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朋友啊朋友,你可曾想起了我(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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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尽管我跟小松子说,我现在是最好的自己,我配得上任何人。可我一成不变地糟蹋着郝泽宇啊!我还是得变,减肥吧。

管住嘴,迈开腿,迈向更好的自己。我办了健身卡,每天在跑步机上折腾一个小时,我开始不吃主食,中午只吃沙拉,过午不食,天天上健身软件打卡,分享给别人看。day1、day2、day3让我感觉自己不用拉屎,身上有叶绿素,站在太阳底下就饱了。

我见人就问我瘦没瘦,一旦对方说我变得更胖,我就很委屈,我减肥呢,你们这些瘦人就不能给我点鼓励吗?渐渐地,我听不得实话,宁可别人骗我,说我又瘦了,也不想听别人说我胖了。

公司有个实习生,背地说我是肥猪,以前我的个性会笑着扑上去掐他脸逗他,我现在会找茬把稿子甩到他脸上,以后娘的姿态骂他,“你会不会写宣传稿?还郝泽宇男友力爆发?两百年前被人嚼过的套路你用郝泽宇身上,有没有脑子!拿回去重写!”

老牛本来挺喜欢这小孩的,后来转正式员工时,我死活不要这个实习生,老牛问为什么,我支支吾吾地说这孩子眼神老飘,看上去不像是正经人。

老牛点点头,说福子姐您看着办就行。听他这么说,我痛不欲生——老牛真的跟我生分了,他已经用“您、请、谢谢”等书面语跟我说话了。

在郝泽宇面前,我肆无忌惮地抒情,说我最美好的岁月,就是我当撰稿人,给老牛写一百元一篇的宣传稿时。还有我失业时,老牛主动借钱给我……

我沉浸在与老牛姐妹相互扶持的回忆里,喃喃地念着《半生缘》的台词:“我们回不去了。”

郝泽宇纳闷:“你想去哪儿啊?减肥减出毛病了吧?”

我生气了,扑上去,狠狠地咬他胳膊一口,本来是泄愤的,但我忍不住咬了第二口——好久没吃肉了,人肉味也是好的。

他又痛又笑,以为我调情呢。

这让我更加悲伤,我怒吼,“你不懂我!”

他笑着学着我的样子,回吼,“我懂你干嘛,我爱你就行了。”

我找彭松吃饭,说了这些,彭松嫌烦,说:“你和牛姑姑的事儿,弯弯绕绕的,他一个直男当然不懂。”

“那你为什么能懂呢?”我问完,自己先恍然大悟,“也是,你又不是直男……”

他站起来就要走,“我觉得我还是跟你生分算了!”

我拦住他,“姐错了姐错了!我现在唯一的人生乐趣就是吐槽你性取向了,小松子你再不理我,我也没什么可活了。”哄了他半天,我还是最关心自己的事儿,问他:“你说,该怎么办?”

“按理说,牛姑姑本来就应该跟你生分,郝泽宇是他的摇钱树,你是摇钱树的女朋友,他有些话说多说少了,不是伤了他的财源嘛,好姐妹要多少有多少,能赚钱的艺人,他就这么一个,不跟你客气,他也太不专业了。”

我哭丧着脸,“在我心里,我永远是老牛的奴婢啊,日月可鉴。”

“行了,你这点小事也别麻烦太阳月亮的。他要真能一直跟你客气,我也高看他!就他?一辈子都学不会口蜜腹剑的,就一直肠子,他也就跟你装几天,你就等着他大骂你贱货吧。”

我双手合十,“希望这一天早点到来,老牛好几天不骂我,我皮都痒了。”

“你欠骂早说啊,我来骂你啊,还什么小宇不懂你?咱爸妈都不懂你,我认识你这么多年,我还不懂你呢,你凭什么要求人家懂你?”

“可他是我男朋友啊!”

“你这就是没事找事儿了,你以前那些小男友,他们何止不懂你,他们还不理你呢,你还不是特乐呵地当赔钱货呢,碰到郝泽宇这种好脾气的,你臭毛病就多起来了?”

“这可不是我找茬,那些前男友,一开始也没对我这么好啊。可你看郝泽宇,以前我放个屁,他闻着味都能知道我想什么,可我俩一在一起,他智商就下线了。我嘴巴都说干了,他却还归结到我减肥减得心理出问题。”

他从我的话里找出了新闻点,颇有兴趣,“减肥?哟,您还减肥呢?”

“我天天在朋友圈减肥打卡,你看不着啊?”

“看不着,早把你屏蔽了。”

我火了,“凭什么呀!”

“不想看你那些朋友圈,你看看你发的什么呀,天天跟自己精神喊话,狗厌人憎的。你最近精神状态真心堪忧,以前你挺高兴的啊,可跟郝泽宇在一块之后,你敏感极了,天天悲天悯人,看着特丧。我就纳闷了,小宇对你不错啊,你日子也挺顺心的,这病从哪儿来的?”

我大惊,“不是吧,我怎么给你这印象?我现在挺高兴的啊,天天沐浴在爱河里,要不是咱爸反对,我早变成窜天猴窜上天了!”

他摇摇头,“真没觉得你高兴,以前你是大事儿找我,现在就这点破事儿,你都能跟我叨叨半天。也就是我跟你亲,一般人都得觉着你精神病。”

我无语望苍天,“你还真说对了,这些事儿,我也不好意思跟别人说,我这是怎么了,怎么变成这样了?”

小松子拉住我的手,安慰道,“姐,我一辈子也没享过福的亲姐,刚过几天好日子,咱千万别作别矫情啊,还像以前那么傻乐观,不行吗?”

我喃喃自语,继续上演《半生缘》:“我们回不去了……”

彭松一巴掌呼过来,“那你去死啊!”

哎,成为明星的女友后,世人连我抒情的机会都给剥夺了。

何以解忧,唯有吃草。

午餐期间,孩子们习惯性先问我:“老大你吃什么呢?照例还吃草?”

中午会议室,陪着孩子们下饭的,是郝泽宇的新网剧。

我啃草陪他们看了几天,终于忍不了了,“你们其实也不必如此敬业……”

小孩们一副刚正不阿的样子,并说出了十万条此剧好看的理由。我目瞪口呆,不懂现在孩子们的审美。

老牛找我,看我们聊得火热,亲切地问我们聊什么呐。孩子们都有点怕他,迅速作鸟兽状离去。

老牛不满:“怕我干什么呀?”

本来我想说,“谁让你嘴巴那么毒!”但我怕说了,老牛又多心。于是回答就特官方:“你是老板嘛,有威严。”

接下来,就郝泽宇莫名其妙红了的问题,我俩进行了一番假至不讲人话的对谈。

我能想象今晚的《新闻联播》会这样记录我俩的会晤:“就郝泽宇最近的发展问题,牛美丽娱乐有限公司总裁——老牛,与宣传总监福子,进行了亲切的对谈。牛总表示,自郝泽宇签约以来,在双方共同努力下,郝泽宇的演艺事业取得了长足发展。牛总裁高度重视与福总监的关系,愿同她携手迎来更加美好的未来。福总监表示,自加入公司以来,双方友好合作持续深化,双边关系提升到全面战略伙伴的新高度。双方都拥有宏伟的发展议程,应当相互支持,共应挑战,共同发展,福子总监愿同牛总裁一同努力,推动双边关系不断友好向前……”

对谈到最后,我直接吐了,眼泪和鼻涕一起流的那种吐。

老牛特假地安慰,“福子你怎么了?用不用我叫120?”

我痛苦地号叫,“老牛,让我们回到从前吧!我天生命贱,受不了你跟我客气!”

老牛还假装不懂,“福子你说什么呢,谁跟你客气?”

我扑通跪下,抱住老牛的大腿,“我生是你的奴婢,死也是你的小鬼,老牛你不要放弃我啊……”此时,我喉咙一沉,又吐了——最近天天吃草,我这个肉食动物脾胃不和啊。

不小心吐到了今天穿了一身爱马仕的老牛身上,他怒了,一脚把我踹到一边,“我这衣服吊牌没摘明儿还得退呐!你个天杀的喷我一身……”

听到这熟悉的带有文采的低俗骂法,我惊喜得失声痛哭,身心舒畅!我也是够贱的。

我同老牛和好如初,这几天过得如胶似漆,黏人大王郝泽宇的夺命连环电话打来,我都说你起开,不要打搅我跟老牛的约会。

老牛笑说行啊,对大明星这么不耐烦。

我继续表忠心,“男人算什么!姐妹最重要,我永远是老牛的狗腿子……”

老牛受不了了,又给我一顿踹,踹完后他还有点抑郁,“哎,我看我就当不了大经纪人。”

“大经纪人,是踹人比较狠吗?”我揉着还有点疼的屁股问。

“大经纪人,起码得像《甄嬛传》那样,表面上姐姐妹妹,但背后特会使绊子,玩阴的,争资源,抢富贵,我特想成那样,多过瘾啊。”老牛跟我真心告白,“可你看我,过去那几天,你难受,我也难受,我这闭月羞花的二百多斤身材都压制不了我这东北老娘们的直肠子,估计我在《甄嬛传》里都活不过三集。”

我头一回听见老牛这么抒情,有点感动。小松子前天还说我有好日子不过爱瞎想呢,敢情老牛这几天也跟我姐妹同心胡思乱想呢。

“老牛你今儿抒的这情,可真够没劲儿的。你干嘛要活成《甄嬛传》那样啊,你现在光靠着你这怼天怼地怼全人类的劲儿,就怼出一片天了,开了这么大一公司,又把郝泽宇带这么红,你多棒啊……”

老牛要撕我的嘴,“不是说好了以后咱俩都说人话吗!”

我躲过去,“我真心的!现在日子这么好,往后你就做你自己,使劲怼啊,带领我和郝泽宇怼向美好明天!”

老牛还是有点烦。

我问老牛怎么了。

“不知道,最近就是莫名其妙的烦,郝泽宇红了,我应该高兴啊。”老牛叹了口气,“他红得不早不晚的,我跟他的两年合约快到期了……”

我笑了,原来老牛担心这个呢。我拍着奶保证,“郝泽宇昨天还跟我说呢,他不希望再变了,最好一辈子,都有你我还有小松子能一直在他身边。”

老牛笑笑,不说话。

我拨了拨头发,一副万种风情的女特务样子,“老牛,要不要我使一下美人计,探探他口风——反正我是跟你站在一边的。”

老牛又踹我,“去死吧你!我就是更年期到了胡思乱想一下,好像我跟你说了这么多,就是让你问这个的!”

我俩肉搏了一阵子,我笑得没心没肺的。心底却有个声音在接话:不然呢?老牛还是跟我生疏了,用一种嬉笑怒骂的方式。

老牛走后,我难过了三秒钟,马上又高兴了。老牛还肯用这种迂回的方法,说明他还是看中我们的姐妹情,嘻嘻。

想到这儿,我大笑了起来。我还是那个永远会往好的方向想的福子啊。其他人小变一下也没什么,只要我没变就行。

〔二〕

话说群众们一定挺惦记郝泽宇红了之后的生活。出门一万个狗仔跟着?不戴墨镜眼睛会被闪光灯闪瞎?早晨起来一开门十个大制片人顶着钱跪在门口求我们接戏?无数狐狸精穿着从胳肢窝开叉的红色丝绒旗袍勾引我家郝泽宇?

以上所有,全部没有。

生活还像以前那样,甚至我们有点闲。以前我们的忙,都用来找工作。现在我们的闲,都用来挑工作。

老牛定下标准:一线红星的待遇,才能配得上郝泽宇。

郝泽宇被弄得有点闲,我俩倒是多了很多谈情说爱的机会。在他家,郝泽宇咬着嘴唇,专心给我的脚涂指甲油。我正在看小孩们交上来的宣传稿,看得脸色越来越沉,长叹一口气。

郝泽宇问我:“今年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冲锋枪。”

他看我一眼,继续涂指甲油。

我问他:“我为什么想要冲锋枪,你就不想知道吗?”

“不想知道。”

我扑过去掐他脖子,“你必须知道!我要一把冲锋枪,回公司把这群小孩全给突突了!拖稿拖了好几天,写得跟屎一样!”

他反手把我按到地板上,我俩开始玩柔道。可能最近减肥,有点体力不支,郝泽宇竟然占了上风。

他笑,“行啊你,当宣传总监还有脾气了,最讨厌你们这种作威作福的领导!”

“讨厌我,就别跟我好啊!”

“还来劲了!”郝泽宇把嘴凑上去,要亲我。

我大叫,“你没刷牙呢!满嘴烟味。”我使出洪荒之力,反败为胜,把他坐在身下。我扬扬得意地笑:“小样儿,还跟我玩横的,红了了不起啊。”我开始掰他的腿。

他叫唤,“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又跟我装。”我更使劲儿了,咦,他怎么不叫唤了。

我一下子反应过来,他这只腿,以前拍戏弄断过。他一脸痛苦,说不出话来。

我心疼又自责,抓住他的手,往我脸上扇,“你打我,你打我,你说我是大肥猪。”我要扶他起来,他疼得摇头,我陪他躺在地板上握紧他的手,他却把我的手放到他脸上。

我纳闷:“怎么了?”

“想老牛了。”

“在我面前想老牛,你又犯病了吧?”

“老牛为了帮我借衣服,也摔断过腿——我想起这事儿了。”

“那你以身相许好了,老牛为你受的苦,多着呢。”说到这儿,我想起来了,“你最近红的有点吓人,老牛还担心你不续约呢。”

“他托你打听这个?”

“以一种特委婉的方式。”

他笑了,“老牛真够逗的,我到底是有多红?”

我有了劲头,“哎,红了是什么感觉,你能跟我讲讲吗?我特好奇。”

“也就那么回事吧。”

我推了推他,“喂,别跟我打官腔。”

他笑了,认真想了想,有点害羞,“我怕我说了,你觉得我是神经病。”

“你什么时候不是了?快说。”

“我特想请他们吃饭。”

“他们?谁们?”

“以前对咱们不好的人。”

“理他们干嘛呀?”

“一定要理啊,让他们后悔,让他们嫉妒,我要往菜里下毒,让他们吃了全死掉。”

我哭笑不得。

他不好意思地把脸挡住,“我想这事儿,都快想疯了。”

“你是疯了,我以为你会说,你会更努力。”

“我当然会努力,努力耍大牌,努力给别人脸色,努力把那些对咱们不好的人踩在脚下,努力抓住每一个机会,变得更红,红到没人敢再欺负咱们。”看我不搭话,他把脸凑过来,一脸奸相,“怎么样,满意了吗?看你男朋友心里多阴暗。”

我把身体往后移了移,“你吓到我了。”

他突然笑了,邀功似的,“演得像不像?”

我怒了,“我看你腿还是欠折!”

我俩打闹了一会儿,我对他刚才阴沉的表现心有余悸,“哎,红了到底是种什么感觉?你还没说呢。”

他认真地看着我,“没骗你,真是那么想的。红了之后,我真想报复过去那些看不起我的人!而且……我想一直红下去,不红太难受了,那些委屈和白眼,那些不想让天亮起来的夜晚,那些不知道未来和希望在哪儿的日子,我再也不想接着过了。”

我又去找彭松。如果说上次的主题是“我们回不去了”,那这次的主题是“为什么大家都变了”。爸不理我了,老牛变得假性情、真客气,郝泽宇变得更戏剧化……

彭松忍不住嘀咕,“我没变啊。”

“你变最多!你从女的变成男的了!”

彭松气得又要走——这小子,跟我谈话超过三分钟,必会出现这种戏份。

我当然很熟练地拉过他,解释道:“以前我把你当成我妹,可是我找你撒泼靠你肩膀哭过一顿后,发现你的肩膀太靠得住了,我家小松子是世界上最靠谱的男人!我跟你说,也就是我现在是有夫之妇,要不然你姐我都要突破道德跟你乱伦了。”

这让彭松恶心的,“你妹!我还是你妹算了!”

真别说,要论贴心,我家小松子赶得上世界上任何一个妹妹,他开解我:不是大家都变了,是你变了。

我惊喜地捂住脸,“你是夸我瘦了吗?”

他翻白眼,“瘦我是看不出来,你现在变得诚惶诚恐的,周围人有一丁点的变化,你就受不了,这说明什么呀?”

“说明我又变回少女了?”

“滚!说明你怕失去啊。你跟明星谈恋爱,事业上也上了轨道,对你这种命苦的、大半辈子都过得风雨飘摇的女loser来说,简直像是捡来的生活。所以你没自信了,开始找茬,先找自己的,嫌自己肥,减肥不成功呢,马上找其他人的茬儿,说其他人变了。可你想想,不是大家变了,而是你变了,你的生活变了。以前你的生活是一煎饼摊子,现在你的生活就是一米其林餐厅,你还拿煎饼果子的标准要求现在的米其林美食,当然哪哪儿都不顺眼啦。”

我沉默着,嚼着彭松的话,彭松看着我,饶有兴趣地笑着说:“接下来,你该问以后怎么办呀?”

我翻白眼,“说!”

“你能坦然一点接受生活的变化吗?老天给你现在的一切,不是掉馅饼,是你应得的。因为你是个好女人,好女人就应该配得上一切的好生活。”

我瞪着彭松,像是不认识他一样,突然面色恐惧,指着他,“撕掉你的面具!你不是我家小松子!小松子才不会夸我!”

他笑了,“你什么人呐,夸你就跟骂你似的。”他又说,“你要乐意减肥,就减肥,但别说减肥是为了变成更好的自己,你已经是最好的自己了,只不过你自己不知道。”

〔三〕

彭松的鸡汤温暖了我有五分钟,坐电梯下楼时,我对着镜子扫过自己的脸,半小时过去了——脸太大了。谁家“最好的自己”长这样啊,我弟安慰我的话,我可不能当真。我的目标也不远大,起码从肥胖变成丰满吧。

但老天爷大概想让我一辈子都是个胖子,看我这么不听话,他决定给我点颜色看看。我竟然饿晕了,真是丢人。

饿晕前五分钟,我和老牛在办公室正探讨“我俩应该怎么穿,才配得上郝泽宇的红”。

老牛最近衣服买得有点凶,随随便便就一辆车的首付穿在身上。老牛云淡风轻地说,这一切,都是为了装逼,“你不知道,这个逼我想装很久了。别人问你穿的什么呀,我就甩一甩头发,说我也不知道,反正你买不起,别人说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啊,我再甩头发,说我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只不过是巨星的经纪人,赚得多而已呀。”

“可你还没赚呐,现在就下血本啦?”

他总结:“郝泽宇都红成这样了,我不起个范儿,就是不敬业,十万元算什么,等郝泽宇更红了,我裤衩都要金丝边儿的!”

我点头,“哎,你说我是不是也该改变一下形象?”

“当然了!往公了说,你是咱们公司的宣传总监,往私了说,你是郝泽宇的那啥。虽然咱也不能跟太多人说,可是巨星的那啥绝对不能穿起球的毛衣啊,打谁脸呢!”

“这么说你支持我改变是吧?”

“支持!我举双手支持你。”

我伸手,“那您别光口头上支持,给我涨点工资吧——您见过月薪八千元的宣传总监吗?”

老牛扶住头,“哎哟,我头有点晕,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我站起来要拉住老牛,起猛了,“咕咚”一声倒地。

老牛说:“别跟我玩苦肉计,想涨工资没门!”

我爬向老牛的办公桌,老牛又笑,“怎么的,临死还要交党费是吗?”

“别废话,快把你桌上的巧克力给我。”

老牛这才相信是真的,“我以为你减肥减着玩呢,没想到动真格的了!”

我刚把巧克力塞嘴里,甜味还没从味蕾上蔓延呢,听到这话,又觉得不能吃了。我把巧克力吐了出来,拿出手机要自拍。

老牛不懂,问我要干吗?

我说:“这是我减肥的决心,我要记录下这一刻的感动,发到朋友圈……

老牛一伸脚,把手机踢到一边,“你减肥减给谁看呢!”

“我发朋友圈,鼓励一下自己,怎么了?”

“我这几天早瞧你不顺眼了,早晨,你发一个包子的照片,配文是什么我要少吃点,好好减肥。中午吃个沙拉,也发照片,去个健身房出了两滴汗,还要发照片,天天上网打卡,day1day2day3的,你每天发照片的时间比你减肥的时间多,没掉几斤膘,先把自己感动了!今儿可倒好,你把自己饿晕了,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努力?你努力个屁,天天靠精神喊话,你掉不了几斤膘,先把自己饿死了,你这不是减肥,你是加入邪教了!”

老牛点了我最爱的韩国炸鸡外卖,还四种口味!他把助理叫来,让她监督我吃完,“如果她要是不吃干净,明儿你也别来上班了!”

外卖来了,老牛走了,助理劝我,“姐,你象征地吃几口,别让我难做。”

面对人间美味,我含泪大叫,“我不吃!”突然咳嗽了起来。

助理问我怎么了,我觉得太丢人了——炸鸡太香,我分泌了好多口水,把自己呛到了。

助理说她以前吃一泰国减肥药,瘦了十多斤,要不要帮我买点?

我才不要,我就不信了,我一定要自己减肥证明给这个冷酷的世界看!

助理的男朋友来了,在外边等着,我让她赶紧走,助理碍于老牛的淫威,依然坚守岗位,非要看着我吃完。

我急了,“你这孩子,怎么死心眼呢!当你面我怎么吃啊!多丢人啊!传出去我还怎么当你们老大啊!”

助理秒懂,开心地撤了。

下班了,公司没人了。古语云,君子慎独,太考验意志力了。四盒炸鸡像是四个美男,等待着我去观摩。我徘徊在道德的边界,手伸向半空。

哪想着,助理又进来了。

我很气她撞见我这么丢人的场面,干脆破罐子破摔,抓起一根鸡腿含在嘴里,“我吃呢!我吃呢!你要逼死我啊!”

“不行,姐,你还是把这口肉咽下去,要不然我心不安。”

我心一横,牙齿随便一带,一根鸡腿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一根骨头出生了。我含泪,“这下行了吧!”

她放心了,放下一个我的快递,离开了。

算了,既然破戒了,那就继续吃吧。刚拿起第二根鸡腿含在嘴里,我瞥了一眼快递,什么呢?

打开后,我悲从中来。著名的果汁减肥套餐!号称三天只喝这果汁,就能瘦!早不来晚不来,非这个时候来!老天你是要玩死我!

我忍痛放下鸡腿,努力运气。福子啊,心态要平和,你是最好的自己……

四盒鸡腿又在诱惑我,我开始努力做蹲起。觉得自己挺不过去的时候,就要做蹲起,这是福子生活小妙招哦。

哎,怎么越做越想吃鸡腿呢?可不能吃啊,想想你最近为了减肥,都减出便秘了,每次拉屎都臭不可闻。哦对了,有一次太过努力,拉肛裂,郝泽宇还给你买药。天啊,这么好的男朋友,长得还这么好看,难道你就不能给他一个又瘦又美的女朋友吗?

要做最好的自己!我内心燃起一股动力,强大到可以拒绝一切诱惑。

我把炸鸡倒掉,依然不解气,拎起垃圾袋,丢到楼梯间的大垃圾桶!滚吧炸鸡!我早就移情别恋了!我现在爱的是减肥果汁!

然而喝了半瓶,我又悲从中来,好好的炸鸡不吃,喝这难喝的果汁,我太惨了!我一看桌上,又吓了一跳,还有五瓶?以后几天什么都不能吃,就靠喝这几瓶东西度日?我记得我订这个套餐的时候,减肥失败女王老牛说过,他这辈子就见过两个人能坚持喝三天,那两个人都是业内响当当的娱乐大鳄,都是成功者,有着钢铁意志。

我问自己,福子,你是成功者吗?我把手中的果汁,狠狠地甩在墙上。我不是!我只是想吃几口炸鸡的loser!

我奔跑进楼梯间,开始翻垃圾桶。不见了!保洁刚换过垃圾袋!炸鸡的外包装孤零零地在外面,就像孤独的我一样。

我捡起盒子,上面还有炸鸡的汤汁,我舔了一口,失声痛哭。楼道里都是我哭声的回音,每一条声波都在说:做胖福子不开心吗?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为什么呀?

老牛说对了,我就是加入一个叫减肥的邪教了,没事自我感动,然后自我放弃。

我继续做蹲起,五分钟后,心情平静,回去擦沾满果汁的墙。

算了,我不减肥了,我不为难自己了,让我当一个天天吃炸鸡的死胖子吧。

我想找人抒发心中苦闷。

郝泽宇在出通告……算了,不能跟他说,他这几天就看我减肥的笑话呢。

还是找我家小松子吧。

给小松子打了好几个电话,他都给我按了,气死我了,这是嫌姐絮叨了!

公司离他家挺近,我直接杀到他家楼下,果然,灯亮着!

我随着邻居进入到楼道,特别熟练地按密码锁,一进门就喊,“小松子!出来陪姐聊会儿啊……”

彭松半裸,围着毯子跑出来,一脸惊慌,“你怎么来了?”

“你在家装什么死啊,还不接我电话,我跟你说,我决定不减肥了……”我觉察出不对劲,“你在家怎么不穿衣服啊!”我恍然大悟,“你打飞机呢?”

突然,卧室里有动静。

我愣了几秒,渐渐地微笑——其实说贱贱地,更恰当。

我突然给了彭松一记猴子摘桃,小松子痛叫,“有病吧你!”

我微笑,“大了。”

嘿,我怎么这么会说话,一语双关。我兴奋地要往主卧走,彭松却一把把我推出门外。

我依然高兴地问:“干嘛呀!总得让我见见,是弟妹啊还是妹夫啊?”

“你见个屁,找我什么事儿?”

“哦,我不想减肥了,你觉得怎么样?”

彭松气得脸都白了,“很好,很不错,你就适合当一头猪。没事了吧?再见吧!不一辈子你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滚滚滚……”

咣当,他把门关上了,我那句贴心的关怀还没说出口。

出门楼道,风一吹,吹得我好寂寞啊。我不减肥了,这么大的消息都没人分享。

我大喊,妈呀,气死了。对,妈,我还有个妈。

〔四〕

爸晚上出车了,妈一人在家找东西呢,一屋子残垣断壁,见我回来了,让我帮她找工作证。我翻了半天,忍不住抱怨,“妈您卖什么公交票啊,你适合当女特务,你要藏起情报,谁都找不着,包括自己。”

好多史前文明的东西都翻到了,我小时候的作业本、香港回归那年的文化衫、姥姥的顶针、妈获过的“北京市三八红旗手”证书、爷爷油印的福氏家谱……

我赞,真棒,一件值钱的东西都没有。

妈从衣柜后面掏出一牛皮纸袋,我凑过来,“赶紧拆开,万一是新中国成立前我们老福家的房契,那可值钱啦!”

一打开,一红色丝绒的册子,妈笑了。

“这什么呀?”

“相册啊。”

一翻开,是一胖得找不着眼睛的婴儿,也是就鄙人我。

妈开始说前尘往事。我出生时,十斤三两,当年是北京市第二胖的新生儿,大夫说生这孩子跟生哪吒一样,没准将来是个大人物呢。

我摇摇头,“谁要当大人物,出人头地太辛苦了,不划算。”

“你就不想扬眉吐气啊?”

“太吃苦了,讨厌我的人,我再努力也不会对我刮目相看。喜欢我的人,我再好吃懒做也会爱我。”我靠了靠妈的肩膀,朝她挤了挤眼睛。

妈弹一下我的脑门,“你就没出息吧。”

我笑了笑,几个小时前,我还是个有出息的女子呢,为了减肥肝肠寸断,这么快我就恢复本性了。我叹口气,随手一翻相册,一张美女的照片,巴掌小脸,秀丽着呢。

妈用手摸了摸照片,摸金子似的。

我问:“这谁啊?”

妈说:“我啊。”

我笑,“甭逗了!人家长这样!”

再翻这相册,后半本都是这女人的照片,翻到最后,我吓了一跳。我看到一个胖子,跟这女人的合影。这胖子太好认了,爸年轻的时候,就是头发比现在多点。我看了看妈,又看了看照片,终于在那女人的眉眼里,发现了妈的痕迹。以前我老说自己胖若两人,但妈这才叫胖若两人。

我大叫:“妈啊!您是被核辐射了吗?怎么变成今天这样的?”

妈顺手给我一巴掌,附赠了一句文艺腔,“谁把我变成这样?岁月啊!”

姥姥在世的时候,曾怨恨地说,我妈结婚前可瘦可美了,自从跟了我爸才越来越胖的。我一直不信。我姥姥的体型像石景山,大姨小姨的体型像西山香山。我妈?庐山,横看成岭侧成峰。

我仔细端详照片,“长得像巩俐,还是瘦一点的巩俐。”

妈翻白眼,“我好看那会儿,还没巩俐什么事儿呢。”说起过去的光辉岁月,妈脸上放着光,“我十八岁那年,走路下巴都不朝地……”

“您倒立着走是吗?”我打岔。

妈抬头,脖子伸长,像只笨天鹅,“我天天这么扬着脸走。”

“哟,这么找打呐?”

“那是!人人都以为我是学舞蹈的,那年我们公交系统文艺汇演,我,独舞!独舞你知道什么概念吗?今年春晚独唱的那谁,现在有名吧,当年也就是挤在合唱队里,合照都看不清整脸。我呢,一个人跳舞的照片登在《北京晚报》上,这么大个儿!”妈用手比量一下。

“原来我妈是当年的网红啊,失敬失敬,追您的男的得从动物园排到八宝山了吧?”

“数量算什么,关键是质量高!电影制片厂的帅小伙,军队大院的二代,还有几个在广州倒腾衣服发家的万元户呢!”

“那您眼光可不怎么样,怎么落我爸手里了呢?”

“你爸胆儿大啊,其他人追我,都来文的,看个电影,送个手绢,写个情书——十个有八个都抄汪国真,你爸呢,直接来武的,我在台上跳舞谢幕呢,他上来送花,强吻了我。”

我来兴趣了,“看不出来啊,我爸当年这么热情呢。”

“热情?那可不是热情,那是不要命!20世纪80年代,拉个手都算是订终身了,他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亲公交一枝花!这不耍流氓吗?台下一群我的粉丝立即把他扭送派出所,结果我就美人救英雄了——虽然你爸撑死算是个狗熊。可我一看那阵仗,闹大了得枪毙,觉得还是放你爸一马吧。我跟警察说我俩处朋友呢,闹别扭,他想跟我和好,都是误会。”

我内心一阵遗憾,“啊?您就这么把自己交出去啦?”

“怎么可能!我把他捞出来了,他欠我一人情,我凭什么跟他好啊!”

“可您最后还不是嫁了嘛!”

“那得怪你小姨!那年我们单位滑冰比赛,就在后海冰面,她非要跟去,跟就跟呗,往冰厚的地方滑啊,她倒好,哪儿没人往哪儿滑,结果遇到薄冰,咔嚓裂了,她掉水里了。”

“然后呢?”

“我喊了半天,周围一大群小伙子,嘴里都喊救人啊救人,没人动手。这把我气得,我自己妹妹,我自己救!我扑腾一下就跳水里了。”

“妈,我没记错的话,您可是旱鸭子,我水性可就随了您呐。”

“谁说不是呢!可我妹妹在水里呐,她要是淹死了,我也不活了!我托着你小姨,结果你小姨还瞎扑腾,眼看着就把我扑沉底儿了。我心想这下子完了,结果扑通跳下一男的,先把你小姨救了,又把我捞上来……”

“这男的是我爸吧?”

“你爸过来给我送饭,刚好赶上了。”

“他把您救上来,您感动得以身相许了?”

“感动归感动,我最多说个感谢。可你爸特酷,说甭感谢我,知道你烦我。我天天给你送饭,你一口都不吃,看你掉水里,我想着一定得把你救上来,要不然你没吃过我做的饭就走了,我这辈子该多糟心啊。”

“哎哟,还挺骄傲的,我看是爱你在心口难开吧。”

“谁说不是呢!说完这些,你爸要走,身上都结冰了,还不忘把饭盒递给我,说快吃吧,饭都凉了,你吃一口,我就再也不烦你了。后来我把那保温饭盒打开,煎带鱼!炸丸子!嘿,那个香哦——你姥姥做饭多难吃你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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