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考验(一)(1 / 1)
御书房,年轻的皇帝面上平静,内心却忧虑不已。
“阿姗死了。”而雀部却还存在着。
御书房只留下吕潜服侍,也只有他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知道当皇上心情不舒畅的时候,他该做什么。
吕潜恭恭敬敬地给皇上奉上参茶,说道:“皇上纵使伤心,也要保重龙体,叫王姑娘九泉之下可以安心。”
“朕只是遗憾,她最后一次求见朕的时候,朕没有见她。”皇上想起王姗往昔神采飞扬的模样,心里忍不住叹气。
“王姑娘天资聪慧,定能理解皇上的苦心。”吕潜说话的时候神态谦卑恭敬。即便他年近半百,看上去却没有一丝老态。
皇上听了,不禁陷入沉思。吕潜悄然侍立一旁,不敢打扰。
“朕决定了,朕要重新开设镇察司。”皇上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这是应对王姗之死最好的对策,他不能因此止步不前。
虽然王姗一直以来都反对这个决定,但她已经不在了。
吕潜闻言,肃然跪下听令。
“让周充来见朕。”
幸运的小子。吕潜在心中暗道。
如果不是在眼下这个恰当的时机出现,周充纵使本事过人,也极难得到皇上的青睐。现在就看他能不能抓住这个天降良机了。
……………………
马车从麓山行宫出发,沿着官道一路往京城的方向前行。途经一个岔路口,王妧挽起车窗上的帘子向另一条路的方向望去,片段斑驳的围墙掩映在森森的树丛中,灰色的瓦片冷峻地将生机隔绝在外。
流云看见王妧的动作,于是说道:“不知道是谁家的庄子,都荒废了。”
王妧转过头来看着她,帘子也随之被放下。
“原本是镇国公家的。”镇国公府在三年前获罪抄家,在当时是一件街知巷闻的大事。
流云有一刹那的愣怔,随即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你是湖州人?”
“是。”流云回答。宫中造册记录,流云父母双亡,通和元年入宫进御膳房当差。等到她出宫后,她的册录却被王姗连同带到行宫——流云在宫中生活过的痕迹也一并被抹除。
“你说想替阿姗报仇,你知道是谁杀了她?”王妧说话的时候十分平静。
流云似乎早已预料到王妧会有此一问,她小心翼翼地看着王妧脸上的神情,说道:“皇上昨天离开行宫的时候,带走了一个木盒子。”见王妧没有反应,她又说道,“那是姗姑娘的,皇上什么也没说就拿走了,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我想,有人出卖了姗姑娘。”
王妧嘴角微动:“说下去。”
见王妧有了反应,流云再接再厉:“是。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姗姑娘身边的人,所以我要进雀部调查一番,希望姑娘能助我,找到那个人,替姗姑娘报仇。”
这时,马车被路上的碎石颠簸了几下,王妧调整了坐姿,谈话也终止了。
入了城,沿着长街转入东市。雀部所在的如意楼临着永乐街,门前车马往来不绝。
王妧一踏入如意楼的大门,立刻有小厮悄悄溜进后堂,报信去了。
楼中布置富丽,左右两个方形展台排放着各色丝绸绫罗,环顾四周,墙上挂着十六幅装裱精美的立轴衣饰画像,几个年轻女子站在画前轻声交谈。
王妧注意到了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他朝王妧点点头,王妧不假思索地朝他走过去。
他是王姗最信任倚重的手下,名叫万全一。
跟随着男子的步伐,王妧三人穿过庭院,进了左侧一间空置的屋子。
男子面有憔悴之色,一进屋,他先请王妧上座。二人分主次入座,六安和流云便站在王妧下首。随即,他开口告罪:“情势所迫,慢待姑娘了。”
王妧不在意礼数上的周全与否。
“怎么回事?”
“皇上派了人来,说是要接管雀部的事务。雀部现在深陷泥淖,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万全一凝重地说道,皇帝信任王姗,但不信任他们。
“既然你们处境艰难,难道就没有人提出要离开吗?毕竟她已经不在了。”王妧看着万全一,遇到阻难而想离开雀部的人都有出卖王姗的嫌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两人目光一接触,万全一便明白过来,他摇头表示,“这不可能。”
王妧见他目光一沉,追问道:“你想到了一个人,是不是?告诉我,他是谁?”
万全一惊异于王妧的敏锐,有些失措地站起身来,但却没有出声反驳。
王妧绷直的身形落在六安眼里,他手腕轻轻一抖,便从袖中倒出一把匕首。从万全一的位置看去,恰好能看到刀柄的一头从六安掌中露出来。
气氛变得紧张起来。王妧也察觉到六安的动作,有些不悦地皱了眉。
六安垂了目光,收起匕首,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
“我会查清楚到底有没有人背叛了雀部,只须给我一点时间。”棘手的事一件接着一件,万全一脸色沉了又沉。
王妧没有再紧追不放,她看了流云一眼,起了另外一个话头。
“流云是阿姗从宫里带出来的,她有话要说。”
流云得到许可,马上把她要进雀部的心愿说了出来,但调查内鬼的事却一字不提。
万全一听了,知道王妧是默许这件事的。经历了刚才的那一幕,他下意识地想拒绝,王妧却说出了让他无法拒绝的话。
“阿姗原本也打算这么做。”
这话一出,万全一只能带着疑心闷声应下。他既不肯说出心中怀疑的人选,王妧便使后招,安插人进雀部调查。万全一不得不感慨,不愧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姐妹,王姗聪慧机敏,王妧也不遑多让。
流云便被留在了如意楼。王妧带着六安离开。
出了东市,北折而上,永兴坊东南一隅,刘丞相的府邸就是王妧要去的地方。
关于阻止丞相府中的丫环依柳重生的任务,王妧想的办法很简单,那就是等候在丞相府供下人们出入的小门外,找一个能往内宅传话的人,把依柳找出来。
然而事情的进展并不顺利。几次有婆子从马车旁走过,王妧都没能出声拦下她们——即使有个婆子见六安生的俊秀忍不住上前搭了几句话。
王妧托着下巴冥思苦想,六安挑帘探身进入车中的动作明显吓了她一跳。
六安轻笑:“漏网的鱼儿都游走了。”
她在有人经过时总会悄悄挑帘去看,而当那人符合她预设的身份,她观察的时间总会久一点。六安洞悉了她的小动作。
“为什么你总是在笑?那些想杀了你的人在你不知道的地方逍遥快活,你为什么好似无动于衷?”当她想让丞相府出入的下人替她传话给依柳时,她才发现,她连一个微笑也做不到。别人见到她沉着脸的模样,恐怕只会把她当成歹人。
六安收起笑意,语气淡然得如同在说天上的云翳:“习惯如此。”
王妧却抬起下巴,并不满意这个回答。六安复又说道:“有什么事,何不让我去做。”
她并不打算放过,问道:“刚才在如意楼,你为什么要威胁他?”万全一回护雀部的人,她会坚持直到把他说动,而六安所举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解决问题呗。”六安理所当然地说道。
“如果你们两个大打出手,怎么能说是解决了问题?”虽然见面的结果确实是万全一作了让步,流云顺利进入雀部,但万一万全一和她敌对,她想找出出卖王姗的人就难上加难了。
“我这么做,无非出现三种结果。第一,他作出让步,说出他怀疑的人选,你达到目的。第二,他不说出那个人是谁,但他会为了表示对王姗的忠心,承诺将会给你一个交代。这也是他选择的做法。至于第三种……”六安看到王妧微微气恼的模样,笑了笑,继续说道,“就如你所担心的,我和他大打出手,那只能说明他冲动好斗,容不得被人挑衅,当然也容不得背叛。你只需等着,看他在我们离开后会去找谁发难就行了。”
六安说得有条有理,好像好斗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王妧一时被他的话绕了进去,差点忘了她最初质问他的重点并不在此。
“总之,你若想留下,就不能自作主张,擅自行动。你的一言一行,都要经过我的同意。”王妧并没有想到,她的要求太过空泛,她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六安的行动,种种琐碎小事若要细究,也只会让她不胜其烦。
六安笑着应是。
“那个厨娘,你放心让她留在那?”流云因王姗之死而流露出来的悲伤转瞬即逝,连六安都察觉到她更在乎能不能进雀部。
王妧也倦了:“她以调查的名目进入雀部,要么,她自露马脚,要么,她会把真正的内鬼引出来。”
车窗布帘被王妧掀起一丝缝隙,微风透了进来。
“不必强颜欢笑。”她忽然听见六安说道,“不然,你很快就会忘记真正的快乐是什么滋味了。”
王妧不解地回过头去看他。
六安神色如常,问道:“你想做什么?”
王妧想了想,终于说出了依柳的名字。
“她是丞相府里的丫环,我要在她出事之前找到她。”王妧没说依柳会出什么事,六安也没有追问。
思索片刻,他便下了车。王妧掀开车门帘子,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重新坐正。
“完事。”六安回来,便抛出这两个字。
王妧正襟危坐、等着他说下文的样子惹得他发笑。
“今天晚上,她就会离开丞相府,等着就是了。”
王妧更为疑惑。她几乎要站起来质问对方,然而车中没有足够的位置供她施展,她不得不平复了心情,沉静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她偷了刘家少夫人的首饰,被拿住了,丞相府里的人都在议论,说她一定会被赶出来。”
王妧微微蹙眉,按照她的理解,重生修正系统表达的是依柳会有生命危险。难道依柳重生的时机还没有到来?
只有等见到依柳才能知道她的重生倾向来自哪里。
这一等,便等到了掌灯时分。王妧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正在这个时候,小门被人打开,两个仆妇骂骂咧咧地挟着一个低着头的女子并排走了出来。那女子被她们往地上一甩,又受了几句谩骂,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做出抗拒的动作,也没有出声反击。
仆妇回了丞相府,小门被“嘭”的一声关上。王妧才收起她的目光,让六安过去看看。
六安走到女子身边,确认了她的身份,随后,他便把神情麻木的依柳带到王妧跟前。
王妧这才注意到,女子走路时脚步踉跄。待人走近后,她脸上的乌紫和嘴角的血丝也完全暴露在王妧面前。
王妧不忍细看,别过脸,让六安把依柳弄进马车。
马车启动,向永安坊的回春医馆而去。而他们刚刚离开的地方此时出现了三个青年男子,为首那个咬牙切齿,一脸愤恨,其余两个作护院打扮,左顾右盼地像是在寻找什么。
回春医馆里的三人对此一无所知。
林大夫年纪四十出头,师从御医江涛,医术高明自不必说。隔间里,他检查完依柳的伤势,便写了方子让药童去抓药。
“稍伤到筋骨了,须将养一段时日。”林大夫对王妧说道。
依柳目光愣怔,沉溺在她自己的世界中。
“她好起来之前,就留在这里吧。”王妧说道,“还有,别让人知道,她是我送过来的。”
大夫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依柳却在此时看向王妧,她眼中蓄着泪水,哽咽地说出两个字:“救我。”
王妧心中一动,走到病床前,探身问:“有人要杀你?”
泪水滑落,依柳眼中流露着恐惧和绝望,没有出声否认。
十。王妧轻轻碰了她的手,读到了她的重生指数。
“为什么要杀你?”
依柳目光下垂,显得顾虑重重。
“好好养伤,你会没事的。”王妧决定回去好好想一想,如何使她的重生指数降下来。也许她能从六安身上找到原因。
依柳闭上眼,默默地摇头垂泪。
王妧带着六安离开,趁着未到宵禁,回了行宫。
马车进了麓山行宫东面的侧门停下,王妧下了车。六安将马车转向,马厩在甬道尽头的院子里。
有宫女提着灯笼,引着她迂回穿过数道门扉,到达她的居所。行宫中大半的宫苑都锁着,除了洒扫的宫女和巡视的侍卫,王妧再没见过其他人。
宫女送她到清风阁便告退。王妧借着凄清月色,扫了一眼院中的情形。杂置在角落里的盆景,褪色的秋千架和一棵空心的老槐树,全都笼罩在死寂之中。
王妧将目光放到紧紧闭合的屋门,却没有上前推开它。站了一会,她才在屋前的台阶上坐下。
闭上眼,她又回想起那段对话。
“只留一个也是麻烦,都处置了吧。”那是一个阴柔的男人的声音。
“但是,北漠那边怎么交代?”有个女子如是说道。
“另找人补上,还用我教你吗?”
她和王姗躲在帷帐之后。
那个时候,她就觉得她们潜入那些人的地盘是个错误的决定。
院门外有脚步声传来。王妧睁开眼,看见另外的两个宫女提着灯笼出现了。
她们低着头向王妧屈膝一礼,随后分别将院中数盏风灯点亮。
王妧没有动作,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宫女们绕过她,进屋掌灯铺床,她们动作娴熟,几乎没有发出半点喧腾之声。
等王妧回过神来,她才觉得,两人在屋中花用的时间过长了。
王妧起身,向屋中走去,周围异样安静。一入门,她便看见两个宫女晕倒在地,与此同时,一阵寒气贴上了她的脖颈。
“别动。”一个女子手持一柄短刀,冷冷地吐出这两个字。
燃着的烛火发出“剥”的一声,持刀女子手上一抖,在王妧脖子上印上一丝血痕。王妧屏气凝神,任对方将她推入内室。那女子沉重的呼吸吐在她的后脑勺上,她不得不压下躲开对方的想法,浑身不自在地向前走着。
内室一切如常,除了面东的墙上原本挂着的秋雁南飞图被人换成了一幅少女的画像。
王妧认出了画中少女,突然,她感到膝上一痛,不由自主地跪坐在了地上。
“你还记得她吗?”
面向那幅画像,王妧想起了少女的身份,也想起了此时正在出声质问她的女子的身份。
“苑马寺监正之女,何绣儿。”王妧说道。她不必转身,也知道她身后的那个女子是何绣儿的母亲,李氏。
李氏听了她的回答,倏地提高了声量:“你记得!你竟有脸说你记得!”
王妧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画中少女恬静怡然的脸,同时想起了王姗。
“苑马寺监正何大人的女儿不见了,我怀疑她是被他们抓走的。”王姗那时还不知道她们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危险。
“她那么乖巧听话,你们为什么要害她!”李氏在王妧耳边尖声叫道,“你让官府按兵不动,自以为能救她!如果不是你,她怎么会死?她怎么会死!”
王妧心中钝痛。如果不是她,如果她们不是双生子,王姗是不是也不会想到要以身犯险?
“我要你向绣儿赔罪,给她磕九十九个响头。快!”李氏拿刀抵着王妧的腰,声嘶力竭,几近癫狂。
王妧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李氏想要的,绝不仅仅只是让她磕头赔罪。手持凶器擅闯行宫,李氏早就预料到她自己不可能全身而退,如此,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呢。
“绣儿希望你好好活着。”王妧说完这句话,一丝不苟地磕了一个头。
“她知道你会惦记着她。”又磕了一个头。
“她不想你找错了仇人。”王妧最后磕了一个头,挺直了腰板。
李氏持刀的手在颤抖,反驳道:“你胡说!你知道什么!这个世间已经没有什么好让我留恋的了。”她大口喘着粗气,神情激动,瞪圆了双目,“凭什么!绣儿死了,他可以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照样宠爱那个贱人。我,我恨不得他们通通去死!”
王妧听了李氏的话,猜测李氏未必不知道王妧不是导致绣儿身死的罪人。可李氏满腔的悲愤无处排遣,所以把罪名全数扣在王妧头上。
“你快磕头!”李氏将刀尖直指着王妧,胸口起伏,仿佛喘不过气来。
接着,王妧便听见李氏闷声倒地的声音。转过身,王妧便看到六安一只手拿着一个打开了的纸包,一只手捏着他自己的鼻子。
“药效不太好。”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纸包放在一旁的高几上。
六安自顾上前察看李氏的情形,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个药粉包掉在两个宫女身边,还打翻了一些。”
王妧劫后余生,她下意识地觉得六安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可身体一放松,她的脑袋立即生出一股晕眩之感。
六安过来扶住她,口中说道:“没事,那些药粉只会让人昏迷,你呼吸平稳,比她好多了。”
“请选择,是否使用寿命一天,消弭晕眩状态?”她忽然听见重生修正系统的声音,没有多想就选择了“是”。
两三个呼吸之间,她已经可以感觉到脑中渐渐恢复了清明。
“药粉……”王妧指了指昏迷中的女子,“你用了多长时间才让李氏昏过去的?”
“从你认出她的时候。”六安随口答道。
王妧听了,心知两个宫女至少有一个被李氏收买了。如果没有人帮忙,李氏不可能不声不响地潜伏进她的居所,还用那药粉悄无声息地放倒两个宫女。药粉掉落在昏迷的宫女身旁,也印证了这一点。
六安瞥了王妧脖子上的红痕一眼,问道:“怎么处置她们?”
勉力站起身,她就近在一张灯挂椅上坐下。
“宫女交给掌事宫女,李氏交给侍卫。”她说道。
六安照办无误。
这天一早,王妧和六安出了门,来到上次进城时经过的岔路口。循着她的记忆,马车嗒嗒地向岔路深处驶去。
途经那个破败的庄园时,她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前行二三里,终于看见一座有人烟的园子。王妧上前敲了门。
来应门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伯。
“姑娘,你找谁?”
“江管事在吗?”王妧打量着对方,对方也在打量着她。
老伯歉意地笑了笑,说道:“姑娘,这里没有人姓江的。”
王妧心中疑惑,但老伯神色自然,不像是在说谎。
“这园子的主人是?”她继而问道。
“我们老爷姓陈。”老伯道。见王妧没再说什么,他便又把门关上了。
六安在一旁看着,王妧临上车前,还回头看了园子一眼。
一路进了城,王妧都没有说话。
到达回春医馆的时候,两人正好撞见有个大汉抓着医馆里的一个问诊大夫的手不放。
“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赶紧离开!”年轻的大夫体格不如对方壮硕,但在气势上却不输人。
大汉梗着脖子,作出一副要打人的姿势,然而被他威胁的大夫不为所动。
正当他要放手,围观的一个药童战战兢兢倒退了两步。药童被他一瞪,吓得慌了神,撒腿便跑。谁知没跑几步便被大汉抓住,药童开始口不择言。
“不……不在后堂。”
大汉听了,恶狠狠地剜了大夫一眼,随即阔步向后堂走去。
大夫无奈地抬头望天,叹了一口气。好在,王妧的出现让他顿时恢复了神气。
“那人在找昨夜里送来的那位姑娘,来者不善。”他对王妧说,说完看向了跟在她身后的六安。
王妧听了,急切地追着那人的脚步进了后堂。
后堂是医馆的人休憩的场所,他们之中没有家室的人更是长年居住在这,除此之外,还有几个隔间特地为行动不便的病人所设。
依柳所在的隔间门扉洞开,被找她的人撞个正着,无处躲避。大汉提着她衣领,想把她拖出门外。依柳从怀中探出一根银簪,干脆利落地向扎向对方的手臂。大汉吃痛松手,依柳得到解脱,迎头跑向王妧。
“姑娘,救我。”依柳说着和昨天夜里一样的话,不同的是,她的眼里不再含着泪。那双麻木中带着绝望的眼睛,在看向王妧的时候露出了坚定的神采。
王妧嘴角动了动,伸手将她拉到身后。
八。依柳的重生指数的确下降了。
带着愤怒追来的大汉恶声恶气地警告,别不开眼惹祸上身。王妧一方,两个女子一个护卫,就眼下来说也不过和他势均力敌。
“打得过他吗?”王妧微微侧头问六安。
六安打量着从哪里下手最省力气,嘴上说道:“小菜一碟。”
王妧稍一示意,六安便出手了。他两下钳制住大汉。大汉仆倒在地,左脸侧贴着地面,双手被反扣在身后,浑身动弹不得。
王妧心中惊讶,对此却没说什么。
“回去告诉你家主子,他的破事我知道得一清二楚。如果他想和我谈一谈,就到如意楼找我。”她对大汉说道。
大汉目露不忿,咬牙道:“我会把话带到,但你必须把那个女人交给我。”带回依柳是他得到的命令,更何况,依柳胆敢伤他,这是绝对不能饶恕的!
王妧蹙眉,正打算直接带走依柳。六安压着那人的肩,轻轻说道:“既然你不想跑这个腿,不如由我代劳。你这双腿我就收下了,作为酬金也不错。”
六安从身上取出一截绫带,将它一头咬着,另一头绕着对方的双手缠了几圈。他的动作轻柔缓慢,一丝不苟。
大汉却由一开始的不服气,变得越来越没有底气,感到如同被数条毒蛇慢慢从脚底盘绕上了脖颈。忽觉腿上一麻,他心中发凉,惊骇地大叫着挣扎起来。六安顺势放开他。他跳了起来,发现自己还能站直,却一丝欣喜也无,只恨不得立马消失在六安眼前。
“好好地把话带到,知道吗?”六安神色一如寻常,说完才轻轻笑了笑。
那人惊魂未定,生硬地点了点头,离开时脚步踉跄,却片刻也不敢停留。
“走吧。”
依柳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直到王妧出声,她才回过神来。带着一丝不安和惶惑,她跟上了王妧的脚步。
“姑娘,奴婢连累了您。”见王妧始终一言不发,依柳变得急躁起来,“大公子不会放过奴婢的,如果他知道奴婢把事情告诉了您,您也会有危险的。”
她没有对王妧说过什么大公子的“破事”,她当然知道王妧那么说是为了保护她。
“不用自称‘奴婢’,你已经不是谁的丫环了。”王妧带着依柳回到马车上,从容说道。
王妧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依柳一时情急,说话变得语无伦次:“大公子杀了红玉。奴婢没有偷少夫人的簪子,是大公子要杀了奴婢灭口。”
好在王妧还是从她的话里听出了始末。依柳口中的大公子刘匡,以依柳偷窃为名,将她打伤后赶出府,再派人来找依柳,极有可能是要暗中解决掉依柳这个目击了他行凶的证人。如果不是王妧将依柳带走,依柳应该已经遇害了。
就像六安那个时候一样。王妧猜测,准重生者会遇到一个重生契机,她要做的是在契机降临的时候让他们转危为安。可是,她的任务依然没有完成,依柳的重生指数还停留在八。
“该担心的人是他。”王妧顿了顿,说道,“告诉我,你知道的所有事情。”
依柳愣了愣,看着王妧平静的脸,她慢慢安下心来,事无巨细地从头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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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夫人许氏鲜少到丈夫的书房来,今天刘丞相命人来请她,确实让她感到十分意外。
然而更让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她的儿子刘匡先她一步来到,不知为何跪在刘丞相面前。父子俩之间横亘着一张书桌。
见到夫人来到,刘丞相即开口说道:“替他收拾行囊,这两日就让他动身回贺州。”
刘丞相的脸色十分难看,儿子刘匡却把头偏向一旁,理也不理屋中的另外两个人。
“老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匡儿要回贺州,娘问起来该怎么说才好?”许氏一头雾水,旁敲侧击想知道儿子因何被罚,还有,会不会耽误了儿子明年的春闱?
“我写封家书一并带回去,你不用操心。”
话虽如此,许氏心中还是忐忑。见刘丞相自顾伏案修书,她便悄声带着儿子离开。
“你到底闯了什么祸,让你爹这么生气?”许氏领着儿子回到自己的院子,才拉着儿子的手问道。
“没事。”刘匡对着自己的娘亲,没有再板着个脸。和那天夜里怒气腾腾的狰狞模样相反,此时的他看起来文质彬彬。这才是许氏所熟悉的好儿子。
“你爹是怎么想的!都这个时候了还让你回老家去。明年春闱怎么办?”事关儿子前程,许氏不得不担心。
“娘!说了多少次了,别在我面前提会试的事!”刘匡嚷道,“反正他也没打算让我下场,怕我丢了他的脸!”
许氏一脸无可奈何,她摇了摇头:“别这样说,你爹也是为了你好。淑儿前几日还使人传了话出来……”
刘匡拧着眉,打断了许氏想说的话:“行了行了。娘,你别告诉爹。我在京城多呆几天,看事情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说不定,我不用走了。”
然而许氏再三询问,刘匡也没有透露出父子二人为了什么而争吵。没有多作停留,他就离开了许氏的屋子。
“我倒想看看,如果我捅了更大篓子,你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高枕而卧!”刘匡眼里的愤恨表露无遗。身边跟着的两个护卫默默对视一眼,心知大公子心情不好,又有人要遭殃了。
两天前,王妧把依柳带回麓山行宫养伤。依柳起先因为把守的侍卫的注目而惶恐,后又想到王妧敢于与当朝丞相之子对峙,地位自然也非同寻常。她平添了几分信心。
“姑娘,天色暗了,我去把灯点上吧。”
依柳自觉地做着她觉得自己该做的事。她的重生指数日渐下降,如今已变成了六。
只差一步便成功了。王妧想到。
王妧曾问六安,濒死的时候他在想些什么,六安回答了却和没有回答一样。
“想我命硬,老天也收不走。”
不过,王妧有另外的更大的收获。六安给了她一份有杀死王姗嫌疑的人的名单。
“姑娘,”依柳打断了王妧的思绪,“有一个叫万全一的人想见你,正在东门外等着。”
王妧点点头,让人把他带进来。
会面安排在王妧居所南面的园子。莲池边的凉亭里,两人相对而坐。
“我下了套,可是他没有上钩。”万全一直奔主题。他原本以为王妧让流云进入雀部的用意一目了然,但现在他却疑惑了。流云确确实实在如意楼四处打探,但她所用手段之拙劣,让他不得不汗颜。他甚至怀疑,流云的举动打草惊蛇了。
王妧知道,万全一已经有了怀疑的人选,但只要那个人没有亲口承认,他就不会把那个人交出来。
“你觉得他为什么要出卖阿姗?”雀部的人都是王姗亲自招募的,有许多甚至是走投无路,得到王姗援手才有了这个安身之所。有什么原因,会让那人做出这种忘恩负义的事?
万全一早做了调查,但还是有所保留地说道:“一直以来,我们都以为他无亲无故。但是,最近他不止一次地提起,他有一个和他失散了十多年的女儿。他假想他的女儿还活着,但说得很真实,三十几岁,已为人母,右眼角有一颗朱砂痣。”然而这些事都不足以证明,那个人就是他们要找的内鬼。
“你准备把他的女儿找出来。”王妧明白万全一之所以告诉她这些事,目的便在于此。
他内心几乎可以肯定那人就是内鬼,但他不敢保证王妧愿意给他多一点的时间去寻找证据。万全一看着王妧,她是冰雪聪明,但她足够冷静吗?
王妧闭上眼睛,迟疑不决。
“有的办法虽然直接,但却会留下难以消除的隐患。你我都想让害她身亡的人一个个付出代价,而不仅仅只是揪出一个内鬼。”万全一一字一顿说道。他知道王妧的心结,不过,他不能放着他们之间双赢的路不走,而只顾她的心结。
一切都要看王妧的选择。她能让雀部生,也能让雀部死。
如果她执意要他马上交出内鬼,而他又无法向雀部众人证明那人是内鬼的话,他无论怎么做都难以令人信服。雀部人心一旦涣散,那么它离分崩离析也就不远了。
如果她能选择暂时的忍耐,来换更多的线索,他才有喘息之机,雀部也才有保全的可能。
晚风拂面,天色已尽暗了下来。
“你说,皇上要派人接管雀部的事务?”王妧把脸别向莲池。池面发出幽微的光。
万全一点点头,随即想到王妧此时看不到他的动作,便道:“是。前几日你到如意楼,他们是知道的,但他们不知道我们谈了什么。”他挑这个时间来访,也是为了尽量不引人注目。
王妧想起王姗谈论雀部时欣喜的模样,她总有各种出人意料的想法,有各种等待实现的计划。万全一是那个会认真听她的妄想,并努力尝试帮她实现的人,所以王姗才会那样信任他。
“雀部是她的心血,你别毁了它。”
王妧的话,已表明了她的态度。
万全一心中五味杂陈。他感动于王妧知道他想保护雀部,她也愿意为了王姗而支持他。而那种为了大局而忍耐的无力感却叫他感到挫败,王姗生前身为雀部当家,夹在皇帝和雀部之间,也不知道她默默承受了多少这样的郁闷。
平复了心情,他提起另外一件事。
“刘相之子叫人在如意楼放了话,说,请姑娘到久泰坊一叙。”万全一语气带着疑虑,刘匡怎么会和王妧扯上关系?还安排在那种地方见面?
“久泰坊,为什么会选在那里?”王妧问道。
万全一有些为难,王妧知不知道那是城中有名的销金窟,风流地?
“姑娘和他有什么过节?”刘匡派来的人并不友善,万全一也能猜到一二。他特地去打听,得知刘丞相准备将儿子送回老家专心读书,可刘匡却没有动身,而是栖身于久泰坊里的一户娼家。
“丞相府里有个丫环看见刘匡行凶。”王妧想了想,如实说道,“刘匡想杀人灭口,我救了她。”
万全一听了,一下子想到了这可能就是刘相送走儿子的原因。他把这事说了出来,又问:“她手里可有证据?”
王妧出声否定。
万全一摇头无奈道:“这样就算报到京兆府也无济于事。”
“所以我没打算这么做。”王妧的声音清冷如水。她把刘匡的人引到如意楼,不仅仅只是为了让回春医馆免受刘匡的骚扰。
她轻声说出她的计划。万全一侧耳听时,忍不住点头回应,那确实是个好办法,只不过……
“姑娘,久泰坊是个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的地方。”万全一指出一处隐忧,“刘匡约见的地点是一处娼馆,不得不防他使诈。”
王妧愣住了,好一会儿说不出话。她定了定神,说道:“我会让依柳留在行宫,他怎么也得顾忌两分。”再说,还有六安。
“我先到那里打点好一切。切记,如果事情超出了你我的掌控,你须以自身安危为要紧。”万全一这么说,已经把他自己也牵涉了进去。王妧原本只是想请他带句话而已。
“多谢。”不管他是不是看在王姗的份上帮她筹划,她都心存感激。
万全一欲言又止。原该他感谢王妧才是,只是此时再说谢她,不免显得虚伪矫作。他只得把谢意藏在心里,同时起身告辞。
依柳远远等候在拱门旁,充作提灯引路的宫女,送走万全一。
月色被乌云遮掩,偌大的行宫被一片晦暗所笼罩。王妧独坐亭中,手脚僵冷。黑夜把她一并吞噬了。
过了一会,一个人影步履松快地晃进园子。对方锁定了目标,向亭子走来。
王妧按着袖中的匕首,等那人影走进她伸手可及的范围,抢先出手。对方也不含糊。相较之下,她动作稍显迟滞,只险险应付得了对方的招式。
每每刀尖沾上对方的衣角,下一刻她便不得不退守护住自己身上的要害。打到一半,她忽然觉得厌烦了,将匕首掉转方向,刀柄抵上了对方的胸口。
双方同时偃旗息鼓。
一番动作让她的气血得以运转到四肢,她身上的阴郁褪去,气息也渐渐平复。
“都打听到了?”她似有若无地带上了一丝噎音。
六安理了理衣裳,一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轻声应是,娓娓道来。
乌云已过,池面波光粼粼,映得二人的眼中皆露出熠熠的神采。
正午时分,铜鼓敲了三百响,东西两市到了开市时刻。比之东市的富丽,西市显得更有烟火气息。王妧经过西市南门,进入了处在西市正东面的久泰坊,坊间笙歌阵阵,笑语声声,在她耳中几乎没有断绝过。
一身读书人打扮的王妧在久泰坊里并不打眼。来自各地的举子有初来京城的,也有屡试不中滞留京中的,他们混迹在此,还传出过几段旖旎佳话。
即便如此,她的真实身份仍逃不过那些饱经世故的眼睛。不过,只要她没有妨碍到旁人,便没有人会去戳破。
拐个弯进入桃花巷,走几步便到了王妧要找的地方。
一个青衣侍儿倚着门,看见王妧,先是一愣,随即迎了上来,笑道:“小公子,三娘正等着你哩。”她朝王妧眨了眨眼睛。王妧心下了然。
侍儿也不多话,拉着王妧进了门,六安跟随其后。穿过前院,越过游廊,来到一处厅堂。
“三娘马上就来。”侍儿放开王妧的手,转动着灵黠的双眸,接着不等王妧开口问话就跑开了。
王妧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厅堂左侧有个垂着珠帘的拱门,门后的居室静谧又昏暗。她闻到一丝檀香的气味,却不确定它是不是从那间暗室中传来的。
王妧挑了首位的圈椅坐下,六安站在她身侧,她又让他退后了三步。
略等了一等,王妧便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便是一个玄袍男子闯入她的视线。
他身上的袍裾起了皱,连同眉头也是皱着的。走进来时,他的脚步有些虚浮,却还不至于需要人去搀扶。
见王妧占了上首的位置,他站直了身子,将王妧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轻哼出声。
“怎么,堂堂国公府大小姐,竟也有这种癖好?”刘匡一脸鄙夷地站着说,王妧如此目中无人,他站着也要高她一等。
“也有?”王妧反问,“看来刘大公子对这些事熟悉得很。”她并不惊讶刘匡调查了她的身份。他行事冷酷,懂得掩饰自己的罪行,这些都说明了他不是草包一个。
虽然她不太清楚刘匡所指的是什么,但她能从对方的神情里看出,他不是在说客套话。
然而,王妧的应对稍显疲弱,对刘匡来说不痛不痒。
“你花了多少钱,才让吴三娘应了你?”刘匡话里,带着七分戏谑,另外三分却有着认真的意味。
王妧恍然,万全一用的钓饵原来是这个。她不答反问:“你要多少钱,才能放过依柳?”
她用了和对方一样的句式。他既觉得自己的话能冒犯到王妧,反过来王妧也是在冒犯他。
果不其然,刘匡咬着牙说道:“多管闲事。她生是我刘家的人,死了也是我刘家的鬼。”
绷紧的下颌透露出他在压抑着愤怒。
“何必咬着一个丫环不放?她见识了你的手段,吓得连话都说不清楚。再说了,你还怕她到官府去告你?”王妧说道,这番示弱足以助长他的气焰。
刘匡冷冷一笑:“想求我留她一条贱命,当初她就不该逃!我要她惶惶不可终日,至死方休。”令刘匡怒不可遏的是,依柳本该依顺他,敬畏他,而非自以为能逃出他的掌控。
他是在表明不会放过依柳,同时想看看王妧能为依柳做到哪一步。
王妧看着他凶光毕露的眼,嘴角微动。刘匡弄巧成拙,反倒暴露了他内心所惧。
“别忘了,无论你躲到哪里,红玉都会找你偿命。你的余生也将寝不安席,食不甘味。”
刘匡身上一抖,脸上露出狰狞之色。他伸出手,抢前一步捏住王妧的脖颈。
六安作出一副来不及阻止刘匡的懊悔模样。王妧微微摆手,六安的嘴角露出一个让人不易察觉的冷笑。
刘匡瞥了六安一眼,随即对着王妧轻蔑地说道:“你和那个自以为是的贱人一样,都该死。”
王妧随着他手的移动而缓缓站起,她仰头顺气,脸上并不惊慌。
“你杀了红玉,她尸首何在?”
刘匡的神情森然可怖,他心中只留下一个念头:燕国公之女的分量,绝对可以令刘丞相侧目。与此同时,他手上收紧:“你很快就会知道。”
王妧顿时感到呼吸窒碍,脸上也渐渐失去血色。
六安倏然出手,对着刘匡手臂内侧的天府穴用力一按,刘匡手臂顿时使不上力气。王妧得以脱离桎梏。
刘匡立马意识到王妧的护卫不好对付。他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那护卫一开始不阻止他?难道王妧是故意让他以为他能得手?这个猜想令他心中发怵。他不再犹豫,倒退两步,随即快步离开。
王妧在心中大感惋惜。刘匡虽然没有否认他杀了人,但也没有亲口承认。她向珠帘的方向望去,里头的人听了这一切会怎么想?
探帘出来的人是万全一。王妧并不感到意外,然而她想见的那个人却没有出现。
“周大人从后门离开了。”万全一知道王妧所惑,开口便道。皇上重新设立了镇察司,其首领便是这位周大人。万全一也因为周大人奉命监察雀部而与之有了接触。
王妧轻轻叹了口气,无法当场拿下刘匡,也没能和她托万全一请来的那人见上面,她的打算全落了空。此时王妧也没有把握对方是否会以杀人的罪名捉拿刘匡,毕竟要取得刘匡杀人的罪证还须费些力气。
“放心,他肯来,事情便已成功了一半。方才,他已当着我的面命人跟着刘匡。结果和我们预计的八九不离十。”万全一说道。王妧那时对他说,身为皇上的耳目,周大人是最不可能慑于刘丞相之威的人,且他比之言官御史更有权力处置刑狱之事。
事实果真如此。万全一向周大人说明详细情形,并请他见证刘匡认罪。周大人早已耳闻刘匡派人来如意楼闹事,便没有为难万全一,点头同意了此事。
至此,事情总算有个了结。王妧的眉头却始终没有舒展开。
“你舍命追问的举动,周大人见了也动容。你不用言语也已说服了他。”万全一又说,“先随我回如意楼,你脖子上的伤还要找人来看一看。”
“好。”王妧轻声答应了。如果她带着伤势去回春医馆诊治,势必会惊动她不想惊动的人。
一行人离开了久泰坊。
宅子后院的小楼上,有一男子正凭栏远眺。他身形瘦削,披着一件松松垮垮的蓝绸袍,脸上敷着的脂粉让他带上了普通男子所不具备的妍色。
“青年俊彦,贵胄千金,叫我如何取舍呀。”他手中捻着一片槭树叶,叶子的颜色殷红得古怪。
最后,他终于转身回到屋里,就着临窗的桌案,在红叶上用蝇头小楷写下“镇察司周充”这几个字。
过了一夜,王妧脖子上的淤痕还很明显。依柳知道王妧在替她周旋的时候受了伤,她心里既感动又愧疚。
王妧和六安此时在行宫东南角的演武场里。两人各执一柄没有开锋的木刀,演习着各种招式。
六安应对王妧的攻势显得游刃有余,他的心思更多地放在猜测王妧为何有习武的底子。他好奇的样子太过明显,王妧终于看不下去,开口解答了他的疑惑。
“小时候身体不好,我爹请了武师教我们一些强身的功夫。”她停下略作歇息,一边问道,“你呢?怎么学来的?”
六安嘴角噙着笑意。
“从记事起,每一天都在学。那份名单上的人和我一样。”
王妧看他的目光变得锐利。六安安之若素,接着说道:“我们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活着走出暗楼。”
王妧姐妹是他们的试炼。加入试炼的十个人,一起争夺仅有的两个出楼的机会,更甚至,先得到机会的那个人不一定会把另一个机会留给别人。
“他们合力围杀你,是先为了除掉最强大的对手。”王妧话里有更深的意味,六安也知道王妧所指,但两人都没有明白说出来。
“是啊。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
王妧再次出手,准度与力度都比方才有所提高。
六安分了神,接连被刺中了几次。恰好在这个时候,发现有个人影出现在数步之外的槐树下,六安不假思索地将手中的木刀掷出,吓得那人惊呼出声。
依柳自知打扰了王妧二人,一脸懊悔。她走上前来,向王妧问好。
王妧看着依柳,依柳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解释,为何她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姑娘,我想来谢谢你。”
自从王妧告诉她,她不再是刘府的丫环,不必在她面前自称“奴婢”,依柳便改了口。
王妧有些不自然地伸手捋了一下额边散落的几根发丝,说道:“刘匡杀害红玉的事已经惊动了镇察司的周大人,等此事一了,你就可以离开了。你有没有可以投奔的亲人?”
依柳焦急地摇头。
“姑娘,让我留在你身边吧,不要赶我走。”
依柳去拉王妧的手。
王妧福至心灵,依柳的重生指数一直处在六的水平,难道是因为这个?
她用行动验证她的猜测,答应了依柳的请求。
依柳喜笑颜开。王妧听到了提示她“任务成功”的声音,如释重负。
“恭喜你完成任务‘目击凶案的丫环’,获得寿命三十天。”一共还有五十三天。在生命消逝之前,她要做的事不止一件。
依柳不再心事重重,她兴奋地说道:“姑娘,还有一事……”她知道自己不能太忘形,毕竟她刚刚离开旧主转而来到王妧身边。依柳不想让王妧以为她是个卖主忘恩的人,于是她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见王妧没有怪罪之意,依柳忍不住心生感激。
“姑娘,依柳这个名字,我想改了它。”
王妧想到六安,他留下来时,也给他自己改了名字。这是他们告别以往的方式?她看了六安一眼,后者却无动于衷。
“你想改成什么?”王妧问她。
“姑娘不给我起一个吗?”依柳又不安起来,王妧是不是不想留下她?
王妧轻轻摇头。她时日无多,如果不是为了完成任务,她不会和依柳产生牵系。如果新名字代表依柳的新生,她更不想沾染上其中的因果。
“你的名字,你的人生,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与旁人无关。”
依柳听了,眼眶盈泪,她不知道王妧为什么对她这么冷漠。
六安若有所思,他哂笑着说:“姑娘就是这样,你看,我的名字不就是随口诌来的?”
经此一言,依柳也收起伤心之色,她的注意转到六安的名字上。
“你自个起个好听的,再让姑娘评一评,你取得好不好。”王妧自然不会说不好。
依柳看了看王妧,又觉得六安说得有理,便点点头,接受了六安的安排。
到了夜里,王妧翻来覆去无法入睡。依柳和六安两个人的任务,让她多少掌握了一些重生修正系统的规则。
她接到任务,预示着准重生者面临生死危机。她在救下他们后,还要让他们的重生指数下降到五,才算完成任务。今天为了让依柳的重生指数下降,她答应了对方的请求。可如果下一个任务目标的愿望超出她能实现的范围呢?
左思右想也得不出结果,王妧只能睁着眼,一遍又一遍地用视线去描摹床柱上的吉祥纹样。最近,到了夜里,即使她睡着了也要在房中点一盏灯。
“喂?”
一个声音凭空出现。
王妧心中一紧,伸手摸到了放在枕下的匕首。
“你听见了?”
那个声音再次以一种喜不自禁的声调出现。
王妧环顾四周,却没发现一丝动静。
“哈哈,别找了,你看不见我的,其实,我也看不见你。”
她索性闭上眼睛,侧耳细听。四下里一片寂静,连她自己的心跳声都显得突兀。
“诶,别把眼睛闭上呀。你这孩子,脾气也太大了。”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她马上就想到那个掌握着她的寿命的重生修正系统,可是她现在听到的声音和那个没有起伏波动的声音并不是同一个。
“我是个什么东西?我当然是你的前辈!什么东西?我不是东西!”那个声音气得提高了音量,脱口而出的话却让人哭笑不得。
王妧起身披了外裳,给自己到了一杯茶水,她需要点时间冷静一下。
“好了好了,”那个声音自顾给自己台阶下,“我也不是故意要吓你的,只是没想到你做事这么干脆利落,才几天就完成了一个任务,我根本来不及准备嘛。”
她这下确定对方和系统有关了。又倒了一杯茶水,她想知道,为什么“它”会半夜三更出来吓人。
“准备什么?”
“准备见你啊!你通过考验了。”那个声音兴奋地说道,“完成第一个任务算是入门,那完全是凭运气。你想想,你本来就要死了,因为临死之前救了一个人,那个人刚好是个准重生者,他的重生指数又毫不费力就降到五,你因此超脱轮回,活了下来。你说,你的运气有多好!”
说到这里,它稍作停顿,随即又忙出声:“哎呀,跑题了。那个考验,第二个任务就是考验!完成第二个任务就要靠实力了。你应该也发现了,准重生者的重生指数之所以比常人高,是因为他们遇到了走投无路的绝境,再加上恰当的时机,他们就重生了。你要做的就是打破他们的绝境,给他们活下去的希望!”
王妧静静地听着。她连最亲近的人都救不了,谈拯救别人,岂不可笑?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哎,你不激动吗?不兴奋吗?”它发出难以置信的声调,话里意味深长,“啧啧,有意思。我是重生修正系统的初代使用者,我的名字叫无咎。在我准备好‘见’你之前,只能借你的眼睛一用了。”
王妧恍然大悟,她目之所及,即对方之所见。
“无礼!”王妧愤愤站起身,回到拔步床上躺下,闭上眼睛,再也不理会耳边那个聒噪的声音。
次日,王妧早早起身,一睁开眼,那个在她耳边叨叨了一夜的声音又出现了。他自称“无咎”,既非人,也非鬼,王妧把他当成和系统相似的存在。
她取了一块软布,将眼睛覆上。视线一被阻隔,听到的噪音便显得更加难以忍受。
“你要相信我绝对没有什么奇怪的嗜好!”
“我只想看看花,看看树,看看流水。你就当帮我一个忙?”
“你知道目不能视的寂寞吗?”这一句带上了呜咽之声。
“反正你不答应,我就一直念叨到你答应。”说没两句又威胁起来。
“咦?你有了新任务了。”他嘿嘿两声,“你知道系统有可视形态吧?”
王妧忍不住回他一句:“那又如何?”她当时确实得到了这个提示。
“啧啧,没什么。只不过我使用它的时间比你长,知道怎么让它安静下来。”他说着,忍不住哈哈大笑,“这次的任务有点意思。”
她扯掉软布,腾地站起来,气息不稳。
“哎哟,别急呀。我马上告诉你。”他连忙说,“齐王,赵鲽。呶,就是他。”
王妧泄了气,闭上眼睛后却看到一个场景。一对年轻男女携手站在假山后,彼此凝视着对方。
“看到了吧。”无咎说道,“我能教你怎么用它。”
他虽惹恼了她,却懂得把握分寸,还用他掌握的经验作为筹码,想令王妧让步。
王妧第一次感到束手无策。
“我保证,我只看我该看的,别的一眼也不看。”
“借用你的眼睛是权宜之计!二十天,最多二十天。如何?”
“你就答应了吧,答应我吧,答应我嘛?”
王妧忍无可忍,打断了他:“停!”他如此喋喋不休,让她感到心烦意乱。
“我可以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不要再说个不停了。”王妧说道,“还有,你在看的时候,要先让我知道。”他向她借得光明正大,她也愿意相信他行事坦荡。
“好好好,没问题。不过,这样说吧,你需要我回避的时候只管告诉我。”
王妧知道两种说法的区别,也只得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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