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4章(1 / 1)
安妮·杜·瓦利埃小姐向吕西安行了一个礼,她直白地说出了她的来意,“巴罗瓦先生,昨天我收到了一张您签发的支票,”她从随身带的小包里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小小纸片,“请您把它拿回去吧,我不能收下这笔钱。”
“我请您务必收下这笔钱,”吕西安连忙说,“我初到巴黎时承蒙令尊提携,如今我认为我有义务——”
“您没有义务做任何事情,”安妮小姐打断了他,“您或许承我父亲的人情,但他已经不在了。而至于我——我本人不愿再和这个耻辱的姓氏扯上关系——我已经决定和我母亲一起改回她出嫁以前娘家的姓氏,既然如此,那么我就不能收下和杜·瓦利埃先生有关的钱,这一点我希望您能理解。”
吕西安敏锐地注意到她对自己父亲的称呼已然变成了杜·瓦利埃先生,也注意到了她说这些话时决绝的姿态,面前的这个少女失去了百万家私,失去了在社交界高贵的地位,然而她却显得比以前更骄傲了,仿佛她所失去的那些身外之物并非她的立身之本,而是束缚着她的牢笼,已然随着她父亲的自杀而土崩瓦解。
“那您的母亲——”吕西安试探地说道,“——您在做这个决定之前不需要征询一下她的意见吗?还有您的妹妹,您也得为她的孩子考虑呀。”
“我母亲的神经受到了太大的刺激,她如今已经不能理事了,因此以后就由我来照管她。至于我妹妹——”她的脸上今天第一次露出悲伤的神色,“您可能还不知道,她昨天难产去世了,孩子也生下来就没了呼吸。”
这句话如同雷霆一般在吕西安的脚下炸响,震得他眼冒金星,“死了?可是——我为什么没在报纸上看到——”
“报纸不会浪费版面报道一个破产投机商女儿的消息,没人对失败者感兴趣。”
“那您该怎么生活呢?”吕西安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绪,接着问道,“您的母亲自然是没办法工作的,您舅舅我也见过,那恐怕也不是什么靠得住的亲戚,难道您要出去工作吗?”
“为什么不呢?”安妮小姐反问道,“我们现在没有钱了,因此自然就得按照没有钱的活法来过。我明天就在报纸上登广告,寻找一个女秘书的职位。”
“您用不着登什么广告,这件事交给我吧。”吕西安决定等自己正式就职之后,就把安妮·杜·瓦利埃小姐塞进下属某个部门的办公室里去——他并不打算将她放在身边的内阁办公厅,他毕竟和她父亲的自尽有些关系,她虽然没有表现出恨意,但谁知道别人心里是怎么想的?更不用说他们之间可能的血缘关系。他愿意给杜·瓦利埃小姐一笔钱,也愿意帮她找工作,但他可绝不愿意由她经手自己的机要文件——无论在政治上还是生意上,感情都是完全靠不住的东西——这一课他可是花了很大代价才学会的。
“那我就谢谢您了。”安妮小姐点点头,“但这张支票还是请您收回去。另外我还有个不情之请:今天傍晚我要给我的父亲,我的妹妹以及她可怜的孩子举办葬礼——我母亲的情况显然没办法操持,而如今除了您,我也想不到还有谁愿意登我们家的门了。”她苦笑了一声,“您能来帮我处理一下吗?”
“我一定为您效劳。”吕西安说。
“那就请您晚上五点到我们那里吧——法院和债权人给了我们额外的宽限,可以在办完葬礼以后再搬出去。”她将卷起来的黑面纱重新放下来,挺直腰杆朝门外走去。
送走了安妮·杜·瓦利埃小姐,吕西安长舒了一口气,他虽说已经决定要在日后的生活当中从良心的桎梏里解脱出来,但这位小姐的洒脱和骄傲依旧让他那还没有来得及完全泯灭的良心感到痛苦,让他感到沮丧。他不由得对安妮小姐的境遇感到同情——在这样的社会里,一位女性即便受过良好的教育,拥有高贵的品德,可若是裙裾当中没有夹着黄金和钞票,也不免黯然失色。
四点一刻时,吕西安登上马车出发,此时天边的红日已然西沉,波纹似的浮云在逐渐黯淡下去的天际上若隐若现。车子驶上马勒泽尔布大街,这条大道上挤满了马车,所有的车辆排成长长的行列,在快要抵达这条林荫道和米罗梅斯尼尔街的交汇处时,车流已经彻底停滞了下来。
一个骑马的人小心翼翼地引导他的坐骑在马车之间穿行,当他从吕西安的马车旁经过时,恰巧和车里的乘客四目相对。
“巴罗瓦先生!”那人勒住马,摘下帽子,眨了眨自己那一对鱼泡眼睛,吕西安记得这个人——克莱门特·德·瓦尔特内伯爵,著名的花花公子,赛马俱乐部的会员,去年他们曾经一起在杜·瓦利埃先生的乡村别墅里消夏,“您也是来参加葬礼的吗?”
吕西安吃了一惊,他不敢相信杜·瓦利埃先生葬礼上唯一的宾客竟然会是投机商生前一位欢场上的酒肉朋友,“我真没想到您竟然也会来。”
“瞧您这话说的,大家不是都来了吗?”瓦尔特内伯爵用马鞭朝前方一指,“要是我不来的话,今晚在沙龙里我该谈些什么?这场丧葬是当今唯一还有点意思的新闻了——多可惜呀!以后我们去剧场里还能看些什么呢?那样的身段和嗓音,多么迷人,唉,处在这样的地位上,却让自己死了,这不是太愚蠢了吗?”
即便吕西安再迟钝,此刻也应当弄明白了他们两个人要参加的并不是同一场葬礼,“您说的是谁的葬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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