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1 / 1)
被自己夫人这般说, 谢家主自己自闭生闷气去了。
晚间用过饭, 谢家主坐在厅中迟迟未动,谢夫人也不管他, 自个儿回房去歇着了。
谢蕴劝道:“叔父, 今夜宫中摆琼林宴,三哥怕是吃不少酒,您别等了。”
谢叔父虎着脸轰她,“你别管, 去睡吧。”
劝不动他,谢蕴陪着等了一个时辰, 棋盘对弈两局, 老头儿今夜心不静, 谢蕴毫不客气的赢了两次, 熬不住, 起身退下了。
她刚走, 谢府进来一人, 身上红袍未换, 沾了些清冽酒香,步伐却是稳健。
廊下灯火亮, 王观进来便瞧见那拉长脸,端坐的人。
“就知道先生等我呢。”王观顿时笑与一句。
谢家主不吭声, 神色沉沉的瞪着他。
王观上前两步跪下,甚为乖觉的从袖中抽出一根柳树枝,双手奉上,“学生刚从琼林宴上过来,来的匆忙,未带戒尺,先生将就用用?”
他话音刚落,手中柳条便被一把拿走了。
谢家主挥起的柳树枝都听见了划过的风声,硬生生顿在半空,他咬牙道:“将你外袍脱掉!”
这是圣上赐下,打在这红袍之上,犹豫在打圣上脸面。
这是大不敬!
王观眉梢一挑。
还注重规矩,那便是气过了。
他照做,起身将袍子脱下,折好放在椅子上,复又跪下。
一身雪白中衣,跪的笔直。
从前在谢氏听学时,王观也受过罚,先生爱之深责之切,丝毫不手下留情。
去岁冬,他去信禀报将下场春闱,先生用了两页纸叮嘱他戒骄戒躁,纵然才华横溢,也要晓得韬曜含光,要知道,多少心怀天下的文人,都死在了官场上,同僚戕害,上位者忌惮,阴沟里的老鼠嫉妒,凡其一,皆可亡你。
王观懂他的谨慎老成,但他这般年纪,让他放弃那些少年气的冲劲,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与旁人虚与委蛇,也当真是为难。
“啪啪啪!”
肩膀后背处挨了三枝条,只听谢家主问。
“知道错了?”
王观:“知道,学生惭愧,辜负先生教诲。”
“你不是辜负”,谢家主直接戳破他装乖的皮,“我从前教你的那些,你都听着了,不过是坚持自个儿心性罢了,人人都道你是高洁君子,但是你这君子,一身反骨硬得很,我为你启蒙,教你数十年,也未曾拧动分毫,你去岁来信时我便想着今日这遭,真不负所望。”
“学生知错了。”王观讪讪道。
谢家主睨他一眼,“不是诚心,这错不如不认。”
王观顿时闭嘴。
“有时我当真是不知,你入官场,好还是不好,许是与百姓而言是好,与你自个儿是不好。诚如你所说,你十几年顺遂,不通郁郁不得志的遗憾,但为人师者,我只愿你这一生都不要通晓。你谢祖父,天下门生无数,如今那宰相相公便是他得意门生,传授毕生所学,他当年也是名满天下的三元,你瞧他如今敛去锋芒,在高位汲汲营营,你当他是看不见,还是不敢说话?”
“三郎,你要记着,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滴水石穿非一日之功[1],沉疴宿疾之政,亦然。”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2],北有北霜国虎视眈眈,南有叛贼未尽,东边靠海的府州县,不时有外敌骚扰,咱们郢朝如今这安稳来之不易,文治武功,将士守边关,文臣治社稷,这两句,千斤重,你可懂?”
王观叩首:“学生受教了。”
“你聪慧,但聪慧之人往往易折,官途之路本就艰难,要记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外面廊下,谢蕴垂眼半晌,默默听了个全。
堂中声音停了片刻。
忽的,她身后传来脚步声,响起玩笑促狭的一句——
“听墙角呢?”
谢蕴回头,王观已然将那件红袍好好穿上,行来时,仪表万千,还是那惊才绝绝的探花郎。
她上下扫他一眼,道:“叔父怎的才抽你三下?”
闻言,王观轻笑了声,屈指在她脑袋上轻敲了下,“真狠心。”
谢蕴哼了声。
她方才刚回去,就听下人禀报道,王观来了。
她怕叔父还在气头上重罚他,过来准备劝两句,谁知这人以退为进,自个儿带来了那细细的一根柳树枝。
王观对她来意心知肚明,道:“去睡吧,好晚了。”
“你回府?”谢蕴问。
“那多折腾”,王观说着,掩唇打了个哈欠,拖腔带调又道:“我去你那热汤池泡一宿。”
谢蕴白他一眼,转身就走。
有病!
问月抿唇轻笑,交代小厮替王观引路去厢房,自己快走几步,追上了前面的谢蕴。
江陵嘉峪城。
一夜厮杀,城中到处是伤兵,空气中血腥气浓郁。
“昨夜多亏将军及时援军,本将在此多谢。”戚显起身敬了杯酒。
巴陵郡指挥使为人粗犷,仰头一饮而尽,摆摆手道:“戚将军客气。”
一夜未睡,厮杀过后,将士困顿,都去休整了,这厢巴陵郡指挥使被戚显送出门,也回去歇息了。
戚显吩咐人去了些水来,刚洗漱罢,门外副将喊:“将军,末将有事禀报。”
“进来。”戚显将脚擦干净,“就这样说吧。”
他从前也是读书人,讲规矩,知礼仪,可在这沙场上磨了两个月,什么都没了。
鞋袜也不穿,坐在床上示意他赶紧说。
副将也不墨迹,直接道:“将军,清点过了,将士损失过半,重伤者也有许多,城中医士皆来照看了,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兵器若是再供不上,赤手空拳上战场,只能是送命,众将士不怕死,但不想这般枉死啊!”
戚显唇角紧抿,一脸肃色,“去将这事禀报给张将军和曹将军,若是三日内,将士兵器还未配齐,那下次叛贼再攻城,便让他们带全数的禁军去打,我们厢兵退至后勤,去接应粮草物资。”
曹爽早先到的,为人圆滑,知江陵这事自己兜不住,也不急着要兵权,跟在戚显身边干些杂事。
云麾将军张襄云,受圣命,带五千禁军南下平叛,一来,便收了兵权,厢兵也好,禁军也罢,皆受他之命。
战场上最忌将帅二心,再者戚显如今已调职,确实名不正言不顺,也没争,将令牌给了张襄云。
昨夜叛贼再次攻城,张襄云却是让拿着被虫蛀了的兵器的厢兵打头阵,禁军只出两千,还全躲在厢兵之后,厢兵伤亡自是惨重。
早先调用的巴陵厢兵正好赶到,自后包抄,叛贼这才逃去。
闻言,副将精神大振:“是!”
戚显未睡,换了干净衣裳,泡了杯茶坐在案前。
果不其然,不消片刻,门外响起一道怒气冲冲的沉重脚步声。
“戚将军这是何意!”张襄云推门进来,怒发冲冠道。
他皮肤黝黑,身材魁梧。
与他相比,戚显则显得白净斯文许多,像是受不住他一拳。
戚显掀起眼皮瞧去,也没计较他的粗鲁动作,淡声道:“副将哪句没说清楚?将军掏掏耳屎,我纡尊降贵,再与你说一遍。”
“你!”张襄云瞪着他,垂在身侧的手倏然捏紧。
“禁军的兵器贵重,我们厢兵不配用,既如此,叛贼攻城时,将军自个儿带着禁军去打便是。”戚显嘲讽道。
“武器皆是各自备着,凭何你们要挪用禁军的?”张襄云抬着下巴,一副理直气壮。
“挪用?都是同样流血流汗卖命的,张将军又凭何觉得禁军高人一等?武器粮草,既是物资,为何你们禁军有,厢兵却没有!今日这话,你可敢在官家面前说?”
张襄云一哽,紧盯着他,却没说话。
戚显拍案而起,“你领圣命来,是让你带禁军助我厢兵,不是让你用厢兵尸骸遍地,为你禁军铺一条血路!吃了饭便骂娘,猪狗不如的东西!”
张襄云勃然脸色大变,“戚显!你再说一遍?!”
戚显抬脚便将面前的桌案踹在了他身上,茶水飞溅,“老子再说一遍又如何?去参我啊!”
张襄云一张脸黑红,又透着怒不可遏的青紫。
邺都贵胄中,谁都欺负,但唯独戚国公府的人碰不得。
更何况,张寅如今还在大牢里,他更不能在此时与戚显撕破脸。
“张襄云,你若还想要战功,还想回邺都,便给老子一视同仁。若不然,我也不介意再行一回僭越之事。”
兵将认牌不认人,谁手握令牌都能调动大军。
张襄云受命前来,名正言顺。
但那又如何,张襄云若死伤,还能领军不成?
张襄云骤然大惊,胡子抖了抖,疾言厉色怒斥:“你敢!”
“我有何不敢?”戚显嗤笑了声,拖着调子道:“官家可是我亲舅舅。”
张襄云正想说自己还是他娘的亲国舅,转念又呸了一声。
除了他,亲国舅还有俩!
更何况,官家是跟他妹妹伉俪情深,帝后鹤鸣,又不是跟他!
小戚钰
张襄云恼羞成怒的拂袖而去。
戚显不屑的轻嗤了声, 收回视线,将倒地的桌案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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