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好小狗(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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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两个讨债的,程锦回到家里准备吃饭的时候就感觉浑身发冷,整个人都在哆嗦。

在家里找温度计没找到,昨天他那贤良淑德高、秀外慧中的母亲,用极为有限的时间特种兵一般翻遍了他的屋子,还不把东西放回原位。

杯子和水壶也被拿出来用了,还没来得及消毒,程锦去厨房掏了个碗,接点儿自来水凑活着把布洛芬吞下去。

他打开电褥子,爬上床,盖紧被子。

应该在找体温计之前就开电褥子的!现在被窝里凉得像冰窖!s小龙女睡寒玉床床。

腿酸得像是跑完马拉松,还好胳膊不咋酸,能处理一下这两天耽误的工作。

实在顶不住才把手缩回被子稍微睡了一觉,心脏发慌,睡也没睡好。

程锦以为这只不过是简单的小发烧而已,挺挺就过去了。自己没那么娇气,有个头疼脑热的都得去医院。

十点多起来的时候温度还没降下去,电褥子开的最高档,嗓子都烙冒烟儿了,身体还是冷的不行。

于是他翻箱倒柜找出奥司他韦,害怕两种药物在身体里打架,还特意查了百度。

布洛芬吃下去4-6小时之后才能将药效完全发挥掉,12h之后才能完全代谢出体内。百度医生建议至少4-6小时后再吃下一粒。

程锦算了一下他应该是下午6点吃的布洛芬,现在是10点钟,4小时多一点了,虽然不是很保险,但也吃不死。他又搜了布洛芬和奥司他韦能不能一起吃,得到的答案是可以。于是他又就着凉水吞了两片奥司他韦。

这时候他其实有点儿犹豫要不要去医院挂水了,但自己已经吃了药,没准能降下去。

凌晨12点,程锦被自己的心脏声吵醒。心脏狂跳不止,胃里的水上下翻腾感觉马上就要吐出来了,浑身冒冷汗,整个人就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他费劲吧啦爬下床去厕所解手,发现自己虚到站都站不起来了。更为要命的是,他眼前模糊了。

艹,这两种药到底能不能他妈的一起吃?不会失明吧。

很合时宜的是贾垚给他打来了电话,对面叽里呱啦一大堆,什么怎么样了?你还好吧?要我帮忙吗?

傻狗昨天在停车场目睹了三观炸裂的一幕,还能想着给自己打几个电话。虽然他都没接,但贾垚就是有股执着的虎劲,一直打。

自己现在这个情况容不得他想什么不好意思、什么会欠人情、什么被贾垚撞破自己家里跟遭贼了一样乱七八糟,程锦接了电话。

只说了一个字:“来。”

做完最后一件事,程锦试图走回卧室,只走了两步便放弃了,从卫生间到卧室的距离此刻在他眼里比万里长征还长。程锦折返回门口的凳子上坐着,趴在桌子上急促地喘气,耳朵里全是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二多分钟后贾垚杀到他家里了,哐哐哐地敲门。

程锦拖起千斤重的身体给贾垚开了门。

“程儿,你怎么了?身上怎么这么烫?你发烧了?!我现在载你去医院。”

“没~劲儿~”程锦的心脏跳动地太厉害了,让他虚得说不出话来。

“衣服。”程锦身上穿着冬季的睡衣,就这么出门肯定要被冻死,但他一点力气也没有,秋裤都套不上。

讲道理,两人完全没好到能帮彼此换衣服的程度,不过现在即使是住在楼下的老大爷给他换衣服,程锦也不在乎。

“我给你穿。”贾垚手脚麻利的从屋里掏出程锦的外套,把睡衣睡裤当作秋衣秋裤套在里面。

程锦感觉自己的四肢已经不受控制了,身上软的像面条,坐在凳子上随便让人摆布。

但不得不说贾垚户外没白玩儿,私教课没浪费,是有把子力气在身上的,直接把他从凳子上拽起来提裤子。

两人身高差不许多,正方便程锦摊在他肩上。

“我的天老爷,你怎么烧成这样,一摸都烫手。怎么不早点儿叫我?”贾垚帮他穿鞋的时候说。

穿戴整齐后,贾垚问他:“你自己有力气走不。”

程锦靠着贾垚肩上喘着粗气,心脏跳动的声音太大,一直在耳膜里咚、咚、咚、咚,他听不清贾垚在说什么。

突然间,程锦感觉身体一轻,贾垚竟把他打横抱了起来。

他确实虚到走不了,除了这个办法没其他的,所以任由贾垚公主抱他,顺从的往他怀里靠了靠。

“你多少勾着点儿我,你也不轻,我怕给你摔了。”贾垚抱着程锦拿起桌边的钥匙,用脚勾上房门,顺着楼梯往下走。

程锦家里住6楼,即使是搬着三四十斤的箱子下楼都很费力,更何况公主抱着一个身高一米八、体重一百五的男人。

贾垚把程锦放在车里,他的额角冒出的汗水顺着下颌恰巧滴在了程锦的脸上。

到了医院贾垚在大门口借了把轮椅一路推着他飞快的跑进急诊。

基本上是进医院的同时,程锦脑子里那根绷着的弦就松了,脑袋一歪就晕过去了。

再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穿着睡衣躺在家里床上了,睁开眼程锦说的第一句话是:“我穿越了?”

“程哥,你说话真逗。”贾垚坐在边儿上玩手机,“你再躺会儿吧,医生说可能会反复发烧,这次甲流的病毒比较厉害。”

“嗯,行。”程锦翻了个身,脸朝着贾垚,“你昨天晚上没睡吧。”

“睡了,我把你弄回来之后就在你家沙发上眯了一会儿。”

“我这儿没事儿了,你回家去休息吧。”

“不行,那怎么能行,万一你再烧起来像昨天那样怎么办?”贾垚摸了摸他的额头,“现在不热了,你昨天真吓死我了,我听你电话还以为你要嘎了。”

“回吧,真的,别再传染给你。”

贾垚并未搭腔,而是自顾自地说道:“对,昨天医生说你是低血糖了,我让阿姨熬了点儿小米粥,一会儿司机给送来你喝点。”

“谢谢你,三土。”

“这才哪儿到哪儿,甭客气。”贾垚兜里了手机震了两下,“送来了,我下去拿粥。”

贾垚把程锦收拾安顿好就去了屋外,面色凝重地看着客厅里满地的烟头。

他记得程锦是不抽烟的。

桌上客人留下的杯子,揭示了烟头的来源。

老话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但仅凭程锦的外表就能知道,这人绝对不可能如此邋遢。也许再加上程锦井井有条的卧室以及干净整洁的像没开过火似的厨房。贾垚笃定,客厅里一定发过什么大事儿。

联系前两天发生的事情,贾垚基本上把事情拼凑完整——改嫁的的母亲带着继父来a城看望程锦,并且不顾劝阻地在客厅抽烟乱弹烟灰、乱扔烟头,双方因此爆发了激烈的冲突,并在客厅进行了打斗。

程锦之前在矿下说不知道要给谁写遗书估计就是因为父母离异。

他也有同学父母离异再婚,夹在两个家庭中间被推来推去,从争相宠爱的少爷小姐变成了一袋儿人人避之不及的厨余垃圾、没有人想要的烟头儿。这种滋味儿贾垚虽然没体验过,但想也知道不好受。

想到程锦睡醒看着乱糟糟的客厅心情肯定不好,而且对方大病初愈肯定没有力气收拾。贾垚灵机一闪自作主张地联系了附近的家政中心,雇了个阿姨来打扫屋子。

订单已经下了,贾垚才发现自己的做法似有不妥,不太礼貌。程锦会不会误以为自己嫌弃他不爱干净啊?

贾垚穷思冥想,一顿头脑风暴后又在平台上选配了200块钱的加急服务。打算趁程锦睡醒之前就收拾好,然后骗程锦是自己一个人收拾的。

程锦说不定还会夸自己呢!贾垚得意地挑挑眉。

阿姨敲门时候他正坐在程锦旁边儿,看着程锦因生病平添了几分破碎疏离感又帅上了一层新高度的面庞走神儿。

当当当。

贾垚轻手轻脚带门出去,给阿姨开门。

“哎呦!怎么这么乱!这得加钱。”中年阿姨的嗓门特亮,进屋就系上了围裙,打开工具箱,手脚麻利。

“您小声点儿说话,屋里有人睡觉呢。”

“这大白天睡哪门子觉……”

“他生病了,您动作尽量轻缓一点儿别吵到他。”贾垚压低了声音说话。

“也不挑个时间让我来,做家务就是叮叮当当的,怎么小声儿?”

这可把贾垚问住了,说他从没见过家里阿姨做家务那是不可能的。王姨每周打扫别墅两次,用的还是大功率的拖地机,抹桌子柜子移动摆件也会发出声音。可他愣是没想起来,贾垚怀疑自己大脑有自动屏蔽功能。

“那要不您走吧,工资我照常付你。”

哐。

主卧的门被砸了一下,贾垚跑进去,“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没事儿,你给我……请了家政?”程锦说完最后一个字嘴巴迟迟没有闭上,像是震惊,更像是疑惑。

“我的意思就是简单收拾一下,空间干净点儿有利于……健康。”贾垚知道自己干了蠢事儿,他得找补一下。

“没事儿~,收拾吧。”程锦把腿伸到被子外面,嘟囔了一声儿,“好热。”

“热也盖着,出出汗就好了。”贾垚同手同脚的跑过去把杯子掖好,“我想的是,你醒过来看到房间变干净了会开心,然后……你就会夸我。”

“我现在也夸你啊,三土。”程锦坏笑了一下,似乎还是没什么力气,虚声说:“真棒啊,贾垚就是世界上最棒的小狗……”

还不等程锦说完,贾垚就扯开门,捂着心脏跑到客厅里。

靠,夸的什么鬼东西?

谁是小狗?!我才不是小狗!

他朝着自己的心脏捶了两拳,停下!停下!

“小伙子,心脏疼?这么捶可不是办法。”阿姨从腰间的挎包里拿出一瓶白色药罐,“我这儿有速效救心丸,你吃点?”

“不,不……不用了,阿姨。”贾垚听到屋里程锦的笑声,羞得想死。

贾垚靠在门框上觉得自己一时半会儿是缓不过来了,于是拿起清洁工具帮阿姨打扫。

当然,他对家务一窍不通,与其说是打扫,不如说是打搅。

收拾完客厅,推开副卧的门,眼前的景象让一高一低、一老一少两个人都震惊住了。

被子卷作一团,床单上斑驳的疑似精液的白点,床头揉作一团的卫生纸,以及地上印着持久延长字样的避孕套外包装。

无一不昭示这间屋子昨晚发生的事情。

“咦!哎呀呀。你们这些小年轻,这么不知羞?”阿姨扫起来地上的卫生纸和垃圾,说:“这种东西大剌剌地扔在地上?”

贾垚头晕目眩地想:这阿姨竟然认为他跟程锦是情侣?!贾垚还想着阿姨够开放的,看着两个男生共处一室,她竟然只说不知羞,不大喊着变态跑出屋子。

“大小伙子不知道干净就算了,你女朋友也不知道收拾收拾?”

贾垚算是服了自己不着边际的联想了。人家阿姨明明觉得他和程锦只是合租的室友,而这是自己和女友的房间。傻比!

他从兜里取出钱包,抽出两张红票子给阿姨,说:“多给200,我可以选配无人声打扫吗?”

阿姨收了钱,瘪瘪嘴算是同意了。

送走阿姨,回到卧室。

贾垚发现程锦又在以一种非常陌生又似曾相识的眼神看他。这个眼神……跟在南山县酒店程锦看到自己从包里掏出一套被套的眼神,一样。

果然程锦接下来的话验证了他的想法,程锦说:“有钱不如给我。”

贾垚从钱包中拿出一沓钞票如数递给程锦。

对方接过钱单手折了一下,欣然接受,放进被窝里。

贾垚是真心实意给的,但他没想到程锦会真心实意收,毕竟不到1000块钱,也就是去个好点儿酒店吃顿饭的钱。没想到程锦连这点儿钱都收,贾垚小小的错愕了一下。“我给你放床头上吧,钱上有很多细菌。”

“不要,我就喜欢搂在被窝里。”

“程儿,我才发现你这么财迷。”

“等你下辈子体验一回赌博的爹、被打跑的妈、重病的奶奶和上学的妹妹,你就知道钱有多重要了,少爷。”

贾垚跟程锦显然逛的不是同一片互联网,否则他现在应该能听出来程锦只在玩梗。

很久以后,当他发现这是一个网络热梗,而程锦所说的一切不过是在骗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博取他的同情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就是生活在虚假世界里的楚门。

“什么?你还有一个妹妹?我以为你只有三个姐姐。”

“啊,对。我还有一个妹妹。”程锦摸了下鼻子,“她还在上学,我要付她的学费。”

“那”贾垚支支吾吾的问:“你妹妹是前天来的是你妈妈和你继父的孩子?”

“嘶~”程锦点点头,“对,我同母异父的妹妹,明年要高考了,最近补课用钱用的比较多。”

李叔比起他爹,得算是个堂堂正正的好男人。所以程锦毫不犹豫的给自己换了爹,还顺手编圆了妹妹的故事。

“程哥,你如果急用钱就跟我说。虽然我手里没有很多钱,但我能找家里要。”

“奥~”程锦心里完全就是骗傻子产生的愧疚感,“三土。”

如果可以,程锦希望三土能稍微聪明一点,不要自己说什么都信,更不要随意借别人钱。三土啊,你大学商科读的是什么?读到哪儿去了?看看公司的财务报表吧。公司要完蛋了,别傻乐了。

也许是自己太久没说话,贾垚用手指戳戳他的脸问:“程儿,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刚刚做的梦。”

“是好梦吗?”

“嗯,不好说。可能算吧,”程锦犹豫了一下,说:“我梦到,我高考没有失利,考了很好的学校,找了更好的工作。”叹了口气,接着道:“梦里是挺高兴的。但是醒来发现,不是这样的,会有一种失落的感觉。”

“你高考失利了?”

“嗯,算错了两道大题,老天故意跟我作对,永远不会让我得偿所愿。”

高考,由于地域、分数线、考卷、教育资源的分配等等因素存在一些不平等,但对于程锦这种寒门学子来讲,已经是最公平的竞争方式了。是他实现阶级跃升的唯一途径,即使通道很狭窄,即使学历越来越贬值,即使毕业后仍然面临滑落回原阶层的风险,但考个好大学仍然是他唯一的出路。

他太过重视这次考试了,为了抓住这次机会他做了几万道题,整理了几十本笔记,做了几十次模拟,到了考场还是控制不住的紧张,紧张的胃部痉挛、呼吸急促、大汗淋漓,监考老师都走下来查看情况。

瘟神附体,但凡事情发展的过于顺利,老天爷一定会降下磨难,给他点儿波折。他的日子没法儿永远如意顺遂,他时常怀疑宗教说的是正确的,人生下来就是要受苦的。

“我听我爸说,你是a大毕业的。算错两道大题还能考上a大,也太猛了。”贾垚感叹道:“我特别佩服你们学习好的。”

程锦心里想:我更佩服你们这些会投胎的。学习好的人太多了,全国不说985,就是光清北每年都有上万的毕业生,奋斗一辈子不就是为了过你这种生活么。

“确实很难说这是不是一个好梦。”贾垚说:“我昨天做了个很好的梦。”

“什么?”

“我梦到我们一起去滑雪了,然后还一起吃了火锅,很高兴。”

“喜欢跟我一起滑雪啊,”程锦伸出手揉揉趴在自己床边儿的狗头,“下周末我们去滑雪吧。”

这颗毛茸茸的狗头点点脑袋,太过用力,带着他的床垫弹了一下。

程锦不经常做梦,他工作很忙睡眠不足,做梦对他来讲是个奢侈的事情。

有时候,他会梦到自己有控制重力的异能。他能在房子里飘起来,胸膛紧贴着天花板,以一种极为隐蔽的姿势躲避敌人的扫射。他能飞出窗子,冲向蓝天,挣断脚腕上的镣铐,没任何事能束缚他。他从没见过海,但梦里经常有一片蔚蓝大海连接着天际。

梦境是人潜意识的折射,即使程锦对心理学毫无研究,他也能读懂梦中的隐喻。

他太想摆脱原生家庭了。

程锦很多时候惊愕于自己的冷漠,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恶念。

他经常希望父母能猝死在家,或者发生什么意外直接去世,这样他就不用每月再向无底洞一样的家里汇钱,更不必担惊受怕有人找上门来,打乱他的生活节奏,让他在众人面前出丑,搅得他一团糟。了无牵挂他才能轻松自在的行走、奔跑、翱翔。可他们却该死的健康,程锦只能拖着这些累赘奋力地爬,稍不留神就要坠回深渊。

父母再不好,他们也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他长大了,再穷困,也凑够了他从小学到高中的书本、学费。即使他们是社会的下九流甚至不入流,即使他们的职业让自己蒙羞,即使他们的行为会让自己尴尬的无所适从。他还是不得不承认,父母对他并不是没有恩情的。

有时候,他会做关于高考的梦。高中时期是他人生中最灰暗的一段日子,父母对于他继续读书的选择非常不满,挂在嘴边的永远是:隔壁xx的儿子初中都没念完就辍学下来打工了,给修车的当学徒一个月挣多少多少钱,给家里买了电视机芸芸。

县城高中一本率还不到1%,仍然效仿某重点名校,妄图把一群野鸡捏成凤凰,管理严格到变态。假期少得可怜,每月只休息两天,寒假一个周暑假两个周,这导致程锦根本没时间打零工赚钱。

贫困学生的补贴总是去向最不贫困的学生,以他父亲在村里的人品连低保都弄不到,更何况县城高中的贫困补贴。每次学校收住宿费、书本费他都要经历好一顿羞辱,才能把钱乞讨到手。

程锦意识到只有好好学习考上大学才有可能逃离这个魔窟,于是他废寝忘食的学习,晚上九点半下自习课回寝室还要在被子里打开手电筒偷偷背英语单词,手电筒的光亮有时会晃到其他同学,这当然会招致不满。

所有人都认清了自己的命运,他们的人生注定像自己的祖祖辈辈一样在田地里劳作,男生做过最大的梦就是在县城里开一家小饭馆再娶一漂亮媳妇,女生做过最美的梦就是嫁给在县城开饭店的男人。在每年只有一个或者两个能考上大学的烂高中里选择躺平显然是更有性价比、更明智的选择,于是男生在教室后排打牌、玩手机,女生在前排偷偷化妆、说八卦。

在这一群浑浑噩噩、毫无希望的年轻人当中,混进了一个不肯向命运低头的人,显得尤为可笑。

一个村里考上来的孩子,一个穷得连书本费都要向老师借的人,一个长得白净秀气的男生,一个痴心妄想要考上好大学的癞蛤蟆,一个上课认真听讲、老实完成作业、还总考第一的三好学生,程锦集结了被校园霸凌的所有buff。

程锦在初中的时候已经因为上述原因经历过了一轮霸凌,为了相对稳定的高中生活,他选择给自己树立起新的人设。于是他摇身一变成了脑子聪明不学习也能考高分的天才,看一眼作业题不用繁琐的解题步骤直接能给答案的神人,通过借班里不那么混的混混抄作业、帮助他们考试作弊获得了些许庇护。

回顾来看,这个选择可能没有那么正确,他要在家庭、学业、同学三座大山下寻找一个夹缝苦苦求生,迎合这群不学无术的混子可能还不如被他们霸凌来的轻松。程锦觉得自己就是被压在五指山下的猴子,甚至那个猴子的缝隙可能还更大点儿。

盼星星盼月亮,贾垚终于盼来了程锦跟他一起去滑雪场。

换了雪卡两人前后脚进大厅换鞋,照例是程锦辅助他穿鞋,贾垚正不好意思,抬头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陈丹!!!”贾垚隔着老远叫他,“你不是标榜生命的意义在于静止吗?怎么会来滑雪?”

“我跟别人来的。”陈丹磨磨蹭蹭走过来说。

见人遮遮掩掩,贾垚来了兴趣:“谁这么大面儿能把你从家里拽出来?”

“没谁。”陈丹别扭的说:“就前两天认识的一个叔叔。”

“这回是多大的叔叔?”贾垚问:“什么时候的事儿,你也不告诉我。”

陈丹打高中喜欢的就是社会地位高、经验多、阅历深、成熟稳重叔叔款的男友,找的几个对象是一个比一个岁数大。贾垚一直怀疑,是陈丹小时候父亲工作太忙没时间陪他,导致这孩子父爱缺失,才会总在外面给自己找爹。

“就前两天,还没来得及跟你说。”陈丹拽着他的手腕道:“八字还没一撇呢,你给我兜住了,别跟个大漏勺似的什么都往外说。”

远处走来一个约莫三十大多将近四十岁的中年男人。穿着整套滑雪服,身上扛着的板子跟程锦的雪板出自同一品牌,还是个专业玩家。

男人保养的很好,小麦色的皮肤有种健康的美,嘴角浅浅的纹路平添了些许韵味,岁月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眼角鱼尾纹炸花,看相的说这种男人最为花心。年轻时肯定没少招蜂引蝶,绝不是让人省心的主。

来人催促道:“怎么还进雪场?磨蹭什么呢?本来出门就晚,还非排队吃热门餐厅,兰州牛肉拉面有什么不好?”

这叔叔身上的气质跟陈丹之前处过的几个温文尔雅的绅士款叔叔完全不同,带着点儿痞气。像是穿上了西装的黑社会头目,装得人模人样实际干的还是拿大刀砍人的活儿。

陈丹错开身子给男人让出一人的位置,解释道:“遇见朋友了,聊两句,这就进去。”

看出陈丹要跑,贾垚一句话拽住了他:“不给我们介绍一下?”

“贾垚,萧野。萧野,贾垚。”

但除此之外贾垚就没敢有什么放肆的举动了,眼前这人跟他们明显差着辈分,放在外面贾垚怎么也要招呼一声儿叔叔或者老师。

也许是等着急了,程锦捏了捏他的后腰。这双带着魔力电流的手,每次触碰都会让贾垚欣喜战栗。

“程哥,咱俩进去吧。”

不等两人走开,门口风风火火冲进来一个人,上来就勾住了萧野的肩膀,强硬地挤进圈子。

“等等!”贾垚压低了声音凑在程锦耳边说,“是樊星!”

“谁?”程锦一脸疑惑的看向他。

”一会儿再跟你说,总之等等。”

程锦很好说话,答应道:“好。你说等就等。”

樊星。

十几年前活跃在华语乐坛的作曲家,曾经大放厥词要以一己之力垄断流行乐五年,但第三年就嫌太无聊撂挑子闪人去搞古典乐,并且毫不掩饰地说古典乐才是自己兴趣所在,做流行乐单纯为赚钱。

这番言论毫不意外的遭到了狂风骤雨般的批评,引得部分流行音乐人呼吁听众抵制樊星的专辑。争议过后,才华横溢、充满灵性的曲子仍然留了下来,经久不衰,传为经典。

樊星确实狂妄,也确实有水平。曲风多变,风格迥异,戏曲、民族、摇滚、说唱什么都能跟流行乐结合,玩出新花样。几年前发的一首带着宗教色彩隐喻世俗对同性恋迫害的曲子,是贾垚高中最喜欢的歌,循环了上千次,至今还躺在他的歌单里,时不时翻出来听。

这人靠流行乐赚钱赚到手软,每年光是卖曲子就能卖出贾垚他家公司半年的营收。何况手上握有大量音乐的版权,设立的娱乐公司签着当红歌星,钱多的挥霍不完。

樊星扬起下巴问陈丹:“小朋友,今年多大了。”

“21。”

“嗬,真行。”樊星勾起嘴角,调侃道:“我算算,你上大学的时候,人家还吃奶呢。你也下得去手,不要脸。”

“我干什么了,什么就不要脸了?你少血口喷人。”

“哼,装什么。”樊星的视线在陈丹萧野身上来回流转,目光炯炯、眼神锋利能把人心底看穿。

“我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萧野回呛:“就不该让张清河带你出来。”

“这种场合怎么可能没有我,哪儿能让你这么祸害祖国的花朵。”樊星收了挎在萧野身上的手臂,吊儿郎当地站着开玩笑。

这人看上去嘻嘻哈哈,实际眼高于顶,傲气的很。除了打听陈丹丹年纪,再没施舍他们这群人一个眼神。

但这不妨碍贾垚喜欢他,艺术家没点儿脾气还能叫艺术家吗?

贾垚双手合十夹着自己的手机说:“樊星老师,我特别、特别、特别、特别喜欢你。”

“嗯。”对方低头发消息,眼皮也不抬一下。

“我能跟你拍个照片吗?好么,求你了。”

樊星也抬起头打量了他一番,单挑起一根眉毛:“行。”

“太好了!”贾垚蹦着把自己的手机塞到程锦手里,“程儿,帮我拍个照。”

也许是自己的举止活泼过了头,樊星被逗乐了,问:“你叫什么?”

“我叫贾垚,三个土的垚。”

“贾垚。”对方念了一遍他的名字,笑着说:“你的虎牙好凸出。”

“啊?”贾垚收敛了笑容,把牙齿包回嘴里。

除了这两颗虎牙外,贾垚的上下牙排列的整齐美观。初中的时候,他妈想过给他戴牙套把虎牙往里收一收的,但医生说没太大的必要,而且收虎牙很痛,遂放弃。

贾垚认为自己的虎牙不算难看,而且还是他整张脸最有记忆点的部位,从没动过整牙的念头。他用舌尖舔了舔虎牙的内侧,心想:这两颗牙真有这么突出吗?

“不高兴了?”樊星估计是看出来他心里在想事儿,随意的解释道:“不是说你的虎牙难看,就是挺有意思的。”

什么有意思?哪里有意思?我虎牙上刻冷笑话了?好笑么?

“你长得很像一种狗。”

贾垚彻底笑不出来了。你有病啊?你们都有病吧。你才长得像狗,你全家都长得像狗。

听见程锦在他背后捂嘴轻笑,贾垚一脸委屈地回头,幽怨地看着程锦。你也这么觉得?我到底哪里长得像狗啦!

“哪种狗?”程锦问。

樊星看着贾垚的脸,郑重其事地评价:“徳牧,一种看上去很帅实际很呆的狗。”

“嗬,真他妈会说话。”萧野虚晃着踹他一脚。“就你长得像人,”安慰贾垚道:“孩子,别理他,他有神经病。”

“知道我是神经病还敢踹我?我杀人不犯法!”

程锦伸手抓了抓贾垚的脑袋,“人家夸你帅呢,乖,笑一个。”

“呵呵。”贾垚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捂着自己的虎牙:“我要报警。”

樊星贱兮兮的说:“小心别把捕狗大队引来了,城市里没有犬证儿不准养中大型犬。”

“没完没了了是吧你。”萧野握紧拳要打人,被人一蹦躲老远。

“张清河!”樊星冲着门外大喊,“你好朋友打我!”

门外走来一个少说身高一百九十、肩宽七十、体重八十五公斤,身形魁梧的男人。

贾垚自认为块头练的很大,除了专业健美人士,碰上谁他都不打怵,都敢脱了衣服比一比。但是眼下这个男人先天条件比他好太多,肩宽背厚,大骨架筋肉型。站在门口,赶上一扇实木门了,背对着太阳遮出一小片阴影。

走近了看,男人的身材瞬间没那么显眼了。不是身材缩水了,而是他这张脸!这张脸给人的冲击力竟然比身材还大。浓眉大眼、五官端正、俊美异常,像是上世纪的老牌影星。比如今娱乐圈90%以上的演员还帅,不拍电影实在可惜。

身材、样貌没有一点儿缺陷,完美的不像人。贾垚看着眼前的人出神地想:要是自己早上醒过来长成这个样子,估计能高兴疯了,脱单还不是瓮中捉鳖、探囊取物、手到擒来、轻轻松松。

“停个车的功夫你们俩又掐起来了,见面就掐也不累得慌。”男人语气里满是无奈,还掺杂了一丝察不可闻的宠溺。

“他先惹我的。”樊星恶人先告状,扔下这一句思维跳脱地说:“嚯,一二三四五,这一圈儿同性恋浓度太超标了。”

男人捂着樊星的嘴,说着“抱歉”把人拎走。

“走吧,别愣神了,眼珠子都要掉人身上了。”程锦拽着他的手腕离开。

等等,一二三四五,五个什么?五个同性恋???

贾垚开窍晚,上高中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儿,gay达更是不灵敏。除了亲口向他承认自己同志身份的情况外,贾垚没法儿通过言行举止、穿衣打扮、兴趣爱好等确定任何人的性取向。

连程锦不恐同这一事实,都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确定。

假设樊星说的是事实。

那么,刚刚一圈人里,自己算一个、陈丹算一个、萧野算一个。剩下程锦、樊星和那个貌似老牌影星的男人。

樊星跟那个男人关系确实不一般,是一对的可能性很大。如果他们两个不是一对,那应该是四个同性恋才对,所以程锦是直男。

程锦是直男。

讨厌!讨厌!!讨厌!!!

贾垚无比讨厌这个结论。

他在大脑中很疯狂排列组合,试图否定这个猜测。突然想起来很久之前看过樊星的采访,这人说自己是双性恋。

所以,不是同性恋的是樊星。

程锦不是直男!程锦是同性恋。

贾垚从未有如此殷切的希望程锦是同性恋,也没有比此时此刻更希望程锦是同性恋过。可他也知道,第一个结论的可能性概率大太多了。

“三土,想什么呢?这么着迷?”程锦在后面推着他走,“上雪毯了,注意脚下。”

雪毯带着他们缓慢的向山坡上移动,嗖嗖地冷风刀子一样刮在贾垚脸上,依旧无法让他的心平静下来。

贾垚不死心地试探。“你是……?”

“你……是……?”同性恋三个字樊星能潇洒自如地脱口而出,他却不能。

程锦看向他:“是什么?”

“是……”贾垚吞吞吐吐地,还是说不出来。

程锦倒是无所谓的样子:“同性恋?”

“嗯。”

“你觉得呢?”

贾垚老实回答:“我不知道。”

“你希望呢?”

这个问题砸了贾垚一个跟头,我希望什么?我当然希望你也是同性恋,更希望你喜欢我。

为什么这么问?程锦知道我喜欢他了,是吗?我表现的太明显了。

“好了,不逗你了。”程锦捏了一把他的脸。“那人看起来极不靠谱,满嘴跑火车,他说的话还能相信。”

这是否认。

贾垚没再回答,他的脸上还残留着程锦手指的温度。

你个直男少对我们gay动手动脚!很容易引起误会的好吧。

他在心里偷偷埋葬了自己不为人知、无疾而终的暗恋,闷闷不乐地滑下雪毯,在山坡上站好。

“之前教的刹车动作还记得吗?”

“这样。”贾垚比划了一下。

“对,三土,真聪明。”

“我们今天直接学转弯吧。”

贾垚调动起自己的积极性,大声的回答:“好!”

“在滑动的过程中调整我们身体的重心就可以转弯,重心放在左腿上向右转弯,重心放在右腿上向左转弯。”简单介绍了一下,程锦背对着坡面,横抓着雪仗说,“试试吧。”

在程锦的指导下这一趟滑的十分顺利,两人再次乘上雪毯。

雪毯架在地面上,持续向山顶移动,视野很好。

贾垚远远地看见樊星正跟他男朋友学滑雪,不过这人压根儿没有个好好学的样子。一直耍赖皮往对方身上躺,被人推了两下竟然作势要躺地上打滚儿,跟他舅舅家的熊孩子简直一模一样!

如果没记错的话,樊星今年将近30岁,比程锦年纪还大。好歹曾经也算半个明星,一点儿形象都不顾。

对面男人手劲儿也是大,对付樊星这一套撒泼打滚的动作是信手拈来、毫不费力,拎起来把人摆直了拽着往下滑。

“贾垚,你就这么喜欢他?”

他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怎么从这句话里听出一股醋意?

但结合前面的分析,贾垚觉得纯粹是自己多心了。既然已经确认程锦是直男,并且人家也数次强调要跟自己做朋友,那就保持朋友关系好了,别再瞎想了。

直男被gay惦记着应该会很膈应吧。

“贾垚?”程锦喊了他一声,“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我听见了。我高中的时候很喜欢他,现在一般,他不怎么写歌了。”

“你让陈丹给你牵个线,认识认识,下回跟他来滑雪呗。”

贾垚没听出程锦在阴阳怪气,诚实地说:“害,人家怎么可能跟我一起玩儿。”

“三土!”程锦回过头瞪了他一眼。下雪毯撑着雪仗、迈开板子一下滑到老远。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个眼神都没给贾垚留。

贾垚吭哧吭哧地滑向程锦,“程哥,你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啊?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我有什么资格生气?”

“程儿,你别这么说,你是我最……你是我除了陈丹之外最好的朋友了。”

程锦翻了他一个白眼,挤出僵硬的笑容,咬着后槽牙说:“行。”

“嗯。”贾垚眯起眼睛、扯开嘴角,返回一个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

对方表情缓和不少:“该注意的要点我都说了,你自己滑下去吧。”程锦扬了扬下巴,“这坡也不陡,最多摔个屁墩,不会骨折。”

对于贾垚这种四肢发达、运动神经丰富的人,即使弯转的不好,保持平衡不摔倒还是很简单的。分别向左向右尝试地转了两弯,轻松地划了下去。

因为追了程锦一段路,两人下坡的地方距离雪毯较远,贾垚在平地移动还是很艰难,程锦不计前嫌的推着他的后背滑向雪毯。

“程哥,你真好。”

雪毯入口,樊星男友正扶着他上雪毯。贾垚眼睛一下亮了,打算加快步伐跟在两人后面,说不定还能搭上话。

原本推着他走得飞快的程锦撤开了手,贾垚只好眼睁睁的看着中间插进去一个拖着单板的大哥。

他正丧眉耷眼地可惜错失了这么好的机会,余光看到程锦坏笑了一下。贾垚猛然反应过来,程锦是故意的!程锦故意放慢了脚步,让人插进来隔开自己和樊星。

程锦对朋友的占有欲未免太强。贾垚一边儿想着程锦,一边儿伸长了脖子偷看樊星。

他频繁地窥视是有收获的。这两人关系很不一般,樊星对这个男人的态度不仅是亲密,还混杂着一种尊敬崇拜的复杂意味,说话的时候总要转过去,略微仰视。

这是何方神圣?能让这个浑身写满了反抗、叛逆、不羁的艺术家敬重与膜拜。

“贾垚!”程锦在他身后跺了下板子。

听见程锦气急败坏地叫他的名字,贾垚十分会听语气,立刻狗腿子的回应:“什么什么?”

“我再也不跟你出来滑雪了,你愿意跟谁来就跟谁来吧!”

“程哥,你听我狡辩,不是听我解释。”

“不听。”程锦捂着耳朵,漂亮的眼睛怒目而视。

贾垚卑微地试探着喊对方的名字:“程儿~”

“不听不听不听不听。”

“我就是高中的时候喜欢过他一段时间,遇到年少时的偶像有点儿好奇心难道不正常吗?”贾垚继续解释,“他那首歌,我听过千八百遍,写的特别符合我的心境。冲破窠臼以为自己摆脱了束缚,结果发现牢笼外面是大海,最终还是要窒息而死。一种没有人理解,绝望又无助的感觉,你能懂吗?”

程锦置气地说:“我不懂。”

下了雪毯,贾垚追着程锦追了十几米才把人截停。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贾垚岔开板子屈膝抱住程锦,头枕在对方肩膀上,像考拉抱树干一样死死箍着程锦,“我不该,我不该让你觉得受冷落的。”

“原谅我吧,原谅我吧。”贾垚用头蹭程锦的脖子,“求你了,求你了。原谅我吧,程哥。”

感觉到程锦态度有些软化,贾垚乘胜追击,抱着程锦摇晃,“好嘛,好嘛,原谅我吧,程儿。”

“你是世界上最宽容,最大度的人了。你肯定不会因为这点儿小事儿生我的气的。对不对?嗯?”

“贾垚,你怎么这么能撒娇?”

还不等贾垚让程锦见识一下什么叫,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爆胎,母猪见了臣拜,山贼见了绕道的地表最强撒娇大法。

两人身后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噫,大庭广众像什么样子。”樊星从他们身后飞速的划过,声音不小的喊道:“开个房去吧。”

贾垚迅速的撒开手,程锦一下从考拉爱心树干变成了烫手的铁锅。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有多么不妥,他简直想迁移到另外一个星球生活。

“这什么人。”程锦神情未见异常,只是更加讨厌樊星了。

程锦不是斤斤计较的人,贾垚抱两下、哄两句、撒撒娇、耍耍赖就能翻过这篇儿。

连着划了几趟,贾垚完全掌握了转弯,甚至还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刻滑,并且敢在关公面前耍大刀,滋程锦一身雪。

程锦是个好脾气的,没像陈丹一样用雪仗追着戳他,反而朝他笑。嘴角梨涡浅浅的,甜度百分百。

程锦还说,他技术进步很快,下回来就能滑中级道了。

晚上吃火锅的时候程锦给他调了蘸料,两勺芝麻酱、三勺花生碎、一勺白糖、两勺香菜。

他印象里自己只跟程锦吃过一次火锅,这人竟然记性好到这种地步,连自己蘸料的搭配都清清楚楚。

饭桌上程锦接了一个工作上的电话。

“程经理,现在有个事得请示您。这样,我们矿上有一户村民的祖坟,那块儿地是几十年前村集体分的,后来土地重新划分换了几手,他们家祖坟也一直没迁出去。祖坟么,不太好动,总之是一笔烂账。”

程锦工作讲求效率,最烦磨磨唧唧跟他讲前情提要的:“这些我知道,说重点。”

“上一家就是因为村民不肯迁坟,停工停到资金链断裂,这个矿卖才到我们手上的。现在我们要重新开始施工,还是得说服人家迁坟才行。”

程锦心中盘算,这事儿不太对劲。这个祖坟的事儿在会上讨论了八百回了,有什么必要讲的如此详细。

“挖掘机进场了吗?”

“进了。”

“贾总让进的?”

那边人犹豫片刻,回答道:“对。”

程锦腹诽:这个鬼精的糟老头子都已经拍板做了决定,还要遣人来问他怎么办。明摆着就是要把这口锅扣在他头上,让他做恶人。

看不看得出这一层,程锦都拒绝不了。在人家手底下做事,就要听得懂暗示,识时务者为俊杰。

主动担下,算你小子懂事儿。拖着不管,不仅躲不过去,要是真延误了工期,还得数罪并罚,跑的了么。

他只能尽可能弱化自己在其中的作用:“挖掘机视野盲区那么大,哪儿能看见地上有什么。”

对面的人估计是看出了程锦的用意,着重强调道:“地上有他们家的祖坟。”

“什么?我没听清。”程锦躲了一下,稍微再说透一点:“多少钱,比挣的还多吗?”

“那您的意思”对面补充道:“这个祖坟?”

程锦摇摇头,不情不愿的完全点透:“动吧。”

挂了电话,穿过冒着蒸汽的铜锅,看见贾垚专心致志的团虾滑。团好一颗圆滚滚的虾滑还把瓷勺伸到自己面前显示,露着虎牙笑呵呵的等待夸奖,眼底似有星光浮现。

“你弄的好棒,三土。”

“这个最漂亮,给你。”

“好啊。”程锦冲对方笑了笑。

贾政精得贴上毛就是猴子,狡猾得像个泥鳅,生的儿子却傻乎乎。

一般经商家庭的孩子打小就被家长带上饭局端茶倒水,学习人际交往。出了社会,为人处事圆滑世故,待人接物八面玲珑。

他那个朋友,陈丹,一看就是这种小孩儿。年纪轻轻说话油腔滑调,虚虚实实。

养孩子不能太溺爱了,舍不得放出去历练,舍不得让孩子吃一丁点苦头,就会变成贾垚这样整天只知道傻乐的小笨蛋,再遇上自己这种坏蛋被骗个干净。

这社会容不下至真、至善、至纯之人。

贾垚把煮好的虾滑放到自己碗里,说:“怎么样,是不是超圆的。”

嗯,超傻的。傻的可爱。

“过两天,我要去南山县出差。”

“我也……”

程锦打断他:“也不了,我可不敢再领你了。上回那样的事儿再来一次,我这工作肯定丢了。”

“我想跟你一起去。”贾垚闷闷不乐,连锅里浮上来的虾滑都没捞。

“听话,我很快就回来。”

“你这回去干嘛?”

“他们干了坏事儿,我得去赔罪。”

“不能不去吗?”

程锦以为贾垚要留自己在a城陪他玩儿,没想到

贾垚说:“他们肯定要灌你酒,喝成上次那样太伤身体了。”

咕嘟咕嘟,程锦听见心里有盏老旧的烧水壶开了,叽里咕噜冒着泡。有只胖乎乎肥软奶香的小狗,叼着水壶拿给他倒进浴缸。

好热,从内到外,热起来了。

开往南山县的大巴车即将出发,贾垚过了检票口,一路冲到大巴车上。

“麻烦让一让,哎,谢谢。”

听见自己的声音程锦瞬间抬起头,脸上写着八个大字,左脸是不可思议,右脸是难以置信。

贾垚拿着他的行李一路挤过来,屁股还没坐下,就接受程锦的责问:“你怎么来了?”

“我要跟你一起去。”贾垚在座位上蹦着说。

对突如其来的贾垚,程锦并未表现出欢喜,只说:“别胡闹,我助理呢?”

“我就是你的助理啊。”贾垚试图用俏皮话逗程锦开心。

程锦并不领情,啧了他一声儿,问:“我助理人哪儿去了?”

工作状态下严肃的程锦给人的压迫感是很强的。特别对于贾垚这种上学怕老师,上班怕老板的小胆子星人来讲,面色阴沉的上级叫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事,老老实实交代:“我跟他换了。”

“臭小子。”程锦上手揉乱了他的头,“就这么想跟我一起?”

“嗯!”

对方估计是没想到自己回答的如此爽快利落,程锦神色一滞。接着问:“贾总知道吗?”

“不知道,我偷跑出来的。”

程锦皱着眉头使劲掐了一把自己的脸颊。

“很痛欸。”贾垚揉着自己的脸蛋说,“肉都掐掉了。”

“掐掉正好,我回去炒辣椒吃。”

程锦盘问了一路他是怎么跟助理换班,怎么从家里偷跑出来的,跟一些七七八八的杂事儿。两人话太密,前面睡觉的大妈还转过头让他俩把嘴闭上,安静坐车。

贾垚对着程锦做了一个无辜的表情,程锦回他了一个无奈的表情,两人就像课堂上讲小话被老师抓包的小学生。

一路你戳我一下,我逗你一下,闹到了地方。

前座的大妈被他俩烦得够呛,下车时还说:“你俩就好到这种程度,一会儿不说话都不行?”

“对不起。”贾垚道歉后拎着包拽着程锦落荒而逃,生怕大妈追着他们骂。

这回住的还是上次那间酒店,只不过订了两间房。

“程儿,你订了两个屋。”贾垚惊喜的问。

果然程锦只跟我好,他心里只有我,全公司他最喜欢的人就是我!贾垚的占有欲此刻的到了极大的满足感。

“嗯,不想跟他一起住。”

不等人继续解释,贾垚抢过话头,“你只想跟我一起住是不是!”

“是。”程锦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儿无奈。

“我们要一间双床房就够了!”贾垚把身份证拍在前台上。

上楼的时候,程锦揶揄他:“不是不习惯跟人一起住吗?怎么这回这么积极?”

“一回生二回熟,习惯习惯就习惯了。”

就是往后十年都跟程锦一起住,贾垚都不会嫌腻歪。程锦身上有种特殊的气质,让他觉得亲近,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跟这人搂着抱着。

拧开门,进屋插上房卡,程锦说:“收拾一下晚上跟我一起去吃饭。”

“到了地方你就说自己是我助理小刘,千万别说你是贾总儿子,否则他们能喝死你。”

“知道了。”贾垚点点头。

“行,你先洗澡去吧,快点儿洗,一会儿咱先出去垫吧一口。”

吸取上次的经验教训,贾垚飞快的从包里掏出浴巾冲进卫生间。

洗完澡出来,程锦正坐在床上玩手机,看见他裹着浴巾吹了声儿口哨,十分流氓。

“小伙子,深藏不露啊,身材这么好也不拿出来展示展示。健身不显摆,等于没健身。”

“进去的太着急,忘记带衣服了。”贾垚想把自己缩起来,可是他太大坨,怎么缩还是会被看到。对方的眼神在他的胸肌和腹肌之间流连忘返,看的他脸上发烧冒火。

程锦不仅眼睛不老实吃,还逗他说:“看来今天是我的幸运日。”

“程哥!”

“害什么羞,过来让我摸摸。”

“不是着急出门嘛,你赶紧洗澡去吧。”

“好了,知道你脸皮儿薄,不闹你了。”话虽如此,眼神却还黏在他身上。经过的时候,果然不出所料、不负众望地摸了他好几把。

洗完澡拾掇好自己,两人在街边的便利店对付着吃了点儿关东煮和三明治就打车去了饭店。

路上程锦问:“会喝酒吗?”

贾垚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喝酒有什么难的,不是有嘴不就行吗?只是,他酒量很差,两瓶啤酒就能撂倒的程度。这点儿量,在程锦那儿应该算是不会吧。

在后面,再后面的事情贾垚就记不太清了。

第二天一早,贾垚从酒店的床上爬起来,感觉头痛欲裂,好像有丧尸在自己脑子里狂啃。

他用掌心捂着太阳穴试图拾回一点儿记忆。

好像,村书记责备程锦不经过村民同意就挖了人家的祖坟,程锦连着干了三杯白酒赔罪来着。

好像,饭桌上的人看他是年轻人逼他挨个敬酒,程锦替他喝了一圈儿来着。

好像,他喝多了在停车场抱着程锦不撒手黏糊糊、赖唧唧地撒娇来着。

好像,程锦咬了他的脸颊肉,这一幕还被接他们回酒店的司机看到了来着。

呃,啊!!!

还不如不想起来!

程锦看他醒了快步走过来,递他一瓶白花蛇草水,“喝了,解解酒,头痛能轻点儿。”

他尝试着喝了一口,这什么水?比中药还难喝,好恶心!贾垚皱着眉把水还给程锦。

“不行,快喝了。”

“不要~”贾垚哼哼唧唧的拒绝。

程锦接过水,倾斜着瓶口喂他。瓶口大,他又不张嘴,不出意外的流了一脖子。

冰凉的蛇水激得他原本晕乎乎的脑袋清明不少。不过,起更大作用的是,程锦用手揩走淌到他脖子上的水,中间几次碰到了他的喉结。

向来迟钝的贾垚终于意识到一个不得了的事情,程锦是真的很喜欢他。虽然他还是不能确定这种喜欢是朋友之间的那种,还是恋人之间的

身下的万恶之源支棱起来,比金刚石还硬。还好有被子盖着,否则他都没脸见人了。

“给我吧。”贾垚拿过水,捏着鼻子一口气干了。

程锦问:“昨天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么?”

他摇了摇头。光早上起来回忆起那么一丁点儿的东西,就够他尴尬半年的了。就算贾垚现在能想起来,他也得说想不起来。

“三土,你喝多了好黏人。”程锦下了结论。

贾垚捂着被子从下向上偷偷瞄了一眼程锦,发现程锦以一种探究的视角饶有趣味的打量自己。

随后程锦说:“我出去打个电话。”

正奇怪程锦之前打电话从不避开他,怎么突然要出去。往下一瞧才察觉,被子都被自己卷到胯间,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既视感。

艹。贾垚心里并未产生太大波动,反倒叹了口气,他已经萌生了一种自暴自弃的想法。

丢脸的事情发生一回两回三回四回五六七八九十回了,他哪儿还有脸可丢了,就这样吧。

早间的冲动一般会随着清晨的第一泡尿撒出去,可他扶着鸟的时候满脑子都是程锦湿漉漉的手蹭自己的脖子。小兄弟尿完了还是不消停,只得手动消灭欲望。

程锦打完电话回来神色凝重地说,“三土,你不该来的。”

“怎么了?”

“这趟不是什么好差事,我们的挖掘机误挖了村民的祖坟,纠集了人在矿山闹事,我得过去。”

“我跟你一起。”

程锦拿起外套给他穿上,口吻不容拒绝:“我让你爸派司机来接你了,中午吃完饭就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你自己要怎么对付那些闹市的人?我得跟你一起,我保护你。”

程锦笑着拍他的屁股撵他出去,“知道你身强体壮、力大如牛,也不用把我看的这么弱不禁风。我能保护自己,放心吧。”

出了酒店门口程锦一直带他走大路,尽量避开小巷,当时他没发现程锦这一行为,事后回忆时才发觉这人的警觉性高了自己800个纬度不止。

以及如果不是自己蹲下系鞋带,他们可能不会被人堵住。

迎面走来几个村民,为首的光头说:“挖人家的祖坟,这么缺德的事儿,不会以为桌上喝两杯酒就能赔罪了吧。”

“实在抱歉,”程锦说,“这是我们的工作失误,对于造成的损害我们一定负责到底。”

光头说话非常呛人:“惊动了老祖宗,你怎么负责?亲自下去跟老祖宗赔罪?”

贾垚回头看,两人已经被逼进小巷,退无可退了。

对方来势汹汹根本不是来沟通协商解决问题的,他就算再没经验也看得出,对方根本是来打人泄愤的。

“打过架吗?”程锦低声问他。

贾垚有一阵儿特迷a、以色列格斗、泰拳、中华武术啥的,在电视上研究过身法路数,还报班学了几节课。但因为实在下不去狠手打陪练,也就草草了之,无疾而终了。

程锦推了他一把说:“小屁孩儿,靠边儿站。”

下一秒这人就一个前踹撂倒对面光头大哥,冲着旁边儿的人抬手就是一拳。

程锦完全是野路子,没有一点儿身法,但下手特别狠,拳头砸到脸上划出一道血痕。还老下黑手,抬腿就踹下腹部,膝盖只顶人肋骨,专挑人体脆弱的部位打,都是老师上课说擂台上不准碰的地方。

我!操!

小程程,你是漂亮的男孩子,怎么能干这么暴力的事情!

贾垚活了21年,只在古惑仔系列的电影里看过血肉横飞、鲜血淋漓的场面,从没如此近距离的见过人打群架。

还他妈的是一挑四。

可以肯定的是,他虽然块头比程锦大,但要是动起手来,绝对不是程锦的对手。

自己半小时前还大言不惭地说要保护程锦,现在废物一样站在墙角儿,贾垚啊,贾垚,你哪儿来这么大脸?天下的男人都要为你羞愧而死!

没有男人能拒绝这种刺激,贾垚虽然只是看客,但看着毫无畏惧、负芒披苇、一往无前冲在前方的程锦,血管里运输的血红蛋白全都变成了酒精,一把火就烧起来了,热血沸腾。

跃跃欲试地向前,程锦一个人打四个还有功夫关照他,“躲开!”

分神的功夫程锦被人在脸上偷了一拳,眼角挂彩。贾垚迅速的回到墙角,畏畏缩缩的自我罚站。

一阵鸡飞狗跳的打斗,两个年纪稍大的人捂着肚子躺在地上哎哟哎呦的叫。程锦一个肘击怼在花臂小年轻的大阳穴上,另外一只手拎着光头男往墙上撞。

吼了一声。“跑!”

贾垚脚底生风跟着程锦往外跑。他自我感觉是天生运动神经发达,跑得快的那类人,体测永远跑前几名。初高中的时候代表班级参加学校运动会还拿过长跑比赛的名次,毕业也没放弃锻炼,户外运动玩儿的嗨起。

但是程锦,如果程锦到他们学校肯定能拿短跑冠军。这人提速特别猛,飞毛腿一般,窜得巨快边跑还能边回头,贾垚几乎要跟不上。

一般前期特牛的人,后期就萎了。程锦也不例外,跑了半公里就开始喘,撑着跑进南山县较为繁荣的小吃街停下来。

程锦站在马路边弯着腰手扶着膝盖喘气,声音大得跟快要报废摩托车似的,好像随时要抽过去。这人一连喘了几分钟,还没缓过来,脱力地坐在马路牙子上。

“不行了。”程锦说完就躺到了地上深呼吸,不顾马路上有没有人吐过痰、扔过香蕉皮,有没有狗撒过尿、拉过屎,四仰八叉地躺着。

“你怎么样?”贾垚慌张的蹲下察看程锦的状况。

“累死了。”程锦不再像哮喘发作一样大口喘气,试着平复,“真是年纪大了,跑不动了。”

贾垚从兜里掏出纸巾给程锦擦眼眶上干涸的血迹,小心翼翼地生怕弄疼了程锦。

“这么擦八百辈子能擦干净,我又不是怕疼的小姑娘,使点劲。”说话的口型太大,牵扯到嘴角的伤,程锦拿手指按了一下。

这人起身用舌头顶了顶腮帮子,吐出一口血水。

“我靠!程儿,你吐血了。我们去医院吧!”

程锦翻了个白眼,“去什么医院,我嘴里破皮了,没等见着医生就长好了。”

“奥,”贾垚安抚了一下自己受惊的小心脏,问:“你身上怎么样?打坏了没有。”

程锦拉开羽绒服,扒开毛衣,肋骨青了一大片,估计是被人踹了一脚。

“天呐,这怎么办,去医院吧!”

“别大惊小怪的,”程锦用手指按了按,“没事儿,没断。”这人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说:“找个地儿吃饭,饿昏头了,大早上起来就干体力活儿。”

两人在小吃街里随便选了家人少的面馆,生意不火是有道理的,饭桌晃晃悠悠快要散架子。味道就别提了,面条都有点儿没煮熟,还有硬芯子。贾垚象征性的挑了两筷子,就没有继续吃下去的欲望了。

程锦倒是饿急眼了,不管三七二十一,风卷残云的干掉大半碗面条。

门口的风铃响了两声儿,贾垚一抬头傻眼了。他二舅姥爷家妹妹个腿的,也太巧了吧。

程锦看到自己的表情立刻就解读出来了,放下筷子深呼了一口气,抽了张纸擦嘴。

看神色,这帮人也没料到他和程锦会出现在这家面馆里,贾垚琢磨他们应该也是打完架就近找地方吃饭的。

小地方就是这样,出门撒个尿都能碰上熟人。

程锦给他了个眼神,贾垚十分自觉的躲到了墙角。

这人站起身来,凶狠地,不,是凶残的盯着对面一队老弱病残刚被打的,身上的刺儿都竖起来了。

如果这里是非洲大草原,程锦就是头鬃毛闪闪发光、威风凛凛的雄狮,对面是四头不怀好意、面目可憎的鬣狗,自己则是看热闹的土豚。

程锦用脚踹着他们刚吃面的破桌子卸下来一根桌腿儿,盛着面汤的碗砸在地上,红油溅在程锦的裤脚。

他突然产生一个想法,程锦上学的时候肯定很混。

门口的那帮人下午被程锦揍的不轻,这会儿也没有贸然行事。

面馆里的气氛紧张的像绷紧了的琴弦,许久都无人说话,老板娘更是被吓得躲进厨房不敢出来。

直到程锦开口打破僵局:“你们也是受人之托,事情办好、办不好回去都能交差,拿一份工钱干两回活儿,何必呢。”

光头和旁边儿的小弟耳语了几句,给他们闪了一条缝。

看见程锦的手背在身后示意自己过去,贾垚迈开小碎步飞快蹭到程锦身后,还不忘从兜里掏五百块钱扔在被程锦拆的七零八碎的桌子上,赔人店主的钱。

被定性为非洲雄狮兼流氓混混的程锦一手拎着棍子,一手牵着贾垚,目光紧盯着门口的几个人,缓慢的向外移动。

要出门时,程锦拉着他的手臂把他拽到前面,先把自己推了出去。贾垚意识到程锦是在给他垫后,一刻也不敢耽误,迅速地离开了面馆。

稍走远了一些距离,贾垚说:“程哥,你真牛逼。”

程锦瞥了他一眼。

“你跟古惑仔似的,帅爆了。”贾垚试探性的问,“你上学的时候是不是特混啊?”

“你看我像么?”程锦不放心的回头看面馆。

“之前不像,现在特像。”

“你见过小混混吗?”

贾垚初中有些不学无术的富二代,整日在学校里招猫逗狗、惹事生非、翻墙逃课、打架斗殴。当然他们都是很有礼貌的在学校操场1v1,十分讲诚信。

这种人在他眼里就已经算是混混了,但跟今天这个场面一比,就跟小学鸡闹着玩儿似的。估计在程锦眼里都是一群没打过架的小屁孩,啥也不是。

于是他诚实地回答:“没怎么见过。”

“我不是混混,你见过哪个混混学习这么好?”

“那你这么会打架。”

程锦拐过了巷子口还是频频回头,“我是被打的多了,练的。”

“什么?”

“我跟你说过吧,小时候长得像女孩儿,学校里的小混混看不起我,见天儿在学校门口堵我。被打的多了就知道怎么还手了,我这都是实战经验,学着点儿。”

贾垚原地站定,十分尊敬地向程锦敬礼:“好的,大哥。”

“快走,”程锦笑着拉他,“我好多年不动手了,技艺生疏了。换成前几年,收拾这几个三脚猫功夫的普通村民还算事儿么。”

“他们是普通村民,不是地痞流氓?”贾垚好奇的问。

“这些人就是长得凶了点儿,专业讨债的这点儿本事,不得饿死。”程锦补充解释道:“出来讨说法连个家伙事儿都没有,只能糊弄八岁以下的小孩儿,再大点儿都不行。”

“这要是专业讨债的,别说带着你了,就我自己也不一定能跑掉。咱俩人都是挨揍的命,”程锦话锋一转,“你知道怎么挨揍吗?”

贾垚心里一阵不是滋味儿,如果不是带着自己这个拖油瓶,程锦肯定不能挨揍。不说别的,就是眼眶这一下,纯牌因为自己。贾垚自责地说:“对不起程哥,我太没用了。”

这人估计是看出自己的内疚,抓着他的脸,“你啊,给我站脚助威就足够了。小狗不需要会打架。”

说罢,程锦把胳膊放自己肩膀上搂着他,“我算是知道高中那些混混为什么喜欢收小弟了,我现在男人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贾垚马上双手合十作少女祈祷状,崇拜的说:“有程哥罩我,我就什么都不怕了。我以后肯定一心一意的跟着程哥混,绝无二心。”

“哈哈!”程锦欢快的笑了几声,顺手捏他的耳朵,“好。”

又摸我,又摸我,又摸我!

贾垚敢肯定他的脸红的能给织布厂染三十米红布。

回到酒店,老爸的电话夺命一样call过来,“司机已经到酒店楼下了,你赶紧给我回来!”

他知道自己在这儿也只能碍手碍脚,帮不上程锦的忙,反倒拖累程锦,十分乖顺地坐车回a市了。

南山县的村民和村干部都不是好对付的,程锦好不容易平了矿上闹事儿的村民,转头还要在饭局上感谢县领导出手相助,喝得他从胃里呕出血。

传统产业就是这样,人情往来特别厉害,朋友介绍朋友,朋友帮助朋友,朋友忽悠朋友,朋友陷害朋友,一切生意都要在酒桌上谈。

程锦从毕业开始喝,连喝了5年才爬上这个位置。他不会做饭,外卖送的不准时,经常拿不到。饥一顿饱一顿,胃里折腾出不少毛病。

一摊子破事儿之中,他还想着贾垚的生日宴,紧赶慢赶地回到了a市。

他一手按着胃一手拎着大包爬上六楼,看见贾垚拎着蛋糕,背着双肩包站在他门口。

“三土?”程锦把手从胃部放下,站直了身子,“你站这儿干嘛?”

“程儿,你怎么刚回来?公司里的人说你今天上午就该到的。”

“那边儿留我吃了中午饭,我坐下午车回的。”程锦看着他手上拎着的蛋糕盒子,突然想起今天好像是自己的生日。

又怕会错了意,不可置信地犹豫着问:“你来给我”

贾垚的声音愉悦又欢快:“我来给你过生日。”

“进屋吧,先。”程锦被这出乎意料的惊喜冲的大脑发懵,晕乎乎的插上钥匙拧开门。

贾垚把蛋糕放在桌子上,进卫生间洗了手,出来顺手就把程锦刚打开的客厅灯熄灭了。

“关灯干嘛?”程锦问。

“点蜡烛啊。”贾垚把蛋糕盒子拆开,端出一个8寸的奶油蛋糕。

蛋糕整体呈紫色,上面堆满了小巧精致的小花,蓝莓散在四周。

“我记得你是喜欢吃蓝莓的,对吧。”

程锦早上来不及吃饭就会在楼下便利店买一盒蓝莓带去办公室,其实不是喜欢吃,而是蓝莓装在盒子里便于携带。

蓝莓本身富含维生素,营养价值高。也让在极其不健康的生活习惯中,寻求点儿心理安慰。

但他不会在这个时刻扫兴,“嗯,喜欢。”

贾垚掏出打火机,点燃蜡烛,端起蛋糕走到他面前。

“许个愿吧,程哥。”

“三土,我从来没过过生日。”

“嗯?”贾垚又发出了像小狗一样疑惑的腔音。

程锦怜爱的捏捏对方的脸蛋说:“我爸说,我们那边儿的习俗就是不给小孩儿过生日。但我知道这是他的借口而已。”

“这个习俗早过时了,县里所有同学都会过生日,买个蛋糕点几根蜡烛,叫上朋友在家里庆祝。”

“我家里既买不起蛋糕,我也没有朋友。这是我过的第一个生日。”

“贾垚,谢谢你。”

程锦说完看向贾垚,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上,撞出些许火花。

“这是你第一次许生日愿望,一定很灵,你快想想许个什么愿。”

屋里关了灯四周黑乎乎的,蛋糕上的蜡烛散发幽若的光亮,橘黄的烛火打在贾垚脸上,营造出温暖的感觉。

程锦看着贾垚出神,小狗只是涉世未深所以笨笨的,他一点儿也不蠢。心地善良、赤诚真挚又富有同理心,很会安慰人。

抛开破旧的往事一律不谈,只说这一次,这一次许愿一定很灵。

看着对方亮晶晶的无辜狗狗眼和嘴唇漏出的虎牙尖尖,程锦产生了一股想要吻住贾垚的嘴唇用舌尖舔舐他的牙齿的邪门且疯狂的冲动。

程锦克制地撇开眼神,随后耳边响起了心脏有规律的巨大跳动声。

哐铛。哐铛。哐铛。

他再也不能骗自己忽略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他喜欢贾垚。非常。喜欢。

回忆冲进大脑在程锦的眼前不断播放,心里有个小人不断叫嚣着:你早就喜欢上他了,你早就喜欢上他了。有多少次觉得贾垚是傻狗,就有多少次心动。

你喜欢傻狗,你喜欢傻狗。

他喜欢傻狗。傻狗真的……很可爱。

“程儿,想好了么?什么愿望啊,挑这么久。”贾垚换了下重心,“我不是催你,就是手有点儿酸了,要不我把蛋糕放桌子上,你再慢慢想。”

“不用,我想好了。”

“那就快闭上眼睛许愿吧。”贾垚语气欢快。

程锦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闭上眼睛心里想着:贾垚,别对我太好,我不值得。

睁眼吹灭了蜡烛。

“这么快,你刚想了那么久,我以为你要许20个愿望嘞。”

“我自己没有什么愿望。”他不是上帝的宠儿,上帝见他许愿只会发笑,不会替他实现。“我许了一个关于你的愿望。”

不知道贾垚想到了什么,略微有些害羞,问:“关于我的?没有你自己?”

“嗯,只有你。”

“只有我?”贾垚好奇地看着他的脸,“只有我?是什么愿望。能告诉我吗?”

“生日愿望,说出来就破了。”

“我想知道,如果只有我的话,我应该可以知道吧。”

“我的愿望是,希望三土能永远做一只快乐小狗。”

“那你呢?”贾垚问。

我不可能快乐的,三土。我没有资格。

贾垚放下蛋糕,去掏双肩包:“我还给你买了生日礼物。”

小狗拿出一个红褐色皮革质地的盒子蹦到程锦面前:“给。”

程锦接过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对蓝宝石袖扣。

“贾垚,这太贵重了。”

“不许说不收。”贾垚把盒子往程锦怀里推了推,“我在商场挑了好久也没有选到适合的,偶然看到一家个人独立工作室。就自己画了图稿”

程锦把袖口拿出来,捏在指尖观察,宝石被切割了很多面近似球状,外面绕了一圈纯银的环形薄片。

“这是你设计的?”

“嗯。星球和星云,虽然地球这颗蓝色行星没有星云,但宇宙这么大,保不准就有一颗蓝色行星有星云呢。”

“谢谢,我很喜欢。”

很浪漫。我爱你。

程锦简直要把自己的舌头咬掉才吞下后面的话。

我在想他妈的什么啊?我只是对贾垚有点好感,只是有点喜欢贾垚,绝不可能爱他的。

我喜欢贾垚完全是因为……因为贾垚他……他太喜欢我了!肯定是这样的。

每天有只活泼可爱的大型犬围着自己屁股转,会因为自己的不经意间夸奖开心得摇尾巴,会因为自己抚摸的动作敏感颤栗害羞,会满眼星星崇拜的看着自己承诺绝不变心。怎么可能会有人不喜欢这种狗狗。

“我也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程锦说。

小狗的生日只比他晚一天,上次在南山县贾垚拿他身份证办入住的时候发现的。他以为贾垚只是好奇他的年纪,没想到是要给自己过生日,胃里翻腾上一股暖意。

程锦惊奇的发现,自己的胃在见到贾垚之后奇迹般的不疼了。

“啊?你要现在给我吗?可是我明天才过生日,今天给我岂不是破坏惊喜了。”

“我……可以后天给你。但是明天不行,我不敢当着你爸的面儿送你这玩意。”

“什么啊?”

“滑雪装备。”程锦从副卧拽出来一个巨大的黑色袋子。

“这么多?一整套?你这玩意儿比我送的贵多了吧。”

程锦没有回答价格的问题,单为自己破坏惊喜的行为向贾垚解释:“滑雪是极限运动,虽然我们一直在初级道滑得很安全,但总有一天要上中高级道,危险系数指数型升高。”

“我怕,你爸爸看到我带你玩这种危险游戏,一气之下禁止你跟我来往了。”

“我才不会听他的呢!”贾垚像只大狗一样抱着程锦,“就要跟你交往。”

程锦抽出一条手臂,回搂贾垚,脸贴着着贾垚一头柔软的卷毛,说:“小狗,你真的很会撒娇。”

贾垚斜着看了程锦一眼把头埋回他肩膀,只露出两个红得滴血的耳垂。

“知道我为什么送你这个吗?”

“嗯?”

“贾垚。”程锦念出他的名字顿了顿,说:“我是有私心的。”

他感觉原本轻松惬意抱着自己的狗爪子一下就僵硬了。

“我能抱起来你。”贾垚没有回应他那句充满暧昧的调情话,岔开了话题。

程锦感觉抱在自己肋骨上的手臂突然收紧,将自己向上一抛,他的双脚瞬间离地,又稳稳地落回贾垚怀里。

“嗬,”程锦站稳推开贾垚,“行了,知道你力气大,把这一大包扛回家去吧。”

全天下白手起家的中年富商都有一个通病,讲究排场,好撑面子,即使公司的账已经烂透了,儿子21岁的生日还是要大摆筵席,邀亲朋会宾客。

宴会筹备组将淡蓝淡粉色气球挂上房梁,云南特运的鲜花在插花师的手下被摆弄的更加娇艳。酒店的工作人员从侧门将东星斑、黄唇鱼、帝王蟹、龙虾等名贵海鲜运进厨房。客人陆续从入户门进入大厅,门口两侧各有一名着黑色燕尾服戴白手套的服侍生,一名举着黄铜质地托盘呈上酒杯,一名拿着产自法国罗兰的香槟给客人斟酒。

贾政站在客厅中间携夫人接待客人。男人之间聊金钱、手表、豪车、高尔夫,女人之间聊衣服、首饰、包包、鞋子。当然会有短头发烫着羊毛卷的女士在商场上浴血奋战获得“荣誉男人”的称号混在男人堆里,也会有年轻漂亮、媚态十足、胸部丰满高耸的二奶被排挤在正室之外。

贾垚在房间里收拾好自己,在镜子里照了照,量体剪裁的定制西装,勾勒出完美的腰身和臀部线条,笔直的裤管干净利落。水粉色的麻质布料印有蓝紫色的格纹,正式又不显得拘束。拿起化妆间里的定型喷雾,最后一次喷在头上,满意的点头。

如果是狗的话,也一定是只帅狗。

他顺着旋转楼梯走向客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贾垚不太会应付这种场面,肝儿颤两下,挺了挺不能再直的后背,硬着头皮走到父母身边。

“小垚都长这么大了,你看看这大高个儿多俊,这身板儿多结实。特招女孩儿喜欢吧”

是挺招女孩儿喜欢的,问题是他不喜欢女孩儿。

“就是,你就说谁能想到,小时候黑不溜秋一个泥猴子,现在长这么帅,跟功夫明星似的。”

夸就夸,说什么以前?咱以前也倍儿帅。

“从美国毕业的高材生,前途无量啊。”

咳,贾垚在众多或诚心诚意或虚情假意的赞美中笑得脸僵,听到这句话还是没忍住一口酒呛到鼻腔里。他仰头控了控鼻腔里的酒,转转眼珠子收回被逼出的眼泪。

“我有个侄女,家里做出口农副产品生意的,今年20眼光高的不得了,给她介绍几个对象都黄了。知道人家说什么,不找家里有钱的也不找家里有权的,人品怎么样花心不花心都不在乎,就要找个帅的。”

“现在的小年轻,真是笑死人了。”

“我估摸啊,她肯定能看上贾垚。等过两天我把她领来,一块儿吃个饭。”

不等贾垚找借口搪塞过去,贾政已经一口答应下来:“行,太好了,咱就是亲上加亲了。”

他心里寻思,那您得失望了,这辈子您在我这儿也弄不成个商业联姻。

“我们家这小子也是时候该结婚了,老话讲先成家再立业,不是没有道理的。娶个贤内助,家里的事再不用操心,只管在外面闯荡打拼。”贾政拍了拍儿子的屁股,说:“在我们老家,像垚垚这么大年纪的男孩儿,下学门就该结婚跟媳妇出去住了。我这个还跟个孩子似的,在家里养着呢。”

虽然贾垚是在a市出生长大的,对这片土地的感情也最深厚。实际他父母都不是a市人,两人都是而是隔壁u省市n县的人。n县不大但是靠着汽车厂卖汽车配件,有钱人很多。

三十年前,贾政的大哥从老家考到a市,顺其自然的在a市参加工作。有幸得单位领导赏识一路升迁,做到了土地资源局的三把手。贾政拿着自己卖汽车配件赚到的第一桶金,借着自家大哥的关系搞到了人生中第一座煤矿。贾家生意做的如此顺利,少不了贾垚大伯的功劳。

关于n县先成家再立业的事儿,贾垚听他爸说过几次。按照当地习俗,不管到没到法定婚龄,只要不上学就得结婚,扯不了证就先订婚先摆上酒席。成家之后才能接手家里的生意,不能像自己这样干干巴巴的没有老婆就进公司。

“你那个侄女,什么学历啊?”贾政打听道。

贾垚心里预感不好,这是玩真的啊,要给自己介绍什么买家具的女儿。他四处寻摸,想找个人来救自己。在不远的地方看到了程锦,这人穿一身暗红色的西装,红色丝绒质地的方巾折在胸前,有股醇厚浓香的味道。

程锦正跟公司里一个高层的领导说话,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容,非常程锦的笑容。

他盯着程锦看了好一会儿,这人才发现自己,冲他笑着点头,举了举酒杯。

也许是贾垚的错觉,也许不是,他觉得程锦对自己的笑容,很不一样,是发自内心的。不是说程锦平时的笑容虚伪,毕竟这人在公司以真诚着称。

他谎称自己要上厕所从叔叔伯伯们的逼婚大会上退了下来,蹭到程锦身边。

“三土,你今天很帅啊,”程锦的酒杯放在墙角的玻璃圆桌上,倚着墙笑着说,“是一只帅狗。”

“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贾垚佯装生气,还没装上两秒钟就笑嘻嘻地贴着程锦倚在墙上。

“生日快乐,贾垚,快乐不止生日。”

“嗯!”

“你选好今年要许的愿望了吗?”

“选好了,晚上吹蜡烛的时候就许上,我许愿非常灵的。”贾垚又挤了挤程锦,故作玄虚的说:“我许了关于你的愿望。”

程锦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语气里杂糅着不可置信:“是么。”

“现在说的话,应该不算说破吧。”

程锦的声线恢复平稳:“我不知道。”

“我的愿望是,你能心想事成。”

“什么?”程锦瞪大了眼睛看向他。

贾垚仿佛能透过男人剧烈收缩的浅棕色瞳孔看到对方猛然跳动的心脏。

“傻狗!”

“刚刚还是帅狗,怎么又变成傻狗了。”

“你就是傻狗!”

客厅另一头传来巨大的一声:“贾狗!快过来看你爹给你买了什么好东西。”

“你滚蛋吧,我亲爹还在这儿呢。”贾垚喊回去。

“靠!”

贾垚怕程锦觉得自己见了老朋友就冷落他又像在雪场那回争风吃醋耍小脾气,拉扯着程锦一块儿去看“好东西”

程锦被人牵着手上了楼梯。

大厅里挤满了宾客,其中不乏公司的高层。以自己的职位,若不是在南山县救过贾垚一命,没资格参加老总儿子的生日宴会。

当然,他不相信是贾政有那个好心惦记着在邀请名单上添上他的名字,这人明面上不得不感谢自己救了他的宝贝疙瘩,暗地里不知道因为自己带贾垚下矿骂了他多少遍。肯定是贾垚这个傻狗,蹦着跳着、撒娇又打滚,强行把他加上的。

参加宴会的名头本就言不顺名不正,现在还被大老板的儿子牵着手进入别墅的生活区域,让人看见保不准会在公司里传出多少流言蜚语。

贾垚的狗爪子很软,胖乎乎的,摸起来像没有骨头一样。这手也很有劲儿,握着他的手不放,程锦不由分说地被牵进了房间。

“什么东西,快快拿出来!”贾垚模仿山贼的语气说。

朋友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贾垚。

看到盒子的一瞬间贾垚就惊呼出来:“女仆装的nana酱!”

“牛逼吧。”

“我的天呐!你怎么抽到她的!”贾垚把包装盒拆掉拿出一个硅胶小人,“我抽了几百次,一次也没有中过!”

“我去日本旅游偶然间认识一个朋友,他抽中了两个,我记着你对这玩意儿着迷,死乞白赖的求着他卖给我的。”

贾垚把手办放在掌心给程锦展示:“看!”

程锦掏出微笑面具戴上,假装很感兴趣,很兴奋的样子。实际他连周边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听说过有动漫手办这种东西存在,以及会有爱好者花大价钱购买塑料小人这种荒唐的行径。

以他的物质基础,可能这辈子都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愿意扔几万块钱去抽一个这种玩意。

“我在家里拿出来的时候,我妹妹还骂我是喜欢女仆的变态。”

“什么?”贾垚拍桌而起:“nana酱就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小女孩儿!哪里变态。”

朋友安抚他道:“行行行,我知道,不用强调了。nana酱就是世界上最温暖、最纯洁、最可爱的小女孩儿。”

程锦瞥见贾垚墙边立着的两大个玻璃展柜,一个柜子里摆着五花八门、奇形怪状的动漫人物。另一个柜子里都是什么nana酱,穿着水手服的、和服的、日式校服的,各种各样的nana酱。

“我宣布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贾垚激动的快速地抱着朋友转了一圈,扔下人又去摆弄他的手办。

“陈丹呢?”

贾垚飞快的说:“让他去死吧,死鬼谈恋爱把生活费全花了,借我的钱送我生日礼物,亏他想的出来。”

“听说他谈了个男的?”

程锦看见贾垚的喉结抖了两下,随后顺着他朋友说:“好像是吧。”

“他以前就喜欢男的么?”

“嗯。”贾垚的情绪肉眼可见的失落。

“不喜欢温香软玉的女生,喜欢臭烘烘、硬邦邦的男人,真是搞不懂。”

贾垚把手办放在茶几上,从地毯上起来坐到小沙发上。

房间里气氛凝固住了,这个面积快赶上程锦家客厅的大卧室静悄悄地坐着三个人。

“贾狗,你怎么不说话了。”朋友问,“我没别的意思,不是歧视同性恋,就单纯不理解。”

“没事。”

“你不会也是同性恋吧。”

贾垚和程锦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贾垚盯着程锦的眼睛,缓缓地说:“不是。”

程锦意识到,贾垚在给自己传递讯息,可他读不准这条讯息的含义。

小狗是在说:我对你没有非分之想,我们只是好朋友。

还是截然相反:我是同性恋,我喜欢的人就是你,程锦。

不过,是哪种意思都没关系,因为程锦知道,这条傻狗已经彻底被自己迷住了。

他实现了预设的目标,彻底将贾垚变为自己的工具。他现在可以随意的通过贾垚向贾政传递消息,也能借贾垚的手送出一份他精心准备了几个月的大礼。

想到自己伪装成小天在贾垚身边潜伏数月,每天聊到凌晨两三点刺探贾垚生活习惯、兴趣爱好、人生观念,顿时觉得这艰苦卓绝的卧底工作实在是多此一举,贾垚一点儿没遗传他爹的脑子,纯纯傻白甜。

啧,有点儿不忍心让小狗送了,要不还是让陈总去送吧。程锦皱了皱眉,那自己这几个月是在干屁啊?

“我觉得也不像,你看你这一屋的nana酱海报,哪儿有同性恋喜欢身材火辣的美女啊,不该贴点儿欧美猛男么。”

贾垚提高音量再次强调:“nana酱不是身材火辣的美女!她是纯洁小女孩儿!”

进到贾垚的屋子里,程锦非常有做客人的自觉,眼神绝不乱瞟、绝不窥探主人的隐私,规规矩矩、本本分分的坐在靠墙角的沙发上。

在朋友的提醒下,他才发现贾垚的屋里贴了不少动漫海报、电影封面,四处堆着游戏手柄、音乐专辑,地上凌乱的摆着健身器材。

这完全是一个青少年的房间,跟楼下现代简约摩登的装修完全不搭。

程锦原先只觉得贾垚在家里很受宠,贾政把他保护地太好了,这孩子完全就是24k金镀的温室里养大的小花,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一点儿苦也不吃。就连全天小孩儿都要经历的学习之苦,贾垚都用不着受,考不上高中就花钱念私立,考不上大学就砸钱送出国。

18岁生日时贾垚人在国外,贾政没给人办成人礼估计心里愧疚的不行。所以,回国的第一次生日不管家里资金多紧张也不管公司堆了多少烂事儿,还是抽出金钱和时间给人大张旗鼓、铺张浪费的庆祝,立志把这些年亏欠的都补回来。

现在看来,贾垚在家里远不是受宠就能概括的,他家里人很尊重他作为人的独立性,允许他按照自己的喜好装饰房间。

程锦屁股底下坐的是美式黑棕色头层牛皮功能沙发,斜侧方是贾垚所坐的纯羊毛白色双人位沙发,墙上挂着电视游戏机,下面堆了厚厚一层游戏手柄和光碟。

这屋里的风格,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驴唇不对马嘴、随心所欲、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想咋就咋。

亏得他家里人能忍。

贾垚的幸福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太阳的温度很高,远远看上一眼就能把人灼伤。

小狗的前21年人生如童话故事般美好,唯一的小瑕疵就是他喜欢男人了吧。听两人对话估计贾垚还没跟父母朋友出柜,不过就算出柜的也应该没那么困难,闹一闹罢了。

谁会忍心苛责一只可爱的快乐小狗呢?

之前还跟自己说什么痛苦无助。

宝贝儿,你知道什么是痛苦啊,你上哪儿知道痛苦去。

贾垚的生活实在太美好了,像一个小王子生活在父母打造的梦幻城堡里,美好的让程锦不忍心戳破虚假的泡泡,推倒摇摇欲坠的大楼。

但程锦也知道自己不动手,别人也会动手。一个巨大的蛋糕就摆在眼前,而蛋糕的主人无力守护自己的领地,结局注定是被瓜分蚕食。

看着跪在长绒地毯上兴高采烈摆弄玩具的贾垚,程锦有种非理性、不切实际的希冀,他希望老天爷在即将到来的事故中能够善待贾垚。

程锦在心里嘲讽嗤笑,自己算什么东西,他的建议老天爷从不会听的。他叹了口气,那就祝愿,贾垚能够坚强一点吧。

朋友献宝后离开了贾垚的卧室下楼去找自己爹妈。

“玩游戏吗?”

“不下去?”程锦拉起沙发侧方的把手,放倒沙发彻底躺下。

“不想下去。”

这沙发估计造价不菲,皮质很软支撑性却很强,躺着非常舒服。程锦惬意的眯着眼睛看他:“可这是你的生日会。”

“借个由头聚会而已,有我什么事儿啊。下去一群人围着我念,烦都烦死了。”

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臭小子。

“我不会打游戏。”

“超级马里奥也不会吗?”贾垚惊奇的问。

程锦摇摇头。

“怪不得是学霸呢,跟我们这种学渣就是不一样。”

程锦用皮鞋尖轻轻踢了下贾垚的膝盖,“什么意思,你酸我。”

“没有。”

“坏狗。”

“我如果是坏狗我就该咬你了。”

程锦把手抬起来伸到贾垚嘴边,逗人:”嘬嘬嘬。”

这狗毫不客气一口咬住他的手指,贾垚张嘴的一瞬间程锦呆住了。

同时他看到贾垚的眼里充满了慌乱,估计贾垚自己也没想过为什么要咬他的手。

愣了两秒钟,程锦才怔怔地把手指从贾垚嘴里拿出来,指关节上挂了一丝小狗晶莹剔透的口水。他把属于贾垚的口水抹回贾垚吓傻了的脸上,把被咬过的手指收回眼前观察。

“下口挺重啊,你这虎牙的印都刻上来了。”

此刻的程锦不会想到,自诩水泥封心、断情绝爱,只追求权利金钱的他,若干年后会因为爱情这种鬼东西,失去理智、丧心病狂的把傻狗的牙印纹在自己手上。

而那时候的贾垚,恨他恨得牙痒痒,箍正了自己标志性的虎牙,不想再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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