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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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夜里,将近十一点钟,来了一匹马,在大门口停下。那人是来请医生的,撂下马,跟着女用人,径直进来,从缀有灰色缨子的毡帽底下,取出一封旧布包着的信,战战兢兢呈交夏尔。
那封用一小块蓝色火漆封口的信,请求包法利先生即刻赶赴贝尔托庄园,接一条断腿。可是,从道斯特,途经龙格维尔和圣维克多,赶到贝尔托,抄近道也足足有六法里,夜又黑,少奶奶担心丈夫发生意外。这样,便决定让那马夫先走,包法利先生再过三小时,等月亮升起来再动身,让主人派一个小孩子到路口接他。
凌晨四点钟左右,夏尔穿好大衣,扣得严严实实,向贝尔托出发。人刚离开热被窝,还睡意蒙,坐在安静地小跑的马背上,由它颠动着。马遇到田垄边荆棘圈住的土坑,便自动停下,夏尔身子一晃,惊醒过来,这才想起断腿的事,便开始搜索枯肠,回忆他所了解的全部接骨方法。……经过瓦松维尔时,他瞥见一个小男孩坐在沟边的草地上。
“你就是医生吗?”孩子问道。
听了夏尔的回答,孩子提起木头套鞋,撒腿在前面跑起来。
路上,医师从小向导的口里得知,鲁俄先生是当地最富裕的农民之一,昨天在邻居家过三王来朝节,傍晚回来时摔断了腿。他的老伴过世已经两年,身边只有一位“千金”,帮助料理家务。
车辙越来越深,贝尔托就要到了。孩子钻进一个篱笆窟窿,不见了,不一会儿出现在一个院子边上,打开栅栏门。
这是一座看去挺殷实的庄园。马厩里,从敞开的门上,可见几匹高大的耕马,安安静静在新槽里吃草料。沿房子墙根,有一大堆肥料,水汽缭绕。在上面啄食的母鸡和火鸡当中,有五六只孔雀,这是科地区的珍禽。羊圈长长的,谷仓高高的,墙壁像手掌一样光滑,车棚里放着两辆大车和四架耕犁,还有鞭子、套包和全副马具;马具上蓝色的羊毛垫毡,沾满谷仓顶上落下的浮尘。院子越往里越高,两旁对称地种着树木;池塘旁边,回荡着一群鹅的欢叫。
一个年轻女子,身穿镶三道绉边的美丽奴毛料蓝袍,来到门口,接住包法利先生,让进厨房。厨房里生着旺火,炉子四周大小不同的闷罐里,煮着雇工们的早饭。
夏尔上二楼看病人,只见他卧在床上,蒙着被窝发汗,帽子扔得远远的。这是一个矮胖老头儿,五十岁光景,白皮肤,蓝眼睛,秃脑门,戴着耳环。十二小时以来,他不停地咒天骂地,可是一见到医生,就再也没有精神了,轻轻地呻吟起来。
骨折伤势简单,一点不复杂。夏尔没想到会这么容易处理。为了做夹板,他打发人到车棚里抱来一捆板条,挑选一条,锯成小块,用碎玻璃刮光。女用人拿条床单,撕作绷带,爱玛小姐则设法缝几个小垫子,缝的过程中刺破了指头,便放进嘴里吮。
夏尔惊讶地注意到,爱玛的指甲那样晶莹发亮,指尖纤细,修剪成杏仁状,比迪普的牙雕还光洁。然而,她的手并不美,恐怕也不够白皙,关节处略过干瘦,而且太长,线条不够丰腴、柔和。她身上美的地方,是一双眼睛,眸子虽是褐色,经睫毛衬托,倒显得乌黑,向你望过来,毫无顾忌,显得天真大胆。
包扎完毕,鲁俄先生请医生“吃点东西”再走。
夏尔下到楼下的厅房。
鲁俄小姐在乡间并不开心,尤其是眼下,庄园的管理几乎全落到她一个人身上。房间里寒气逼人,她一边吃饭,一边打哆嗦。这便让人看见了她那显得肉感的嘴唇;平常不说话时,她总是轻轻咬住嘴唇的。
她雪白的翻领里,露出颈脖。头的正中,一条细细的头路,顺着颅盖的弧线,微微倾斜,把头发分成两半;头发油光发亮,看去宛若两整片,呈波浪形推向鬓角,几乎盖住了耳朵尖,然后汇拢来,在脑后结成一个大发髻。这样的发型,乡村医生有生以来,还是头一回看到。她的面颊红扑扑的。上衣的两颗纽扣间,像男人一样,挂着一副玳瑁单片眼镜。
夏尔上楼向鲁俄老爹告辞后,又回到厅房,看见小姐伫立窗前,望着园子里被风刮倒的扁豆架。她转身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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