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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新年,南城下雪了。

周司惟开着车去机场,在路上等红灯的时候,有微微的失神。

新年往往是一年之际最热闹的时节,可那指的是回到自己的家里,而不是外面。

譬如此时,空旷街道上小雪飘落,在南城打拼一年的人早已踏上归家的火车,交警寥寥,盼望着早点下班与家人团圆。

可是,他没有家。

小区中的欢声笑语与饭菜飘香,隻会一遍遍提醒他,又过了一年,她又走了一年。

第三年了。

即便他想用工作的忙碌来麻痹自己,可在全中国都停下休息的这几天,隻会愈发觉得,空空荡荡。

属实是索然无味。

好在机场的人并不少,大多是归国,与来接机的家人相拥,脸上洋溢着重逢的喜悦的快乐。

周司惟进站,检票,候机。

机场的工作人员恭恭敬敬将他引入休息室,微笑祝福:「周先生,新年快乐。」

因为大雪,飞机延迟,周司惟抵达伦敦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国内此时是除夕的早晨,必然是满城欢喜。

幸好伦敦没有过新年的说法,咖啡店照旧营业,他坐到角落里,点了一杯热拿铁,姜黄色的杯子端上来,热气一圈圈升腾。

一街之隔,对面房子二楼露台沐浴在雪光下,门窗闭着,显然里面没有人。

雪挺大,声音簌簌,飘散在街道上,几乎要模糊窗户,咖啡店是暖黄色调的装修,在这样的雪天格外温暖。

周司惟看着那雪从大变小,从肆虐变为柔和的飘落,天色黑下来,然而雪光却是透亮的。

咖啡已经凉透了,老闆走过来,问他要不要换一杯。

「谢谢。」周司惟将半分未动的杯子推出来:「劳烦。」

他来多次,老闆对这个英俊的年轻男人印象深刻。每次点上一杯咖啡,坐一下午,或者一天。

咖啡杯刚被拿走,周司惟的视线裏,出现一男一女。

黑色的车停在咖啡门口,驾驶座的男人率先下车,带着黑色的皮质手套,撑着一把伞,拉开副驾驶的门。

咖啡店门口点着几盏壁灯,昏黄光晕中,年轻的女子踏入雪中。

她穿着短靴,长腿纤细,下车时因为雪地滑了一下,男人及时扶住她。

她抬头对他笑了笑,口型似乎在说谢谢。

二人同撑一把伞,从雪中走来。

周司惟坐在咖啡店的角落,拐角之隔是点单台,他追随的视线忽然被老闆端来的咖啡挡住。

也正好一同遮住了纪筝看到他的可能。

店中放着一首英文歌,旋律温暖治癒,男声轻缓。

「i a jt too far」

纪筝在用带有伦敦腔的英文点单,要一杯热可可加两块巧克力曲奇。

「fro where you are」

——我离你,

太遥远了。

可她分明,近在身畔。

却是他无法触碰到的遥远。

红墙深砖,犹如千峰万壑。

周司惟握着杯子的手越收越紧,听到那男人温柔细緻的声音同她玩笑聊天。

热可可的甜香气传来,他无知无觉喝了一口手中的咖啡,苦涩蔓延。

无糖无奶,又怎么会有可可的醇香。

他忘了。

男人推开咖啡店的门,撑起伞,纪筝走入他的伞中。

背影一高大一纤细,甚为相配。

雪景浪漫而温馨,男人送她到对面的楼下,她停下,转身同他告别。

男人将手中拎着的纸袋打开,拿出其中的羊绒围巾,含笑弯腰一圈圈围到纪筝颈间。

周司惟看不到,但他猜,他说的是新年快乐。

热气渐弱的咖啡杯旁,深蓝色盒子孤零零躺着,里面漂洋过海带来的围巾,也是多余。

她已经有了另一份温暖,新年也不会是孤身一人。

「and you deserve ore than that」

「another airpne another sunny pce」

——你应当得到更多的关怀,

新的飞机,飞往阳光。

伦敦的空气,叫人窒息地难受。

周司惟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死握住杯壁,连掌心被热度烫红也毫无知觉。

老闆走过来,提醒他:「先生?」

周司惟后知后觉放开。

对面的露台上亮起了灯,风声中送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玻璃透出壁炉温暖的火光。

不多时,纪筝抱着盖毯,手拎一个日式风格的玻璃观景灯走了出来。

露台四周亮着几个仿月球材质的灯,在雪夜仿佛人造的月亮光辉,她把手提灯放在方木桌上,裹着抱枕窝进吊篮椅中。

素白的雪花若柳絮纷纷,她仰头痴痴看着。

离得有些远,周司惟隻能捕捉到她侧脸优美清丽的弧度。

她看雪,他隔雪望着她。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情之所钟,如何轻易。

店中一直循环着同一首歌,夜渐渐晚,客人稀少,老闆抱着一个杯子,坐到周司惟对面,与他閒聊。

「这首歌叫《ho》,」老闆也不管他理不理,自顾自说起来:「是麦克·布雷为他未婚妻写的,彼时他独自在义大利,很思念远方的未婚妻。」

「后来他们结婚了,孕育了孩子。」

雪渐渐停了,或许是因为天气寒冷,纪筝回去了,玻璃窗关上,窗帘拉实,露台重新又暗下来。

周司惟回过头来,听老闆说话。

「相爱的人是不会错过的,」老闆说:「上帝看到你的爱,会伸出怜惜之手的。」

周司惟淡淡摇头,他才不信什么上帝。

此生所有得命运垂怜的机会,都用在了她的那年。

「多谢您,」他还是礼貌道谢:「能劳烦您一件事吗?」

「能力之内我很愿意效劳。」老闆在心里为这个痴情的男人嘆息,自然愿意尽力帮忙。

周司惟取出一迭英镑,放到桌上:「她喜欢这里的曲奇,麻烦您在她来买咖啡的时候,送她一些曲奇可以吗?我会支付费用。」

老闆微讶:「我并不是每天都做巧克力曲奇,她也不是每天都来买咖啡。」

「劳烦您,」周司惟道:「为她备着。」

老闆神色复杂:「她又不会知道,不会感激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第二杯的咖啡的热气也散尽,周司惟微抿了一口,冷掉的咖啡愈苦,他将目光投到已经空无一人的阳台上,轻声:「为她开心。」

能让她的生活裏多一件展颜的小事,便已足够。

即便看着别人拥有她,看她将一千,一万种美好都付诸。

是是非非,他都无力回天。

周司惟在伦敦待了两天,回国之后,重新投入工作。

忙碌的时间日復一日,过得很快,偶尔恍然看一眼日历,发觉已经过去很久了。

中秋之时,去参加一个晚宴,有合作方身边跟了个长相美艷的女子,来同他喝酒。

他不碰酒,于是合作方笑笑,千转百圜将女子送到他身边。

周司惟放下杯子,这场合作也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还未转身,另有一穿着长相皆青春的女孩子惊惶撞上他,手中的橙汁泼到他西装上。

那女孩子长得干净,一脸歉疚紧张,连忙掏出纸巾连声说对不起给他擦。

周司惟皱眉,侧身未让她碰到,脱掉西装丢到一旁。

卫昔从小浸淫在名利场里,看得分明,当即笑意淡了三分,对合作方说:「杨总,如此环肥燕瘦齐上阵,实在没有必要。」

她为人和善,稍有如此疾言厉色的时候,合作方尴尬一笑,使眼色让那二人都离开。

有服务生过来,问这衣服要不要送去清洗。

周司惟已经懒得再待下去,直说扔了,转身而去。

当晚隻他未喝酒,便开车送卫昔与路子霖几人回家。

出了宴会厅之后冷风吹来,人都清醒了几分。

迎面是满月,清月如霜,斜于夜空。

古往今来,人都爱用月亮寄託思念。

大约是因为,脚下土地与呼吸空气都不同,可无论怎样,看到的都是同一轮月亮。

一路送走所有人,卫昔住得最远,待车上空寂时,她忽然开口:「周司惟,我很讨厌那种行为。」

周司惟微微侧眸。

她喝了酒,万分疲惫的样子靠在椅背上,嗓音疲倦:「我父母各自对那些送上来的情儿都来者不拒,各过各的,好叫人噁心。」

相识多年,这是第一次,卫昔吐露自己的身世。

周司惟没说话,安静开车。

她扭过头来看他:「幸好你刚才没用那种怜悯的目光看我。」

「不会。」他简单开口。

他有资格怜悯谁?

那晚卫昔下车前,欲言又止望着他许久,最后隻是说:「我有在伦敦翻译司的朋友说,她生病了。」

周司惟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

这个她,还能指谁?

卫昔上楼后,他在车里坐了许久,最后连夜买了一班机票飞往伦敦。

周司惟知道,即便他去,也做不了什么,可是不去,总不安心。

不亲眼见过,怎能放心她是真的安好?

纪筝果然是生了一场大病的样子,瘦了许多,下巴尖尖,眸中无神,整个人在伦敦的大风中,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吹走。

穿着一件很厚的大衣,在楼下买午餐,脖子上围着他上次来时,那个英国男人送她的围巾。

周司惟看到她因发烧而微微泛起红血丝的眼球,心中仿佛刀片砭骨的痛,上前一步,想要去抱住她,替她拎手里的东西。

可有人先他一步,一辆车停在她身边,那个英国男人下车匆匆走到她身边,神色急躁去探她额头的温度,仿佛是在责怪她为什么出门了一样。

秋日里,橡树叶与梧桐落满一地昏黄,她在这样的萧瑟中,仿佛终于被秋风击垮坚强,仰头望着男人,掉下了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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