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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二月一个星期天下午,天上飘着雪花。

包法利夫妇、奥梅先生和莱昂先生,一块去离永维镇半法里的一条山谷里,参观正在建设的一座麻纺厂。

本来以为会很有趣的这次参观,却再乏味不过。奥梅倒是滔滔不绝,向大家介绍未来的这座麻纺厂的重要性。

爱玛挽住奥梅先生的胳膊,微微靠着他的肩膀。她转过头,看见夏尔站在那里,帽檐一直拉到了眉毛上,两片厚厚的嘴唇哆嗦着,使他那张脸更显出一副蠢相。甚至他的背,他那一动不动的背,也让人看不顺眼。就是他的大衣,在她看来,也和他的人一样,俗不可耐。

爱玛这样打量着丈夫,气不打一处来,但却从中尝到一种反常的乐趣。正在这时,莱昂朝她走了一步。由于寒冷,他脸色发白,看上去一副文弱的样子,更加柔嫩动人。他的领带和颈子之间,衬衣领子稍稍松开,露出皮肤;一绺头发盖住了耳朵,只有耳垂露在外面;一双蓝色的大眼睛,凝望浮云,在爱玛看来,比群山环抱中倒映蓝天的湖泊,还要清澈迷人。

这天晚上,包法利夫人没去邻居家玩。夏尔一走,她感到孤孤单单,下午的对比又在心头涌起,那样清晰,几乎就在眼前。不过,那毕竟已成记忆,可望而不可即。她躺到床上,瞧着壁炉里通亮的火,下午的情景又在眼前晃动起来:莱昂站在那里,一只手折弯细细的手杖,另一只手牵着安静吮着冰块的阿达莉。她觉得莱昂可爱,不想他根本办不到。于是,又想起他别的时候别的姿态、他讲过的话、他的声音和他的整个人,不知不觉;像要与人接吻一样,嘴唇前伸,喃喃说道:

“是的,可爱!可爱!……他在爱吗?”她问道,“爱谁?爱我啊!”

莱昂爱她的一个个证据,一齐展现在眼前,她的心突突跳起来。壁炉里的火焰放出的亮光,在天花板上欢快地摇曳。她翻身仰卧,舒展双臂。

接着,她连连哀叹起来:“咳!要是老天爷肯这样安排该多好!为什么不呢?有谁阻拦吗……”

半夜时分,夏尔回来了,她佯装刚睡醒。夏尔脱衣服弄出响声,她就抱怨偏头疼,过了片刻,又懒洋洋地问他晚上玩得怎么样。

“莱昂先生很早就上楼歇息去了。”夏尔答道。

爱玛禁不住露出了微笑,心间充满新的奇妙感觉,很快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傍晚,时新服饰商勒乐来看她。这位店主是个很精明的生意人。

勒乐出生于加斯康,在诺曼底长大,所以既像南方人爱饶舌,又有科地区人的狡猾。

勒乐先生小心翼翼拿出三条阿尔及利亚披肩、几包英国针、一双草编拖鞋,还有四个椰子壳蛋杯,是由囚犯精心镂刻的。然后,他手扶桌子,伸长脖子,探着身子,半张着嘴,两眼随着爱玛犹豫不决的目光,在货物上溜来溜去,还不时用指甲掸一掸完全摊开的丝披肩,像是要掸掉上面的灰尘。披肩被掸得微微颤动,发出轻微的声,上面金色的闪光片,在薄暮青幽幽的光辉中,星星般闪烁。

“多少钱一条?”

“要不了几个钱,”勒乐答道,“要不了几个钱,也不必急着就给。你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给好了,我们又不是犹太人!”

爱玛考虑片刻,最后还是婉言谢绝了。勒乐先生毫不介意地说道:

“不要紧,生意不成仁义在嘛。和太太们我向来是谈得拢的,只有和我自己家那口子除外。”

勒乐说着,把东西重新装进纸盒,轻轻带上门。

爱玛叫女用人用托盘把晚餐送到卧室,让她坐在火炉边吃。她细嚼慢咽吃了好长时间,因为她心情很舒畅。

“我真老实!”她想到那些披肩,自言自语说道。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是莱昂来了。她忙站起来,从五斗柜上需要缲边的布里顺手拿起一块。当莱昂进来时,她显得正忙着呢。

谈话没有一点生气。包法利夫人经常一句话说了半截就打住。莱昂呢,显得非常拘谨,坐在壁炉边一张矮椅子上,手里转动着象牙针线盒。爱玛只顾穿针走线,不时用指甲在布边上打褶子。她不说话,莱昂也默不作声,仿佛被她的沉默迷住了,就像往常被她的谈话迷住了一样。

“可怜的小伙子!”爱玛暗自说道。

“我什么地方惹她不高兴啦?”莱昂暗自问道。

然而,他终于打破了沉默,说他最近要去卢昂为事务所办事。

“你订的音乐杂志就要到期了,要不要我帮你续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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