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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从来只恨不能杀敌,不怕身死殉国。

直到回重庆这一年多,他失去最好的朋友和自己的母亲。那时候他严肃内向的性子才理解到什么是忠孝不能两全。他性子单纯,耿直认真,在同僚和同学之间也经常是个被挖苦取笑同时也深深佩服的对象,又不存派系之念,战场上能够对别人伸出援手—即使冒着被长官批评的风险—所以他朋友也多,是没人能挑出刺来的那种人。但傅元弘的遗体遗物送回来的时候,他破例去找傅封琅,问可不可以把好友留下的这只外壳破损的怀表拿回去当作纪念。傅封琅念及他是爱侄唯一的朋友,就答应了。

是他们不知道,这只表还是好兄弟两人当初一起买的。

他给父亲留遗书。母亲不在之后,父亲一夜之间老了很多。他记忆中,幼年时期爷爷的样子就是长大后父亲的样子。母亲突然去世之后,父亲也瞬间老了,苍老的比爷爷还老。父亲应该能够理解自己此刻的心情吧?在自己和弟弟都选择从军之后,父母亲应该就能想到这一天了吧?要么成功,要么成仁。有一个儿子可以殉国,希望父亲能够为儿子骄傲。假如儿子的确阵亡了,请父亲大人无论如何,保重身体,那么儿子在九泉之下也可安息。

他给妻子留遗书。他说,我今天奉上级命令,守卫最重要的石牌要塞。此战要么胜利要么战死,并没有其他的路可走。治军多年,戎马再外,负你之处良多。如今若是离你而去,也只是把老父幼子留给了你,对我很愧疚。想起当年非你不娶,总想着这一生要给你幸福,可惜我虽重承诺,这件事却一直没有做到。这么多年,所治无余财,无非留下家中公产可使你们母子温饱。这些战场上随身的遗物,就留给你,作个念想吧。

次日他带着全师将士焚香祭,“我今率堂堂之师,保卫我祖宗艰苦经营遗留吾人之土地,名正言顺,鬼伏神钦,决心至坚,誓死不渝。汉贼不两立,古有明训。华夷须严辨,春秋存义。生为军人,死为军魂。后人视今,亦尤今人之视昔,吾何惴焉!今贼来犯,决予痛歼,力尽,以身殉之。然吾坚信苍苍者天必佑忠诚,吾人于血战之际胜利即在握{62}!”

等待日军来的那个清晨,未及破晓时分他就醒来,手握着那只破坏表,一会儿低头看时间分分秒秒无情流逝,一会儿眺望西陵峡的日出。他坚信自己已经拧紧了自己的发条,以及全师的发条,只等待对方来,来面对这一只战争的野兽。

逢佛杀佛,逢祖杀祖!

5月28日,“日军第三师团从长阳高家堰进入宜昌县境,向我第十一师第一道防线南林坡阵地发起攻击!”

5月29日,“日军第三十九师团主力经余家坝,中午进至曹家畈。遂分兵两路向牛场坡、朱家坪我十一师阵地大举进犯!”

5月30日,“日军突破外围防御,开始强攻石牌要塞!”

5月31日,夜,指挥室里的众人松了一口气,姜希耀让参谋去给陈诚发电报,说日军败退了。枪炮声安静下来,幸存的军士们疲惫的互相道贺。姜希耀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去回想—在胜利之前,他只关注往前的未来,失去的已经失去—昨日下午阵地上安静的三个小时里,有多少还没有枪高的十七八岁的孩子拿着刺刀冲了上去,血染山河。以他的估计,部队减员在一千人以上。

他一个人走出指挥室,月光照着阵地和江水碧绿的西陵峡。他掏出怀表,怀表依然安安静静的走着字。他想起和傅元弘说过,人生百年,终有一死,军人死国,是天经地义、死得其所,“正宜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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