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节(1 / 1)
韩盈很清楚这些事情,她给这些前女杂吏,留下的与其说是推荐信,更不如说是‘保命书’。
《遴选考》消息瞒不了多久,最后肯定会扩散到她们耳边,未来女吏空缺很多,而现在又能有多少做事的女人?前女杂吏们识字、会管人,还有过实战项目,只要有合适的岗位,启用起来极为容易不说,还很有可能成为有秩吏目,吃一辈子国家饭!
吊在头前的胡萝卜和推荐信做证据,再加上韩盈提前嘱咐过女吏给她们留档常联系,基本上能诱惑,或者是威慑住前女杂吏身后的垃圾,而那些前男杂吏有了还算可以的工作,对于她们有新机会也不会太过于痛恨,以至于闹事或者下狠手。
当然,这中间前女杂吏肯定会承担极大的压力,个别者还会被迫嫁人,对后者,韩盈也没办法,她尽力了,而前者——
抗的住这次压力,后面工作肯定会轻松许多,经历这一场,也认清楚身边到底是什么人,熬过去记得长点心,别再傻傻的当输血包了。
这些背后的谋划,身处其中的前女杂吏们并不知晓,她们更多的,还是在为生计发愁,亦或者在为家里的争吵焦虑,而在听到《遴选考》之后,又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开始研究起来。
程家。
几个家比较近的前女杂吏聚在一起,一边读着抄来的《遴选考》,一边分析。
“药令、方令、督医、督院,主监、均输、仓官……老天,竟有这么多职位?”
“别光看职位,你看,后面的要求才是重点,不仅选上要试用一年,能者方留外,就连官职都只是暂定!”
“这岂不是说,就算是人选上了,也做的极好,还是有可能被撤职?”
“没错,毕竟总有什么‘不可抗力’存在嘛。”
“当上还不一定当的久,这算是官?”
“新设的一部,本就是摸索着来,各方面增增减减的很正常。”
“它这还要求任职过或此刻是秩俸四百石以上的女官吏才能答卷呢,这样要求,连县医曹的俸禄都达不到,只有县令,郡曹才能作答。”
“长安二千石手下的属官,要管全天下的医药,标准肯定要高的,而且,我觉着就算不加这个要求,大家也答不出它吧?”
“这倒是,仅仅是药令的题目就很难了,你看看,据今状以推天下药,撰策,言之有物,条贯有明,持理可行……这,这是人能写出来的东西吗?!”
“那些秩俸四百石的或许能写出来吧?”
“也不一定,不是说有女大吏正在问政吗?”
讨论着,这篇不长的遴选考便被读完,年长的程淑说的口干舌燥,她拿起来粗陶碗,咕咚咕咚喝下大半碗,这才将其放下,轻声咳嗽了一句,道:
“我现在也有数了,这遴选考上的职位虽多,与我们相关的却没多少,现在最明显有机会的,大概也就是均输,只是……”
听程淑这个最有经验的人开口,坐在屋内的人都停住了话性子急切的郑谷连忙问道:
“只是什么?”
“我感觉它不会是常职多是征调役夫就算是要女人也得身强力健善武力也就是钟虎女那样的再要不就是会医术的女医随队。”
钟虎女父亲是个猎户因妻子生女时猎了一头老虎觉着是吉兆所以给女儿起了这个名字没想到人如其名壮的和老虎一样十五岁身高就有七尺还会使剑更厉害的是她箭术一绝百步之内箭无虚发韩御史需要女吏参与运输粮食的时候她跑过来任职轻轻松松就升为了管理二百人的曲长。
虽然因为水渠事了她也失了职位
但她走军功受爵的路子职没了可她还有爵位!
二等上造足足两顷的田地养活一大家子吃穿绰绰有余。
可此事大家再羡慕也没用一来没钟虎女的武力二来她这几年其实也遇到不少危险光亲手杀人就杀了十多个呢还因为手下死亡降过爵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听程淑这么举例郑谷立刻就明白了她伸手看了看自己拇指和食指轻松环绕的细手腕不由得长长的叹了口气又有些不满的骂道:
“这职位我们还是别想了不只是它旁的也都是各有要求都得会些医术才行我们又没有学过上哪儿弄这些?最后还不都是那些女医的职位!”
此话一出别的女人也纷纷跟着叹气。
谁能想到这下岗再就业会这么难呢!
“韩尚院本来就是主管医疗之事手下招的人肯定要和医有关系。”
看着众人唉声叹气的模样程淑微微皱眉她不满的说道:
“你们急什么职位那么好上的话岂不是来个有手有脚的人就行了哪还用的着我们?更何况现在也没有那么多女医郡医属现在人还没满员就差把护理提成女医用了缺人缺到这种情况哪能把职位都给占了这里面肯定还有别的活路可走。”
更加稳重一些的丁姚闻言眨了眨眼试探性问道:
“程姐你是不是有别的主意了?”
自寻出路
程淑眼神微微闪动,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勉着唇,用目光极为郑重的一个一个的扫过去,张开口似有话要说,可好几秒下来,半个字都说不出来,最后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看起来极为为难。
这样表现,让在场的女人心中都没底起来。
到底是多么难办的主意,才会让程淑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家里催的急的郑谷实在是受不了这样的折磨,她直接道:“现在这情况也不用多说,程姐你要是有主意,别管是好的坏的都说一说吧,再坏,也让我们有个方向寻思几分啊。”
有郑谷做抬,程淑的戏便能继续唱下去,她看着对方,开口道:
“这法子不太好弄,虽说成了大约是能做一辈子吧,可前面要使的劲儿,吃的苦都不少,而且开头还不好用,我实在是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了好处,谁会听后面的坏处?更何况现在大家即便是有希望,可距离希望前还有一个不知道多大的深坑拦着,拦的她们根本越不过去,只要有个或许可行的办法,大家都会听一听,甚至会去做一做!
清楚这点的边青什么话都没有说,她微微低头,将目光在了地上。
树老灵,人老精,年纪比她大十多岁的程淑可不是什么简单货色,说出来这样的话,肯定是已经有了可行的办法,就是这办法没那么好用,可能会让她们这些人出血,又或者会有别的代价,总之,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只是心里清楚,边青嘴上却不发一言。
她得等对方露出马脚之后,才能有办法反对。
这间屋子里,能如边青这般,看的极为透彻的人并不多,反而都如郑谷,被压力逼的有个办法就想知道,听程淑这么说,立刻劝道:
“哎呀程姐,有办法您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吧,我都要急死了!”
“就是,开头难没办法算什么,总归得先说出来,知道了大家才能商量着解决啊!”
“程姐您就赶紧说吧!”
大家这么劝,程淑自然是没办法不谈,她舔了舔嘴唇,迟疑着开口:
“我呢,是这么想的,韩尚院管的是天下一切和医有关的东西,那她给的《遴选考》官职再多,管的也是这方面的事情,我们这方面一窍不通就想去应职,那肯定不行。”
听她这么说,丁姚忍不住轻轻“咦”了一声,她若有所思的对程淑问道:
“程姐,你的意思,是想让我们大家也去学医?”
能做女吏的,基本上没几个蠢人,程淑也不奇怪自己刚起了个头,就有人猜到了她想做什么,直接爽快的点了点头:
“对。”
这话一应,郑谷原本还高兴的脸瞬间耷拉了下来。
“谁不知道学医好?学好了,别说女医呢,女医曹都做得!可我们哪有学医的空闲?”
脸上又隐约浮现出苦意的郑谷叹息着:
“旁的学徒想出师都得十年之久呢,何况给人治病的医者?我去年陪婆婆去看病,那小护理面前堆了二三十卷竹简要学,还说只是上半年的课业!学会了还不够,还得过什么‘成医考’才能当女医,这几年医属多缺人啊,可她们硬是压着不允许那些没考过的护理当医生给人看病。”
“实话说,我去看病,看到这幕别提多放心了,可自家去学,谁知道要学多久?几个月或许还能撑一撑,几年,那可真是做不到!”
郑谷的话,立刻得到了丁姚的认同,她赞同道:“谁不知道女医好呢,不知道多少能升职的职位等着她们随便挑,可我们家里真没这个钱粮让我们学啊!”
“唉。”程淑再次感同身受的叹气:
“谁说不是?一家子人都靠着我们撑着,既当母又当父,可一个人出来,哪里抵得上家里有两个人能做事的,本来就没有那些齐全的人家钱粮多,要是再有个病了的、年幼需要人照看的,更是省不出半点人力出来不说,还得把公婆全拖在家里,当真是半点多余的粮食都存不住!”
程淑此话当真是说到了众人的心坎里去。
过往几年做女吏的日子,看起来是比别人风光,可只有自己知道有多难熬,上司要她们做事,手下还不听指挥,各种乱七八糟的错都不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做吏目已经够烦了不说,回家也松快不了多少,仅仅是钱粮就逼的人想死,有些时候,都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挺过来的!
看着郑谷低头抬袖子逝泪的模样,程淑便知道自己的谋划基本上是稳了八成,她稳了稳心神,继续道:
“就像丁姚说的,谁不想做个女医呢?可家里实在是挤不出这么供我们学数年之久的钱粮,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只是看看这些岗位,我们一点医术都不会,那肯定也不行,那能不能取个折中的办法,短期内学些够用的,继续把事情先做起来?”
“短期学些够用的?”
郑谷再次抬起头,她眼中多了几分光亮,急切的问道:“那学哪些才好?”
“学种药。”程淑总算说出了自己的所想:“你们看,这个药令是要在各地建造药苑的,也就是圈块地,种本地产的药材,药材侍弄麻烦,只要种的多,那奴婢和管理的人可不会少,一个药苑别说安排我们,再翻个三四倍我看都没问题,就是吧——”
“此事要是成了,那可真是好的没话说,官作坊的药材啊!可是能和种地一样,吃一辈子的皇粮,”
听程淑说到这儿,边青总算想明白她打什么主意,她心中忍不住骂对方是个老狐狸,又觉着自己可真是蠢笨,竟然没有想到这样的办法,接着话茬开始抢权:
“可就是我们不知道这种药要学多久,我们手里的粮食撑不撑得住,也不清楚我们学完之后,能不能立刻就去药苑里种药还能有钱粮到手,甚至,此刻药苑连个影头都没有,想此事能成,最难的不是学医,是能有个确定能成,甚至还是快点成的药苑!”
“这……”
郑谷的心被这两人抬起又抛下,情绪悲喜反复的脑子都不太会转了,只能开口问道:
“上哪儿去找这个能成的药苑?”
程淑并没有立刻回答,她和边青的视线互相对视,僵持片刻后,又很快达成了妥协,她撇开眼,回答起郑谷的疑惑:
“药苑我们肯定没这个能力去建,可上面的人能啊。”
“这么大的药苑,上面的人还没有被封官,哪里敢建?就算是她敢,地、人手、粮食和药种从哪里来?”
闻言,丁姚瞪大了眼睛,她猛的摇着头,一点儿都相信程淑提的办法:
“甚至,不提这个大吏能不能做,只有我们几个被辞退的杂吏,又凭什么去说动她?”
“凭我们杂吏人多,凭她们日后肯定缺人,就这一点。”边青回答的声音极为冷静,她对着丁姚反问:
“你不会觉着我们真的有很多机会吧?”
这句话就是丁姚的死穴,郑谷家里有拖累,难道她家里安稳?她三个孩子啊!半大的孩子一个比一个能吃,回家就听孩子喊饿,喊的她恨不得直接将自己把自己拆了,把肉煮了让这些孩子吃了,喂饱了,自己也死了,不用再听这些叫喊了!
丁姚低垂下了头,而其她几个女人眼中虽然也有迟疑和不可置信,但也都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毕竟——
她们真的没有选择的资本。
边青做了恶人,程淑自然也不能闲着,她讲起来好话:
“我之前在山阴县的时候,曾经给那里的女医曹打过下手,你们不知道,像她这样的人,做事是要提前数月进行准备的,丁姚你觉着大吏不敢动手,是因为像我们这样的杂吏,就是听上头的吩咐做事,上头说什么,我们就要做什么,可那些大吏,她们自己就是‘上头’,哪里还有可以寻依的章程?肯定是要寻摸着来,甚至最上面有了意思,她们就得开始准备着,省的做的时候缺这缺那的。”
这些话,旁的女吏听的还有些云里雾里,只明白了更上一级做事会提前一些,而边青却是听懂了更多的东西,她神色复杂的看着程淑,明悟自己反应没对方快不是运气问题,而是程淑在这上面,着实比她高出一个层次。
不过,即便是认识到了两人的差距,边青也没有多少气馁。
她今年才二十三岁,比程淑年轻了十岁以上,再给她一点时间,肯定能追上对方!
紧接着,边青竖起耳朵,将程淑话一字一句的全记到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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