。

员工对会议从来就没有好感,但今天的会议却使公司的每个人欢喜雀跃,因为今年的奖金比往年多了一倍。金钱是无罪的,有罪的是它太少!我们总这样的嘲笑自己的口袋己的口袋。

我在整理自己抽屉的时候,程思泯一脸灿烂的过来祝福我新年快乐,我也祝福着他。他说他过年要去德国,现在那里的华侨很重视传统的春节,会举行很多的仪式来庆祝,远比在国内有意思。我知道程思泯和他母亲都求学于莱比锡大学,那里有他们很多的同学和朋友。

现在的国内,春节最大的好处就是送礼,难得的借口!巴结上司、勾结同僚、培养党羽、贿赂主管、讨好情人……反正是阴谋阳谋的好时机。小孩子更是高兴,也忙着察看红包的大小,他们或许要感谢父辈们的年代没有实行“计划生育”,要不然有多少的收入要泡汤。

这个时代的孩子,从小接受的就是理财教育,口袋里不缺钱花。我想这未必也是一件坏事,拜金有什么不好,和拜神也没有本质的区别,反正都是一种信仰,这是现代人的共识。

在金钱的驱使下,我们早已成了牛马走,我们岂止可以违法,我们还可以把道德挂起来卖几个钱花花。大家都一副嘴脸一副心肠,自古都是嘲笑别人脸上的胭脂少,谁还会在意你心房里的黑斑多。

年前父母去沿海姐姐那里过年去了,他们喊我放假就过去,我不想在这难得清闲的日子里来回奔波,于是委婉的拒绝了,一个人留在蓉城过年。

除夕之夜如同往年一样的乏味,烟花和鞭炮早已被明文禁令,我们唯一觉得满意的就是让自己多睡了几个懒觉。我的未来的岳母大人,她没有让我去和她们一同过年,我也不愿意去。我宁愿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看会电视,然后出去和朋友喝茶打牌。

大年初三的早上起来,被阿黑咬伤的地方突然隐隐疼痛,伤口已经愈合,但多了三道暗黑色的印子,如同和尚的戒疤。

中午吃过饭后陪婷婷去逛街,商场都在搞活动促销,明知道是在变相的让你掏腰包,我们却还是忍不住要上当。婷婷又是大包小包的买衣服,我那点可怜的年终奖,终归还是逃不出生意人的手掌!

晚上看电影的时候,我的头突然疼的厉害,心头很烦躁,有种坐卧不安的味道。我见婷婷在旁边看的很投入,我用指头按摩自己的太阳穴,希望能减轻痛苦。哪知道一点用也没有,到后来我逐渐感觉眼冒金花,耳朵嗡嗡的响了起来,脚掌手掌已经发冷。

我告诉婷婷我不舒服,想回去。婷婷正看的起劲,央求我再等会。又过了十几分钟,所有的症状开始加剧,我的胸口如同压了一块巨石,我对婷婷的投入有些生气。于是自己跌跌撞撞的冲了出去,正在门口招呼出租车的时候,婷婷惊慌失措的追了出来,问我怎么了。我不理会她,上了出租车就往家里走去,婷婷坐在我的身边,不停的问我怎么了。

这简直就是如同在受着酷刑,不过就十多分钟的车程,仿佛却是过去了半个世纪。婷婷一打开房门,我鞋也不脱的就扑到了床上,此时我的胸口砰砰的跳动个不停,感觉有一团火在里面燃烧,我的脑袋也好比给戴上了紧箍咒,立马要裂开来。我开始喊叫,撕打着被子,婷婷在叫我,用手来拉我……

醒来的时候,我眼前一片的白,我的床前挂了一个输液瓶。我想起身,刚一动立即感到全身都疼,好比散架了一样,如同和人打了一架。

“我怎么到这里来了?”我看到我的左边病床上卧着一位大爷正在呻吟,恍然明白这是在医院。再一看,婷婷斜躺在我的旁边睡觉。我刚一开口,立即感觉嘴唇有些别扭,我把手拿出来准备去摸一摸,我看到我的手背和中指都用纱布包裹着。我这嘴唇,估计是破了!

“这到底是怎么了?我怎么全身都是伤痕!”我再次的向自己发出疑问,我开始回忆昨天晚上的事情,除了知道头痛以外,我什么也记不起来了。我想了半个小时也没有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我有想小解的意思,我喊着婷婷,刚喊了一声,婷婷猛的抬起头来,我见她眼圈黑黑的,睁大眼睛惊恐的望着我。

“我怎么在医院,我这是怎么了?我想上厕所。”我对婷婷说道。

“哎……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了,反正是病得不轻。”婷婷说完后扶我起来,我看到婷婷的手也受伤了。我每走一步腿就钻心的疼,看样子是折腾中伤及了筋骨。

从厕所出来婷婷告诉我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原来我一回到家就大吵大闹起来,胡乱说话,不停的喊头疼,在床上打滚,鬼哭狼嚎的把楼下的人都惊动了。后来甚至神志不清起来,把家里面弄得如同遭盗贼光顾了一样。

婷婷怕我受伤不停的过来按我的手脚,于是自己也受伤了。再后来还是隔壁的邻居帮忙打了医院的急救电话,左邻右舍七手八脚的把我送到了医院才完事。医生给我大致的检查了一番后说什么是:“身热恶寒,痞气结胸、潮热狂语……”大概的就是伤寒感冒引起的。

我在医院白白的挨了几针,又吃下了几袋的西药。住了两天院就回到了家中。一个春节,别人都是愉悦的在家里过年,我却偏偏选择了满是药臭味道的医院!那医生护士更是不高兴我的拜访,难得的一个清净的日子就被我弄泡了汤。虽说是“医者,父母心也!”此时却如同成了继父继母铁打的心肠。

当护士厉声的招呼我打针的时候,我当时观察这些大姐的脸色,感觉她恨不得把针头换成红缨枪,在我的屁股上来回捅上几个窟窿。主治医生也没有好的颜色,询问病情的口气象是在审问犯人,边问我又边和对面的实习生闲谈。面对我的时候用黑脸,闲谈摆调的时候又变成了红脸,中间的相隔不到一秒,我真是佩服他变脸的绝技如此的高超。

问完后开了一大张纸的药,我拿过来仔细的过了一眼,很多的药物根本就是挨不着边际的,但大夫开了,我可以不吃,却决计没有权力不买。我在怀疑,要是法律允许,他恨不得开上半斤砒霜让拿我回去调养。谁叫你过年生病?汤圆不吃偏要好这口药丸,你只得自个儿认栽。

出院后的这天半下午,婷婷他爸爸过来看我,还专门为我熬了猪蹄当归汤,老人甚至要端到床边来喂我吃下。说真的,我一直很感激这个老头儿,不只是因为他人很和善,不反对我和婷婷的婚事,更重要的是他懂得关爱、尊重别人。除了太窝囊、永远的生活在老婆的脚跟下之外,我还真找不到他其他的缺点。

这个城市里,男人怕老婆无形中就被普及到了九年义务教育中去了,爷爷怕奶奶、外公怕外婆、爸爸怕妈妈、小男孩怕班上的小姑娘……寡人有疾,寡人惧内。这里的女人,在外能顶半边天,在家就是一手遮天!我的一个好兄弟,天天在我们面前抱怨,抱怨毛主席不好,把女人给解放了,那女人蛮横霸道起来,比旧社会的地主老财还可恨。

这是一种风向,或许更是这个城市传承的一种家和的文化!尊重女性,这是社会文明的进步。婷婷基本上天天都在陪我,在这个城市里,除了她,我没有其他的亲人可以依靠。

一个春节就这样的过去,上班的头天里,同事们看到我脸上的疤痕,又开始取笑起来。说什么难得的一个休息节假日里,我还要去参加世界拳王争霸赛……我一本正经的告诉他们我这疤痕的来历,说地点是在小区楼下的垃圾筒旁边,起因是和丐帮的人分赃不均有了梁子,结果是起了纷争论起拳脚来,大家互有死伤……

还没有等我说完大伙都乐成了一团,异口同声的喊我改名“李伯清”。程思泯没有上班,还待在国外,我想他这个春节是开心了。中午吃完饭后路过前台,我看到公司的前台接待小涂和财务刘姐在交头接耳,无意听到她们说什么程思泯是这个公司董事长的独子……我有些吃惊,但又一想来,这个和我有什么关系了呢?就算他是董事长我还不是一个打工仔,还不是做我自己该做的事情。

虽说我和程思泯关系不错得到他的眷顾,但我想我也不会要别人的施舍过日子。我不是那种有野心的人,钱是重要,但它只是被我驱使的东西,对于我来说,起码还不会做金钱的奴隶。我的理想是和自己喜欢的人平淡的过一辈子,这样就足够了。也怨不得婷婷的妈说我窝囊,以后要接婷婷爸的班,但我想,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人生方式,不要指责别人的异端,自己走好脚下的路就行了。

我的伤渐渐的好了,我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父母,也不让婷婷说,我不想两位老人徒自的担忧,希望他们在南方过一个祥和年。婷婷开始忙碌自己的工作,这段时间大家都忙,我们不能在每天都呆在一起。

下班后一到家里,我就被孤独袭击,想婷婷,想父母,想阿黑……阿黑的离去,把我变得更加的胆怯,我再也不是半年前的那个胆大妄为的男人了。我害怕死、害怕鬼、害怕黑暗中的一切,我已经成了马克思的叛徒。很多的东西让我迷茫,让自然科学无法解释,我甚至觉得每天我的头颅上面都有一双眼睛在瞪着我,让我不寒而栗。

程思泯上班后大家背着他议论纷纷,或许都听到了传言他是公司真正老板的事情。这事也奇怪,女人们听到这个小道消息后却反而疏远了他,没有像以前那样看到他一现身就招呼连天的,想来这是顾及他的身份望而却步了。

是的,王子只能是向往的东西,寻常百姓家的丫头,本不该去攀扯什么豪门。“一出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灰姑娘与王子的结合,这只能出现在童话里面。

我们如同纸一般薄的命,承载不了天一般高的心!小时侯看古装戏,看到卖身葬父的穷人女子遭到纨绔子弟调戏,总是有一股英雄救美的勇气。现在想来却有些好笑,都穷得收殓不了亲人,想必是身无分文,穿着邋遢,面如菜色,脸上决计没有胭脂水粉。蓬头垢面的在街边咿咿呀呀的哭老父,就算是西施,如今沦落如此,一副哭丧的模样,正常男人见了,哪里还有邪门的心思,有谁还会上前去调戏半天?所以按着常理,这这决计不是富家公子垂涎挑逗的对象。

富人自然的爱奢侈淫秽,却也要符合逻辑,国人的长处就是瞎编,反正是嘴巴上舒坦,管他挨得着边际不,编撰了几千年,也不知道有多少的事儿失真。

路边的玉兰花在这个早春竟然开了几朵,光秃秃的树干上耷拉着几片花瓣,白得惨淡,如同清明节时候的纸钱被风吹上去了一样。

我很奇怪程思泯这个新年过得并不开心,从他的脸色上就能够看出来。他并不在乎别人的议论,一概的上下班,甚至对我,也只是打上几个招呼。

这天我刚吃过晚饭,程思泯打来电话,说在我们楼下等我,又说他心情不好,想找个人陪他喝酒。我来到楼下的时候,看到他的车停在门口,在路上我问他怎么了,他不回答反而岔开话题,问我这个新年过得怎么样。我说不好,然后把生病的事情个他说了一下,还顺便咒骂了几句医院的收费昂贵。

他倒是很平静的劝我想开些,说社会就这个样子有什么办法,你总不能拣个鹅卵石打天,打不着别人或许还要砸着自己的头!我笑他又不为钱发愁,也没有什么烦恼的事情。他摇头的反对,说没钱有没钱的烦恼,有钱人也有揪心的事儿,并不见得就舒坦了。

是呀,想想这个世间,上帝给你一些,自然会拿走一些。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做买卖,耶和华是我们身边最狡黠的生意人,和他做生意总是伤透脑筋。他老人家不但不会大方的施舍一点,甚至还会克扣我们的斤两,我们想要的东西得到后,或许失去的更多。

我们来到南门的大学城附近,这里有出名的酒吧一条街,顾客也多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程思泯带我来到一家很雅致的酒吧,一进门一位看上去是老板的人士就过给我们打招呼,从那双方的言谈之中,看得出程思泯是这里的常客。

我们选了一个角落坐下,趁他和服务生胡乱开玩笑的时候,我去了趟厕所,一进去里面的服务生就上来按摩摧背的,弄得人很不自在。我知道这些地方的规矩,出去的时候递了张二十元的小钞给他。

酒已经点好,一瓶苏格兰威士忌,还有一些调兑的饮料。大厅内人不少,但没有喧哗的声音,大家都在三五的各自交谈。我问程思泯去德国有没有什么趣闻说来听听,他说没有,说就和几个朋友出去逛了一逛,又去图书馆查阅了一些资料。

我原本想假装问他父母好,试探他家的情况。但后来想想还是作罢,我想人家愿意自然说了,不愿意说就最好不要去问。

大厅内响起了vitas的歌剧,程思泯听得很出神。对不起,我不喜欢这个俄罗斯人,尽管他响誉世界乐坛,但我还是却觉得他的声音很刺耳,我比较喜欢传统、古典一些的乐曲。

我们正在喝酒的时候,一个面容姣好的女生突然走了过来,对着程思泯说什么她和她的朋友打赌打输了,惩罚她过来敬帅哥一杯酒……程思泯很潇洒的喝掉,女生又跟他要电话号码,我望着程思泯,暗想他说不说呢。

我看着他坏笑的说了一组号码,我越听越不对劲,那分明就是在说我的电话。我阴着脸望着他,说到最后的时候听到他改变了两个号码我才松了一口气。这个女生用手指比画着胜利的姿势跑开了,我听到另一个角落响起了男女的笑声。

“你这人,一点也不懂得幽默。没有情趣,不知道你家里婷婷喜欢你什么!”程思泯说道。

“我怎么就没有情趣了?我的情趣幽默是只对我女朋友的,我不如你这样的博爱。”我反驳着,顺便取笑他。

“哈哈……你这人,有贼心没有贼胆。有时候我觉得你很精明一个人,有时候却又觉得你如同傻子!一个自尊、自负、自卑的结合体。不过或许很多的女人专门喜欢你这样的人,憨憨厚厚的,有安全感。又或许你是伪装出来的,目的要嘛是保护自己要嘛是好出击偷袭别人,用老人家的话说就是——睡在我们身边的郝鲁晓夫。”这小子说完后摇头晃脑的笑。

“我自卑,伪装?你小子不要乱说话。”我假装生气的瞪着他,然后继续的反驳他:“我们本来就是诚实人,你看我的长相好稳重嘛,刚才的小姑娘都不找我喝酒,人家是尊老啊!再说憨厚有什么不好吗?再狡猾凶狠的人也不喜欢和奸诈之徒打交道,这个社会缺的就是爱吃亏的人,如果都愿意吃点亏社会也就和谐了……”

我胡乱而谈,程思泯未置可否,却自己感叹道:“范晔说:‘皎皎者易污,侥侥者易折’!什么‘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什么‘枪打出头鸟’的。你看古人这样的乌龟哲学历来兴盛,凡谋事成业的人,自然要懂得韬光养晦的。”

我接过话来:“哈哈,什么谋事成业,这个我不懂,再说就算得到了又能怎么样?繁华百年,也不过转眼即空,纸醉金迷,那更是瞬息即逝……不过世人都是专门拿捏软柿子,老实人总被人欺负,也没有什么好的。有时候做人有点狼性反而好些,你看人都是去踢软的足球,没有人去踢路边冷硬的石头!”

说着说着我突然想到我和婷婷的婚事,想到婷婷的妈,想到自己的窝囊……我的眼睛慢慢红了起来,开始沉默,有些伤感。

“干吗说些令人不愉快的事情,我就是心情不好才喊你出来陪我的。别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才遇到烦心事,你身边的,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你看到的只是别人畅怀笑谈的一面。每个人,每个家庭都有不如意、遗憾的事情缠绕!也并不见得别人就比你幸运多少。”程思泯说完后也开始沉默起来,我给他倒了一杯酒,然后和他干杯。

他一口饮下,悠悠的说道:“我这次和外公去德国,主要是为了我妈妈的婚事。”

“什么,你妈妈的婚事?”我半张着嘴巴,有些惊讶的望着他。

“是的,我爸爸和我妈妈早就离婚了,在我十岁的时候。我外公家是书香门,于是追问起来。他先是支支吾吾的不说,后来被我问急我问急了,又见我有些怒气,于是说有天下午在市中心的电影院门口,看到婷婷和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进去了……

我听后脑袋如同挨了一闷棍,但过了一会我又想婷婷是不是和哪个亲戚,或要好的朋友一起去看也说不定的。我们交往了这么多年,我还是很信任她的。但我还是仔细的盘查那个男人的模样,希望找出一点端倪来。

程思泯说大概一米七左右,比较胖,戴了一副金边眼镜,我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来这个人是谁!看来多半是我不认识的。程思泯见我低头不语,于是连忙辩解,说或许就是他看错了,又或许是婷婷的亲戚什么的也不奇怪,可千万不要冤枉了好人。我了解他的性格,这样的事情他一定不会乱说话的,他一定是追上去看了个明白才告诉我的。

我父母忙着张罗晚饭,程思泯也没有走的意思,饭桌上我母亲不停的给他夹菜。我开玩笑的说我都有些不平衡了,起码我还是个病人,需要多补充点营养的!大家听后都开怀的笑,这样响朗的笑声,在这个家庭里,好久没有过了。只是我这笑,却未免有些做作,我的心里,并没有想笑的意思,我那脑海里不停的在想程思泯刚才的话。

吃过晚饭后,父亲送程思泯下楼去,母亲在收拾碗筷,我眼睛瞪着电视,心里却想着其他的。我一直在想我和婷婷的事情,从我们的认识想到现在,我们之间经历的风雨坎坷,所有的甜蜜往事……不是我不相信婷婷,但我不相信她的母亲,在我的眼里,这人早已被魔鬼附身,为了让我们分手,她老人家矢志不渝,每天都要向上苍祈祷。

爱之深,牵挂才会特别的厉害。我们的人生,之所以活得很累,因为我们的身上,挂满了太多的东西,觉得珍贵,这些东西舍不得抛弃,于是让我们沉甸甸的。它压抑着我们的心脏,终日无法呼吸。

晚上我忍不住给婷婷打电话,她问了我的病情后就开始沉默。突然里,我也觉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往日的亲密无间荡然无存,婷婷的冷淡让我心如刀绞,我故做镇定的说了声“晚安”就挂了电话。

我不知道婷婷心里在想什么,“难道是她听了她妈的话,醒悟了?”是啊!如今的我,病魔缠身,工作也没有了,还在靠父母伺候过日子,我有什么资格去爱婷婷,婷婷凭什么再来喜欢我!

夜不能寐,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无意碰到头上的伤口,钻心的疼,但这疼,远不及心口上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入眠的,我梦到我和婷婷一起逛商场,陪她买衣服。走着走着的时候,婷婷突然不见了,我四处的找,楼上楼下的跑。正心急如焚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了婷婷,但我在这边的下楼电梯上,婷婷却在对面上楼的电梯上,我喊她,大声的呼叫,却见她头也不回的上去了……

醒来的时候,明知道是梦,我却也是很懊恼。如同一件很珍贵的东西失落,又感觉内脏被掏空了,人生从此再没有意义!行路难,不在山,不在水,只在人情反复间!

早上起来头很沉,嗓子有些痒,看来是感冒了,我知道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的缘故。刚吃过早饭,头又开始疼起来,到后来竟然忍不住把被子扯了一个大窟窿。父亲过来想按住我,被我一把推倒摔在地上去了,母亲在一旁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天喊地。

这疼痛的周期现在是越来越短了,从开始的半个多月一次变成现在的两三天一次,每次疼痛难忍的时候,我甚至觉得还不如马上死去的好!上午父母陪我去医院换纱布,医生说伤口恢复得很好,我心不在焉的听他问东问西的,父亲不停的问起医生我头疼的事情,问了半天,医生却是结结巴巴的扯不清楚。

“不过是些庸医罢了!”我心里冷笑道。

我和母亲出了医院门,父亲还在里面帮我拿药,我突然的毛躁起来,感觉坐立不安。我对母亲说我想出去走走,母亲坚决不答应,说我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需要好好的休息。我对她发起脾气来,说我就出去走走,一会就回去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正和母亲争吵的时候,父亲拿着两袋药出来,他不但不劝阻反而对母亲说让我出去走走也好,老闷在家里对身体不好,我分明看到母亲用不解的眼神瞪着父亲。

看着父母往家走去,我在医院门口拨通婷婷的电话,说晚上想见她,一起吃饭。哪知婷婷却说不行,说她晚上要加班,又喊我在家里面好好的休息。我听后心里很不是滋味,于是我一个人坐上了公交车。

因为头部受伤的缘故,我行走起来有些失衡,如同瘸子一样的步伐很是扯人家的眼球,“看就看吧!反正已经这样了。”我暗暗想到。小时候总是嘲笑瘸子行走得可笑,还给人家取绰号什么“路不平”,现在是报应到自己身上来了。

来到了婷婷上班的地方,我躲在马路的这边望着对面的一切,高大的法国梧桐一直延伸得很远,密密麻麻的遮盖着四周。我在树下,心事重重。

我知道还差半个小时就到婷婷下班的时候,我想等她,把话说明白,问她为什么要对我冷淡,如果她真的是嫌弃我了,我愿意放弃……离她远远的。

“我是真的能做到放弃吗?”我问着自己。

六点刚过的时候,对面写字楼里的人就蜂拥而出,此时此刻,没有什么事情比下班更令人兴奋的了。我注视着对面的一切,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不放过对每一个人的审视。

婷婷的出现,让我很是兴奋,我见她在写字楼门口的大理石梯子上四下张望,仿佛在寻找着什么人。

“难道她知道我要来找她?”我有些紧张。

过了一会,她果然朝着这边看了看,然后径直往马路对面走来,此时的我竟然莫名的害怕起来,看来她是发现我了。因为伤口的缘故我一直戴着帽子,她是怎么认出我来的?我心口砰砰的乱跳,如同少女初见情郎一样的忐忑不安。

正当我准备迎上去的时候,我见她往前面十米处的一辆黑色轿车走去。还没有走到车旁,轿车里钻出来一个四十出头的矮胖子,抖动着圆滚滚的腰,满脸笑容的为婷婷拉开车门……

黑轿车已经远去,我却憷在街头边上。

我在大街上漫无边际的走,母亲打来电话,喊我快点回去吃饭。我本想在外面一个人好好的呆一会,但一听母亲的语气很焦急,甚至有乞求的意思,于是我往回走去,我不想坐车,我就想一个人好好的走走。

街上的人来来往往川流不息,我却如同一只没有脑袋的兽在行走。好久没有这样的暴走了,到达单元门口的时候我才感觉腿发软,上楼很吃力。母亲见我回来,什么也没有说,连忙端出了饭菜,我见父亲不在家里,有气无力的询问母亲他去什么地方了。母亲说他下楼买东西去了,正说着的时候父亲提着一袋橘子回来了。

我强制自己吃了一碗饭,然后跑到卧室里面看电视去了。坐在床上我想着很多的事情,根本没有管电视在演着什么。母亲端了一些水果进来,然后坐在床边看我吃。我见她似乎有话要对我讲,但终归是忍住了没有说出来。我也不想问,我现在甚至连任何事情都不愿意去想。

爱情这个东西啊,它就如同是在你饥渴难耐的时候,奉上的那一杯可口的毒酒,明明知道会要人性命,却也是欲罢不能的饮下去。

这几天里,父亲又带我到市里几家大的医院去检查,挂专家门诊的号。我被他牵引着四处的走,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别人问病情,我心里却在想着婷婷……几家大医院都走遍了,到头来不过是枉费心机和钱财!张大夫说是类似癫狂痫,李大夫说是术后惊悸恐眩晕症,到后来一位老先生甚至问及我家祖上是否有间接性精神病的案例。我一听就来气,当场就给了这老儿一个大瞪眼。

反正脑袋是照样的疼,病根却依旧的寻不出来。早上的时候,我听到姐姐在给父亲打电话,说北方有家军区医院在治疗脑腔病症上是全国出了名的,建议我们去那边看看。父亲一听立即附和起来,又说刚好他有位战友在那边的军区谋职,而且官职不小,说他们以前的关系非常的好,这次过去那人一定会尽力帮忙,请专家好好的看看。

于是父亲当天就给他那位兄弟打电话,对方说他没有那家医院的熟人,但如果我们过去,一定会盛情招待的。父亲很是兴奋,想到一来可以治疗我的病,二来还可以见见故人,于是了。

乡下的土灶台多是烧些稻草树枝做饭,于是灶台下总是有个人专门负责烧火。老人行动不方便,小孩子弄不来饭菜,于是这烧火的角色多是由这两种人胜任。这年老的公公和貌美的儿媳妇独处一室,难免叫人遐想连篇,自然有些风言风语传出来。于是也不知从哪朝哪代开始,在我的家乡凡是把和儿媳妇有暧昧关系的老头子都称之为“烧火翁”。南边喊为“烧火”,北方说成“扒灰”,皆是戏谑之语。

喝了一会茶,三叔把母亲拉到一边,说这里有他,喊她过去休息,大家准备商量给我治疗的事情,她和幺婶在这里大家反而不方便说。我知道这姓相的老头是木匠,平日做些木工活,姓樊的汉子是个厨子,做得一手好菜,这方圆百里人家操办的红白喜事,决计离不开他。

我听到三叔悄悄对母亲在说什么那二位明里是木匠厨子,其实暗地都是法术高超的巫师。于是母亲过去对大家说了些感谢的话后,便拉着幺婶往外走。幺婶本来还想看看热闹,但见母亲拉她出去也只好跟着走了。

见他们神神秘秘的表情,看来一定是有事情要商量。

三叔喊我去把门关好,便开始说道:“九儿的状况大家早就清楚,今晚鲁三斗胆相烦各位上门为我们家九儿拔除祸害,实在是惭愧得很!感谢两位长辈和樊兄弟,大家一来念及我老舅父的交情,二来看在鲁三的薄面上移驾,这份情谊我和九儿必将铭记于心。事情特殊,相邀没来的我们也不敢怪罪,来了的实在是有些担待不起,只好由九儿过来给几位长辈跪拜一下,行个大礼我们才安心得了。”

三叔说完便对我使眼色,于是我便上前给来人行礼,跪拜完莫端公和相木匠后,我便去跪拜樊厨子,刚跪下便被他拉了起来,只听他开口说道:

“我说鲁三这人就是球过场多,我们过来一来是还平日里石老爹对我们的情,二来是真心想把这娃娃治疗痊愈。他也是我们看到长大的,如今遇到这样的事情,我们是决计不会袖手旁观的,其他的废话莫多谈,大家还是商量到该怎么办。”

樊厨子一说完,莫端公和相木匠便点头表示认同。三叔也跟着点头,然后过来对我说:“九儿,很多的事情,我们原本是不想让你知道的,这也是你祖父的意思,但事到如今,也瞒不了你了。不过从现在起,你绝对要答应我们,凡是以后我们说的、做的任何事情,你都决计不能对外面的任何人讲起,包括你的父母。我吃惊的望着三叔,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点了头表示答应。

“好了,大家跟我来。”三叔说完后起身把堂屋的门关闭,带着大家走到隔壁的卧房里面。我见他走到木床边上把一个尿壶提到一边,然后开始抬动起床来,那老旧木床一阵咯吱咯吱的响动,上面的麻布蚊帐也跟着颤动。我动。我疑惑的站在一旁,不知道他这样做是什么意思。床很快就被移到边上,下面是一些凌乱的稻草。三叔用扫帚扫开稻草,两块青石板出现在眼前。

“老樊,来帮忙搭一把手。”三叔低声说道。于是樊厨子和他一起动手将石板揭开,只见石板下面露出一个黑黑的地洞来。我张大着嘴巴,吃惊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我看了看屋内的其他人,从他们泰然处之的神态里,我就可以判断这个屋子里面,恐怕只有我才不知道这个地下室的秘密。

“我在这里从小长大,住了那么多年,竟然一点也不知道床下还有这样一个洞穴!”还没有等我来得及继续的思索下去,三叔就弯腰下去了。其他的人也鱼贯的下去,那相老头虽然年老又是一手残缺,下这样的洞穴却也是不在话下。我来到洞口,见到一架木楼梯搭在洞沿上,我顺着楼梯小心翼翼的往下爬,里面也不是漆黑一团,仿佛点了蜡烛一般,微微的光线支离破碎的散布在四周,刚下到底,屋内亮堂了起来,原来三叔拉动了电灯的开关。

“里面居然还安装了电灯!”我在心里说道后,开始打量着里面的一切。仔细的扫视后更是叫人吃惊,一个大约十来平方米的方型地下室呈现在眼前,四周上下全是泥土胚子,墙面上贴满了大大小小的黄纸符咒,四个角落的墙壁上还打了几个木桩在上面。

土室里侧墙面上挂了一幅画,画中一个骑着青牛的道士。老道头带莲花金冠,须发飘逸雪白,腰挂葫芦,手执蕉扇,左右两个童子侍立,周围全是祥云环绕。画的左上角有六个小篆字,我参详了半天才弄明白,为“太上大道君像”几个字。右下角落款是一竖行楷小字——万历癸酉秋分门生伍守阳敬奉。

这时我才明白这画中的人是太上老君李耳,万历是明朝的时间,这落款的伍守阳也应该是当时的一个道士了。我见画像的下面设了一个醮坛,坛中央一个大的铜鼎装了半鼎的香油,恐怕里面还有五六十斤油。油鼎里面漂浮着一个小的器皿,器皿中间有一个小孔,插着一根灯芯,上面点燃着一支油灯。如同豆大一样的火苗不停的在里面闪动,看样子,只要是一哈口气恐怕都会让它熄灭。

看了半天,我才明白这油灯的设计巧妙之处,这油灯随着鼎里的燃油起伏,所以不管里面的油是多是少都不会熄灭,除非这油完全的没了恐怕才会灯枯。

醮坛的四周插了几支令旗,油鼎的前面放着一个木头雕刻的小人。木头人上面写了一排小字,我凑上去一看,心头又是一惊,上面书写着:“吾孙石九长命百岁”。我正在疑惑的张望这地下斗室的时候,听到三叔在叫我过去,他们进来后就一直在一旁窃窃私语,现在可能是“密谋”完毕。

“九儿啦,你也看到了,这个暗室的醮坛已经存在二十八年了,在你还没有出生的时候你祖父就是一锄头一锄头挖掘而成的。也就是说,这盏油灯也已经整整燃烧了二十八年!”三叔缓缓的说道。

“这,这到底是怎么会事情,这个木头人上怎么有我的名字?”我疑惑重重的问着三叔。

“今天趁着几位先生都在,我们还有重要事情要商量,所以这其他的我下来会慢慢告诉你的。”三叔说道。我疑惑的点了点头,见他们坐到楼梯旁边的一张小木桌四周,于是我也过去坐下。

“看样子,事情的发展恐怕确实不妙,半年前我来的时候这油灯燃的很旺,远不是这样的弱小。石老哥苦心孤诣了二十多年,我们决不能让他抱憾冥地!”莫端公说完后叹了一口气,大家听了都跟着点头。

“我们几人中,相老叔的本事最大,你老可曾看出一点门道来?到底九儿是中了什么样子的邪恶污秽,让当年几位高人布置的‘地祚坤泰法坛’也逐渐起不了作用!害得我老舅父到头来孤注一掷也还是枉然,反而丢掉了性命……”三叔幽幽的说着,我听得更加的迷糊,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让我越来越觉得心惊胆战。

听三叔的口气,我祖父的死好象与我有莫大的关系!

“哎,到如今我都是糊里糊涂的!一年前,那时石老哥还在世,有天他来找我,说到小石九的事情,于是那天晚上我便动过‘墨斗纳形术’,结果是一无所获。我就纳闷,我这祖师传下来的神术,虽说不及马王爷的神通三眼,但只要是寻常的魑魅魍魉、山精鬼怪作乱,那决计是没有看不出来的道理!”相木匠叹了一口气的说道,说完后满脸的疑惑。

相木匠一说完,樊厨子便接过了话题:“在此之前,石老伯和三哥来找过我,当时我腿伤未愈,无法施展我的‘九碗通’。于是大家商量后本想去找莫老叔的,但他去碑子镇做丧事去了,才来找的你相老叔。”

“是的,相老叔不要多心,当时我老舅父心急如焚,也知道你相老叔的‘墨斗纳形术’最是了得。但当时考虑到半个月前你才在西六河除去‘草狗大王’,法力没有完全恢复。这‘墨斗纳形术’又是最费道行的法术,怕伤了你老人家的身体,后来实则是没有办法才来找的你。总不能因为这点私事上山去烦请大祭酒吧!”鲁三叔怕姓相的老头多心,连忙解释道。

相木匠说道:“你倒是把我想成什么样的人了,我怎么会多这个心!想想当年我为寻龙骨,不料跌入山谷,胫骨折断,大半年都起不了床。当时就想自己这辈子算是完了,恐怕只有在床上过日子的命!是我那石老哥攀山跃岭,费尽心机为我配制‘牛膝膏’。为了寻那金线草,害得他摔断了胳膊……我们这里面的人,哪个又没有领过他的情?”

那老木匠说完后停顿了一会又说道:“后来的情况鲁三是清楚的,当时使用‘纳形’神术未果后,我内心非常惊骇,心想这恐怕真要应了大祭酒的话了。我当时就劝解石老哥凡事看开些,所谓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命里注定的东西恐怕也只得听天由命了。哪知我石老哥听了这话非常的不高兴起来,说什么哪怕是粉身碎骨也要争这一朝!我见他说完后沉默不语的蹲在那里,半天后挤出一句话说什么要去五峰山老竹沟一趟,我和鲁三听他说要去找那贺瞎子,大吃一惊,极力劝他要想清楚才行,这样做恐怕不行。再说我们这样的身份,大祭酒是决计不会答应。”

“是啊!当时我听三哥带来口信,我和莫老叔连忙去劝解我老舅父。可他这人顽固得要命,谁的话也听不进去,第二天就上山拜会大祭酒去了。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谈的,大祭酒竟然应允了。还是我们得了大祭酒的传讯,上了伏龙山才知道了个大概。”樊厨子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继续说道:“我原以为鲁三哥还要过几年才接手做了‘盐阳狮子’的,所以对此事也有些吃惊。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狮子牌早晚也是你三哥佩带的事。”

我听得一头的雾水,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感觉今天晚上的事情怪异得超过想象。正在发懵的时候,我听三叔说道:

“当时我们从相老叔家回来后,我老舅父就在这个密室里面和我说了大半个晚上的话。他对我说他现在老了,很多的事情无法顾及,所以决定把‘狮子牌’传授给我。我并不赞成他这样做,他却说心意已决,明天上山拜会大祭酒后便把这‘白石丹炉’和《参同契》一同交由给我,还要传我法令让我佩带狮子牌做‘盐阳狮子’。我苦苦劝他他反而发起脾气来,说我不体谅他的难处。没有他法,于是第二天我便陪他去伏龙山上清宫拜会大祭酒。他两人说了两个小时的话后,大祭酒便传我进去谈话,无非是说以后只得让我挑起重担的话。我也不知道我那舅父是怎么给大祭酒说的,大祭酒竟然就答应了!下山后他就带了一点干粮往五峰山奔去,他走后第五天里突然给我打电话,说已经到家,喊我马上过去。”

“与贺瞎子谈交易,那可是与虎谋皮,没有十二分的好处,他可是决计不干的!”相木匠说道。

三叔点头说道:“是呀!我一进门后,见到他很疲敝的坐在床上,还以为他赶远路累着了,也没有在意什么。他对我说,他这趟出去事情办得很顺利,老竹沟的贺瞎子答应将那黄玉琀蝉并长寿歌诀给他,条件是要我老舅父的那片‘金甲鳞’外加一百粒‘八珍宝’。当时我听说贺瞎子肯割爱让出他太一派的至宝黄玉琀蝉,很是高兴并非常的感激他。于是当晚他就将‘白石丹炉’和《参同契》连同一本《太清金液神丹经》一同交由给我,又说第二天就上伏龙山当着大祭酒和其他五位‘狮子’的面将‘盐阳狮子牌’传授给我。”

“这牌子,迟早也是你接手。”莫端公说道。

三叔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当时那几天一直在忙接牌的事情,并没有仔细的想想其他想想其他的事情。后来我回到家里越想越不对劲,他纵然这样做也没有必要把狮牌传给我啊!还有,暂不说这贺瞎子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先说说这黄玉琀蝉,这可是他太一符箓派的掌门信物,道家至宝,这传承了八百年的派别信物怎么能拿出来做为交换呢?我想他贺瞎子就算是萧抱珍的直嫡传人恐怕也没有这个权利。江湖上还有传言,说什么凭借这琀蝉便可以找到唐末陈硕真起义失败后留下来的兆亿珍宝,各位想想这是何等贵重的东西。我师爷留给老舅父的‘金甲鳞’虽然珍贵异常,但也断不能和这琀蝉相比较啊!”

三叔说到这里便停顿了下来,我听他说到黄玉琀蝉的事情,异常吃惊,原本单纯的以为碰到那瞎子得了块玉是场巧合,哪里知道却是祖父他们精心安排的结果。那琀蝉一直戴在我脖子上,半个月前头疼病发着被我扯断绳索,不知道扔到什么地方去了。我想问问三叔这黄玉琀蝉的事情,可这时候大家都在沉默不语,我也便不敢声张什么。

过了一会又听三叔说道:“那天晚上我边观阅这《参同契》边思索着这些事情,后来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妙。于是连夜摸黑赶到这里,哪知正碰巧遇上我老舅父在行吐纳之术,哎,当时我到后,我见他头顶一团散气便立刻明白了所有的事情。我拉他进门,一到屋里我便焦急的追问,问他是不是把六十年的内丹都给了那贺瞎子了,我见他苦笑不语,便跪倒在他面前痛哭起来……我这老舅父啊,从来都是只想到别人,就不为自己想一点点!”

“这天下做父母的,做祖父母的,都是一样的心思,为了孩子们,哪怕粉身碎骨也不会后退!”莫端公叹了一口气,缓缓的说道。

一听他那话,三叔点了点头,说:“当天晚上我才知道了这事情的原由,那贺瞎子的黄玉琀蝉大家是知道的,远古的神物,佩带的人犹如万法护身,百鬼退避。道上的朋友虽然听过这样的传闻,但除了他太一符箓派的人,谁也没有亲眼目睹过一眼。那贺瞎子年轻的时候就是因为师弟上门抢夺这宝物,才被弄瞎了一只眼睛,后来这琀蝉便被他藏了起来,从此密不示人。”

大家都点了点头,只听三叔继续说道:“大家都知道那贺瞎子的身世,相老叔和他有些渊源,更是知道得清楚。当年他修行冒进,不听祖师遗训强行翻阅天书《小木经》,遭了天咒,结果年过花甲任是孑然一身,膝下并无一男半女。但十多年前他突然收养了一个弃婴,视如珍宝。哪知道这女娃娃在五岁的时候,一天夜里追赶萤火虫不幸误入老竹沟掉进黑潭,中了万年瘴气,被人救起来的时候就剩下一口气了。那贺瞎子舍弃性命般的救她,命是拣回来了,却如同得了脑瘫一样的痴呆,这些年这贺瞎子脚行万里,遍访良医高人,却也终归没有治好他女儿的病。”

“对,这些我们是知道的,那贺长天年纪虽然比我小,但算起辈分来,我还得喊他一声师叔。他这人,心胸狭隘,我们是多年没有打过交道了。”相木匠感叹的说道。

三叔继续说着,“哪知一年前的一天,贺瞎子突然上门造访我老舅父,我当时闻讯赶来,觉得很纳闷,我们两派以前有过瓜葛,这些年也是素无来往。但我们对他的来意也猜到了个八九分,肯定是为他宝贝女儿治病的事情而来。果然不出所料,他开门见山的说明了来访的意思。说什么听说用我派的内丹洗髓能将他女儿的寒瘴拔除,希望我老舅父能发发慈悲,救他女儿一命。”

三叔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那人又说什么不会占我们便宜,甘愿将本派的上乘宝典《太一扼要决》完整奉上。医者父母心,治病救人这本是行医者的份内之事,当时我老舅父犹豫了起来,我却坚决的不答应这件事情。大家或许并不完全了解这其中的内情,我派的内丹洗髓确实能治疗天下所有的毒瘴侵蚀,但治疗这样的病症却是非常耗费内丹。他女儿中的可不是一般的瘴气,那是黑潭沉淀了万年的瘴气。那黑潭,简直就是一汪毒液,人畜近之必生疾病,何况那个女娃娃掉到里面去了!又加之事隔十年的时间,毒气早已侵蚀到五脏六腑经脉骨髓。”

相木匠接过话来说道:“是呀,那孩子中了毒气后,这些年基本就如同废人。贺长天为这事,差点操碎了心。”

我见大家都点了点头,仿佛对那事比较知情。这时候三叔又说道:“我粗略的推算了一下,先别说有没有把握治愈,就算要治愈恐怕非得耗费将近百年的内丹才行。我老舅父有将近六十年的修为,我也有三十多年的丹宝,但总不为了治疗他女儿的病将我们这多年的心血耗之殆尽吧!我们每天的养精,炼气、存神、调和龙虎、捉坎填离,不知道费了多少的工夫!总不能就这样都拱手送与他做了人情。”

三叔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再说这些年草狗妖孽猖獗,盗宝贼又是来往频繁,我舅侄二人肩上可还有镇守‘盐阳女神水宫’的重担,倘若我二人耗费功力变成废人,要是哪天外邪侵入,我们可真是毫无防范之力了。身死事小,我舅侄却不敢成为这巴王守墓人的千古罪人!”

“嗯嗯嗯,说得在理,这可不是我们个人的事情,可是牵扯到很多的东西。”樊厨子点头说道,他一说完大家都跟着点头表示认同。

三叔继续说道:“那贺瞎子并不知道这其中的要害,以为只是有损内丹而已,于是不停的苦苦哀求我老舅父。我哪老舅父平日里虽然脾气倔强,却是菩萨心肠一般的人,见来人这般相求,竟然忘记自己守墓人的身份,犹豫不决起来。我很气愤贺瞎子这样的苦苦相逼,于是请他不要强人所难,又低声对我老舅父点明个中的厉害关系。见他还在犹豫,便声色具厉的问他还要不要九儿的性命,我这一提醒他果然回过神来,想到这‘地祚坤泰神坛’还要他来维护,于是他委婉的告诉贺瞎子,不是他不想出手相救,关键是功力有限,只怕不但不能治好令嫒的病还反而添了麻烦!”

“贺瞎子爱女心切这个可以理解,但是他如此强求别人就有些不尽人意了!”莫端公接过话来说道。

相木匠说道:“他那人行事向来乖张怪戾,最是不近人情。”

三叔点了点头,然后说道:“确实很是让人为难,后来我老舅父取出药箱从丹瓶内取出大约一百粒‘八珍宝’送给了贺瞎子,这‘八珍宝’是除毒护体的良药,虽然不能救他女儿,但对她这病是决计有好处的。又承诺以后一有机会绝对会出手相救他的女儿……好说歹说半天才把那老瞎子打发走了。哪里知道后来天意弄人,九儿出了这样的事情,我老舅父心急如焚,一筹莫展,还是鹤鸣山祖庭宋道爷告诉他,说要想九儿身体康泰,度过而立,恐怕只有太一派的至宝——黄玉琀蝉护身才行。我那老舅父再三犹豫,实在是没有办法才走了这一步棋,他这是拿自己的性命来换取九儿的命啊!大家都知道我那石姐夫从来就是不信我们这一套,这千斤的胆子就压在太老人家一个人的身上……”

三叔一口气说到这里,回过头来看着我,眼角流淌着泪水。我听到这里,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明白了我祖父是为我而死的,于是眼泪止不住哗哗流了出来。樊厨子连忙起身用纸给我搽泪水,他那样扭捏的动作很是滑稽,然而大家却并没有半句的取笑他,室内一片沉默。

“可是这后来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明白,那贺瞎子女儿的病肯定是被石老伯治好了的,要不然他也不会跑到城里将琀蝉想方设法的送给石九。可不是说这治好他女儿的病需要将近百年的内丹修为吗?石老伯一个人最多也就六十多年的丹宝,怎么能将那女子的病治疗好的呢?”樊厨子一脸疑惑,细声细语的问着三叔。

他这样问后,大家都一起的望着三叔,都有同样的疑问,想得知结果。三叔说道:“这事说来也是机缘,从那次贺瞎子离开后,我老舅父便不停的去翻阅医典,终于有天里在一本古籍上查阅到‘金甲鳞’有拔除人体毒垢的神奇功效,于是马上考虑到怎么用‘金甲鳞’为贺瞎子娃娃治病的事情。各位都知道那‘盐阳水宫’石棺底隙的‘金甲神’百年才换掉一片鳞甲。每次掉的时候都在七八月的洪峰季节,寻常人家别说下水拾鳞,稍不注意便命归黄泉。我老舅父手上的那片‘金甲鳞’,还是我师爷赠与他的。我师爷外号‘水鹞子’,水上功夫异常了得,当年他守侯三个月,在巨浪里翻腾了两个多小时才寻得此宝。后来师爷见我老舅父义诊五百人,分文不取,于是才将此宝物送给了他。”

“金甲鳞是宝贝这个我们是知道的,只是没有想到这东西还有这样的功样的功效。”相木匠摇了摇头说道。

三叔继续说道:“是呀,正巧九儿出了这样的事情,更督促了我老舅父对贺瞎子女儿治疗的关注。前因后果,种种想来可真是冥冥天意!我老舅父考虑周全后,于是便亲自去了五峰山,对那老瞎子讲明用丹宝洗髓的厉害关系,不过也说明了条件,就是让他把黄玉琀蝉并《长寿决》一同送给九儿护身。这下可轮到贺瞎子迟疑了,沉默半天后才缓缓的说什么他现在是孤苦一人,世上除了这个女儿,也绝无其他牵挂了。但这黄玉琀蝉是他太一派创教八百年传下来的至宝,嫡传身份象征,不属于任何个人的,他本人也绝对没有权利送给外人。又说什么既然这样,他女儿也只能死生由命、富贵在天了!”

“这话不假,本门至宝,任何人都没有权利拱手让人!”相木匠点头说道。

三叔点了点头,表示认同相木匠的话,然后继续说道:“听了贺瞎子这话后,我老舅父当时也是非常的绝望,正当起身要离去的时候,那贺瞎子却又突然开了口,说什么送出去不行但借出去恐怕还是可以的。我老舅父一听这话中有话,便喜出望外,连忙问他要怎么个借法,期限多少。那瞎子比了两根指头,说最长二十年,期满完璧归赵。老舅父上前笑呵呵的搬起他一根指头说二十年太短了,起码要三十年才行。那贺瞎子想了片刻后就答应了,于是当晚二人就磨碎‘金甲鳞’,加了十多种中药做药引,和了三百多粒蜜丸存放起来做今后的调息之用。第二天我老舅父就释放丹宝为那女娃娃洗髓,一连三昼夜的忙活,终于将那娃娃身上的万年瘴毒逼了出来……那贺瞎子一见女儿死里复生,喜极而泣,立马答应过几天就陪我老舅父进城去,想着如何设局将黄玉琀蝉借与九儿佩带。”

我听到这里,只觉得心底沉寂得死去一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甚至也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唉,石老哥可是为了自己的孙儿而牺牲自己的呢!”相木匠叹了一口气说道。

三叔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说道:“大家都以为此事就这样暂时告一段落,哪里知道后来天意弄人,这九儿佩带的黄玉琀蝉竟然成了赝品!我那老舅父察觉后面如死灰,本来就失了内丹,身体每况愈下,一日不如一日了,再加上极度失落后,病情一下子就加重了许多。”

“后来听鲁三说起这件事,我就觉得纳闷了,那黄玉琀蝉一直佩带在石九身上,怎么就一下子成了赝品了呢?难不成有人偷梁换柱,做了手脚,又不成是那老瞎子说话不算话,给的东西本来就是假的?”相木匠说完后对着三叔问道。

“这事我后来和老舅父仔细的分析过,九儿原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原委,他不可能把真的弄掉了再买块假的带上。我听我老舅父说他见过那块假的,和真的简直一模一样,除了气场不一样,旁人决计分辨不开来。所以我们认定这一定是有人处心积虑后,然后偷梁换柱了。”三叔说道。

“到底是谁做的的呢?知道这内幕的人可是不多。”樊厨子疑惑的说道。

“是啊,我们现在也不知道究竟!当时我老舅父从表姐口里打听到九儿在城里的住处后,便亲自陪那贺瞎子进城,在九儿下车的地方设计将琀蝉给了他……那贺瞎子虽说平日里有些小人行径,但这等大事我量他也绝对不敢耍花招的。再说我老舅父也是辩得真假的,而且当那琀蝉被九儿佩带后,法坛里面的长寿灯便恢复到了以前一样的明亮。但哪知没过多久,某天里我老舅父急忙的跑过来喊我一同过来,说事情不好了。我一来他就拉我下到土室,指着这灯心说不知道什么原因,这灯苗又开始弱小起来。我二人仔细的分析半天,也没有弄明白个究竟。我们又在想是不是九儿弄掉了,但这琀蝉充满灵性,识得主人,一般不会轻易丢失。到现在我猜测还是有人识出货来,就如刚才相老叔说的那样被人偷梁换柱了。”

“嗯,极有这个可能。”樊厨子点头说道。

三叔继续说道:“从那件事以后,我老舅父每天都要到这土室来查看,见这火苗一天比一天的微弱,不知道如何才好,于是每日里忧心忡忡的。他以为天意如此,便一蹶不振起来,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骨瘦如材,起不了床。”

三叔一说完,我便又仔细想了一下从佩带琀蝉到祖父去世的这期间的经过,想了半天,除了程思泯和他外公外我并没有给别人看过,我相信他二人决计不会打这个宝贝的主意。

想到这些,于是我说道:“那块玉我一直都是佩带在身上,很少拿出来给别人看。我也不知道祖父见了怎么就说是假的了,一个月前我头疼发着,不知道把那块玉扔到什么地方去了。”

莫端公说道:“现在也不要费那么多的心思去想这个,等哪日寻个下阴的日子,我把我那大徒弟找来,我五人做个幽醮,请个‘五仙镜’,不就什么都清楚了。我们现在最关键的是要摸清这娃娃的病情,问清楚了是哪路鬼魅在作怪后,才能想办法应对,要不岂不是‘狗咬刺猬’,不知道如何下口了!”

他一说完后,大家都点头应和,于是便商讨具体的时间。最后三叔说下月初三的“人定”是非常好的下阴时候,于是大家便附议说那时候再带上法器一同过来把事情弄个明白。

如今已经是上春下旬,离下月孟夏初三还有七八天的日子。

我知道过去的人们一日两餐,朝食在日出之后,隅中之前,这段时间叫做食时或蚤食。夕食在日昃之后,日入之前,这段时间叫晡时。日入以后黄昏,黄昏以后是人定。《孔雀东南飞》有“奄奄黄昏后,寂寂人定初”的诗句,就是对这段时间的确切描绘,所以说人定以后就是夜半了。

商量完毕,大家正准备散去,却见莫端公招了下手说道:“先不忙,趁大家都在,把那麻油沟的事情再说说。”

见他这样说,大家又坐了回去,相木匠问道:“怎么了老莫,麻油沟的事情不是说等天气暖和了,咱们去请来白沙镇的龙半仙再说吗?又出事情了?”

莫端公嗯嗯两声,然后说道:“大上前天晚上,一对母子路过麻油沟回梁坪,就遭了道,要不是赖光忠及时赶到,那一对母子命就丢到那里了!”

“啊,竟然有这样的事情?”三叔眉头一紧说道。我知道莫端公口里的赖光忠就是他的徒弟赖端公,那个沉默寡言的黑脸汉子。

“是啊,你们是不知道,赖光忠赶过去的时候,那一对母子跪在沟里直翻白眼,已经吃了半碗的沙子……”莫端公沉着嗓子说道。没等他说完,樊厨子结过话来说道:“难道这一甲子的时间提前了,这才几月份,不是说要今年孟冬时节才到吗?”

莫端公说道:“这事我也纳闷,就是这里想不通,自从我师爷收复那恶鬼后,这些年我们时刻盯着那边,几大高人也推算要到下半年才是冲煞时,没想到这就提前了大半年。”

“你们都忘了,今年闰二月,上半年会五阴归一,煞气重,看来那老鬼提前开始蠢蠢欲动了!”相木匠缓缓的说道。

我听他们说道麻油沟的事情,心头一紧,因为我从小就知道那地方不干净,小时候我那大外公给我讲过无数个那里的恐怖故事。那里阴气重,闹鬼,曾经死过很多人在那里,这事情不只是石门村的妇孺老少知道,就连邻里村落也知道这事。只是我不知道原来那独眼端公和莫端公一脉相承,竟然还是他师父的师父。

这时候莫端公阴沉着脸面,狠狠的说道:“哼哼,为这事我师爷丢掉了性命,用自己的七窍玲珑心压了它一个甲子,清净了这么多年,如今这祸害恐怕是要留给咱们解决了!”

樊厨子说道:“咱们不怕它,就凭咱们伏龙五狮,我不相信还怕了它。”

“是呀,该来的总会来,既然咱们躲不了,就给它奋力一击,让那老鬼彻底断根,可千万不能流毒后世了。”三叔跟着说道。

相木匠皱了皱眉头,说道:“只是如今白沙镇的龙半仙已是耄耋之年,年老体衰,这天寒地冻的,怕是不宜长途行走过来助咱们一臂之力。”

“龙大爷来不了咱们也不怕,我们五人起一个天罡北斗大阵,所有法宝都带上不信咱们除不了那老鬼!”樊厨子自信满满的说道,说完后又补充了一句:“实在不行,咱们还有山上的大祭酒和道兄们呢!”

“小心使得万年船,这事咱们还得仔细,大祭酒法事缠身,不到万不得已咱们不要去烦扰她。”相木匠慢吞吞的说道。我看得出来,这驼背老头不但年纪最大,办事也沉稳,是三叔他们这他们这一帮人里面的核心人物。

这时候莫端公说道:“我看咱们趁这几天有闲工夫,明后天我喊赖光忠抽个时间去麻油沟悄悄查看一下,然后回来再做打算,你们看怎么样?”

相木匠说道:“嗯嗯嗯,就这么定了,时间也不早了,都散了,大家各自回去好好休息,小九儿的事情,这几天鲁三仔细照看一下,咱们先处理了麻油沟那老鬼的事情,下个月初三再起个幽醮,请个‘五仙镜’摸清楚情况再说。

他一说完,大家都嗯嗯嗯的点头表示同意。大家起身准备出去,这时候只见樊厨子从随身的提包里面取出一件大红绣花的小衣出来对我说:“九儿啊,你樊叔也没有什么东西给你的,这件小衣你就穿在身上吧,保证对你有好处的。”说完便往我手上塞,我见他把这件内衣给我,有些尴尬,还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不知道该接不接,只得回头望着三叔。

三叔却连忙推却起来:“我说樊兄弟,你的好意我们都知道,但这件东西可是你祖上传下来的,万万使不得,我们也不能收下!”

我一听三叔这样说,知道这衣服贵重不同寻常,于是跟着推辞起来。

“你说这鲁三怎么就这样的人呢!不过是些身外之物,我又不是送给外人,你不让孩子收下反倒是看不起我了……”樊厨子说道。

于是我们开始推拉起来,这时候相木匠他们都劝说让我收下,开玩笑说什么这可是你樊大姨的嫁妆,她现在不嫁人了要送给你,你不收可反而对不起人了。

就这样在大家的哄笑中我接过了那件奇怪的小衣,于是大家又鱼贯的爬出土室。我一看时间,子时已经快要过去,母亲她们早已入睡,我和鲁三叔送大家出了院子,只有相木匠住得远一点,其他二人都住得离这里近。他们走后,我们也上床开始歇息。

我在床上不停的打量着樊厨子送给我的那件肚兜,丝绸料子,摸起来柔滑异常。大红的颜色非常艳丽,边角用黑色的缎子镶嵌着,上面绣了一些奇怪的小动物。正在看的时候,三叔从外屋走了进来,我笑着说:“三叔你看,这样的衣服能穿在身上吗?别人看到了不笑破肚皮才怪!”

“哎呀,九儿呢,你知道什么!那樊小利的奶奶就是一个大巫师,这件‘五毒兜肚’可是他樊厨子祖上传了几代的好东西。别人千方百计的想得到它,你还反倒不乐意要!这老樊打小就和他那老爹相依为命,并没有什么亲戚,都四十多岁的人了,到如今都没有婚娶,名下干儿干女的一大堆,个个都贪图他的钱财和物件。我们都觉得他这人吝啬的很,却没有想到今天把这样珍贵的东西白白的给你了,想来也是个有心的人啊!也不枉你祖父当年对他的好。”

我点了点头,内心深处对那樊厨子自然充满着谢意。

只听到三叔继续说道:“这‘五毒兜肚’,在我们南边见到的少,主要流行于西北地区,如今在陕西一带最盛。节日之前,小孩子,特别是不满一周岁的小孩子,人人都希望能得到祖母和外祖母送来的五毒肚兜。肚兜所用的布,一般均是大红色,五毒图样一般用白色、黑色或绿色,用其它彩线搭配缝制而成,有些做成短裤形状,孩子整个夏天轮换着穿,一直穿到秋凉。等这小孩长大了不能穿了,做娘的还会把它像宝贝一样收藏书起来。有的还会转赠会别人,接受的人也会很开心,因为这不是人人都会做的,一般年轻人可能都不会做。在乡下的风俗里,这个穿在身上有辟邪趋鬼的用处。”

三叔说到这里,我便打断他的话说道:“难道樊叔叔的这件肚兜与其他的肚兜有很大的不同吗?”

“当然了,你要是不困,就听我仔细的说说。”三叔竖起一根指头,神神秘秘的说道。

我一听自然来了兴趣,哪里还有睡意,于是急忙说道:“不困不困,三叔好好给我说说这宝贝。”

三叔开始说道:“民间流传的肚兜大多是表示祝福,有美好愿望的意思,能不能辟邪,这倒是其次。可樊厨子这件肚兜却是非同寻常的,布料为西藏雪山上稀有的天蚕丝,上面的颜色全是用名贵的天然颜料染成。我只知道这红色的是朱砂,其他的颜色好象都取自藏区山岩石浆中的彩色沙石。这肚兜缝制染色后还经过了一系列的繁琐巫术仪式洗礼,故而就蕴涵着神秘的力量在里面,反正是很珍贵的东西,具体的我也弄不透彻,只有樊厨子本人才最明白。”三叔笑着说道。

我见这名字有些怪异,于是继续问道:“那为什么叫‘五毒肚兜’呢?这名字有些奇怪。”

三叔说道:“因为这肚兜上面绣着五种动物,所以叫这个名字。这五毒是哪五毒呢,民间有不同的说法,一般是指蛇、蝎、蜘蛛、壁虎、癞蛤蟆等。这几种动物都是带毒的,咬人之后能使人中毒。特别是小孩更容易受到这些动物的侵害。而五月又是这些动物活跃的时期,所以在端午节时,民间用巫术的方法镇压五毒,绣制带有五毒图案的兜肚便是其中最重要的方法之一。这些都是带有巫术意义的民俗事象,你看这上面就有绣的这些小动物就是这些蛇、蝎、蜘蛛什么的。你呀等明天好好的洗个澡就穿在里面,外面罩上衣服别人也看不到,没有人会笑话的。”

我听说是件好东西,想到或许对我的头疼有帮助。一想到这里,我马上想到一件事情,于是说道:“三叔,我这两天好象并没有头疼了,怎么回事啊?该不会是好了吧!”

三叔笑着说道:“嘿嘿,你小子也不想想,这房内的法坛可是当年几位高人花了三天三夜布置的!事隔这么多年,现在有几位方士都已经羽化飞升了。这‘地祚坤泰法坛’有归位元神、庇佑魂魄的作用,更有反厌胜的功效。一般来说,被庇佑的人离这个法坛越近,作用就越大。你现在和它近在咫尺,可以说是百鬼莫近,万邪避让啊!你那头疼的毛病绝对是有人动了手脚,使用歪门邪道作怪,今天有法坛庇佑,它也就起不了作用的了。”

三叔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不过要想完全拔除祸害,恐怕还需要时间,这事情看来是没有这样简单的,我们还要等用‘五仙镜’弄明白事由来龙去脉才行。到时候摸清了对方的底细,我就不信我‘伏龙五狮’就收拾不了它!”三叔说完后开始沉默,恶狠狠的注视着窗外。

要是一年前我听到这样的话,一定会当三叔在讲《聊斋》,但这大半年来,很多的东西叫我完全迷茫了,曾经的世界观仿佛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那些意料不到的事情一直牵引着我的脑子,不让我有半点自己思考的意思。

且不说别的,单凭今天这太多的事情就让我已经回不过神来,我有太多的疑问需要向三叔追问明白,年轻人心头藏不住话,于是没有等他沉默多久便对他说道:

“三叔啊,我都已经糊涂了,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情呢?祖父为什么要修建这样的神秘土室,你们到底又是什么样的人啊?这些事情,我以前怎么一点都不知晓呢?”

三叔回过头来听我说完,笑着说:“哈哈,别说你,就是你的父母恐怕也是半点不知情,刚才在土室里面我见到你一惊一咋的,就知道你已经完全糊涂了!我看你今天不知道个大概也是睡不着觉的了。来吧,我们还是去土室说,我也没有睡意,索性都给你说明白的好。”

我立即兴起,连忙起身跟在他后面,三叔提了一个热水瓶,我们又返回到土室中来。趁着三叔喝水的工夫,我又仔细的查看了这个密室。除了以前看到的布局之外,我又发现了醮坛的左上角墙壁处有一个碗口大小的黑洞,深不见底。

我感到奇怪,不知道它的作用,于是问了三叔,三叔笑着说:“哎哟九儿,还亏得你是个大学生呢!这个土室密不透风,你说这房间要是不透空气这油灯能点得燃么?这个孔一直通往厨房的烟囱,目的是为了排气。”

我听了他这样解释,笑着说自己可真是笨的了,连这么简单的原理都没有想到。三叔喝完水,喊我坐到小木桌边上去,我见他点了一支烟,吸了两口后便开始凝神,目光注视着前方,像是在回忆着遥远的事情。

土室内一片的寂静,大地已经安睡,万物开始沉眠,或许谁也想不到这三间破旧瓦房下面还有这样的一间土室,还这样坐着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在畅谈玄幻神秘之事。

“九儿啊,我问你,你可知道你名字里为何单取了一个‘九’字?”三叔突然问道。

“这个我知道,我是出生在农历九月初九这天的,所以祖父才给我取名一个‘九’字。”我回答道。

三叔点了点头说道:“对,所以啊,这话还得从庚申年重阳年重阳节说起。当时你祖父一见你生在这天里,便推算起生辰八字起来,这一推算不打紧,他立马的如坐针毡起来。刚好那时伏龙山的大祭酒传你祖父上去商量事情,于是你祖父便顺便对她提及此事。

大祭酒闭目掐指后,当时就对你祖父言明,说这庚申年为阳年,九月九日又是个重阳之数。你又生在午时阳气鼎盛的时刻,偏巧你父母皆是二十九岁才得的你,又是个男娃娃。你这命相里面一口气占了六个阳字,这可是我们命相中所说的‘六重九大阳命’。在我们易学中,六为极阴,九为极阳,皆是变幻之数,所谓否极泰来,月盈则亏便是这个道理。寻常人占到这样的命相,那可决计是无法活过弱冠之年的!”

“啊,那是为何呢?”我吃惊不小,睁大眼睛追问道,我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身世,还有这么多的蹊跷。

三叔回答道:“原因就是这‘大阳命’的人,乃纯阳之体,天生的阳气蕴藏,精元饱满,乃采阳补阴的绝佳对象。当时大祭酒就对你祖父这样说了:‘你这孙男呀不是红尘中人,何苦要去遭那世间男男女女的罪?立身方外、归我三宝才是明哲保身。学我些道法,到时得了三昧,就算不能羽化飞升,也总能够个百年长寿吧!’听了她这话,当时你祖父也有这样的打算。于是和大祭酒商量后,由大祭酒安排两名道观的师姐同你祖父下山去,先由两位师姐上门劝解你母亲答应你出家。你母亲不知究竟,和你祖母坚决不答应。你祖父在外见她二人没有办法说服便亲自进去游说,结果被你祖母骂得狗血淋头。你祖母当年和你祖父结婚后,见他半夜里只顾打坐炼气,对这男女之事却是寡然无味,骂他是个神经病。于是二人便有了隔阂,和不来了。这些年他老俩口彼此见不得对方,早就分开住了。”

“二老历来不和,这个我也是知道的,但我一直不知道根本的原因,我更不知道祖父在修什么方术!”我轻声的说道。

“你祖父和我,修习的都是内丹术。这天地万物,只要悟得吐纳胎吸引导之法,得了一元,那便是人老则仙,禽兽、虫蛇、草木老则精。”三叔一本正经的说道。

我听得一惊一乍,只见三叔又继续说道:“所谓的吐纳之法,说简单点,不过是吸取天地日月精气来为我所用罢了。这道理浅易,方法也不复杂,然而要每日里不辞辛苦、持之以恒的调息却是极难,世人十有八九是做不到的!正所谓:‘行百里者半九十’,所以我们这大宝也不是哪个人都能轻易得到的。”

我回味着他的话,心头藏了很多疑问,却又不知道该问什么。只听他还在说着:“这吸取天地日月的精气来成就大宝,那是走的正道。但也有偷懒取巧的苟且之士,总想来点终南捷径,自己贪图冒进,不思朝夕经营,要去行些蝇营狗苟的勾当。见到人家得了点点丹宝,便起了谋害夺取之心,伤人性命,吞人丹宝归为己有。这是妖的行为,这样的人也历来大有人在,成不想别人起早贪黑的打磨,煞费苦心。他倒好了,尽去拣些大便宜,别人忙活半天可却是为他做了嫁衣。哎哟九儿,你年少不谙世事,这样的事情我们可是见多了的……”

三叔各自在那里摇头晃脑的说着,说得很是津津有味一般,这些话听得我恍恍惚惚,一头的雾水。对于成仙成佛,我从来没想过这些飘渺虚无的事情,到如今,我只希望他早点把我心头的疑虑打开,让我了解我想知道的事情。但他却是一个劲的说着这些玄幻之事,我没办法,只得规矩的注视着三叔,希望他尽早的把谜团解开。

等三叔叨叨碎碎的说完后,他才开始切入到正题。“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这样的‘六重九大阳命’,精元旺盛纯正,那些山精野怪的见到了,哪个不垂涎三尺!”我听三叔说成这样,有些忍俊不已,便笑着说道:“说得我跟个唐僧一样,人人都想来咬上两口。”

三叔听我这样说,有些急了,急忙接过话题:“我说你娃娃别笑,我知道你是接受的另外一套教育,那马克思是个能人,但他的东西就是万事万物的真理尺度,能解释阐述一切?我看未必啊!又说说这洋秃子达尔文,什么物竟天演、优胜劣汰那是自然,我们也知道。但他的那一套‘进化论’,我看也不是万能钥匙。半年前报纸上说什么美国有个叫山姆的大胡子生物学家就对他提出了疑问,说人并不能证明就是猿猴变的,大有可能是其他星球传播过来的……”

三叔东拉西扯的说着其他话,我连忙说道:“好了三叔,我知道你读的书多,其他的以后慢慢听你说,你现在还是让我把这里的事情弄清楚呢!”我害怕他老人家把事情越扯越远,连忙插开了话题。

“好好好,我马上给你说清楚。你还别不相信,要是你祖父还在世,问问你祖父去,你三叔虽然生在这草莽之间,却也是饱读诗书的人,经、史、子、集,哪样没有猎涉过?不扯远了,这些日后再细谈,我还是给你说说这里的事情。”我一听他马上要解开我心头的疑云,立马来了精神,挺直了身子。

三叔说道:“那时候你们还在镇子上住,当时你一出生,那些邪门歪道立马的就接踵而至,把个巴掌大的小镇围得水泄不通,我和你祖父可是急红了眼,对他们软硬都来遍了也请不走这些东西。幸亏此事惊动了千里之外的道德上清派大师君,他老人家慈悲为怀,让大祭酒领一道法旨来宣说,表明什么这小儿是我上清派的人,希望各位大仙给个面子,不要再来无理的纠缠……说完后又赠送每位‘上清芝丹’一粒,算是给个台阶,打发客人离去。这伙东西虽然有些不乐意,但这些年道教其他门派个个先后衰落,惟独上清派一支独秀,信徒遍及闽粤巴蜀,势力很大。这些来客知道惹不起,于是得了芝丹,先后各自离去。你那父母肉眼凡胎,哪里知道你一落地便是如剑悬顶、如临深渊、祸在旦夕,却只顾开怀戏儿,终日还沉浸在喜悦当中!”

三叔说到这里,摇了摇头,我并没有说话,仔细的听他说着。

“这可真是苦了我那老舅父,千斤担子一人挑,家人不但不理解还反而怪罪。他这人也是,一句怨言也没有!有天我陪他去看你,当他从摇篮里面颤抖的抱起你来时,简直就是乐开了怀,一个人和你喃喃细语了半天,哪怕是你把尿撒在他胸口也浑然不知……”

三叔一个人在那里诉说,我忍不住泪流了出来。我知道祖父爱我,却没有料及他的爱是这样的深厚宽广。想想这些年来我对他的不冷不热,从没有想到要报答他一点点,真是羞愧难当!

“你祖父历来是个‘滴水之恩,定要涌泉相报’的人。从那件事后,他非常的感激大师君和大祭酒。当听说大师君和别人斗法亏了血气,便冒险上那万森老林帽盒山去寻何首乌,这东西补血最是了得。踏破铁鞋,终于在绝壁处寻得一根已成人形的百年何首乌,他立马托人捎到闽粤,赠给了上清派的大师君。这还不算,于是以后每年都要蜜制我金丹派的‘八宝珍’上万粒,大多悉数送到伏龙山上清宫去了。你祖父这样的不辞辛苦,还不是对你的爱之深!当然,这天下做父母做祖父母的,对自己的骨血那绝对是一百个的投入,原本也没有想到要你们回报什么。只要你们过得平安他们也就满足了。所以啊九儿,你也不要过于的难过,你身体本来就不好,你祖父一直就告戒我不要将这样的事情说出来,今天要不是你出了这样的状况,我也是决计不会说出来的。”三叔见我流泪伤心,便这样的安慰我。

过了一会,只听他继续说道:“你祖父见你父母执意不愿意送你去修道,于是终日和我商量对策。我们在想,这前一批无耻之徒算是打发走了,可也难保没有后继之徒啊!这天地万物都有元气聚顶,人为万物灵长,自然有的,只不过一般的人是望不到的。所谓‘望气’就是有道行的人观察你头顶上的元气来了解你的康泰祸疾,有恙无恙。你这样大阳命的人,三花紫气聚顶,修道元的人一眼便知,哪里逃得过妖魔鬼怪的眼珠子。你祖父对此事是了然于心,所以才终日着急起来。我二人商量多日后决定修一暗室,建一法坛,请高人做法,点一长命灯护住你的元神。于是我叔侄二人白天做自己的事,晚上便暗凿土室。此事连你那婶娘都不知道,她每日询问我晚上做什么去了,我都说是出去为人安神去了。哈哈……就这样忙活了一个来月,土室修建完毕后,你祖父又分头去请几位道行高深的方士前来设坛。

“请了几位高人前来?”我疑惑的问道。

三叔点头答道:“是啊,请了八台山的木道爷,花萼巅的蓝师姑,白沙镇的龙半仙,澌滩河的老巫师马瘸子,还有那伏龙山上的姚道爷。这五位高人登坛做了一坛做了一个幽醮,乃为‘地祚坤泰法坛’。这个法坛上置铜鼎漂燃长命灯,四面墙及屋顶上贴着符箓法咒,墙角钉有公鸡血加雄黄浸泡的桃木镇枝,方位均按伏羲八卦摆设,屋内中央埋有祷告地母后土娘娘的祈文。”

三叔说完后叹了一口气继续的说道:“然而尽管有这法坛庇护,你的这成长却也并不是那么的一帆风顺啊!你祖父也早有料及,所以对你父母要求了很久,终于争取到把你带在身边抚养。你三岁的时候从楼梯上跌下来把额头摔了一个大口子,你看看,现在都有一个大疤痕。六岁的时候又被一根鱼刺卡住差点送了性命。十一岁的时候掉到塘里淹了个半死……这大大小小的生病犯事啊就更不用讲了。这还是过了十六岁后天灵盖愈合,神光内敛,你这性命才基本稳妥起来。哎,寻常人都只当是这娃娃多灾多难难养罢了,殊不知这每一桩桩事情后面都是有邪物在作怪!哪次不是我和你祖父出面一一化解了的?”

我听得出神,甚至有些不相信起来,如同看了一个神话电视剧后不停的回味着。如今我仿佛有些怀疑三叔说的这个人是我自己!这二十八年来,这每一件件离奇事情,难道都是真的?已经过去多年的事情,现在回想起却又叫人后怕。

我对桃木能镇邪的功效豪不怀疑,不管是神话故事里,还是道教符箓书上都多有提及。记得小的时候有次我翻阅祖父的书籍,无意读到一段话,上面是这样写的:“沧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里,其枝间东门曰鬼门,万鬼所出入也……黄帝乃做礼以时驱之,立大桃人……以御凶魅。”当时我并不明白这其中的意思,只能从中看出来这桃木是可以驱鬼的。

夜已深沉,大地仿佛来了寒意,下身有些冰凉。“哎哟,都三更过了,我们上去吧!也该歇息了。”三叔看了看手表,嘟囔着道。

于是我们上了土室,又盖好洞口的石板子,把床复了原。我躺在床上,尽管眼皮如同灌了铅,脑子却还不愿意停顿下来,三叔的呼噜抑扬顿挫,如同在弹奏《十里埋伏》。也不知道胡乱的想了多久,终于迷糊起来,我翻了一个身,梦到在公交车上不停的看手表,焦急的想着今天这上班又要迟到了……不知道多久又梦到了婷婷,梦到她在逗阿黑……

一觉醒来,都快到了响午,大床上就我一人,三叔不知道何时起的床,已经走了。我刚穿好衣服,母亲推门进来,说三叔回家去了,邻村有人请他过去看宅基。走的时候喊母亲不要叫醒我,说昨天晚上睡的晚。

刚说着,幺婶端来洗脸水,说饭菜都热在锅里的,喊我洗完脸就过去吃。正洗脸的当儿,幺婶凑上前来,问我昨天晚上的事情。我正不知道该怎么应答的时候,母亲接过话来,说不过就是画画水,问问神,收拾收拾就撤了。我也支支吾吾的说什么他们说了,在外面耍遇到了不干净的东西,收拾收拾就化解了。

我那幺婶还想追问,见母亲阴下脸来便出去了。母亲说:“你这幺婶最是个长嘴巴,就欢喜找些空话来扯……”母亲刚抱怨完幺婶,便对我说早上三叔告诉她,说我就是招惹了点不干净的东西。几位师傅答应帮我做场法事后再在老家多住一段时间,养养身子就好了。

母亲说完后,又靠近过来底声的问及昨天晚上的详情,我忍不着笑了起来,说这事情你不都知道了嘛,就如同你刚才回答幺婶说的一样,三叔说过两天找个好日子来化解化解就好了。母亲听完后,面露喜色的招呼我吃饭。

这个季节可真是个鸟语花香的好时节,百花争奇斗艳的绽放。蜜蜂们携儿带母嗡嗡的搬运花粉,白花花的昌溪雪梨树开得煞是壮观,那花瓣纷纷飘落在田间的泥巴路上,如同冬日里没有化尽的残雪。

抬眼远眺,只见伏龙山如同罩上了一个绿套子,耸立在石门村的北面。山上的道观楼台恰似藏在松林之间一般,若隐若现的琉璃瓦勾角越发的让人觉得神秘。整个石门村上上下下,好比铺了一张阿拉伯人编织的彩色大地毯。雪白的是梨花,金黄色的是油菜花,粉红的桃花,绿油油的小麦苗,就连那路边破石头缝里的一株野草,也要挤出三瓣指甲般大小的花来点缀一下。

美景天成,上帝的恩惠,乡下人却似有眼无珠。终日里穿梭在田坎地头,只顾及寻些虫子稗草找乐,还恨不得这花儿早日的凋谢过去,好结出些碗大的果子来卖钱。想想城里人却没有这样的福气,一天天的奔波在鳞次栉比的“钢筋水泥森林”里,买一株盆栽的花草放在阳台上,便如同祖宗般的侍侯,其实我们只要是逃将出来,我们便会知道这“大牢狱”之外还有那么一些让人赏心悦目的景致。

恺撒的归恺撒,上帝的归上帝。城里人有城里人的生活,乡下人有乡下人的乐趣,规则就是这样,你乐意就交换,不乐意就别伸长脖子张望。上帝搓捏的这些泥巴人啊,却总不知足,妄想着好处都要占齐,自己手里拿着黄澄澄的金子,还要去捉摸别人手头白花花的银子。

幺婶在柑桔地头种莴笋,母亲陪她在闲扯。幺叔一边给柑桔树施肥一边听我摆谈,他喜欢听城里人的事情,我现在无聊得很,也乐意陪他说说话。这时候程思泯打来电话,说他们在海南晒日光浴,皮肤都黑了好多,我让他多晒晒,免得一辈子都得当小白脸。他又问及我病情,我给他说了我回乡下疗养的事情,他听了很兴奋,说有时间一定过来瞧瞧,也过过田园生活的日子……

大城市里生长的人,大都有向往乡下田园生活的心结,那小子实在是可怜,有次同我闲聊竟然吃惊花生是长在土里的,他以前一直以为那花生是高高挂在树上长的。

山间手机信号差,断断续续的如同在交代遗言,于是我们说了一会就挂了。刚接完程思泯的电话,三叔便打了过来,说他家的鸡掉到池塘里淹死了,三婶喊我和母亲过去吃泡辣子炒仔鸡。于是我和母亲便同往他们家走去,一两里来的路,母亲在路上碰到人就闲聊,我们竟然走了半个来小时。

三叔还没有回来,三婶和她的小女儿在屋前的坝子里用滚水烫鸡、拔毛。一只大水牛拴在磨盘边嚼着青草,一边吃一边拿大眼珠子瞪我们。三婶见我们来了,便大声“秀儿、秀儿”的喊。喊了几声没有人应答,她便骂什么这个死人只顾猫在屋头看电视,什么都听不到了。又喊了两声,这才见到从屋里出来个抱孩子的年轻女子,端来凳子招呼我们坐。

我知道这是三叔的大女儿,我过去喊着妹妹,逗着她的孩子,母亲问三婶:“三弟还没有回来啊,我大姑呢?”

“还没呢?妈去幺妹家了,都五天了,说的昨天回来结果没有回来,就看等回来了不。”三婶一边扯着鸡毛一边回答道。母亲接过秀儿手里的孩子,抱着开始逗起来。

我母亲所说的大姑就是三叔的母亲,我祖父的妹妹,一个很慈祥的老太太,我喊她为大姑婆。母亲抱着秀儿的孩子,拖着声调说些重复的言语逗着婴儿。那抱孩子的女子叫秀儿,是我小时候的玩伴,三叔的大女儿,如今已经结婚了,算起来比我还小两岁。那和三婶一同拔鸡毛的女孩子是他们的小女儿,叫兰儿,还在读高中,那女娃娃害羞得要命,喊了一声大姨、哥哥后便如同见到了人贩子,埋着头只顾拔鸡毛。

三叔回来的时候,我们在院子里闲聊。只见他肩膀上挎着一个帆布包,一手提了一瓶白酒,另一只手提了一些香蜡纸钱。三婶接过三叔手上的东西,说什么明天是十五,买了点纸钱祭祭神。说完后又喊兰儿去烧火做饭,我们和秀儿在院子里逗她的孩子玩。

那鸡拔毛洗净后,三叔和三婶两口子背着背篓在门前的菜地里割青菜喂猪。三婶本来就矮胖,加之人过中年发了福,体形更是变样。我见她背着背篓行走在田坎上,如同两个午餐罐头摆放在一起,心里正在偷笑的时候,从远处走来一个中年男子和他们打起了招呼:

“三哥啊,原来是你们两口子嗦!我从坡那边走来一直就在纳闷,这个季节,瓜苗才下种,我说怎么有两个老南瓜结到你家菜地里了……哈哈……”来人和三叔三婶开着玩笑,意思是笑他们两口子又矮又黄,站在地里如同放了两只老南瓜一般。

三婶也不示弱,张开嘴骂道:“这个短命的哦,你到岩下去偷牛没有偷到哇?拿你老嫂子取笑,当心回去我那弟媳喊你跪搓衣跪搓衣板,膝盖跪肿了再别来喊你三哥要药酒抹……”

三叔给来人递烟,母亲起来也和他打招呼,跟着他们笑。我本来不好意思笑,但见到秀儿扑哧的笑了起来,也忍不着跟着笑出声来。我认得此人,是村头老井边的王大富,这个人刚赶集回来,是个牲口贩子,专门做买卖猪牛的生意。那人和我打了几声招呼后,不断的说我长高了,啧啧的称赞我越长约帅气。我听了这夸奖有些脸红,站在一旁听他们闲聊。

天微微泛麻的时候,我们正准备进屋去。这时候对面的路上传来一个老年妇女的声音:“兰儿,兰儿啦!快来帮我拿下哦。”我听得出是大姑婆回来了,连忙起身去接她,走近一看,她老人家蹒跚着步履,大包小包的东西攥满了手。

我过去喊“大姑婆”,这老太太眼神不好,耳朵却不背,一下就听出了我是谁,很高兴的对我问东问西,又问我带媳妇回来没有。我接过她身上的包裹,边走边回答她的问题。一进门,见到我母亲,二人又开始亲热起来,老人家刚进门还没有歇下,便从包裹里面掏出花生核桃一个劲的喊我们吃,说是从女儿家带回来的米核桃,壳薄得跟纸一样,肉也多。

我吃着核桃,走到厨房看三叔做菜,又偷吃了一块刚起锅的鸡肉。这只半大就短命的小公鸡,肉香脆嫩滑,合着泡椒炒出的那个味道好得很,别说吃,闻到味儿就是流口水。我吃了一块,又给秀儿偷了一块。母亲只顾和姑婆闲谈,也不说我。

她知道我早就把三叔家当成半个家了,从来都是不顾忌什么的。也是的,我从小就在三叔家玩,他两口子就两个女儿,没有儿子,见我长得乖巧,加之又是亲戚,所以对我很是疼爱。这老太太一点脾气也没有,我虽然调皮,却总是帮着她做事情,老人家有些封建思想,重男轻女,见我很懂事,自然喜欢。

三叔家是独门独户,左邻右舍都比较远,两层楼的青砖瓦房,楼上三间卧室,三叔两口子就住在上面。楼下中间的是堂屋,右边的一间卧室,老太太住在里面,左边的一间被隔开了成了两间小的,外面的半间做成了一个仓库,墙上挂满了腊肉。

那仓库里面半间不知道做什么用的长年锁着,记得小时候有次我和秀儿好奇,想打开进去看看,见三叔在凉椅上睡午觉,钥匙挂在腰间。于是我怂恿秀儿去偷钥匙,秀儿本是不敢的,见我怂恿的厉害,便偷来钥匙。

哪晓得我们刚打开密室的门正要进去,却被后面的三叔敲了她几个暴指,那秀儿立马痛哭起来。我虽然没有挨打,心里却比秀儿还要难受,躲到院子的牛栏里大半天也不好意思不出来。这后来三叔又在房子的左右各搭建了两间矮瓦房,左边是厨房和堆积柴物的,右边养着猪牛还有一个厕所。

我们在堂屋里吃晚饭,三婶用没有种完的红苕种煮的干饭,除了泡椒辣子鸡块,又炒了老腊肉,两个素菜,一盘烟熏老豆腐干,一碟子香酥花生米和一盆青菜汤,香喷喷的摆了一桌子。

那堂屋中间墙上高挂的毛主席图象已经泛黄,下面贴了一张明星油画日历。年轻的抢着鸡肉吃,老太太牙不好,对鸡肉和干腊肉不感兴趣,拈着青菜使劲的吃。母亲三婶陪她老人家有句无句的闲聊,如同有说不完的话。我陪三叔喝了一点药酒,刚下肚就上了头,脑袋昏沉沉的如同吃了药的老鼠。

我听到母亲她们在说到什么明天都进城去的话,仔细一听,原来明天秀儿要进城去看她丈夫。她丈夫在县城里一家家具厂里当工人,很挂念孩子,嚷着要秀儿抱过去看看,夫妻二人也好久没有见了,相思得厉害。又加上兰儿耍完周末也要回城里读书,言语中三婶也有进城去逛逛的想法,母亲一听,连忙邀请她去我们家耍。

几人一拍即合,商量好明天一同出发。母亲又喊姑婆也去,老太太连忙摇手,说她才回来,还是愿意留在家里照看鸡鸭。又说城里住不惯,楼下的人也不好,和她们闲聊个个都爱理不理的……我们大笑起来,知道她老人家不喜欢城里人那种“老死不相往来”的生活方式。母亲边笑边看我,我明白她的意思,她是害怕回去了担心我一个人在这边的生活。

于是我说道:“你们都去好生的玩,我在城里呆厌了,还想在乡下好好的住几天呢!这边有三叔和姑婆他们,还有幺叔幺婶,你们就不要担心我的着落了!”

“对的,表姐啊!你就一百个放心回去,你是知道的我从来就是拿九儿当儿子对待,有我在他的身体只会越长越强壮的。你回去和姐夫都安心的过日子,这边有我呢!”三叔怕母亲担心我,连忙承诺道。

吃完饭后,三婶和老太太收拾碗筷去了,我们坐在堂屋一边看电视一边吃葵花籽。秀儿的孩子哭着要睡觉,她只好抱他上楼去了。兰儿本来还想多看会,三叔却吼她去睡觉,说明天要上学起的早。

三婶她们洗完碗筷喂完猪牛后便来陪我们闲聊,老年人起的早睡的也早,姑婆坐了一会就开始打瞌睡,说困了要睡觉,母亲说也要陪她睡去了,于是二人洗完脚便进了侧屋。三婶上楼给我弄好床铺后,下来看我和三叔还在摆谈,便说她也要去睡了,于是自个上楼去了。

堂屋里于是就剩下我和三叔二人,又过了半个小时,三叔见她们都已入睡。便起身说有事情和我说,于是关了电视,带我来到左边的屋子。我见他打开那间神秘的屋子,开了灯,引我进去。

里面的这间房子密不透风,没有窗户,要是不开灯,白天都是一团的黑。我进去打量着里面的一切,看一眼便知道这是三叔的工作室。一张大的木头神龛摆在里面,上面供奉了一个石头雕刻的老君象,神台上摆了一些瓜果,还有几支熄灭的香蜡插在一个小的香炉上。三叔一进门就点了好香蜡,一个人面对老君象窃窃私语起来。

墙上一幅古画,上面一个仙女模样的人如同腾云飞天一般,下面有一排小的隶书字,看样子是一首诗,标题是《留别卢陲》,我凑过去念了起来:

留别卢陲

唐少玄

得之一元,匪受自天。

太老之真,无上之仙。

光含影藏,形于自然。

真安匪求,神之久留。

淑美其真,体性刚柔。

丹霄必虚,上对之俦。

百风之后,空馀坟丘。

读完后,并不知道意思,只是觉得这诗很熟悉,好象在什么地方见到过。想了半天才忆起原来在《旧唐诗》里面读到过,还记得有注解说什么这崔少玄是汾州刺史崔恭的小女儿,颇有些姿色,后来嫁给了一个叫卢陲的人。这卢陲到闽中做官,路过建溪武夷山的时候,看到了云中有两位仙人紫霄元君和扶桑夫人。她二人问卢陲说:“玉华君来乎”?卢陲不知道她们说的什么,于是回去问崔少玄,崔少玄于是说道,我曾经是天上玉皇大帝的左侍书,被册封为玉华君,只因尘缘未了,动了凡思,被贬谪到人世,做了你的妻子……又过了几年后的一天,崔少玄突然对卢陲说上天重新召她为玉皇左侍书,要回去了。卢陲不答应,苦苦相求挽留。崔少玄于是说,看在我们多年的情分上,我给你点指示,你按此指示去做,终究有一天一定会再见到我的,说完后便留诗一首飞天而去。后来卢陲悟透了这首诗,修炼几年后也飞升做神仙去了。

这样的故事我原本以为是神话传说,不料三叔他们却是拿来奉为圭臬。三叔见我读画中的诗句若有所思,于是说:“如有人读得懂这首诗,便和我金丹派有些缘分,只要经过我们悉心指点,假以时日一定能悟及大道!我今天带你进来就是想给你交代我和你祖父的第一重身份,前天你已经知道了个大概,索性今天全都给你说清楚的好,免得你成天会乱猜疑。”

“第一重身份?三叔是不是说你和祖父都是什么金丹派的传人?”我问道。

三叔点了点头,说道:“是的,佛教有‘一叶开五花,结果自然成’的说法,我们道教也是如此。尹喜当年创立了楼观派,他以《老子》为教典,尊奉李耳为教主,以得道归真为使命!这样一直传到东晋的梁谌后才逐渐的分成了很多个不同的派别,于是这道教的派系就枝繁叶茂了。先是东汉张陵在蜀中鹤鸣山广收门徒,让入教的人交纳五斗大米,于是该教就被称之为五斗米教,又称天师道。又有张角、张宝创立的宝创立的太平道;其后大真人魏伯阳创立了金丹派;道教第一女道士魏华存创立上清派;北朝时,北魏太平真君年间,嵩山道士寇谦之代张陵为天师,创建北天师道;在南朝宋明帝时,又有庐山道士陆修静,‘祖述三张,弘衍二葛。’创立南天师道;还有箫抱珍创立的太一派;王重阳于金大定七年创立的全真道;刘德仁创立的大道教;宁全真创立的东华派;王文卿创立的神霄派……”

三叔一口气的介绍着道教的支派,我听得有些出神,如同在上古代历史课一般。

他继续说道:“后来天师道第三十八代天师张与材,于元大德八年游说上清、灵宝派成功。将三派合并一派,创建正一教,自任第一任正一教主,主领三山符箓。此后,江西龙虎山传天师法的龙虎宗,清江阁皂山主要传灵宝法的阁皂宗,江苏句容传上清法的茅山宗,皆统一于正一派。天师道从此亦名为正一道,其他如净明、武当等支派均属之。这样一来,天下道德归一,想想当时的正一派是多么的显赫一时啊!只可惜好景不长,这张与材升天后没过几年正一派便四分五裂了,回到原先,几个派别改回名字各自领导一方去了。孟子说:‘古圣人,皆是明于礼仪而陋于知道人心。’可真是一语道破玄机!道理虽然明白,但每个人的想法不同,强行合并扩张也不见得是好事。”

我点了点头,表示对他的说法表示认同。

“清末民国后,洋毛子的思想传了过来,我们这些所谓的‘牛鬼蛇神’跟着封建王朝一咕噜的下葬。玉石俱焚了,各大道教派别摧枯拉朽般的垮台。然而惟独这上清派却是偏居江南一隅,天佑般的保存了下来!后来又联系到蜀中的残余星火,改革开放后,宗教人士得到了相应的权利,这上清派空前的壮大发展,就成当今第一道教派别。然而其它的道教派别却没有这样的好运,不是灭失就是仅剩零丁!你看看,到今天我所知晓的就只有太一教、天师道、还有我们金丹派分别有个把传人,其他的派别别说‘帝钟’,连祖师爷的道场都已经是瓦砾无存了!”

我仔细的听三叔讲述,偶尔插上一两句话。“难道金丹派就剩下三叔和祖父二人了吗?相爷爷和莫端公还有樊叔叔他们都是上清派的?”我问道。

“我金丹派其他地方是否还有教众这个我不知晓,但这蜀中,却只有我和你祖父二人是嫡传的弟子。我金丹派自东汉魏伯阳祖师爷创教一千九百多年以来,集大成者的先师不计其数啊!魏伯阳,左慈、葛玄、郑隐、葛洪、李涵虚、伍守阳、柳华阳皆是一等一的宗师,人才济济,门庭煌煌。然而到如今,教主信物‘金元帝钟’早已不知失落何处!现在传人手头有的,惟独魏真人当年炼药丹使用过的一只‘白石丹炉’仅存蜀中,成了这金丹派的唯一嫡传信物。”

三叔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只听说我们金丹派的最后一任教主丙大阳,解放前在陕西云霞山被国民军窜逃的残余势力绞杀后,便让我们这金丹一派从此中落。这道士自古就分为在家的和出家的,出家的要经过严格的簪拔仪式才能称之为出家道士。这些人,甘愿寂寥,自绝红尘,隐居于深山洞底里面,与青山为伴,清溪为友,日出后出没于竹林蹊径,月开时在殿堂里烧香诵经,晨钟暮鼓,素食蓝衫。这在家修行的称之为火居道士,可以婚娶并无约束。正是晨抱孩儿闲话桑麻,夜拥娇妻狎语龌龊,闲暇时读它一卷经书,忙日里耕作二亩稻田,可明目张胆读阅黄老,可窃窃祟祟捻翻禁书。悠哉由哉,不已乐乎!”

三叔说得高兴时摇头晃脑起来,我听他话说得诙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并不打断他,听他继续说道:“道士学习的法门很多,包括服食、辟谷、外丹术、内丹术、引导、行气、炼神、啸法、符箓、咒语、雷法、占验、禹步手诀等等,所以并不见得哪个派别的人士就只学自己一派的东西。比如我和你祖父除了修习吐纳内丹外还要学些符箓咒语,伏龙山上的道士也要学习我们的内丹术。那莫端公和樊厨子是上清派的火居道士,学的是上清的符箓法门,当然各自跟着行业师傅又学了一些杂七杂八的旁门左道。而相木匠无门无派,小时候拜师学木工,他师傅是个老瘸子,拜过一个太一派的师父,懂得些法术,和那老竹沟的贺瞎子算半个同门。相木匠有次建房的时候,不幸从屋梁上掉了下来,偏偏遇巧手耷拉到了地上立着的斧头,割断了手腕。”

“啊,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我瞪大着眼睛说道。

三叔点了点头,说道:“是啊,事情也就这么巧合。所幸老天有眼,二十多岁的时候得了神授天书《小木经》,看了三分之一,到如今练成了浑身的法术。在我们这些人当中,就数他道行最高,本事最大。我和你祖父乃金丹派的火居嫡系传人,都是修炼内丹的人。外人只当我们是亲戚,是我舅舅,却不知道他也可以说是我修行的启蒙老师,我喊他舅舅或者是老师都是可以的。我六岁开始就跟你祖父修道,迄今四十余年,他对我来说亦师亦友,我今天所有的一切,都离不开他的细心教诲。我们这些练内丹的,以人身为丹鼎,以身中之精气为药物,以神为运用,在自己身中烧炼,使精、气、神不散而成‘圣胎’。南宗白玉蟾说:‘自家精气自交媾,身里夫妻真妙哉’,所谓圣胎,即是内丹。邋遢道长张真人说:‘嗟夫!人身难得,光阴易迁,罔测修短,安逃业报?不自及早省悟,惟只甘分待终,若临歧一念有差,立堕三涂恶趣,则动经尘劫,无有出期。’至理名言啊!可惜世人大多丝毫不知,到了宝山也是空手而回,百年后终究是一堆朽骨。”

我听得出神,若有所思,完全插不上话来。

三叔继续说道:“我们金丹派修炼的书籍宝典主要以《周易参同契》、张紫阳的《悟真篇》为主,辅以元代陈致虚《金丹大要》,当然也还要学些符箓咒语反厌胜防身。这丹宝大致为五个级别,分别为子丹、元丹、大丹、金丹、仙丹。修行到仙丹的时候,三花聚顶、五气朝元,那时便可以羽化飞升去了。然而这每修一个级别却也是非常的不易,一般来说要勤修二十年才能上升一个级别。说来惭愧,我每日里打坐吐纳,行道引气,修了三十多年才得了枣子大小的元丹一枚。你祖父不同常人,心无旁骛,潜心修行,还不到七十年就接近金丹了,足足有鸡子那么大啊!黄澄澄的……”

三叔一边说一边比划了一个手势,我见他一本正经的说着,让人看不出来有半点吹嘘的成分,俗话说眼见为实,我还是有些将信将疑起来。三叔说完,又从一个小柜子里面取出来一个小匣子,打开后从里面拿出一件黄布包裹的东西,摊开布原来是一件白色的石头香炉,白里泛黄,磨得有些发光。

他告诉我这个就是那白石丹炉,等我看完后又从神台下取出一本发黄的线装古籍书来,书的后背上写了五个繁体字——《周易参同契》。我接过来翻开一看,从右到左竖着的繁体字一点也看不习惯,看了半天,全是之乎者也的文言文。我虽然是学的汉语言文学,但现在读这样的书却也是费神伤脑筋。看了一点点就索然无味,暗暗想来还真佩服三叔,他没有上过几年的书,却能自学看懂、领悟这样生僻的书籍,可真是不容易!

想想他们那时候的人,学东西没有一点的掺假,国学功底扎实,完全不似如今学生的得过且过。我见他一个老书架上最上层全是些密密麻麻发黄的书,下面又有不少略新的书本。我仔细的扫视了一下,天文地理,史料文学,百家之言什么都有,还有几本野史杂闻掺杂在里面。

“三叔说:“我没有吹牛骗你吧!你三叔读的书虽然不及你祖父,但胜你这个大学生还是绰绰有余的!”

我笑道:“那是自然,我读的书远远没有三叔多。”

“时间不早了,改天有时间我再带你进来详谈,我们上楼去睡觉吧!”三叔说完,我也觉得有了睡意,于是同他上楼睡觉。他把我带到楼上右边的一间空的房子,喊我晚上盖好,然后到中间三婶和他睡的屋子去了。

第一次穿肚兜,感觉有些滑稽,而且滑滑的丝绸让人感觉很不习惯,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久才入睡。

一大早就被母亲喊了起来吃早饭,说她们吃了要趁早赶车进城去。吃完饭,母亲又唠唠叨叨吩咐我一大堆言语,不过还是那些注意身体的话罢了。她们走后,老太太收拾屋子,喂养着牲口,各自忙她的去了。

这时候,赖端公打来电话,喊三叔去他师父莫端公家里商量事情。那赖端公真名叫赖光忠,在家里排行第四,所以长辈们都称他为“赖四娃”。我猜想这时候赖端公打电话约三叔前去,一定是要密谈那麻油沟鬼怪的事情,于是来了是来了兴趣,央求三叔说我一个人在家无聊,带我一起出去走走。三叔迟疑了片刻,然后答应了。

想到麻油沟的事情,我突然的想起了我那可怜的外公。虽然外公的遭遇对于我那有文化的父母来说是决计不认同的,但是在我们老家,很多人都相信外公是遭了报应。

这事还得从我外公年轻的时候说起,那时候他不信鬼神,十多岁时在山上割草喂牛,看到了一尊石刻的土地神,那时他年少轻狂,于是用镰刀将土地的双眼给剜掉了,还在上面撒了泡尿,回去后炫耀此事,在别人面前吹嘘他的胆子是如何的大。

哪知道半个月过后,外公的双手突然开始红肿麻木,看了很多大夫,也是医治无效,不出半年,那双手便如同鸟爪子一样弯曲,伸不直了。从那以后,每逢阴日雨天,四季变更的时候,他那双手便会麻木胀痛,如同针刺火燎,钻心刺骨,每每痛不欲生。

外公活了五十九岁,死的时候形如枯槁,双眼窝陷极深,五官如同骷髅一般恐怖惊魂。他这后半辈子,每日里胆小如鼠,从来不得罪任何一个人,日日行善,虽然活得跟个菩萨一样,但还是终日被病魔缠绕。在他死后,他的哥哥也就是我的大外公告诉我,说外公这一辈子之所以活得如此造孽,是因为年轻时候亵渎了土地神,被天咒了,遭了报应……

我那大外公,最是敬奉神灵,从来都是教育我们不要做坏事,还要敬奉避及鬼神。他历来和端公巫师打得火热,我小时候和他很亲近,他常常给我说些山精鬼怪的事情。在我的记忆中,最是清晰记得的故事,就是麻油沟的闹鬼事件。

麻油沟在我们村子的大山后面,是一个人烟荒芜的地方,那地方很背,基本很少有人去。为什么叫麻油沟呢,原来那地方有个水塘,塘底一个窟窿老是冒黑油,然后一层层的漂浮在水面上,散发出恶臭味,老百姓用鸡毛把黑油扫到盆里,可以用来点灯用。小时候不明白那黑油是什么,现在才知道那其实是石油的原油罢了。四川东部地区石油储备丰富,这是众所皆知的事情。

我那时候只记得沟的两旁全是乱坟,一根根耸立的洋槐树下面茅草杂生,塞满了一个个如同馒头一样的坟包。坟包的上方有一条羊肠小路,直通一个叫税家场的小场镇。

我大外公曾经诡秘般的对我说,说那地方不干净,闹鬼,已经死过几个人了,如今虽然没有发生过大的事情,但是只要天黑经过那里,不管你是火把还是电筒,都会自然熄灭,绝对打不燃的。我当时听多了端公捉鬼的故事,于是疑惑的问道:“怎么没有人去捉鬼呢?”大外公听了,浑浊的老花眼瞟了一下四周,沉着嗓子对我讲道:“怎么没有人去捉,不过捉不住,说是那边住的一个厉鬼,一般的端公降服不住……”

于是大外公又给我讲了一个端公在那边捉鬼的鬼事,说是他小的时候,一个很有本事的独眼老端公听说麻油沟的厉鬼噬人事件后,他本人是个瘫子,行走不便,于是派了两个徒弟过去捉鬼。

哪知道两个徒弟去后一晚上都没回来,第二天大家去那边找人,才发现他的两个徒弟早已硬挺挺的死在那麻油沟的沙滩上了,两人盘腿正对着,嘴巴里面塞满了泥沙,各自的双手里面还紧握了一大把沙子。那姿势,仿佛就是在互相喂吃的一般模样。

独眼老端公听后,面如土色,等安葬了两个徒弟后,一天中午烈日当空的时候,他让人用滑竿将自己抬到了麻油沟里面去了,去之前还吩咐众人晚上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千万不要前来半步,又说第二天不管见到他的状况如何,都不能动他的身子一下。一再的交代,安排妥当后,他便催促那抬他的人回村子去。

当天傍晚时候,大家不放心,于是胆大的村民在村口对着麻油沟的方向望着,等到晚上九、十点钟的时候,突然听到那麻油沟的方向传来声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那声音嘶哑凄切,根本分辨不出是人发出来的还是鬼发出来的。尖叫声时高时低,时断时续,一会感觉声源在遥远的地方,一会又感觉声源在身旁一般,鬼魅吓人。这下那村口胆大的人也腿软了,屁滚尿流的逃回家去,躲在屋内蒙了被子不敢出来。

第二天快到中午的时候,十多个胆大的村民结对后,才壮着胆子去麻油沟打探情况,哪知道战战兢兢的进去后,十多个大老爷们一看那场景,吓得差点晕厥过去。

只见那独眼端公跪在沙滩上,头发凌乱如同被雷劈了一般,七窍血液淋漓,已经凝结在面孔上了,他双手血迹,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衣裤早已被撕扯得稀烂,成了条状挂在身上。顺着那指地的手指往下看,一个眼球沾满了沙子,骇然在地上摆放着……

人死了,总得入土为安才是,大家一商议后,十多个大老爷们才惊魂未定的上前去,在他的身后挖了一个沙坑,准备将他就地安葬,因为那独眼端公昨天吩咐过,第二天不管见到他是什么模样,都不能移动他的身子。

哪知道他们刚挖好坑,还没去动那死端公,那尸体突然后仰倒下,正好倒在了沙坑里面,差点砸着挖坑的人。这一倒下去虽然省了大家不少事情,但是当十多个大老爷们仔细的再看了那尸体一眼后,又吓得差点屁滚尿流了。

原来那尸体后仰倒下去后,胸腔外露出来,众人才发现独眼端公的胸口上一个硕大的血窟窿,里面空空荡荡的,心脏早已不知去向。

众人胆战心惊的四处查看,才终于被一个眼尖的小伙子发现,那对面的一个坟包上面,赫然摆放了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上面还插了一把满是血迹的尖刀……这一下,一群人再也坚持不住,鬼哭狼嚎般的往大路上跑去,那架势,只恨爹妈没有多生两条腿出来……

当天晚上便是一场雷雨交加,倾盆大雨从天而降。过了几日,一些胆大的人再次去麻油沟查看,才发现那麻油沟埋葬老端公的地方已被泥沙乱石填平了。原来当时正是夏季,突发一场暴雨后,山洪下来引起了泥石流,将麻油沟上面的山体冲滑坡了,于是上面的泥土下来把麻油沟的一些小沟壑给填平了,包括独眼端公的尸体和哪些个恐怖的乱坟包,也被埋在了泥石流下面。

后来我去了县城读书,然后又去省城念大学,接着又是在省城工作定居,这些年极少回老家去,于是哪些小时候的鬼魅故事也逐渐的淡忘了。

春日的太阳很是惬意,既明媚又柔和,远不似夏日的毒辣和冬日的寒冷,行走在田间地头,微风拂面,暖意中平添着丝丝春意。莫端公的家在石门村的南边,离我们住的不远,步行距离不过十来分钟。

我们穿过几条田坎,又绕过一个长满桉树的大坟包,然后见到一颗苍老遒劲的黄角树盘旋在一条小溪上面,走过老树,一眼便能望到莫端公家的房子。一个老的四合院,解放前遗留下来的那种木结构老房屋,原先这院子里住了四户人家,如今老的死了,年轻人都到了外面打工去了,只剩下东边一户七十来岁的老奶奶看守屋子,还有就是北面三间屋子的莫端公一家子住着。

原本莫端公和他儿子住在一起,但他儿子儿媳在镇上买房后就很少回来了,平时两口子在镇上卖粮食种子和猪饲料,孙子在镇上念书,大家平时很少回家,大多是他一个人留守在这里。

走进铺面青石板的院坝,只见东房门口坐了一个老太太,双腿间夹了一个烤火用的烘笼,一只老母鸡领着一群小鸡仔在她脚边觅食,见陌生人靠近,老母鸡警惕起来,咯咯咯的大叫。

“姚大妈,天气好啊!”三说给对方打着招呼,我也喊着姚奶奶。

“三平呀,上哪里切也?你吃饭没有?”老太天瘪着嘴说道。

“吃了吃了,我来找莫老叔说点事情,你老人家身体越来越好了。”三叔连忙回答道。

老太太听我喊她后,一边招呼三叔却一直在打量着我,“这娃娃是哪个?”老太太问道。

“大妈,这是我石老舅的孙子,小九儿啊!你老人家认不出来了?”三叔笑着说道。

“石大哥的孙儿啦,这娃娃,咋个长这么高了,啧啧,你看看,一表人才哦,长的比他爸爸建明还高咧!这么高个人了,你说我们这些人咋个不老嘛……”老太太啧啧的耷拉着嘴皮子夸我长得俊俏,又一边仔细的看着我说道。

我有些脸红,躲在三叔背后傻笑。这时候只见北面正屋走出来一老一中两人,这二人正是莫端公和赖端公师徒,一个端着一只碗在吃着饭,听见外面说话声,于是出来打着招呼。

nbs“要得,姚大妈,你慢慢耍,我找莫老叔说点事情。”三叔一边和姚老太告辞,一边朝莫端公屋子走去。

“三平,你妈从你妹儿那里回来没有?”我听到老太太还在身后追问道。

于是三叔一边走一边回过头说道:“回来了回来了大妈,我妈喊你过去耍咧……”

“要得,我好久去找她耍一哈……哎……你说我哪里走得脱哦,你看这背时的老鸡母,又拖了一窝鸡崽子出来……一天离不得个人……嗦……个起瘟的又吃我的莴笋苗去了……”我们已经走到了莫端公堂屋内,还听到那姚老太在身后嘀咕着赶鸡,一个人自言自语。

小时候就听说这姚老太三十多岁就守寡,那些年一个人带着三个女儿两个儿子过活,很是艰辛,如今儿孙都大了,全都在外面打工挣钱,留下她一个孤老婆子守着这三间老房子,日子过得枯寂,巴不得有个人上门说说话。

见我们来了,莫端公放下土巴碗,从里屋端了一瓷盘炒花生来,不停的喊我吃。我道着谢,不好意思回绝,于是吃了起来。这端公巫师说阴阳事,一般都是圈内人嘀嘀咕咕窃窃私语,大多背着外人,今日邀约三叔前来,明显他们有事情商量,但师徒二人见我一同跟来,并没有说什么,仿佛没有当我是个外人。

正在吃花生的时候,大家听到外面一个女性化的声音和姚老太打着招呼,我们知道是樊厨子来了,我刚站起来,樊厨子就推开半掩的门进来,手里提了两瓶白酒,我喊着樊叔叔,大家打着招呼,莫端公一个劲的喊他坐。

“我老爹酿了一坛酒,喊我给莫老叔提两瓶过来。”樊厨子摇摆着身子走到桌子旁边说道。

莫端公连忙去接酒,说道:“我二哥也是,自己喝嘛,太见外了。”莫端公打开一瓶酒,先泯了一口,吧嗒了几下嘴唇啧啧称赞,说道:“我二哥越发酿得一手好酒,他就知道我好这口,年年酿好了都要先让我尝鲜,喝不到我二哥的酒,我这老骨头都要少活几年,哈哈……”

听了这话,大家都笑了起来,这时候莫端公把就递给三叔,说道:“来来来,鲁三也来喝口你樊老叔的佳酿。”三叔于是接过瓶子泯了一口,说道:“嗯嗯嗯,好酒,二道头,这味地道。”说完后把酒递给了赖端公,于是赖端公接过去也喝了一大口。

“三哥和光忠哥要喜欢随时去我家喝就是了。”樊厨子笑着对三叔和赖端公说道。

三叔笑着说道:“要去要去,我和赖光忠去了,不只要喝我老叔的酒,还要吃你腌的板鸭,那味道,巴适得板!哈哈……”

“去就是了,说这些,改天我弄一桌子菜,招待我石九侄儿和各位叔伯兄弟一下。”樊厨子笑着望了望我,说道。

我连忙道谢,莫端公拍了一下大腿,说道:“那感情好,那感情好,我们一定去……”于是大家又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

一群人正说着玩笑话,突然门咯吱一下推开,一个驼背老头出现在门口,抡着一支胳膊走了进来,刚跨进门口,就对着莫端公说道:“我在院子那头就闻到你个老狗日的在喝酒,怎么,又饱口福了。”

见相木匠进来,几人连忙站了起来,打着招呼。我连忙将自己坐的凳子端过去,请那老木匠坐。我见他照样包着一个黑帕子在头上,消瘦的褐色脸膛有些发亮,一对窝进去的眼珠子炯炯有神,寒光射人。他人本身就矮小,如今年纪大了,那背驼得更加厉害,蜷缩成一团,显得更是矮小一般。

“咋了,你个老家伙也想来一口?”莫端公把酒瓶对着相木匠摇晃了一下,那驼背用仅有的左手摇了摇,说道:“我哪里能喝,我要是能喝还有你的份,你看我这关节,只要一沾酒就要疼。”

听他这样说,莫端公连忙一把收回酒瓶,假装抠门的说道:“那你个老东西自己不喝的,不要说我舍不得。”

“你这老狗……”相木匠指着莫端公骂道。他二老年纪相当,莫端公的儿子又认了相木匠为干爹,所以他二人是亲家关系,经常开开玩笑正常不过。

“九儿,去把门关一下。”三叔对我说道,我应了一声,连忙起身去关门。这时候赖端公对着我说道:“九儿,你也不是外人,既然你对这些事情感兴趣,那你就听听,你要是不想听,就去莫爷爷那里屋看电视。”

我连忙笑着说道:“愿意听,愿意,我就是专门缠着三叔过来跟各位长辈学东西长见识的。”说完后我便去端了一个小凳子坐在三叔背后。

相木匠和莫端公点了点头,相木匠说道:“让小石九多听听也好,他和我们也是有缘人,如今多知道点对他有好处。”我微笑着点了点头,这时候莫端公对着赖端公说道:“光忠,你先说说你昨天去麻油沟的事情。”

一听这话,果然不出我所料,他们今日正为商讨麻油沟的事情而来。那麻油沟就在我们村子的大山脚面,是一个人烟荒芜的地方,那地方很背,基本很少有人去。以前沟的两旁全是杂草乱坟,六十年前独眼端公用一颗七窍玲珑心施法,搭上一条老命才将那厉鬼压制住,后来山体滑坡,将坟茔深埋了。时隔多年,如今那地方一根根耸立的洋槐树下面茅草杂生,塞满了从山上滚落下来如同馒头一样花岗石。坟包的上方有一条羊肠小路,直通一个叫税家场的小场镇。

这时候只听赖端公用他那有些粗哑的嗓子说道:“昨午时的时候,我一个人假装去打柴,有意中走到麻油沟去了,大中午的,一进去后还觉得阴气逼人,我四处一张望,见那沟内的杂草丛中烟雾缭绕,直冒着阵阵阴气……我很是纳闷,年前我也路过那里,却并没有见到那么重的阴气。”

莫端公接过话来说道:“今年闰二月,上半年五阴归一,煞气重,我师爷的玲珑心和一阳血被冲淡了,致使那老鬼提前复苏了!”

“方大仙九九归一,用性命换了这方圆百里六十年太平日子,居功至伟呀!”相木匠叹了一口气沉着嗓子说道。从他口里我才得知,那独眼端公,也就是莫端公的师爷,原来姓方。

“我师爷舍身成仁,如今的事情,轮到我们肩上了,我们定然不辱没祖师的英名。”莫端公中气十足的说道。

听他这样说,大家都点了点头,这时候樊厨子疑惑的开口问道:“相老叔莫老叔,你们说说那是什么鬼,阴气那么重,竟然盘踞在麻油沟一百多年。”

莫端公说道:“你们年轻,还不知道这其中究竟,那老鬼,可是个厉害的角色!”

这时候相木匠接过话来,喃喃说道:“众生必死,死必归土,精气归于天,形魄归于地,阴气贼害,故从厶,此谓之鬼。鬼有所归,乃不为厉,鬼无所归,乃厉……”

我听得一头雾水,见其他人却不住的点头。只听到相木匠继续说道:“听祖师们讲到,那老鬼是一个‘摄青鬼’,所谓摄青鬼,一般来说是被人以非人手段迫害到奄奄一息,在生不如死的时候被丢到乱葬岗一类阴气很重的地方,那人抱着满腹怨恨求生无门,撑了好多天才断气的话就有可能变摄青鬼。只是那老鬼如何变得妖力那么强大,盘踞在麻油沟一百多年,到如今我也不知就里,我曾经问了几位道上的前辈高人,他们竟然也是不知。”

莫端公接过话,缓缓说道:“这种鬼在死之前怨恨越大,孽力也就越强,有的还能尸变成妖。这鬼往往凶猛异常残忍无比,这也就是那麻油沟的厉鬼在这一百多年来,无数个巫师死在它手上的缘故。幸而我师爷异相禀赋,天授神力又法业高深、道法精湛,用自己七窍玲珑心方才压制住那老鬼一个甲子,尽管如此,然而却始终不能彻底除去那祸害。”

“什么,没想到那老鬼竟然那么厉害,难道就没有办法让它断根?”樊厨子性子较急,忍不住连忙问道。

他一说完,大家一起看着相木匠和莫端公,停顿了片刻,莫端公喝了一口茶水说道:“要彻底降服这种老阴鬼,必须找到他的尸体,拿出来用桃木烧个灰烬,再将尸灰用朱砂和雄黄加鸡血搅拌凝固,择高岗之上深埋地下三尺以灵符压住才行。”

大家听后个个皱起了眉头,竟然没有想到那老鬼这么难对付,相木匠说道:“这还不算,在处理掉摄青鬼尸身的同时,还要用三昧灵光打散它的魂魄,不然无论你用普通的法力打散它的魂魄多少次,它终究都能借尸重聚。呵呵,当然在这过程中,处理尸骸时最好你得有被那只尸妖打死的心理准备。”

“以身殉法,责无旁贷,这是我辈的责任!要不然等那老鬼重出江湖,不知又得掀起多少血雨腥风!”三叔大义凛然的说着。其他几人听了也点头称是。我见三叔这样说,虽然他身材矮胖,如今却异常伟岸一般,对他很是敬佩。

“要是你金丹派的护身至宝护身至宝金元帝钟在你手上,那就万事大吉了,只要以这神器罩在摄青老鬼的尸身上,包叫它妖法全无束手就擒,只待我们一棍子打死了干净!”莫端公望着三叔笑着说道。

一听到“金元帝钟“这四个字,三叔一下子来了精神,急忙说道:“莫老叔呀,别说我,我老舅父和我师爷‘水鹞子’二人寻了一百年也没有寻找到,那可是本派的最高至宝,要是找到能传承下去,可就是大幸了,我鲁三也死而无憾。”三叔说完后直直的叹了一口气。

相木匠笑着说道:“什么死不死的,要是真寻着金元帝钟,你鲁三平哪里还有时间去死,够你忙活一辈子了,哈哈……”听老木匠如此说,大家都笑了起来,缓解了一下紧张的气氛。

我在三叔背后一直在默默的听着,当听他们说那麻油沟的老鬼要用纯阳之气压制住才能收服,一想到这个,我内心一动,突然想到一个主意,一没忍住就脱口而出说道:“各位长辈不是说我是什么‘六重九’的大阳命吗,这么说来我也是纯阳之体吧,拿我去压那老鬼能不能压住?”

我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愣住了,半天没人说出话来,还是樊厨子反应快,回过神来一个劲的摆手,说道:“不行不行,这怎么行……你又不懂法术,拿你去,怎么行……再说我们怎么敢拿你去做法,出点意外,谁对得起我石老伯……”

“这……”赖端公本想说点什么,却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这有什么,方大仙都可以用性命去救赎众生,我为何又不能一念成佛!我这晚辈,难道还输给前辈先人了!再说为家乡出去一个祸害,也是极大的功德和福报。”我一想到莫端公的师爷独眼端公捉鬼的事情,于是笑着说道。

“大阳命聚集天下纯阳之气,以至阳克极阴,嗯嗯……用大阳命踏阴线去压制老阴鬼,这……这或许还真是一个办法!只是这……这……”莫端公一边说一边摊了摊两只手,砸吧了几下嘴巴欲言又止。

“是呀,只是这太危险了!要是小九儿出点什么事情,我们如何跟石老伯交代,你说是不是三平哥。”赖端公说完后对着三叔又补了一句。

“嗯,是,是这个道理……”三叔慢吞吞的嗯了嗯,答复得含糊。

“不行不行,这可是非常危险的事情,稍不注意,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这……这多危险的事!”樊厨子摇着手说道。这人面相虽然骇人,心肠却很好,有女性一般的慈母之爱。

……

大家沉默起来。

过了一会,相木匠抽完一袋叶子烟后,磕了磕粘在烟斗里的烟锅巴,然后慢吞吞的说道:“这个办法倒不失为一个法子,虽然危险了点,但如今除了这个法子,也没有其他办法了!我昨天晚上打电话邀约龙半仙前来,说这麻油沟的事情提前了,请他过来一趟,结果那老前辈不知道有何打算,一个劲的推辞,说什么天寒地冻的,又说年老体衰,腿脚僵硬,如今行走不便,我看他多半怕是邀请不来了。”

“什么打算,老哥你还不知道他老前辈的心思,精明得很,他知道那老阴鬼的厉害,犹犹豫豫,是怕老命丢在我们这里了,故此一个劲的推辞。”莫端公说完后叹了一口气。

相木匠说道:“这也理解,年纪越大越谨慎,也越怕死,这么好的光景,国家每个月发补贴,哪怕是他一个孤寡老汉,也要想想多活几年……”

“没事,既然相爷爷和莫爷爷都说了用我可以,就让我去试试,能压制住那鬼怪也好,大家都省事!”我又开口说道。

听我这么说,大家又面面相窥起来,然后一齐的望着三叔。这时候三叔慢吞吞的说:“这,这也是虎门无犬子!我看这个办法可以试试……事态紧急,如今也没有其它办法……只是,只是这九儿的安全措施,一定要保障,不然……不然我怎么给他爸妈交差!更别说要是我到下面去也,也没有颜面见我老舅父……”

“正因为事态紧急,我们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要是那摄青老鬼逃脱开来,恐怕这石门村百里之内,从此就无安稳之日了!如果要让小九儿去压制那摄青老阴鬼,安全措施定然要妥当的,只要我五人还有一个不死,定然保他小家伙性命无忧!”相木匠直了直驼着的背脊,正襟危坐的说道。

大家点了点头,屋里一片寂静。

大家仿佛都在思考问题,过了一会,樊厨子问道:“如果说定了,那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莫端公说道:“我推算了一下,后日晚子时彗星扫月,第二天午时必然三元聚日,恰是这上半年后土精阳之气最为旺盛的时辰,那时候,老阴鬼一定惧烈日阳气躲在鬼穴内不会出来,正是我们行事的大好时机。”说到这里,莫端公停顿了一下又说道:“这事凶险,如今有九儿相助,也不必请别人,你我五人做一个地煞五行大阵,让小九儿踏在那鬼穴的阴脉上,先将那摄青老鬼困在它的老巢内,以防万一,然后大家用啸法散其魂魄,以五雷轰其天灵盖,这样便有七分把握能除掉那老鬼。”

莫端公说完后,大家都点了点头,相木匠理了理稀疏的几根花白胡须,说道:“这还不行,摄青老鬼功聚百年,妖法强大,为了妥当行事,以防不测,你我五人内以地煞五行大阵御鬼,五十步外还得用百年桃木钉布一个九宫八卦太乙仙阵,如此一来,就算我几人失手,也还能困它一段时间,这样我们才能回过神来想对策。”

他一说完后,大家一齐叫好,莫端公用手指头点了点相木匠,说道:“还是这老狗狡诈,行事稳妥得很。”他一说完后,大家都笑了起来,樊厨子笑说道:“这些主意,我们是想不出来的,但凡一切听两位老叔安排就是。”

莫端公对着樊厨子说道:“可别忘了,到时候你可得带上你的乌金刀和九斗碗,鲁三的白石丹炉也得带上,光忠的狮钮铜磬也得随时挂在腰间,我和相老儿的法宝也会带上。”

大家点了点头,莫端公又继续说道:“明天光忠去老相后院伐一支桃木做布阵的神钉,鲁三要是有空闲就去帮他们弄一下。”三叔听了,连忙答应着。

打小我就听说那相老木匠后院里有一颗老桃树,听说能辟邪,常有人去求得一枝一木来放在家里辟邪,但相木匠一家子把那桃树看成宝贝似的,用红砖砌了墙围着,寻常人见不得偷不着。

莫端公又继续说道:“大家可不能大意,要稳妥,一切听老相的安排。”

“听你的还不是一样,你说了算。”相老头抽着叶子烟,冲着莫端公说道。

莫端公动了一下身子,瞪了他一眼说道:“咱们玩笑归玩笑,还是照旧,一切听你的,大祭酒都夸你这老狗老成持重咧,不听你的,行不!”

几个晚辈都笑了起来,我看得出来,这群人中,老木匠虽然是个残疾人,但法术最高,点子多,想问题也周全,无形中成了这几人的头目。

莫端公说道:“那就这样,磨蹭了一上午,总算把这事情给安排了,你们中午都在我这里吃了饭再走。”他一说完后,相木匠收拾着烟袋说道:“哪个吃你的饭,我还有事,我下午要到罗家坪去,那边大梁上房,我要过去看看……”说完后相木匠就要起身离开。只见莫端公一把拉住他,说道:“站到,你这老狗,哪里去,吃了再去见你那老相好的也不迟,还想跑,跑得脱,马脑壳。”

赖端公也过去拉住他说道:“是啊相老叔,吃了再走,这还不到中午十二点,吃了再去不迟。”两师徒一个劲的拉,相老头只得笑呵呵的重新坐了回去。樊厨子说道:“那正好,就借莫老叔这个场子,我来下厨,大家吃了再忙各人的去。”

三叔笑着说道:“那我和九儿就不客气了哦!”莫端公瞪了他一眼,说道:“客气撒,都不准走,专门请你们吃顿便饭,哪里有这个机会。我幺儿昨天称了两条花鲢回来,五斤多咧,我一个人哪吃得完……我还挖了几节藕,炖根腊猪蹄,再洗它几个熏豆腐,还有樊老哥给我带来的二道头好酒,啥都有了。”

说完后又对着我说道:“我这大孙子难得回来一次,平时我想请他还请不到咧!”

我连忙笑着道谢,樊厨子说道:“莫忙,我回去提一只板鸭来,大家要聚就聚个高兴。”说完后就开门要往外面走去。莫端公急忙说道:“还拿啥子板鸭,我那梁上还有半只腌鸡,够了够了。”

“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你们先坐会,我马上就过来……”话没落地那厨子就扭着腰身到了院子中间。莫端公追到门口,说道:“个背时的樊小利,给你说了够了……”他见樊厨子眨眼间已经走到下面的田坎上去了,于是大声喊是大声喊道:“那你把我樊老哥喊过来,一同坐坐。”

樊厨子在远处答应着,只见他顺着那老黄角树,一溜烟的走远了。他人虽然热情善良,但我一想到他那大名“樊小利”和女性化的举止,就忍俊不已,有些想笑。

见他走远,莫端公叹了一口气说道:“要是这娃找个对象就好了,老了也有个伴嘛!他老爹每次和我说起这个,都流眼巴泪的,焦愁得很,说他要是哪天走了,就留下小利一个人孤苦伶仃了……”

赖端公接过话来说道:“他自己不乐意找,有啥办法,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都给他介绍了七八个了,个个都说不合适,我晓得他怎么想的……”

相木匠又点燃了一支叶子烟,吧嗒着说道:“各人选择的,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哪么高兴就哪么过,有啥子!”我想这老木匠六十多岁了,虽然生长在封建社会,思想却还比较新潮开放。

三叔一边吃炒花生一边笑着说道:“他乐意这么过,我们也没办法,有我们这些兄弟在,定不会叫他孤苦伶仃过日子。”

“道理是这个道理,只是这……”莫端公边说边从屋角落里面提了一口袋藕出来,放在地上用手指头开始扣上面的泥巴。我连忙起身,帮他清理藕节去了。大伙又闲聊着,果然没过多久樊厨子就提了一大只油亮亮的板鸭过来,还提了一包生板栗,说他家老树上结的,炖猪蹄最好。

莫端公问道:“我樊大哥呢?不是叫你喊他来么?”

樊厨子一边系围裙,一边说道:“不管他,我家那老母猪该这几日下崽子,他成天守在猪圈里,吃饭也端着个碗去看着,你这时候喊他,怎么会来。”

“那不错,又可以卖几个钱了!”相木匠又开始裹着叶子烟,点头说道。

三叔说道:“樊大爹家那老母猪争气,每年开春都要下一胞猪仔,这开春正能卖个好价钱,养到下半年年前恰好出栏。”

我弄完藕节后又帮着三叔和赖端公剥板栗,这时候莫端公和樊厨子进到厨房去了。虽说女人天生心灵手巧,爱在厨房里面拾掇,但奇怪的是这世间大厨和手工艺术家大多是男人,樊厨子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剥完板栗后,我们一边闲聊一边看电视,中午十二点刚过,那一张老的八仙桌上便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饭菜。

莫端公对着赖端公说道:“光忠,你去喊你姚大妈也过来一起吃了,她一个人在家里弄顿饭吃也麻烦。”赖端公答应着,起身就出门去了,但出去一会就回来了,说道:“姚大妈她不来,说早上有剩饭,还多,说不管她,喊我们自己吃。”

“这老嫂子最客气,算了,我给她端点菜去,你们先吃到。”莫端公说完后,就拿了一个洋瓷碗出来,每个盘子里面夹了一些菜,端了出去。相木匠望着他的背影,说道:“这老家伙话不多,却是个好心人,最会照顾中老年妇女。”大家听了,哈哈大笑起来。

等莫端公回来后,我们便开始大口朵颐着这丰富的午餐,那樊厨子其貌不扬,却真真是做得一手好饭菜,火候与咸淡酸辣,都掌握得很到位。大家啃着香喷喷的腊肉猪脚,喝着樊厨子老爹酿的好酒,平时我也会喝一些白酒,但如今身体不适,三叔也不准我沾酒,没办法,只有眼睁睁的望着他们把盏言欢,于是乎就这样说说笑笑一中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从莫端公家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钟,大家同莫端公道别后,相木匠急冲冲的往着罗家坪村去了,别人家今日上大梁,这可是个技术活,他那边的徒子徒孙正在大兴木工,他要赶在过去指导一下。

樊厨子恰好和我们同一段路程,走到桉树林下面的时候,樊厨子压着嗓子说道:“三哥,你咋个就答应让九儿去踏麻油沟的阴脉呢,他少不经事你未必还不知道凶险?”

三叔说道:“我也仔细考虑过,这事紧急,除了这个办法也无他法,九儿身为石门村一份子,也理当为家乡出点力,担当担当。”我连忙点头嗯嗯的应着,表示认同三叔的说法。

“话是这么说,但那有多危险,可不是闹着玩的,做我们这一行的,最清楚不过……”樊厨子摇头嘀咕着,看得出来,他还在抱怨我今日的冒失,见他如此为我着想,让我很是感激。

樊厨子刚和我们分道走远,三叔就开始怪我不该自作主张,说什么要一同去除鬼,又说什么那可是凶险的事情,要是出点什么事情,如何跟我父母交代。我笑着安慰着三叔,说没事的,有你们几位长辈高人在,不会有什么危险。又说我去了,大家就多一份胜算,这样才能静下心来处理我的事情,要不然大家有个意外,我这病怕也不能治了。事到如今,都是成年人,总不能出尔反尔,又听我这样说,于是三叔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后也没有再说什么。

回到家里,三叔背了一个喷雾器,给果树打农药去了,这春一开天气暖和,很多害虫一下子就活了过来,不停的啃着柑梓树新发出来的嫩芽,不打农药,果子结不出来。我见老姑婆种完南瓜苗后,准备牵那大水牛去河沟边吃草,于是我便和她一同前去放牛。这乡下的日子虽然过得清淡,但是只有你静下心来,同样也能充实的度过每一天。

吃过晚饭后,我们闲聊了一会,等老姑婆刷好碗筷后,三叔就准备送我到老屋那边去了,老姑婆说:“怎么不让小九儿就住这边?”

“那边清净些,你这边鸡呀鸭呀一大早就乱叫,他哪里睡得踏实,正是需要静心调养的时候。”三叔回答着,然后拿了手电筒,和我一同往外面去了。我给老姑婆道别,说明早上就过来,我知道三叔的意思,我住他家他自然欢迎,但是那边房子下面有座法坛庇佑,对我来说自然是那边的好。

到了老宅后,大黄狗立马跑过来迎接我们,如今我回来住段时间,母亲怕我一个人孤单,特地给幺叔幺婶要回了这祖父养的狗,说给我做个伴,免得一个人半夜害怕。三叔和我闲聊一会,我们聊到哪相木匠家里的老桃树,三叔说那树还是相木匠爷爷种的,如今有一百多年,早已有了灵气只是还变化不成人形,虽然老得几乎不结果子,但相木匠一家子视若珍宝。

在巫师的眼里,这桃树和柳树本身就是辟邪除鬼的神木,桃木能辟邪,古书上早有记载。“桃木乃五木之精,仙木也,能压邪气,镇治百鬼”,我还记得《山海经·海外西经》上也说道“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那邓林便是我们今日所说的桃林,夸父是追赶太阳的英雄,桃林是他的手杖变成,自然带有了一种神气,而那老木匠后院的百年桃木,想来更是灵性更足。

我们聊了一个多小时候,三叔就回去了,那边的猪还没有喂,老姑婆上了年纪,一大桶猪食她提不起,晚上牛也得上草这些。

夜已深沉,一些春虫不停的在田间和院子外面鸣叫,平添了几许寂静的深意。大黄狗在屋里陪着我,不一会它便眯着眼,开始打起了瞌睡,于是很快就在床头蜷缩成一团睡着了。我想着最近的事情,这数日之间,听到的、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真实叫人匪夷所思。想着想着,我便进入了梦乡,我又梦到婷婷,梦到和她一起在电影院看电影……她喊我去买爆米花,等我买回来后,却发现座位上空荡荡的,我四处一看,电影院空无一人……

一大早三叔就来喊我过去吃早饭,说吃完后他要去相木匠家里砍桃树枝条,然后做辟邪钉,问我去不去。我一听这个,自然来了兴趣,哪里有不去的道理,于是一咕噜爬起来,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同三叔往外走去。出门后我见十米外幺婶家的烟囱正冒着青烟,我笑了笑,想到母亲在这边给我交的生活费算是白交了,到如今,我一顿饭都没有在幺叔幺婶家里吃过。

在乡下早上一般会吃面条,因为比较省事,吃了好去干农活。我过去的时候,老姑婆用盐须菜炒了一大盘香气扑鼻的鸭蛋做臊子,老人家正把锅里的水烧开,等我到来就下挂面。或许是干体力活的缘故,乡下人总是比城里人吃得多,我吃了一大碗面条,一盘鸭蛋一大半都倒进了我的碗里。我想到自己要是这样吃下去,不知道身体会胖成什么样子,我可不想人过中年后像父亲和三叔一样,一腰杆白花花的肉,如同红薯地里胖胖的老母虫,对我这个年龄爱臭美的小伙子来说,那可是要命的事情。

吃了饭我们就往相木匠家里走去,他家离得比较远,在村子的那头的一个小山包下,独门独户。独户。老人只有一个儿子,常年住在小镇上做生意,还有三个女儿,如今早出了嫁,他老伴十多年前死后,他便一个人一直鳏居在这房子里。

老木匠昨天傍晚就从罗家坪村赶了回来,原来他家里养了一群老鹅,要提防黄鼠狼,所以再晚了也要赶回来照看,我们到时,才发现赖端公比我们来得还早,已经陪同相木匠在屋子里面闲聊。

如今我成了三叔的跟屁虫,他们见了我的到来也不惊讶,我们和他们二人打着招呼,相木匠端出来一筲箕莲子喊我们吃,坐下来闲聊了一会,然后我们便随着老木匠穿过他狭窄暗黑的厨房,从一道小门来到空旷的后院里。

院子不大,也就百来十个平方,两米来高的红砖围着,院子正中一颗盘根错节的老树水桶般粗细,如同盘龙蜿蜒着,我见那树主干上爬满了青苔,树根被石条砌着三尺来高的台子围着。石台子上蹲着几只大白鹅,见到我们到来,立即起身嘎嘎嘎的大叫着。墙角种了几株栀子花,左边一块土上一丛经过严冬后耷拉着的冬苋菜,一些小葱和蒜苗种在院子左边。

我走过去,望着那正在吐露新芽的老桃树,无意间哼了两句:“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刚一说完,便被一个粗哑的声调接了过来,说道:“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思。”我一惊,回头见到赖端公正望着老树,粗声粗气的说道。

“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三叔想了想,缓缓接了过去。

相木匠笑着说道:“你们好雅兴,我这老木匠是不是该接‘此物何足贵,但感别经时’了?”他一说完,众人皆笑起来。

我有些吃惊,没想到在这山野之地,在这一群看似粗鄙的老农嘴里,竟然也能吐露风雅,吟诗对词!这让我这个自诩为汉语言文学毕业的高材生有些羞愧。

我见那老树的遒劲的枝干上系着不少的红布条,我知道这是祈福红布,这时候三叔从口袋里面拿出一条鲜红的布条,让我系上去。于是我给那老树系在最矮小的一根树枝上,然后学着他们对那老桃树拜了拜。

或许是那树太老的缘故,看了半天,几乎见不得桃树上一个花蕾,全是一寸来长泛着黄的嫩绿芽。我正在打量老树的时候,听到相木匠抚摸着树杆,缓缓的说道:“老伙计,如今事态紧急,又得让你受痛了……我也别无他法,你呀多担待担待啊……”我听他那口气,仿佛有百般的不舍和怜惜。说完后,只见他点了三炷香,对着老树拜了拜,然后插在树根下面的台子里。

我们站在旁边默不作声,过了一会,相木匠摸着朝西面的一根小碗口粗细的桠枝,对着赖端公说道:“光忠,把锯子拿过来,就这根。”于是赖端公连忙从院子旁边拿起一把钢锯子,走上前去,这时候三叔也走了过去,帮他扶着树枝。

这桃树本身就比较疏松,比不得青冈树和柏树那么坚韧,于是没几下赖端公就把一根四五米长的桃枝给锯了下来。这时候三叔拿过来一把弯刀,开始剔着上面没用处的小桠枝。这时候我见到相木匠从地上扣了一大把新鲜泥土,小心翼翼的抹在那锯掉的口子处。

等三叔把这桃枝剔刮成一根棍子的时候,赖端公用锯子将它锯成了两尺来长短的圆柱。一连锯了十来个,于是我们把这些木头柱子用口袋装着,出了相木匠的后院,提到了他的堂屋里面。我见赖端公找来斧头,将这些圆木柱破开成四份,然后三叔用弯刀将每一根削成两指头宽细的木钉形状。这时候相木匠从里屋走了出了,一只手端了一个黑黝黝的土碗,里面放了腥红腥红的粉末,等他放在桌子上面后,对着赖端公说道:“光忠,你先过来把你提那鸡的血放了,让我把朱砂调好。”赖端公嗯嗯的答应着,然后起身去屋角提了一只被捆绑了翅膀和双脚不停挣扎的大红公鸡来,我见他一手将鸡逮住翅膀,然后把鸡头夹在大指姆下面,另一只手拿着弯刀,就这样一割,那鸡脖子上一股鲜血就喷了出来,恰好被相木匠端着的碗接住了……

这副场景,让我有些呆住了,我从小就害怕杀生,见不得动物垂死挣扎的惨样。别说自己宰杀,就是见到别人动刀子,也是心有寒颤。

这时候相木匠用木条子在碗里不停的搅拌着鸡血和朱砂,赖端公走了过来,继续同我们一起破着木柱子,然后说道:“今晚上你们都去我家里,我烧辣子鸡给你们吃。”

相木匠说道:“不去了不去了,今晚上我也还有事,你自己提回去弄给娃娃们吃吧,刚好周末,他们都回来了,打牙祭。”

“就是,明天要办正事,今晚上我还得好好准备准备,你自己提回去让弟媳妇打扫了给娃儿们吃,咋能让你出了鸡血还要出鸡肉,哈哈……”三叔笑着说道。

赖端公露出憨厚的笑容说道:“这有啥子,都不是外人,你们太客气了。”说完后便埋着脑袋使劲的劈木头。这汉子闷头闷脑是个实在人,只是言语很少。

忙活了一上午,大家将一根桃木枝做成了五十来根木钉,我见到相木匠在每一根木枝上面都用鸡血混着的朱砂画了符咒和写了一些不认识的奇怪字。写完后,便拿到门口的凳子上面晒着。

快到中午十二点的时候才弄完,大家闲聊了几句,相木匠说他去准备午饭,被三叔和赖端公推辞了,那老木匠一只手掌,生活上就有诸多不便,我们怎么好意思让他去准备午饭,于是告辞后我们便往家里走去。

回到家里,老姑婆已经准备好午饭,老人家知道儿子是做这行的,极少过问这些事情,只是一个劲的吩咐三叔好好的照顾我,早日治好病。这初春的时节正是“稼穑遍原田”的时候,吃完午饭后,三叔和老姑婆下地去了,我在家里看着电视,一想到明日要去麻油沟,我竟然有了莫名的紧张。这段时间我经常想起婷婷,有时候半夜突然想给她打电话,但终归是忍了,除了程思泯隔几日会和我通个电话聊聊,那些以前的所谓哥们朋友,仿佛割袍断义一般,一个个销声匿迹了。

晚饭后,三叔送我回老屋的路上,说下午他和相木匠通了电话,约好明天中午去麻油沟布阵,我问三叔为什么不早点去准备,三叔说那老阴鬼狡诈得很,去早了怕它察觉,生出事端来,又说中午日头烈,老阴鬼不敢出来活动。说完后三叔又吩咐我明日一定要把那五毒肚兜贴身穿,千万不能脱下来,我点了点头答应着。自从那樊厨子把肚兜送给我后,虽然觉得有些别扭,但我每天还是都穿着。这些日子我是怕了,知道那神秘肚兜的奇妙之处,对我决计有好处。

我们在老屋的卧室内一直闲聊着,三叔一边和我说话一边拿了一张干净的白毛巾擦拭着他那个白石头丹炉,我偶尔看了一下,那东西原本白色,如今已经微微泛黄,看来被人盘玩得幽光沉静,包浆很是厚重,油亮油亮的老熟可喜。

我们不知不觉聊到了十一点过,我见三叔还不回去,正疑惑的时候,三叔突然起身,说:“走,去院子里。”我皱着眉头问道:“做什么?”三叔笑着说道:“你忘了前天你莫爷爷说的事情?今晚子时彗星会扫月,明日里才会‘三元聚日’,方是我们捉鬼的好时机。”

我恍然大悟,连忙起身跟着三叔往屋外走去。古代人历来爱研究天文历法和星象之学,于是几千年来便总结出了一套经验之谈,记得《战国策》上曾这样描述过:“夫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也,仓鹰击于殿上。”于是后人便把“彗星扫月”和“白虹贯日”这样的神奇天象看做是即将要发生大事情的先兆。

春捂秋冻,古人之说总是有道理,我们站在屋子外面的石板上,严冬仿佛还没过去,尽管穿得不少,然身上还是有些许凉意。我们一边说话一边目不转睛的望着天空,半个小时过去,正当我抬头望得脖子酸痛的时候,三叔突然右手指向天空,沉着嗓子说道:“快看,快看,过来了。”我急忙抬头顺着他指向的方向一看,果然见到从西南方向飞过来一个黄色的火球,那火球后面拖了一个尾巴,刚开始尾巴并不大,可火球离我们越来越近那尾巴也越来越大,正当我很诧异的时候,那黄色火球一下子就来到了正空中,它如同拖了一个璀璨的大扫把,快速的奔月亮而去,刹那间就遮盖了月亮的光芒,然后又继续往东北方向去了,来去如同流星一般。

这整个过程不过十来秒钟,我们还,我们还没来得及细看,那景象就消失了,这时候我抬头看了看月亮,刚才还比较明亮的月亮一下子变得昏暗起来,仿佛被一层薄纱蒙着一般朦胧。

我略带遗憾的说道:“这么快,我还没看清楚,一下子就没了。”

三叔笑着说道:“这可是一甲子的时间才会见到的难得景象,你还年轻,还有机会再见,我们这些人怕是这辈子也无缘再见到了。”

我笑着说道:“怎么会,三叔这么好的身体,活个一百多岁完全没问题。”

三叔笑了笑,说道:“积聚皆销散,崇高必堕落,合会要当离,有生无不死。”我对他说的话半知半解,记得这话好像是出自一部佛经,叫什么《无常偈》的。我说道:“只要三叔好好修习金丹术,自然会得享大宝,修得正果。”三叔哈哈一笑,说道:“但愿如此了,这世人皆知长生之法,也懂不死之术,却没有几个人能如愿以偿,得正果者终究是寥若星辰,你知道为什么不?”

我侧头冥思了一下,说道:“行百步者半九十,有慧根的人多,发长念的人少。半途而废,古来今往埋没了很多天才。”

三叔点了点头,微笑着说道:“不愧为我舅舅的亲孙子,有慧根好才俊啊!”三叔说得我有些脸发烧,连忙说道:“三叔说哪里话,我不过是胡乱诌的,当不得真。”

三叔笑了笑,不置可否,然后说道:“古历法书上记载,只要是彗星扫月,第二日午时必然‘三元聚日’恰是大地这一年里精阳之气最为旺盛的时辰,也是道人方士捉鬼最好的时辰。希望明日借助天力,我等一鼓作气除掉那地煞老阴鬼,拔出一个百年祸害。”

我点了点头,在心底祈祷大家都一切顺利,平安无事。外面有些寒冷,我们已经到了屋里,只听三叔又说道:“明日里你要切记,不管看到什么事情,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慌张,你放心,有我们在,自然护你安危。”

我点了点头,说道:“有三叔在,我什么都不怕。”三叔点了点头,说道:“话虽如此,但你还是得仔细,一切临机应变,那老阴鬼乃至阴怨气所化,最为阴毒狡诈,要不是莫端公的师爷以一颗玲珑心压了它六十年,不知道又有多少无辜百姓和道上朋友折在它手上……”

我们就这样聊到了十二点过,眼看时辰不早,明天还有要事要办,三叔吩咐我晚上一定要盖好,别着凉了,然后就提着电筒回去了。

这一晚上我都在做梦,一会在城里一会又在乡下,拂晓时分,公鸡不停的打鸣,恬静的小村突然热闹起来,我睁眼一看,窗外还有些朦胧,于是翻过身继续睡,就这样模模糊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老姑婆在外面喊我,喊我吃早饭。于是我三下五除二的穿好衣服,走了出去,见天已经大亮。原来老姑婆做好早饭后左等右等不见我过去,于是将牛牵到水塘边吃草,随便过来喊我。

我过去的时候,没见三叔的踪影,正准备进厨房去盛饭,这时候三叔突然从他的小黑屋出来,喊我进去。于是我连忙和他一同进去,那黑屋成年不见光阴,昏暗昏暗的,只要一点上香烛,烟雾缭绕,更显得神秘肃然。进去后,我见三叔把他的白石丹炉和一根如意双头铁棍摆放在神龛下面的木桌子上,他喊我对着那神龛上太上道祖和魏伯阳拜了三拜,然后自己又开始拜起来,一边稽首一边喃喃私语,我猜想他一定是在祷告祖师爷,请求保佑我们此行的顺利。祭拜完后,三叔查看了我身上的五毒肚兜,又让我吞食了一颗黑黝黝略带苦涩的丹药,说是可以祛邪避秽。

吃过早饭,我见三叔把白石丹炉用一条红布包裹着,然后同那一尺来长的铁棍一同放进了他的帆布挎包里面,三叔对老姑婆说他今天要去做一场法事,带我一同去看看,老姑婆没有说什么,只是吩咐我要当心,又说什么放鞭炮的时候要走远些,别炸着了。我嗯嗯嗯的答应着,然后和三叔一同出了门。

古人诚不我欺,昨天彗星扫月后,今日果真艳阳高照,在这个三四月依然春日的时节里,难得有这样的烈日高照。我们行走在路上,那烈日印在皮肤上,竟然如同针刺一般来劲。

按昨天的计划,我们先来到莫端公家里,在哪里等到午时前再赶去麻油沟。到了莫端公家里后,樊厨子和赖端公已经到了,同我们打着招呼,大家一同看电视一同吃着陈年的炒老南瓜子。

上午十点的时候,相木匠也到了,他来后吩咐了大家一些事宜,特别交代我不管看到什么东西,遇到什么事情都要镇定,千万不要慌张。又说一切有他们在,定不会让我出现什么意外。我使劲的点了点头,嗯嗯的答应着。于是莫端公又检查了大家的法器,一切准备妥当后,除了我两手空空,每个人都垮了一个帆布包,朝着麻油沟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每个人都沉默不语,我猜想大概各自都在想着捉鬼的事情,我看他几人除了相木匠穿得较为宽松外,都穿得比较束身,想来是为了行法事方便。而那相木匠,缺了一只手掌,又是个驼背,束身的衣裤没办法套进身子吧。

麻油沟的具体位置在石门村的西边,也就是卧龙山的左侧山沟里,说具体点就是一个乱坟岗。那里的坟也不知道何时埋葬的,反正是一些民国以前的户主,大部分已经被盗墓贼光顾过,年年初一十五七月半的,也不见有人去祭拜。正因为那个地方很背,所以平时哪怕是大白天也难得见到人烟。沟的两旁全是不知名的乱石,一根根耸立的洋槐树下面茅草杂生,塞满了一个个如同馒头一样东倒西歪的坟包。坟茔的上方有一条羊肠小路,直通一个叫税家场的小场镇。

我们走了半个多小时后,来到石门村西边的悬崖边上,就可以望到下面的山谷了,山谷正中那一片杂林乱岗之处,就是麻油沟。尽管头顶烈日,当我一步步往山谷下走踏入崎岖小道时,心底还是莫名升起一股寒意。相木匠低声吩咐道:“快要到了,大家不要多说话,紧跟我和老莫的脚步。”他二老走在最前面,樊厨子走在第三,我跟在樊厨子背后,再后面是三叔和赖端公。

越往麻油沟中心位置走,这路越难叫着是路,齐腰高的茅草和枯树干横七竖八的挡在前面,相木匠拿着一根木叉,一边走着一边开路,我们一行人紧跟在后面。又走了大概十来分钟,莫端公沉着嗓子喊了一声停,于是我们一行人便静止在杂草丛中。不知道为什么,一进入这个地方我那心里七上八下的,后背如同放了一块冰糕一般直发凉。我开始莫名害怕,说实话我有些后悔前来,但一想到自己前天在众人面前充的英雄好汉,也只得硬着皮头上了。

相木匠和莫端公在前面望了望,只见莫端公从布袋里面摸出一个铜罗盘出来,放在地上的杂草中左转右转,不断的调整着方位。我知道那罗盘又叫罗经仪,属于风水派别中理气宗派常用的探测工具,据说发明这玩意的堪舆家想要周罗天地,所以把这个盘叫做罗盘。

操作罗盘的人认为万物的气场受宇宙的气场控制,端公和风水师通过磁针的转动,寻找最适合特定人或特定事的方位或时间。这时候只见莫端公和相木匠在那地上端着罗盘如同在侦查地雷一般,前走两步左退一步右靠半尺……捣弄了一会后,相木匠突然指着一丛茅草,沉着嗓子吼道:“西北二尺乾开门,就这里,下神针,贴黄符!”

他一说完,赖端公连忙走上前去,从布袋里面取出一根昨天我们做好的桃木钉,樊厨子连忙挥锤将它钉了下去,三叔又取出一张黄符贴在上面。刚一弄完,相木匠和莫端公往左边走了一会,又拿罗盘靠了一会说道:“正北坎休门,这里下神针,贴黄符!”一群人又走了几十步,相木匠喊道:“东北艮生门,下神针贴黄符!”我们就这样跟在二老后面走了二十多分钟,一连又下了五根神针,分别为正东震伤门,东南巽杜门、正南离景门、西南坤死门、正西兑惊门,这总共八根桃木钉和一些符咒纸,将那麻油沟乱坟岗围了一个大圈。

等弄完后我才明白,原来刚才大家在布阵,用百年桃木钉布一个九宫八卦太乙仙阵,这就是相木匠所说大,他要设的双保险,以防在里面捉鬼的时候那鬼怪逃跑出去。

布完这个阵后,相木匠抬头看了看上空烈日,说道:“午时已到,进!”他话一落地,一行人就跟着他大步往乱坟岗走去,此时我那心头正在发憷,听他这一声吆喝,回过神来,急忙跟了上去。

走进这片杂树林后,果然见到一座布满青苔的大坟包耸立在中间,无碑无文的一无文的一座坟,就几块石板砌在土堆上,坟茔旁边长了几颗水桶粗细的洋槐树。相木匠说道:“就是这里,不要迟疑,快速行动,下神针,贴神符!”这老木匠一说完后,所有人都迅速动了起来,不到五分钟,那一个坟包四周就钉满了桃木钉,坟头坟身坟尾贴满了不同图案的黄符,甚至连那洋槐树的枝丫上,都挂了一条条的符咒。

尽管此时正值当午,朗朗乾坤烈日高照,来到这鬼地方中央我还是觉得寒气袭身,从脚板一直到后背都阴嗖嗖的。原来六十年前这麻油沟的老鬼被独眼端公用玲珑心收服后,压在坟茔里面了,后来山体滑坡将整个坟包盖住,哪知道这几十年的雨水冲刷,将坟包上面的泥土冲走,于是这坟茔又显露出来。

我瞪着眼睛望着他们,还没有在惊讶中回过神来的时候,我突然感到好像脚下有反应,地动了一下,虽然不明显,但还是感觉到了。

“地震?”我在心里嘀咕了一下。

“快,归位!那老鬼察觉了!”只听到相木匠大声呵道。大家连忙放下手中黄符和桃木枝,一齐望着坟头前的相木匠,这时候老木匠从怀里扯出一把五色旗,在胸前划了一个“乂”字,喊道:“乾艮坤巽属木,樊小利速速归木位!”

“得令!”樊厨子回答后,提着他的布袋子跑到坟茔左边去了。

“乙辛丁癸属土,赖光忠速速归土位!”

“得令!”赖端公也提着他的布袋子,跑到坟茔的右边去了。

“辰戌丑未属金,鲁三平速速归金位!”

“得令!”我见三叔答应后,急忙晃动着他的矮胖身子跑到坟茔的后边去了。

“寅申巳亥属水,莫昌礼速速归水位!”

“得令!”莫端公快步走到坟头两米前的位置立定。

相木匠安排完大家后,只见他蹭蹭的跃上坟身,立在坟上中央朗声说到:“子午卯酉甲庚丙壬属火,相华清已归本位!”我见他年过花甲,又是残疾人,竟然这般轻盈的跃上坟去,很是吃惊。

那老木匠上了坟头后,从怀里掏出他的铜罗盘,面无表情的开始左右移动上下晃动,大声唱道起来:“拜请九天玄女娘娘、鬼谷先师、郭公先师、杨公先师、赖公先师。以及诸神圣先贤,天开门,地开门,天有三奇,地有六仪,精灵奇怪,故气伏屍,黄沙赤土,瓦砾坟基,方黄百步,随针见之。太上急急如律令!”

那老木匠朗诵完一通不甚明白的言语后,下面的四人也跟着嘀咕起来。我怵在原地,死死的盯着相木匠,此时那老木匠在那坟头上前跨后腾,又捧着一个大罗盘举上放下靠左靠右的乱动,如同在跳着凤阳花鼓一般。我见他端着罗盘突然停了下来,猛的瞪大了眼睛指着坟头右前方呵道:“一丈一尺七分,阴脉寻着,石九归位,坐阴脉!”

我猛的回过神来,急忙往他指的方位走去,可走了几步我便迟疑起来,因为我不知道老木匠所说的“一丈一尺七分”具体在什么位置!正当我急得冒汗的时候,旁边的莫端公一扬手,扔了一根桃木钉在我前边不远的位置,我知道他这是在给我指引方向,于是连忙上前坐到那桃木枝落下的地方。

见我坐毕,那老木匠又开始唱到起来:“众煞归位,五行大法,通幽彻地,诛杀百鬼,莫敢不从……太上急急如律令!”他用唱戏般的腔调抑扬顿挫说完后,那下面的四人也跟着唱起来。我目瞪口呆的望着他们,尽管来之前心里有所准备,但亲临其境,还是非常震惊。

几人一唱一和,很是来劲。突然,一阵山风突然袭来,先前还是艳阳高照,须臾之间头顶不知何时飞出一团乌云来,挡住了上方的日头,让这山谷内变得阴暗起来。没过多久,那山风竟然越来越大,不断撩动起坟旁的洋槐树,呼呼作响。

正当我瞪大眼睛环顾四周和上下的时候,他五人个个从怀里扯出一柄五色旗,一边摇晃一边念叨着咒语,没摇动几下,那山风竟然停了下来,头顶的阳光又神奇的照射了下来,穿过乌云照在坟头上,树影斑驳,光怪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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