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迷情(勇者他自己骑了上去)(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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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天盖地的黑暗缩回斗篷之中,红发俊年淡瞄了一眼床上的人,翻上兜帽,变作一缕黑烟,消失了。

暝潮一收,卧房通亮。

诺森平躺在床上,浑身赤裸只一被角遮住下身私密之处。

克雷格立在床边,白净的脖子上盘着一圈乌黑的淤青,相似的痕迹他小臂和大腿也有,他褪去身上的衣物后能看得一清二楚。

那是怪物留下的印记,但不痛不痒,大概两三个小时后就会消失。克雷格摸着自己的脖子,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知道痕迹多久会消失这件事,并对此不多关心。

现在值得他关心的是……眼波流转到勇者身上,克雷格将衣衫放到一边,俯下身去,像拈花一般捻起被角。

“唔……”

诺森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觉身体某个部分湿濡暖热。等稍稍清醒些,他才明白那暖意来自跨间。往下一看,只见一颗脑袋埋在自己两腿之间,有规律的耸动。

“!”认出正在口自己的是不苟言笑的精灵先生,诺森的震惊大于一切,他惊叫出声:“你在干什么?!”

“你醒了。”

克雷格很平静地维持着嘴上的运动,一点也不觉得害臊,这并不符合他外冷内热的性格,然而诺森并不了解他的为人,自然无法发现他的怪异。他只知道这个人虽然言语含糊,却扒着他的双腿毫不含糊地舔弄着他的阳物!以及说话时舌头触及柱身的感觉……很舒服,快感像炸开的烟花令他小腹一紧。

诺森满脸通红,连忙摁住克雷格的脑袋阻拦他含到更深的地方,“住、住手……住嘴……”

被反抗着,克雷格识趣地退让,一手握住性器根部,只令两唇在阳物顶端来回。他的舌头不似古板的脸,十分灵活,舌尖讨巧地舔弄几遍饱满的龟头,而后在马眼处打转,碾压敏感小孔。诺森经不起这种刺激,两腿不由并拢,虚力推弄下克雷格,射了出来。

微凉冲入喉咙,克雷格显然一愣,他抬起头,脸上挂着稀白的黏液,乌黑刘海上也粘了几线浊物,严明的形象在此刻毁于一旦。

理论上,克雷格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不还是太相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仔细看了看指尖的白液,最后确信当真是被勇者射了一脸,呆愣的表情一下就变了。

他咧嘴而笑,犹如一枝积聚晨露的桂花,沉溺于朝雾的幸福之中,痴情得很。

诺森并未注意到他的神情变化,刚刚射完,他还没从释放的余韵中缓过来。即便和精灵先生做出此般亲密的行为,比起抵触他还是惊讶更多,惊讶到他忘记自己的处境。

或许是因为自醒来后,一直有种很怀念的感觉在心底蔓延,弄得他晕乎乎的,脑子才会一直转不过弯。

不过,到底是为什么呢?

“诺……”

一缕黑发扫上左脸,诺森睁大眼,看着克雷格的脸在自己眼前放大,一双深情款款的灰蓝眼睛伴随着同样含情的呼唤慢慢闭起——双唇被青涩咬住。

“唔……”

舌头撬开牙关,诺森没有反抗,他也觉得鬼迷心窍,更可怕的是他试着去迎合,两只手主动攀上了克雷格的肩膀。

到底怎么回事?是魔法吗?可这和之前的感觉不太一样啊,身体并没有发热……可是心里乱糟糟的。

诺森想着,摸了摸克雷格的头发,是因为这个触感吗?不对,不是这种柔软的发质,他的……像那位魔王,摸起来要毛糙些。

他的头发有些硬,发尾总会翘起来。

好像有什么画面要展现在眼前,却像身处迷雾中,诺森看不清自己现在所想之人的模样,为什么会想起某个人他也不知道,这位某人姓甚名谁他也不知道。

只是,好难过,好想看……蒲公英,好想知道他还在那里吗?

“克里斯——”

无花盛开、辽无边际的蒲公英海之中站立着一位身形挺拔的男性,他戴着狰狞的鬼面具,平静地注视着眼前景色,发梢微卷的血发与烫有金竹的黑色披风,在黑烟落到他身后掀起清风时,同几朵蒲公英的种子一并扬起。

克里斯对身后人的到来漠不关心。

“还没腻吗?”俊美容颜从退散的黑烟中显露出来,来人微微带笑,两只手搭上魔王的肩,接着下巴也靠了上去,“这个早该一把火烧掉的地方。”

“不要在我耳边说话。”

“好嘛好嘛~”

黑斗篷笑盈盈撒开手,走到一边。

一高一矮两道相似的背影并肩而立。

静默了没多久,黑斗篷就憋不住了。

“唉,这地方没什么看头,除了白茫和辽阔,还能吹吹那些个绒球,便再无乐趣了。亏你能在这里站上一整天。”他的嫌弃难藏心底,“说真的,克里斯,我们什么时候去征服世界吧~那可比在这里站着有趣多了。”

克里斯没搭理他,他便继续自说自话,“再不然,和我一块儿去旅行吧,或者抓些生物做实验?噢,对了,要不要看看我新创造的魔物,乌紫色的毛球浑身长满了眼睛,很可爱噢,我还给它设置了……”

“闭嘴。”克里斯被烦到了,“你真的话越来越多了。”

“我不话多,你会无聊的。”黑斗篷自以为体贴,“再说了,你难道要我保持沉默着看你舔伤口吗?我可不忍心啊,克里斯。若真要我那样,我们俩还不如直接打一架呢,有了新伤就该忘了旧痛吧。”

“……”

“不过,你受伤我也会疼的。这可不划算啊。”一只手搭上肩,黑斗篷再度靠近魔王,在其耳边说话:“所以,究竟该拿你怎么办呢?克里斯,不妨与哥哥说说?”

“闭嘴。”克里斯一巴掌盖住黑斗篷的脸,并未将之推开,因为那样做只会让他变本加厉地纠缠不休,“让我一个人待着。”

“恕难从命~”

“心情很好?”

“你知道,和你在一起总令我开心。”

“骗子。”

“哈哈,彼此彼此~”拿开手掌,露出欣慰的美丽笑容,黑斗篷顺势牵过魔王的手,另一只手亲昵地抚摸起他身后的翅膀,“我亲爱的克里斯,别在这里闷着了,回去吧,我可为你准备了玩具呢。”

诺森虽然被奇怪的念想纠缠,意识却越来越清醒,足以弄清现状。但奇怪的是,他的内心一片祥和,即便克雷格伏在他身上,他也只是平静地接受。

或许是因为有了之前的经验,诺森很快就明白了一点——精灵先生是第一次。尽管他口交的技术相当不错,可到了需要真正深入的技巧时,他的短板尽显。

经验的深浅可不是一个催眠就能解决的问题,根植心底的真挚也难被一叶障目。

克雷格的动作十分生疏,且带些慌乱。几乎从他探入食指起,诺森就察觉到了,他不擅长做爱。

手指放入得小心翼翼,进入后很没技巧地沿着一条直线来回,过程中虽然有碰到凸点,却不能引起像样的刺激。这让诺森和克雷格都不太自在。

勉勉强强将后穴扩张完毕后,又碰上了麻烦。克雷格对不准,明明很清醒,却像喝醉了一样,在穴口蹭了好几下都没能把自己完整送进去。饱满的龟头噗呲一声挤入肉洞,又噗呲一声滑出来,这样的情况持续了有两分多钟,弄得精灵先生冷酷的脸都红了。

最后还是靠侧压住他的两只膝盖,强挺了进来。有些痛,但没到忍不住流泪的地步。诺森抬起眼,平静地看着克雷格掐起自己的腰,与他严丝合缝地连接在一起,接着俯身凑到跟前,向自己索吻。

诺森又一次张开嘴迎接了他。

精灵先生根本不懂怎么爱抚人,和蒙特比起来,他可太门外汉了。但和泰尔相比,他又太过温柔了。

和他交合感觉很不一样。

生涩,沉闷。

除了接吻和乱动,精灵先生似乎就不会其它的了。但是他的心脏跳得好快,隔得很远也能听见……诺森情不自禁伸出双手,环过克雷格的脖颈。

到底是什么呢?

诺森的脑海里又泛起了迷雾,他无法看清某人的模样,也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但有件事,应该做的,很早以前就该做的——

诺森亲了亲克雷格的脸颊,搂着他的肩峰,主动与他滚上一圈,变换位置,一只手压住克雷格的心口,骑在他身上。

铜镜里的画面被瞬间掐断,魔王周身的气场沉了几度,“你就让我看这个?”

“失策了,抱歉。”黑斗篷的确有些歉意,他本想让那家伙受折磨以宽慰克里斯,现在却起了相反的效果。

他没有料到小树苗还是那么含蓄,仅是踏出触碰诺森那一步,似乎就花费了他全部的自制力。坦白说,有些佩服,竟能违抗他的「咒言」拘束到这种地步。这之后,小树苗应该会先在思想上合理化自己的行为,不得不说太过拖沓,但归根究底,是他太过纯情的原因,没有感情就不会去做出格的事,这一点和某人很像。金瞳漫不经心地瞄了眼一旁的克里斯。不过意志坚定到这种程度,让人有些好奇淫纹是否会对小树苗产生格外的影响,被放大欲望后究竟是怎样的情形。

不过最令他感到意外的还是诺森的反应。仅仅几日就变得淫浪?还是说懂了配合才不会受苦?两种猜想用以现下的情况都不太实际,第一是他并未放下自尊且掌握了主动权,第二则是克雷格从始至终都未对他施暴。他们二人现在的状态,就像初尝云雨情的恋人,青涩暧昧,即使做得不太顺利,却能因“爱”忽略一切缺点。但问题在于,他怎么能在一夜之间“爱上”西恩·克雷格?明明一次也没回应过克里斯的感情。

果然……不值得。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这个家伙都不值得乌尔克里斯费心,为他动容是一件相当愚蠢的事。

“不过,稍微控制一下你的情绪吧,克里斯,他不值得你生气,他以前不就是这样吗?对你的示爱毫无反应。噢,不对……”黑斗篷的语气异常冷静,他半跪下身,握起魔王的手,神色认真地仰望他,“克里斯,你是对的。但请你记好,我们的能力也有限,他绝无可能再变回诺亚,绝无可能成为诺亚。”

“很抱歉,但你真正渴望的东西,过去抑或未来,都无法掌控在手。不要再做无用的努力,不要再动无谓的脾气,不要再被他束缚。”

“愿你谨记,拉尔夫离弃了我们,留下了诅咒,你才会那么需要诺亚,你不爱他,你绝不爱他。更不可能去爱一个替代品,没有必要为诺森·格林格动怒,他只是一介凡人,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位死亡天使,他不是诺亚,他不会变回诺亚,他不会成为诺亚。”

字字诛心,听了黑斗篷的话,克里斯冷静了不少,他抽回手,略显疲惫地向后倾靠,摘下了面具。

一缕红发落到眼前,魔王的大半张脸有如被烈火烧毁,疤痕遍布,坑坑洼洼,除了眉毛和人中以下的皮肤就没一块好地方,溃烂、丑陋、骇人。

猩红的眼睛投射出复杂的情绪,向上抬起,盯看头上的白羽,“你说的对……没有必要。”很快,眼波归为平静,向下流转,俯看黑斗篷,“你也不用。”

“你知道,”黑斗篷站起身,将克里斯额前的那缕头发撩去一边,微微一笑,“没有谁会比我更爱你。”

接着低下头去,怜爱地亲吻魔王的额头。

“嗯……”克里斯眨了眨眼,“我知道。”

主导权的颠倒,花费了克雷斯十几秒的时间去理解。他躺在床上,痴痴地看着诺森居于上位,一下一下沉腰。

低矮的视野额外清楚,小穴吞咽肉粉的性器的过程非常明了。不同曾读过的禁书所描绘的那样,诺森体内暖热软糯,他第一次摆腰,克雷格就忍不住射了。现在只一抬眼,就能瞧见连接处飞溅的白汁。

很舒服,和勇者交合很舒服,不过好像还差了什么……

克雷格:“等等,先别动。”

仅靠自己起伏虽然有些费劲,但总的来说,比让克雷格主导要轻松。诺森自晃着腰,高挺着胸膛,两只手撑着克雷格的肚子,一遍遍往自己舒服的地方送,连连吟哦。他无心听精灵先生说话,注意力全集中在腰上,还差一些,再撞几下那个地方,就可以了。

见状,克雷格掐住晃动的腰肢,用力往下一压。

阳具猛地完全贯入,诺森惊叫,强射了出来。原本的和谐被瞬间打破,翻起的浪潮一下褪去,他吃痛地摸起自己的屁股,一只眼睛泛起泪花,“……你做什么?”

却见克雷格坐起身,双手变作环抱,紧紧搂住他,把头埋进他的颈窝,闷声闷气地说:“一想到我不是你的唯一,就好难受。”

“……”

“我不想和其他人共享你。”

这种话好像在哪里听过,但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诺森内心还是乱糟糟的,“克雷格……”

“叫我西恩。”

到底是什么呢?

谁曾经像这样抱着我,撒娇祈求呢?那时的我又说了些什么呢?不明白……诺森歪头靠向克雷格,抚摸起他的长发,平静地回道:“西恩,不要想那么多,把握现在就好。”

头发传来一阵湿意,克雷格抬起头,“你怎么哭了?”

“嗯?”诺森摸了摸自己的左脸,意外摸到了泪水,之后才感受到了悲伤。

我在哭什么?

他沉默了一阵,然后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我们继续吧。”

紧接着心虚地主动吻上了克雷格的嘴唇,又一次将他扑倒。

不同上两次,这一次谁也没有失控,平稳地度过了一段相对美好的时光。

诺森始终没搞懂自己怎会情愿与克雷格做爱,也不明白他怎会忽然表现出爱慕自己的模样,带着诸多的谜团,做了下去,允许精灵先生生疏地射了他几次。

具体做了多久,他也不记得了,只记得闭上眼时,他靠在克雷格怀里,散垂在跟前的墨发渐渐变成了红色。

再一睁眼,他倒在蒲公英丛里,身旁侧卧了一位意气风发的少年。抬眼,发现自己枕着他的手臂,而他盯着自己。

两人之间夹着一条白色蒲公英小道,鲜红的长发像一条条红绳连接着彼此。

「诺亚,我爱你。」

少年浅笑靠近,在他额上留下温热一吻。

到底是什么呢?

他闭上眼,再睁眼,开始遗忘。

蒙特早早称累去泰尔房间休息了,克雷格从屋里出来时,只有泰尔一个人坐在门边。

关上门,克雷格一眼瞧到右手边的家伙,心里就开始不舒服。

斯泰尔斯·杰莫纳和蒙特·卡鲁索同他是共享勇者的关系。这世上没多少人会因为看到情敌而欣喜的。

泰尔几乎是和克雷格对上视线那一刻,就感受到了对方的嫌隙与敌意,尽管他好像有意掩盖自己的情绪,但神官先生实在太好懂了,就是面上不动,厌恶的感情都能从眼睛里射出来。

他灰蓝的眼睛,像翻浪的海面,相当会说话。

泰尔能理解为什么克雷格不想看到自己。某种程度上是他和蒙特逼神官先生就范,一个言语胁迫一个不加阻止,神官先生才会和勇者共赴巫山。

但坦白讲,神官先生也没表面看起来那么耿直啊,即便因为那面子上过不去的强迫,也不用乖乖从上午待到傍晚。

何况,他和蒙特、自己不同,根本没有因为外力失控。泰尔一直守在门外,所以很清楚,克雷格和诺森独处了没多久就搞起来了。

不时从房内传出来的奇怪嬉笑,也说明两人是你情我愿的性事,更能被叫做“情爱”的状况。再看神官先生被扯破的领子,脖子上数个暗红的吻痕,可以叫做“干柴烈火”也说不定。

对诺森,他和蒙特都是单方面的吃,克雷格却是双方面的,有所差别。只看跟前的人,泰尔甚至不好判断,到底谁吃了谁。

神官吃勇者的话,为什么他不像他们一样失控?又怎会被亲出那么多痕迹?蒙特脖子上一个吻痕也没有,最多也就是一两处齿印。虽然不想承认,但泰尔则只是单纯的施暴,身上完全没有爱痕……

反过来,勇者吃神官的话,有很多地方都能想通……因为做的方式不同,克雷格才不会失控;也因为是上位,才会在神官先生颈上留下那么痕迹……

但泰尔不太相信诺森那弱小的身板能做这么久,更不相信离开房间前还在熟睡的家伙会突然醒过来,并异常兴奋地把阴茎对上神官先生的屁……

思及此处,泰尔发觉自己似乎思考过度了,当即停下,朝克雷格尴尬地笑了笑,“辛苦了。”

辛苦什么?怀疑我的能力吗?克雷格只觉对方在嘲讽,更是心烦。就是有可能会和斯泰尔斯一起伺候勇者,他也没有心胸开放到能把自己和勇者的床笫之欢同第二个人分享,更别说炫耀了。

现下,他不与泰尔过多计较,“他还在里面睡觉,让他好好休息,今天都不要再打扰他了。”

“嗯,不会的,我对他本来也不感兴趣,”泰尔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尾巴,“蒙特也去睡觉了,一时半会儿估计都不会醒,也不用太提防他。”

而后问:“你饿了没?”

勇者小队从昨天中午之后就没再进食了,做爱和打斗的确耗费体力,克雷格不饿那只是没有注意到,现在泰尔一问,空腹感席卷而来。

“确实,勇者也很久没吃过东西了,得替他准备食物才行……”

没人问过诺森饿不饿,泰尔见克雷格第一反应是这个,不得不说:“我问你呢。另外两个都在睡觉,等他们醒了再准备也没问题,你不用顾虑他们,我现在只关心你饿不饿。反正我是饿了。”

克雷格挑眼看了他一下,问:“你也没吃过东西吗?为什么?”

“这个嘛,我觉得先前商量好的监视制度可以废掉了。蒙特走开,我就走不了了,是既没睡上觉,又没能吃上东西。”

克雷格懂了,“嗯,那制度该废掉了,虽然我一直以来都没有怨言,但确实不喜欢被你们盯着。”

一直以来?说得就像这个监管项目进行了很久似的,泰尔觉得有点不对劲,但逻辑上又说的通,便没多在意。

“所以,你到底饿不饿?”

“我会自行准备我和勇者的晚餐,你不用管。”克雷格又看了他一眼,而后朝罢手朝大厅走去。

泰尔快步跟上前去,问:“你会做饭?”

“有什么难的。”

没实践过,但看其他人做过很多次,实际动手应该一下就掌握了,克雷格想。将那些食材放入锅里,再按一定比例放入调味料就行了。

话是这么说,但不知道如何搭配蔬菜肉类,也不懂得盐醋辣椒等调味品的用量。只是把一切剁碎,然后放到锅里加水煮热……这只会得到一锅色相极差的杂烩。

泰尔看着克雷格锅里的汤逐渐由红变紫,冒起黑泡,想起他以前看父亲调制麻药,反应过程和此景相差无几。再这么下去,往锅里加上一根库尔勒蜥蜴的尾巴或是三分之一古巢雀的喙,就能炼制出毒药了。

泰尔敢说,这东西给诺森吃了,他就是不一命呜呼也会“一泻千里”,总之肚子绝对不会好受。

克雷格也知道自己做的很糟糕,光是成色和气味带来的冲击力就让他没脸见人,只得黑着脸、僵硬地搅动手里的木制锅铲。

并且笃定即便拼命向上天祈祷,这锅东西最终也去不了神明所待过的殿堂。那里太神圣了,不是这种肮脏污秽的产物该去的地方。

甚至怀疑自己会因为创造出这锅东西沾染更多罪孽……

“还是我来吧?”

泰尔提议。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闻言,克雷格径直端起蒸锅,将其中的黑暗食物拿去一边倒掉,拧开水阀,刷起了锅。

“那拜托你给勇者弄些补身体的。”

他的语气听起来大受打击。

泰尔只觉好笑,站到克雷格原先的位置,娴熟举起厨刀,“真可惜,魔法不能在这种地方使用,不然西恩你应该能做得很好。”

“……别那么叫我,我和你不熟。”

“嗯?你之前说过我们会成为伙伴,那么得慢慢熟悉对方。称呼彼此的名字不失为一个好的开始,不是吗?”

“……”

“当然,你也可以叫我泰尔,就像蒙特和勇者阁下那样。”

“斯泰尔斯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说到勇者,克雷格有些动摇,但他依旧不想和泰尔太亲近。他不喜欢轻浮的类型,表面轻佻但做事稳重的,他也只能给予一点点喜欢。拥有信仰的他喜欢纯粹之物,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喜欢表里如一的诺森。

那孩子也值得幸福快乐的度完一生……

“哈哈哈怎么可能哈哈哈哈哈。”

克雷格的内心独白令黑斗篷捧腹大笑。

那家伙不可能有个好结局,也别表现得就像真的是爱上了他一样啊,小树苗。

这也太好笑了。

不行了,他要跟克里斯分享这个笑料。

于是他把手搭上魔王的肩头,正欲开口,对方却抢先一步。

只见克里斯手背抵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盯着铜镜中的二人。

“若他能破除你的诅咒,就把他和那匹狼抓回来吧。”

“怎么?不相信哥哥?”黑斗篷的语气冷了下来,“那只是蝼蚁的挣扎,这种凡物怎么可能真的破除我的「咒言」?”

“不、说到底你和我都不是神,能力有限,”克里斯冷静地说:“拉尔夫定下的准则,我们也不能打破。”

准则……黑斗篷一下明白过来,他侍奉过的爱神拉尔夫大人曾经定下过一条铁的准则,滑稽到他都不愿说出口的准则。

克里斯若不提醒,他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一回事了。

明明之前还妄言会宰掉与诺森·格林格心意相通的人呢。

哎呀,在克里斯面前出丑了。

不过,能换个法子用我的话来噎我,也算是进步了……黑斗篷倍感欣慰。

“说的是呢,是有那么一条特别的。”他按了按克里斯的肩膀,笑眯眯地说:“以前都是一击必杀,也没见证过那条准则的真实性。他们若真能做到,的确适合抓回来研究呢。”

“嗯。”

“不过,你要是拿他们来研究复活诺亚,我只能说结果会让你很失望。”

“我知道,爱神从未追上死神。”

“好吧好吧,那就不勉强你叫我泰尔了。”泰尔耸耸肩,“不过,我不打算改口叫你神官先生了,西恩念起来比神官先生容易多了。”

“你嫌神官先生难读,一开始就别那么称呼我,再说了,你可以叫我克雷格先生或者克雷格。”克雷格只希望家人朋友恋人称呼自己西恩,泰尔和这几种关系相去甚远。

“因为我在选拔会结束,大神官宣布优胜者名单时才第一次知道你的名字。”

魔法能提供相当大的便利。厨房的橱柜连接着各式各样的空间,只需按下门板排列的按钮,内层竖板便会打开一个狭小异缝,把水伸到里面摸索几下,便能抓住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泰尔将鱼摁到砧板上,侧刀剥起鱼鳞。

“‘克雷格’这个称呼在我们狼族的文化里不文明,宣之于口挺冒犯人的。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只叫你‘神官先生’,不叫你‘克雷格’?”

“……还是请你叫我克雷格。”

“我不想把「偷鸡摸狗的通奸人」挂在嘴边啊,和偷偷骂你一样。”

这只有在你解释了狼族意味的“克雷格”后,才像骂人。克雷格暗想。在精灵族,“克雷格”可意味着「百折不挠」。

“「无人知晓的花」可比那好听多了,你说是吧,西恩?”

“算了,随你便。”克雷格懒得争论了。

泰尔笑了笑,开始剖鱼肚。“那么,西恩,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我不一定会回答你。”

“没事,只是闲聊,不回答也没关系,你可以当做打发时间。毕竟炖鱼汤还是要花些时间的,而且你看起来也没打算走。”

“嗯。”

“有件事我特别在意,之前看你对蒙特‘欺负’诺森的反应……你该不会是喜欢同性吧?”泰尔用手指抠出鲤鱼的内脏,接着拿水冲洗鱼肚内部,“噢,别担心,就算是,我也不会歧视你的。”

“嗯。”克雷格顿了一下,承认了,“虽然也没提及过,但我也从没掩饰过。”

看泰尔处理鱼无聊了,于是他抽来餐桌下的木椅,坐到泰尔背后,“说什么歧视?我喜欢雄性还是雌性都只是我的事,和谁都没有关系,你们的看法跟我也没有关系。我只要坚守我自己的准则就好了。”

“再说了,爱神可一直迷恋着死神呢。”克雷格一脸无所谓,“我喜欢雄性,有什么值得歧视的地方吗?”

“我对月神以外的宗教故事,涉猎不多,抱歉。”

“你不知道?”

克雷格很惊讶,爱神对死神的迷恋可是众神的传说中最出名的,街知巷闻,没道理泰尔不知道啊。

“不清楚,你可以和我说说。”

难不成是为了引出话题,才说不知道的吧?克雷格想。

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闲聊不就是东说说西谈谈吗?

何况,神官的职责之一就是布道。

即便所宣扬的不是自己所侍奉的神明,克雷格还是很乐意和泰尔聊聊爱神与死神的传说。

神明最具现化的表现,即为权能。

他们从未亲临凡尘,却对世间万物有着绝对的掌控权。

他们的意愿将决定世界的色彩。

创世之初,神明们聚集在高天之庭入口,立在云彩之上,对凡间送上他们的祝言。

花神给予凡间遍布山野的繁花,雨神给予凡间慈润大地的雨,火神给予凡间烹煮食物的火种……

轮到爱神,他捧着红艳的玫瑰走到云边,高举双手,撒下不计其数的花瓣,“我为世间奉上最为真挚的情感,它将给予你们克服苦难的意志、共同进退的勇气、厮守终身的忠诚。有了爱,即便死亡也不能将你们真正分开。凡物啊,为爱欢呼吧~~”

死神在爱神之后发言,他一身黑袍走上前,对脚下的世界说:“我结束你们有限的生命,同时赋予轮回的可能。”

“轮回是什么?”爱神从没听过后半段话,他们已经创造过很多世界了,“轮回”一词还是头一回听说。死神一退下,他便迎上去询问,“新的规则?”

“嗯。”死神淡淡应了一声。

“哎呀~塞勒斯心情很好呀,居然会想创造了,以往都是终结我们的成果呢。”

拉尔夫特意抬高音量表示惊讶,同时说出了某个残酷的事实。虽有嘲讽的意思,却用他那天真无邪的笑容,举世无双的容貌,抹薄了几分。

站在他周围的其他神明,并未解读出他话语中的不屑,就算有所察觉也选择无视,按部就班地走去云端祝福,祝福完就退下。就是有那么几个想看热闹的,也是躲远了偷看。

即使同为神明,权能也分大小。爱神和死神是众神中的佼佼者,谁也不想卷入他们所形成的漩涡中。

早在几个「世界」以前,爱神拉尔夫就和死神塞勒斯就结下了梁子。一句话概括他们矛盾起源即:爱神热爱创造,死神带来终结。

职能与性格的差异,造就了爱神对死神的不满。

“可以和我解释一下那条规则吗?我想听~~”

此刻,爱神想了解死神制定的规则,是出于兴趣。对他嘲弄,则是出于长久以来的习惯。

死神性情冷淡,原则性强,谁也无法撼动他根植全身、冻若冰霜的肃穆,。对比他年轻几个世纪的爱神的“胡闹”,他素来板着脸,爱搭不理。

不过,创造的确不是自己的长项。拉尔夫带来的变化不计其数,倒是可以参考一下他的意见,塞勒斯想。他斟酌了一会儿,抬手对拉尔夫做出“请”的手势,“我额外创造了一样东西,若你想知道什么是「轮回」,不妨先同我去看看?”

“好。”

死神创造了「灵魂」。

爱神完善了「灵魂」。

在爱神与死神一同工作的期间,爱神迷恋上了死神。

司掌世间亲情、友情、爱情与热情的神,对带来苦难、疾病、悲痛与终焉的神,产生了爱慕之情,并对他展开了追求。

为向死神求爱,爱神曾在摆满数千枝玫瑰的庭院里单膝下跪;整日整夜地歌唱、舞蹈、朗诵诗歌;寻觅、制造、绝世珍宝……

可是,这并没有打动死神。

他给他的反应不是沉默就是拒绝。

对此,爱神表面不气馁,依旧热切地表达着他对死神的爱,私底下却难过了好几百年。

他身边的一位天使见自己的主上这般执着,很是不解,同时感到又庆幸。

“感谢您并未赋予我们感情,正因为您是如此仁慈的神明,知晓情之苦,才会让我们远离了不必要的烦恼。”天使鞠了一躬,“但——我亲爱的主人,莫要再伤心了,请开心起来,再这样下去,您的眼泪就要填满云河了。为了让您开心,请允许我在此为您献上一支舞。”

爱神抹了抹眼泪,被天使的舞蹈所鼓舞,恢复了心情。第二日,他又去死神的窗前献花——一簇饱满的蒲公英。

“蒲公英的花语是无法停留的爱,送你这个是想告诉你,塞勒斯……”拉尔夫笑了笑,“若是有朝一日,你肯接受我,就说明你的爱有了归宿,到时候就把它扔掉或是随便怎样销毁吧。”

“……”塞勒斯接过蒲公英,神情终于有了微不足道的变化。

泰尔:“后来呢?”

克雷格:“之后的每一天,爱神都会为死神献上一束蒲公英。因为处理掉它就代表接受爱神,所以死神只好收着。爱神的坚持不懈下,死神的寝居很快便装满了蒲公英,再到后来死神殿外长出了一片纯白的蒲公英海,白净的绒球一直延伸到爱神的居处,向整个高天之庭扩散。”

“所以,一直到最后,死神都没接受爱神?”

一个不短不长的故事之后,泰尔将鱼汤端上了桌。克雷格也将木椅提了回去,重新坐下。

“就我所知,没有。不过,这已经是很久远的传说了。少说也有万年。”克雷格从泰尔手里接过碗筷,继续说:“出发之前,我在皇家图书室里待了很久,翻阅的典籍中并没有相关的记载,所以那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并不清楚。”

那之后……一直到抛弃我们的那天,塞勒斯都没有接受拉尔夫。

黑斗篷又回忆起了一些讨厌的事情。

谁能知道呢?我曾经那么尊敬的神明,现在想起他的模样,竟只剩下了恨意。若不是他,克里斯都不会那么痛苦,我也不会在这里……

注意到黑斗篷周身的气场变化,克里斯投来关切的眼神,并拉住了他的手,“我还以为已经没有什么能打动你了。”

“啊?”黑斗篷脸色阴沉,不可置信又略带焦躁地闷吼一声。

“你的角露出来了。”

“……”

一对弯曲羊角刺破兜帽,朝内延展耸立头顶两侧,幽暗的颜色犹如枯树枝未焚尽的表面,漆黑中透着部分火红。再俊美纯良的脸,搭上那对角,也难掩恶魔的本质。

想来也是,既然自称魔王的哥哥,那不是恶魔又怎么说得过去呢?就是曾经在爱神旁边侍候过,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在犯下诸多罪孽后,属于天使的部分也早变了——这一点,和克里斯的黑翼一个道理。

黑斗篷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快速把角收了回去,然而两只金瞳已经变成了和魔王一致的血眸,说起话来也满含愤懑,“你不恨他?他可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不,我只是以为你最恨的是诺亚。”

“那家伙同样不可饶恕!”

“我们也一样。”

“怎么?你还想得到救赎不成?在被挖走心脏以后?在杀光我们的同胞以后?!在将那家伙……!”

一道劲风刮过,兜帽的边缘旋即裂开,黑斗篷的左脸瞬间破开三道口子,溅射出血。

克里斯收回手,尖长的指甲上流着鲜血,左脸相同的位置也多了三道伤口。

“你真的话越来越多了。”

他们的伤口同步愈合,很快就恢复了。

“告诉我,你这次到底为什么回来了?”

黑斗篷怒目圆睁,一把甩开拉着克里斯的手,后退一步,腾空而起。长角再度显现,身后两片翅膀一并张开,愤恨的眼瞳里透出一点点失望,他偏过头,刘海当即埋住难看的脸色。

“我去冷静一会儿。”

“你去那里,是原本就想调查爱神和死神的轶事,还是说另有所图?”泰尔割下一块面包,分给克雷格。

克雷格犹豫一会儿,还是决定和盘托出:“我想查证大贤者的说法,「乌尔克里斯的心脏」或许并不是他编造出来的故事。”

“何出此言?”

“我小时候曾听族群中的长辈说过,她年轻时遇见过一位红发少年,他自称爱神的随从,名唤乌尔克里斯。”

“起初,我听到乌尔克里斯这个名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并未产生联想。后来听见大贤者说他受命下凡采花,我才记起儿时所听过的一段见闻。

我族中有一位名为艾琳叶的长者,她与我的曾曾曾祖父同辈。她是位园艺师,喜欢照顾花朵,也喜欢照顾孩子,时常为年幼的精灵们读书,讲故事。

她说距现今大约五千年前,她在整理自家的花园时,一位少年走进院中向她搭话。”

少年告诉艾琳叶,他的名字叫做乌尔克里斯,受爱神之托,正在收集凡间的花卉。

“我见女士庭院中尽是美丽的花朵,不禁驻足,想问问能否赠与我几支,让我带回高天之庭,供拉尔夫大人欣赏?”

艾琳叶对他的说辞半信半疑。

眼前的少年外表只有十五六岁,不由让艾琳叶怀疑他作为神仆的真实性。若为上天的使者,他洁白的翅膀又去了哪里?再者,爱神大人又为何不命他去花神殿,反倒来到这里呢?

“我两百多岁了,侍奉拉尔夫大人已有一段时日,他很喜欢我,对我并无怨言。”乌尔克里斯说:“拉尔夫大人叫我下来之后,不要那么招摇,我便将羽翼收起来了。若你不相信,我可以展示给你看。”

艾琳叶吓了一跳,她可没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你不必惧怕我,我只是能听见你的内心,并作出了回答而已。”乌尔克里斯显然不想吓到她,“我并不清楚拉尔夫大人的用意,但他给我下达了这个任务,令我将我认为美丽的花带回去。

你园中的花真的很漂亮,应该被养护得很好……这个是叫紫丁香吧?”乌尔克里斯走到葳蕤的灌木前。

枝条上生有大片的卵圆绿叶,一簇簇繁花自叶间伸出。捏起其中一枝,仔细看,能发现那是由一朵朵淡紫小花紧挨彼此、相拥砌成的花序,整体呈圆锥形,花冠处有三个骨朵,含苞待放。

这丛花,只看其中一朵会被它的恬淡吸引,一整枝瞧又能因它的雍容迷眼。

乌尔克里斯相当喜欢。

“嗯,你喜欢的话,就裁几枝吧。”艾琳叶还在“所谓的神迹”的震惊中未缓过来,为人处世的圆滑先让身体行动了起来,她递给乌尔克里斯一柄园艺剪。

“谢谢,”乌尔克里斯没有接受,以指为剪,径直折了三枝,捧在手里。他站直身,向艾琳叶道别,“那么,我就先告辞了。若拉尔夫大人喜欢这些花,我会在他面前美言你几句的。”

说完,他便如烟雾般消散了。

三十年后的一个下午,艾琳叶在院前送别她的恋人之后,头顶传来了清冽的声音。

“看来,你得到了爱神的眷顾。”

她抬起头一望,发现乌尔克里斯坐在屋檐上。

“呀?乌尔克里斯阁下,好久不见!爱神大人喜欢我栽培的花吗?”

艾琳叶感到惊喜,她没想到能再见到这位天使。

和之前见面时相比,他的脸廓硬了几分,鲜红的头发也拖到了喉咙的位置,虽有所变化,但看起来还是比她要年轻许多。

“嗯,好久不见。”乌尔克里斯朝她笑了笑,从屋檐上跳下来,犹如一片枫叶轻飘飘地落到艾琳叶跟前,“拉尔夫大人说那是用心照顾出来的花,所以很美。”

“噢~能被爱神大人赞扬可真是太好了。”艾琳叶捂嘴轻笑,“我这就去摘些给您,好让您带回去。”

“我并不是为了这个才来的。”

“那是?”

“我只是偶然路过。拉尔夫大人给我下达了新的命令,为了完成它,我接下来打算去人类的国度看看。”

“是吗?那祝您一路平安。十分感谢您还记得我,在此停留。”

“嗯……”乌尔克里斯踌躇了一下,还是挥了挥手,“再见。”

“再见。”

言罢,他像蒸发的水汽消失了。

两百年后的某个清晨,襁褓中的婴儿因外面的吵闹而嚎啕大哭,成为母亲的艾琳叶将她的孩子抱起来,一边哄弄着,一边朝门外走去。

推开门,她再度见到了乌尔克里斯。

这一见,他已出落成一名可以用“一见倾心、二见倾城,三见倾国”来形容的美人,身姿挺拔,俊雅倜傥。就是及肩红发用一撮头发随意捆着,发尖像杂草一般“此起彼伏”,他也能向外散发“凌乱”的魅力。

此刻,他正站在篱笆外,拽着另一名青年的胳膊,似乎要将对方强行拐走。

那青年则向左一记马步,宁死不从。

他浓密白发梳整到脑后,扎成一束小辫,只留苍苍两鬓随身摇摆。长相虽逊于乌尔克里斯,却也是仪表堂堂,黑衣难挡的一身正气。

第一眼,艾琳叶就认定了他们关系匪浅。

第二眼……

一个朝东大喊:“走啦走啦,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机会!你不去有什么意义?”

一个向西迈步,“陪你到这里已经够了,再不回去,塞勒斯大人该说我了。”

两位俊年意见与行为相左,头上却都戴着蒲公英编制而成的花冠。

艾琳叶没弄清门前这是个什么状况,她的孩子还在哭。她噢噢噢的哄了几下,施以安神魔法,年幼的女儿这才挂着泪珠,勉强睡去。

注意到两母女,打闹自是停了下来。两位天使若无其事的分开,立正,一同看向她们。

“好久不见,艾琳叶。”乌尔克里斯笑着对艾琳叶打了声招呼,指了指青年,轻声说:“这是我最好的朋友,诺亚。”

接着,他又介绍起了艾琳叶,“诺亚,这是艾琳叶·福洛,是这座花园的主人兼打理者。我曾拿给你看的紫丁香,就是她培育出来的。”

诺亚听了,对艾琳叶微微颔首。

艾琳叶同样回以点头,“您好。”

之后,他的目光在她女儿身上顿了一下,才回到她脸上,“这个孩子……”

“很抱歉,惊扰了你们。”乌尔克里斯打断了他,“天上正在举行宴会,花神大人为我们每一个都编制了头冠,不这么做,蒲公英就要把高天之庭铺满了。拉尔夫大人又因此哭得伤心,我的哥哥正在安慰他。”

他解释了花冠的由来,轻巧暗示了一下自身的失职,拉起诺亚的手,没有像之前那样靠近艾琳叶,只远远看着。

诺亚本想拒绝乌尔克里斯,手掌却被重力捏了捏,明白过来对方的用意后,也就作罢,闭上了嘴,不去看那位母亲。

“你的孩子非常可爱,和她的母亲一样漂亮。很可惜,我和诺亚要事缠身,不能停驻多久,无法见证她长大。允许我再次为打扰你们而道歉,请原谅我们的无礼。愿你乐观坚韧,战胜生活中的一切苦难。”

乌尔克里斯向她深深鞠了一躬,被牵连的诺亚象征性的再度颔首。

“那么,就此告辞。”

话音刚落,他们便化作朝雾向太阳飘去。

那是艾琳叶最后一次见到乌尔克里斯。在那之后没多久,她的女儿便害急病,不治身亡。享年九个月。

“如果说乌尔克里斯是爱神的仆从,那么另一位很可能是死神的使徒。为了证实我的想法,我曾翻遍精灵谷中的文献,但是并没有找到他们的记录。”克雷格正色,“皇家图书室所收藏的书籍中,也鲜有天使的记录。我没能查出什么。”

“不过,艾琳叶奶奶所讲述的故事和大贤者的说辞,有诸多契合点。几乎可以推断,曾经确实有一位名为「乌尔克里斯」的爱天使存在过。”

“至于他的结局是否如大贤者所言那般,是个悲剧,不好说。他是否只是大贤者的借口,我也无法判断。”

“如果那是根据真实故事改编的,神的离席,被抛弃的天使……乌尔克里斯真的被同族挖走了心脏,他的朋友会作何感想……”克雷格的话引起了泰尔的沉思,“……不、爱神并未给予天使们感情……所以堕落之后,他们也没有真正来到凡世,而是聚集在了布洛姆亚,所谓的天空之城……假若……”

“你在嘟囔什么?”

念得又快又长,既听不清在什么,又跟不上他的思路。克雷格忍不住打断他。

“我现在有个猜想……”泰尔认为自己的结论没错,认真道:“魔王可能曾经是位天使,并且和乌尔克里斯有很大的联系。”

克雷格一惊。

他静下心来,仔细想了想,斯泰尔斯这个猜测,并无道理,甚至十分合理。

明月高挂,月盘中央出现一道黑影。

马车在森林中奔行,黑斗篷看了看它前进的方向,从空降下。

来到一座山洞前。

山洞昏暗幽深,一眼望不到头。

要走到极深处,洞窟两边的石壁才会映照出火光,回荡起欢快的交谈声。

“正好,”黑斗篷脸上堆起假笑,俯视脚下巨大的椭圆形坑洞,那底下有个哥布林的村落,“在举行宴会呢。”

谁也没有考究过魔王的诞生过程,他的出现就像忽然掠过天际的闪电,接踵而来的轰鸣便吓得人躲去桌下捂耳朵。

他的故事最初是这样传开的……

某一日,一位旅者在北边的荒原野营,天空下起了黏糊带腥的红雨,紧接着是带着翅膀的尸体。他被吓得不轻,抱头乱窜,最终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歇脚。

旅者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惊又怕地从地洞中探出头去,只见一道黑影活动。

那是旅者从未见过的生物,状似人类却生长翼巨角,周身又像裹了一层未熄灭的火星,红光时隐时现。伴随奇怪的低鸣,他挪动身体,留下一地焦黑,像拔萝卜似的从一具又一具尸体上扯下翅膀,扔到身后。

触目惊心的场面令旅者不忍眨眼,他听见哀唤,循声望去,离他不远的一块土地上,一“尸”咳血,艰难翻身,挥舞着断肢爬向他。

黑影同样听到了声响,快速回过头,一个瞬步移到那人身后,踩上他的后背,将两片翅膀拔起。

凄声惨叫过后,数柄银亮长矛凭空出现在黑影四周。

矛尖划个弧度,对准地上奄息之人,悉数插下。

几滴血溅到旅者脸上,他一动不动,怔怔瞪看跟前的光景。

颤抖瞳孔中的身影越来越清楚,腥味逼到他的鼻尖,一只手摸上他的脸颊传来灼痛。他动弹不得,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死亡笼罩在他身前,通过坑洼黑面上那唯一完整、漂亮得可怕的红色眼睛与他对视。

“人类……你没事吧?抱……呵呵呵,不对,我有什么错?我没错,我没错!凭什么道歉?”黑影忽然大笑起来,一把甩开旅者,“滚!别妨碍我,我还没找到那家伙呢!也不晓得他飞哪儿去了,不过他逃多远我都会把他抓回来的,到时候……就让他看看这个吧。”

“救、救命!怪、怪物啊!”堆积到嗓子眼的尖叫终于迸发,旅者以他最快的速度连滚带爬逃走,没敢回头。

黑影径自朝天空张开双手,地上片片翅膀似被注入生命,剔除羽间泥泞血污,翩翩飞跃上他的头顶,排成一行。

“法拉、卡西迪特、莉亚、马可、赛利西亚、嘉莱盖尔、米纳斯……”

死里逃生的旅者没记住黑影的话,一个字都没记住,他捂着烧伤的脸,逃回人类的国度,沿途将他的见闻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其他生物。

「魔王」的模糊印象得以显现。

在那之后,是「魔王」概念的诞生,紧接着是他对这个世界毫无规律、毫无理由、毫无征兆,一切仿佛都是看心情的单方面蹂躏。

世人疲于负隅顽抗,根本没有闲暇去关心「魔王」为何出现。对他的研究,要么是讨好要么是讨伐。但很可惜,两样都不怎么管用。

……

基于“魔王曾是天使,且与乌尔克里斯有关联”这一观点,泰尔成型的推论有二:

一、他是乌尔克里斯的朋友。与其交好,被其感动,在朋友被同族挖走心脏后,为了替他报仇而屠杀同族。

二、他就是乌尔克里斯。假若乌尔克里斯没死,或者以什么方式复活了过来,那么「爱」很可能变成了「恨」,复仇也就开始了。

不成型的猜测也有十来个,但他均未分享给克雷格。

比起过程,泰尔更多是追求结果,所以在猜想成立的大前提下,他向克雷格提出了这么一个问题:“如何杀死或者囚禁一名神仆?”

克雷格被问住了。

没有神明的命令,神仆根本不会下凡。他们相当高傲,即便高天之庭的大门关闭,无处可去,也不曾落到这座大陆,而是在狮鹫也无法飞上的高空,修建了无时无刻不在移动的天空之城——布洛姆亚。

就我所知,那自愿下界的天使还被安了叛徒的名声——就这点儿不清不楚的情报,还是从大贤者那里得到的珍贵参考。

人们对神仆了解不多,少数的传颂中没有流传下来一个可以打倒他们的方法。

没有那种方法,又怎么打败由天使异变而来的魔王?克雷格给不出准确的答案,很不甘心,辩驳道:“不知道,不过,非神之物绝不完美,一定有它的弱点!”

我好像又要惹他生气了,泰尔观察着克雷格,直接跳到话题的终点,他们在谈论的无非是某种可能,在它完全变成现实以前都不可以加以妄想,“不论如何,做好两手准备。”

“在真的找到出路后,我们再好好讨论怎么处理诺森吧。现在还是按照原计划执行,将他护送到耶里纳。”这是最保险的手段,就这么因为几个猜测便放过他的话,天真得令人发笑,泰尔一只手按住克雷格的肩膀,“西恩,我可能显得有些无情,但我想你也知道这个判断是正确的。”

克雷格一副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他咬了咬唇,问:“你是怎么看待勇者的?”

最好是将他看作具有较高价值的货物。如此,才不必对他产生感情,下手也就方便多了。看人的话,只是觉得,没有这个稀烂的任务,他最多与他萍水相逢,根本不会对他本身产生兴趣。泰尔不太中意那种傻乎乎的大人,世人所谓的纯真无邪,在他眼里仅适用于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也就十五岁以下的孩童,缺乏学习而脑袋空空所呈现的“纯”,他真欣赏不来。

“硬要说的话,”泰尔开玩笑道:“夺走我第一次的男人。”

克雷格听了却不觉得好笑,他想起那晚诺森的模样,心里一阵泛酸,生起闷气,想骂泰尔又没资格骂出口,只“哦哦”了几下,起身想去查看诺森的情况。

“哎呀,杰莫纳没问,我来替他问好了。”另一只手压上肩膀将克雷格按回椅子上,他抬眼一看,不知何时蒙特站在了他的身后,“神官先生,您是怎么看待诺森的?”

克雷格心烦,不回答。

“你该不会因为和他睡了一觉就爱上他了吧?”蒙特语气沉稳,不像在讥讽,但听着让人不舒坦,“真那样,您也太容易陷入爱情了吧?”

“是不曾体验过禁果,所以感情一发不可收拾?这相处了没两周,那么快就在意起诺森了?”克雷格不说话,蒙特慢悠悠地问:“还是说一见钟情?其实见到诺森的第一面起就想上他了?那时只是故作高冷?”

“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克雷格动怒,一下拍开蒙特的手,握拳站起似乎要动手打他,“你知道什么就在这里乱说!”

“别生气,我只是合理猜想。”蒙特举起双手,无所谓的耸耸肩,走去泰尔身边。“毕竟,你对他的态度很暧昧。”

他两只手环住泰尔的脖子,目光紧黏在克雷格脸上,特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的咬字力度。

“你说是吧?斯泰尔斯。”

泰尔略微不爽,反手拍了蒙特额头一巴掌,力度不大只是提醒他收敛,“没睡醒?”

“没有,听见你们聊这些有点生气罢了。”蒙特嘿嘿一笑,很是欠揍的忽视掉泰尔的好意,抬起他黝黑的俊脸对准克雷格,说:“嘛,如果只是因为经验少而产生错觉的话,那不妨和这位试试,彼此涨涨经验,免得那么轻易就被感情绊住。”

“而且你看,他可比诺森俊俏多了不是?”蒙特像展示商品似的,摆弄几下泰尔的脑袋,“不光是脸,身材、体质也是一流,仔细想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那夜喷到你身上的东西可又稠又多。只是中意雄性的话,这只怎么都比那勇者优秀。你说是吧?”

万千思绪凝聚成一股怒火,气得克里格皮肤都要冒烟了。可他还是虔诚的神职人员作派,再气也不动手,只怒哼一声:“我与你多说无益。”

接着一撇衣衫,转头就朝蒙特房间去了。

好脾气的泰尔同样有了怒意,在看不到西恩的影子后才嫌弃地拨开蒙特的手,瞪着他,“你在干嘛?”

“开玩笑的,别当真。”蒙特无辜的举起双手,迅速回到往常那看破红尘般的淡然脸,坐到泰尔旁边,“虽然有一点点报复的心思在,但总得来说还是为了大局好,泰尔,你应该明白。”

蒙特这人表面看起来懒散不靠谱,实际上心思非常细,且眼光敏锐得很,这也是泰尔和他谈得来的原因。他们的心思都沉,懂审时度势,只不过泰尔低调,蒙特则更多在于“漠不关心”。

心理成熟度上两人相差无几,但在生活阅历上,蒙特始终要比泰尔老练,更会看眼色。没什么紧要的,他基本选择视而不见。可才提醒过这只alpha狼不久,一转头就又开始摇起尾巴了,蒙特略感无语。本来诺森就很麻烦了,他可不想看泰尔和克雷格节外生枝。

何况,这要伸出墙外的梅花似乎还无知觉冬天的到来?

蒙特一只手撑着下巴,瞧着泰尔那不太明了等着他继续说下去的神情,决心把话说得更明白些,“我是说……”

“!”

屋顶忽然出现了翻转,骏马的嘶鸣闯入被隔绝的魔法空间,启程以来一直自动驾驶的马车被迫改变了行进方向。

还未来得及反应,蒙特和泰尔两人便腾空而起,从客厅的一端摔到了另一端,锅碗桌椅胡乱砸向他们。

地板瞬间倾斜到无法直立的地步,刚刚拧开房门把手的克雷格身形一歪,整个后背撞到墙上。他被敞开的门扇吊住,艰难往坡上的房内看去。

只见门正对的那面墙破了个大洞,月光映照出扒着墙壁上沿的暗绿拇指,一对殷红的三角眼直勾勾盯着门边,长鼻尖下的嘴痴痴邪笑。一具具佝偻瘦小的身体从那脑袋两边的空隙跳入,像蚂蚁搬食物一样,快速卷走了沉睡中的人类。

哥布林?!

克雷格震惊之余,两米多高的哥布林首领一甩手,整座车厢连同两匹黑马一起在无尽夜色中翻了三个整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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