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节(1 / 1)
比如,在顾琬和宿申当时怎么被抓上,就出现了两人在家要私奔时被抓,私奔一半被抓回来、相约殉情被撞破等多种说法,至于顾琬让宿申逃走,他出了门没走在外面徘徊被抓的真实情况,信的人反倒是寥寥无几,完全不想后者才更能解释清楚为何有那份陈书。
不过对宁玟来说,互相冲突的细节和两人感情多么深厚都不重要,她察觉的地方,是整个过程本质上就是顾琬在违逆她的父亲,而且,还是从男女婚嫁这个极为微妙点上的违逆。
韩尚院可是刚提完改婚龄啊!
在这方面,宁玟不得不多想一些。
她将此事记下,转头便告诉了韩盈。
作为庸俗之人,韩盈第一反应,先是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复刻,电视剧版王宝钏与薛平贵重演,直到听见男方死了女方半死不活,她才终于将此事划分到了汉代版梁祝上。
不知事情全貌,韩盈也没有用‘恋爱脑’来评价这个姑娘,毕竟很多时候,并不是女人如此追求爱情,而是社会只给了她‘爱情’这唯一一条能通往精神追求,自由、以及权力的道路。
考虑顾琬被打成那样,家里的氛围恐怕也好不了哪里去,人终究不是畜牲,衣食无忧就能活着,不然后世也不至于有那么多抑郁自杀的人,而相较于后世已经认可的精神病症,以及部分能够寻医问诊,靠着工作脱离家庭自救的人来说,这个时代的人,尤其是女人,基本上是不可能脱离原生环境,更无法寻医问诊的。
时代啊……
物质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和社会的意识形态,无法从农耕社会进入工业社会,那家庭模式只会牢不可摧,这是韩盈也无法撼动的自然规律,她无奈的叹了口气,道:
“京医院还未完全建成,能够进行外诊,趁着还有时间,多关注一下这个姑娘吧,闾里……对她来说可不是多安全的地方。
“可。
宁玟有些惊讶韩盈对顾琬的关注,她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
“韩尚院,你说这件事会不会对婚龄有影响?
“怎么不会有呢?
不用宁玟提醒,韩盈已经想到了这点,这件事不常见,但也不是没有,过往也不过是增加些许谈资,如今这么好的时间出现,保不齐有心人拿它来做筏子攻击婚龄延后。
说白了,就是甩锅,傲慢的成年人,怎么会承认是自己把孩子养残废了,所以一定不是自己的错,而是别人、别的东西的错,是它们让自己无法管教好孩子,完全不肯想想为什么孩子会那么疯狂的反抗父母。
这种心态,古往今来皆有之,放在现代,还能年年更新,早些年是港片,后来成了偶像,再然后是早恋,最后统一归到了电子游戏上,每个理由的背后,都是责任,陪伴,耐心,理解等父母该具备能力的缺失。
懵懂如兽般繁育,生下来孩子,最先感受到的不是责任,而是无上权力,儿童的权益……唉,想多了,现代都做不好的事情,如今上哪儿去做呢?
有些时候,人是要承认自己有很多做不到的地方。
韩盈没有继续想童权,而是回到顾琬的事情上,略微沉吟片刻,道:
“此事单拿出来与我吵效果不大,最好的办法是宣扬的满城谈论,再将顾琬与人私通私奔的罪责推到年龄大,心野了,还是要小点就把女儿嫁出去为好,就算不能改变婚龄延后,也能让一些家庭继续维持原龄嫁女,反正夫家也不是不能多养几年在圆房,这样保守的风气回潮可不行,女医也得动起来,把问题往顾峦身上推!!
军医难做
顾峦,也就是顾侍御史,宁玟打听消息的时候极为细心,把这些人的职位和名字都记了下来。
对于父亲这种生物,宁玟的好感也不多,至于为什么,从她的名上就能体现出来,‘玟’,指的是一种像玉的石头,如今玉除了象征人的品行,还有地位的寓意,一块石头再像玉也不是玉,带着股瑕疵和低人一等的意味。
姓名是人的名片,外人能从中解读出很多信息,宁玟的父亲不可能不懂这点,却还是给她了这个名字,足可见态度如何。
只能说,相较于顾琬,宁玟不是一般的幸运。
再从幼时就懂得人情世故,会给自己谋算,也需要一个能够去使用的环境。
家庭稳定的她,幼年没有经历过生死考验,以至于留下那般残酷的心理阴影,精神尚且能承受被摆布的命运,资源充沛的父亲,也不介意在女儿的讨好下,多给予她一些资源,并允许她稍微左右点自己的婚事。
正向的反馈,让宁玟整个人保持着积极开朗,甚至有几分锐意进取的心态,虽然丈夫死掉的很意外,不过成为一个有钱又有身份的寡妇也没什么不好,更妙的,是她在刚被逼着再次嫁人的时候就遇到了韩盈,赶紧抓住机会,自此便开始了扶摇直上。
当然,宁玟能一路走来,靠的也不只是运气,能力不够是跟不上韩盈脚步的,就像是女医只把顾琬和宿申之事当做谈资,她听了几耳朵却察觉到了危险,及时过来通知韩盈,就是有着极高的政治敏感和对社会规律的认知,也正是如此,她对于上司提出的要求不免有些迟疑起来:
“韩尚院,私通之事本就不占法理,这朝中还都是做父亲的人,让女医往顾峦身上推责任,岂不是会引得他们感同身受?”
宁玟的顾虑一点儿也没错。
对儿女婚事的掌控不是一件小事,它是封建宗法运行中极为重要的一环,对它发起进攻,那别说朝堂中的家长们,整个社会上成为家长的男女会立刻抛弃阶级身份和性别,一起抱团反攻韩盈和她手下的女医,舆论很容易转变成对她们的攻击,进而质疑她们参与政治的合法性,那可不是一般的危险。
还是那句话,物质基础没到改变社会基础和意识形态的时候,大范围对抗不会迎来多好的结果。
不过,整体的意识形态也并非那么牢不可破,人总会追求美好的生活,无论是物质上的还是精神上的,宗法下的家庭的确让大部分人能够维持生活乃至生存,可过得难不难受那就只有自己知道,韩盈相信,必然有一大部分人对这样的生活环境是不满的,只是受限于生存压力,不敢表现出来,但有些时候,嘴上不说,动作还是很实诚的。
课本上的《孔雀东南飞》成书于东汉,那时的儒家思想已经深入骨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都不可损伤,焦仲卿不是为国家忠义,而是为了比自己身份更低、被母亲赶走的弃妻自杀,完全是违逆父母恩情,不应为社会所容的行径。
在符合社会所需的舆论中,他应该被千人所指、万夫唾骂,警告世人不能学他才符合常理,可整个故事极为赞颂这对夫妻之间的感情,传唱度也很广泛,从汉末到北宋千余年未曾失传,直至被人收集到乐府诗中,足可见大众怜悯赞同的态度。
也就是说,只要韩盈操作得当,将舆论方向改变,那就不会影响她提出的婚事延后政策。
至于办法嘛,孔雀东南飞已经给了方向,焦母就是现成的模板,皇帝都不能接受暴君的名声,又有多少家长愿意承认自己严苛到了极致?只要将顾峦夯死在专横、强制、蛮不讲理,甚至对女儿动刑的暴君的形象上,大多数家长都会主动和他划分界限,进而对顾琬多几分怜悯,觉着她错有可原。
如此,这种事情便还是个别现象,而非让大众有个女儿因为在家中留的久了,心大心野,还是早点嫁出去更能安稳的认知,只要做到这点,婚龄延后便不会受到多少影响。
而如何塑造顾峦的形象——
韩盈略微沉吟,对着宁玟问道:
“那顾琬伤的可厉害?有多少人见到过她?”
“官学能有大半学子见到,这些小子恐怕会将此事传的到处都是。”
宁玟隐约想到了什么,可那层窗户纸没有点破下,她怎么都想不到关键点,也就无法猜到韩盈的思路,只能就事论事的回答道:
“听闻出来时半张脸都是肿着的,能对女儿这么下手的父亲可真是不多见,奥对,那身上还有鞭伤,去看的宋琳还说手臂上有些看不出来是什么所为的陈年旧伤疤痕呢。”
这可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韩盈立刻说道:
“此事虽能做筏子,可也要提的人足够多才行,若是没人在意,直接就略过去了,若是如此,女医主动提及此事,反倒是为其增加谈论,对我们不利,这样,先只在遇到贵妇和病人谈论的时候,挑个合适的时机,说些顾琬被打的多惨,顾家家风严苛,宿申有几分担当,是个孝子的话来。”
有了具体范围,宁玟立刻便想明白了此事要怎么做,法理上不占优势,那就说事实讲感情嘛,引得众人同情,立场自然也会跟着变,只要整体舆论不将这两人认成奸夫□□,那朝中指责的底气也不会那么足,真争执起来,韩盈也不会在下风。
想到这里,宁玟面容多了几分笑意,她点点头,应道:
“我明白此事要怎么做了。”
“你办事我放心。”
宫外的舆论交给宁玟,宫内的准备也不能落下,韩盈已经打算找人去打听那顾峦日常处事如何,看看有没有能拿来做文章的地方,不过此事也用不到她来操心细节,毕竟在舆论没有扩大之前,此事还是一个简单的私通案,正当韩盈想好人员将它抛到脑后,准备询问女吏入秩办的如何时,一道疑点突然从她的脑海划过。
如今审案是完全封闭的,不会有人围观,更不会通知外人,一个被父亲殴打过,极有可能禁足的姑娘,是怎么知道情人去世,又顶着满身伤从家里跑到公堂上认陈书的?
“不对,事情还有隐情!”
被信息不足坑死的前人历历在目,韩盈可不会放过疑点,她立刻将自己的猜测说出,重新调整道:
“先看看能不能将此事内情查清楚,若是探听不到,那让说话的女医再小心些,切记,不可与外人起冲突!”
韩盈的话让宁玟不免有些懊恼。
从旁人口中得知的消息,肯定会有一定程度的失真,但这么大一个漏洞没有发现,已经不是显得自己愚蠢,是误导上司坏事的地步了!
韩尚院没有计较,宁玟却需要放在心上,不过今天进宫也不只这一件事情,女医们的入秩书得送到丞相门下录入,关于以宋琳代表的军医怎么安排也得协商,只能先将此记在心上,先忙别的。
入秩好说,看病这种方便自己的事情没多少人卡,宁玟只将竹简送到,对方看了看,除了多问了句为何这些名字起的不像女人,反倒是和男人差不多外,没有别的质疑,而得知这些名字都是女医出身寒微,不知名姓,直到识字之后请老师或者自己重新起名后,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给了大概的时日,到时候过来取印绶就行。
可军医上就麻烦了些,这完全是向外寻求岗位,需要各军自己有需求要人,不然军医根本没办法入职,只能等待出现战争的时候征召入伍。
后者的情况倒也没什么问题,别说医生了,为了节省开始,各地也是极短的兵役进行训练,不需要的时候让农人务农,需要的时候才征调起来形成军队,平时的常备军数量不多,对医生的需求自然也不高,但不管是要不要常备军医,她们的籍贯归入哪里还是要解决的,不然入职何处,升迁调动起来都会很麻烦。
入宫一趟不容易,能一起办成最好,就是此事太小,总管军务太尉不屑搭理,从属长吏能见一见吧,他倒挑起来女人进军营会有的种种问题,话里话外都是让她们滚蛋的意思。
这无异让宁玟心中窝火,可对方远高她两个等级,又管着籍贯,算直接拿捏着女军医的命门,她根本不敢得罪对方。
某种意义上来说,太尉长吏挑刺虽带着瞧不起女医的心态,却也真意识到了女人在全都是男人军营中的各种问题,这比答应下来,随手安排进了军营,剩下的什么都不管还好些。
毕竟军营不是想进就能进,想出就能出的地方,里面管束严苛,也难以避免欺压的事情,一开始处理不好,极其容易出事,甚至因为身份问题,极其难以处置,不怪太尉长吏不想接手。
今天应该没什么收获了。
正当于玟遗憾的时候,一个极为年轻的男人敲门走了进来,问道:
“公良长吏,我听说韩尚院手下的女军医已经进了城,现在何曾安排她们的去处?”
“卫侯,您怎么来卑职这儿了?”
看到对方,不耐烦的太尉长吏立刻换上了一副极为热情的表情,赶紧起身上前迎接,先是行礼,又将自己的主位让出来与他坐,其前后态度变化快的差点连宁玟都没反应过来。
好在宁玟脑子没转过来,动作是跟上没掉队的,行礼时太尉长吏的称呼,立刻让她明白了眼前人的身份。
姓卫,为侯,还是这么年轻的面孔,除了当朝仅剩的外戚,卫皇后的弟弟,天子器重的武臣卫青,还能有谁?
不怪太尉长吏如此前倨后恭,就这身份,她也要拿出全部的恭敬以待啊!
进来的卫青一打眼就看到了宁玟。
虽然皇帝已经允许部分女人为官,但出现较多的,仅限于基层的女吏,能有资格进入宫中,或者说身份在六百石以上的女人寥寥无几,据卫青所知,到现在也就太学和天禄阁有了零星几位博学多识,能言善辩的女博士,倒是后宫开始多封赏有才的女子,并召她们入宫为后妃、公主讲学。
人数稀少,出现就显得极为显眼,身份猜测起来也极为容易,他基本上可以断定对方就是韩尚院手下的官吏,不过,卫青并未直接询问,而是对着太尉长吏问道:
“这位是?”“她是韩尚院手下令吏,今日正是来寻我商议女医入军之事。”
太尉长吏早就听到了卫青来的时候那句话,虽不太理解他为何对此事这么积极,可这么高身份,没有蛮横不讲理的直接把人调走,而是专门过来找自己处理,那他也不能落了对方的面子,赶紧想起来理由:
“就是各方细节还得商议,您也知道,女子在军中多有不便,此外还有孕子,这……如今战事频繁,总不能带着孕妇出征,岂不是害她性命?”
太尉长吏说的含糊,可卫青和宁玟都明白他的意思,军中全都是男人,就那么零星几个女医,很难不迎来觊觎,即便是底下的人敬畏,感恩女医,不会动手,那比女医职位还要高的人动手呢?
上位者不敬,下位者也会跟着模仿,女医正经的职位一旦沾染上桃色,下场绝对会是毁灭性的,因为这个大夫犯法与庶民不同罪的时代,动手的上位者根本不会受到严惩,顶多就是自罚三杯过去,甚至他还能将女医收为妾室,甚至是娶了她,成就一桩‘美谈’!
卫青不忽视会发生的危险,不然这完全是将军中的女医置于危险,甚至是死地当中,回想自己初次带兵征战的顺利,那些妥善得到照顾的伤员,以及这两次外出攻伐匈奴时,被迫丢下还活着的好儿郎的面孔,觉着还是不能因噎废食,
“此事是有待商议,这样,还请公良长吏草设个章程出来,不先推至全军,只在我营中适应,若有什么不足之处,也好加以删改。”
卫青退而求其次,只向公良长吏要求自己营中备女医,说完的他想了想,对着宁玟问道:
“昔日平定梁谯两郡时,曾有一女医宋琳随行,她医术精湛,除了当场亡故的兵卒,大多都被她救了回来,征战那么久,最后总共只死了十余人……我想问问,韩尚院可把她调来了?”
闻言,宁玟脸上还没有多少变化,太尉长吏反倒是猛的抽了一口冷气。
“打那么久,竟只死了十多个人?”
死不认错
每一场战役都代表着死人,而且是大量的死人,这对于如今来说,是一个极为确定的常识。
都不至于打起来,两兵交接前,那么多人拿着兵器聚集在一处都得出点事来,什么崴脚兵器蹭伤,在人群中摔倒没及时站起来被踩断手腿之类简直不要太常见,非战损减员说不定都能凑出来十多个人,等开始交战,那死伤人数更是会疯狂上涨,打的越久次数越多越是如此,卫侯那可是率军在两郡之中不停的转战,就这点损伤,还没有战前减员多,这完全不符合常理啊!
“精悍骑兵清剿流盗,有甲胄护身,伤的不多,也都不是什么要害,辎重又跟得上,有药能及时运来,这才死的不多。”
看太尉长吏掩饰不住的惊愕,卫青不由得开口解释,他有些遗憾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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