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节(2 / 2)
1972年3月27日
甜甜:
昨天收到你的信,正巧我休息。看后,心里乱极了。这一天,我不知道是怎么过的,什么事也不想做,从屋里走到屋外,有时站在门口,有时站到大批判专栏后面,别人跟我说话,我都没有心思回答,心如乱麻,拿出笔和纸想给你写信,可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说起。甜甜呀,千言万语只归结为一句话:我对不起你,是我让你痛苦了。甜甜,看到你这样生活着,我难受极了,你病了,更让我万分的内疚。可是,即使在病中,你还是那么关心我、爱我,对我说那么好的话,你对我实在是太好了!其实,你还不如狠狠地骂我、责备我一顿,这样,也许我会好受一点的,真的!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你能这样宽恕我。我知道,在病中你一定想得很多很多,想的也一定都是十分不愉快的事。可是,你为什么要违背自己的心愿,给我写下那么好的话呢?我理解你的心情,对我你不必隐瞒任何思想,哪怕你狠狠地骂我,我也会理解你的。你一个人孤独地生活着,没有一个陪你说话的人,你要给我经常地、时时地写信,把你心里的一切,不管是爱我、恨我、想我,还是对各种事情的看法统统告诉我。我需要知道你的一切一切,就像我在你的身边,了解你的生活和感情一样。在我的生活中,也只有看到你的来信,才是我惟一的乐趣。另外,从你的信中,我也可以学到不少知识。承熹,你今后来信,除了谈你的生活和感情以外,还要谈谈你所知道的,无论是形势或是其他什么事,好吗?自你走后,我简直像丢了魂似的,每天除了必须说的话以外,就再也不想说什么了。承熹啊,你不但是我最最亲密的亲人,也是我最好的老师!想到以前我们亲密友好地相处,我从你那里,学到多少知识呀!可是,现在留下的只有回忆了,只要一闲下来,我便拿出你的信和相片,细细地翻阅,仔细地端详。我为有你这样的爱人而感到自豪。看了你的相片,我恨不能飞到你的身边,亲个够,吻个够。你现在一定又瘦了,这怎么行呢?你要学会安排自己的生活,你要注意保重自己的身体。你这次得病,一定是重感冒,我们这里有好多人都传染上了。我也感冒了,快一个星期了,不过,我自己会注意的,请你放心!还有一点,你感觉到不舒服,为什么还要去出工呢?我对你有几点不放心:1。你太节俭了,这样会影响身体的。小妹也经常和我谈到这点。2。你不注意保重自己,无论出工或睡眠。3。你要注意勤换衣服、勤洗澡、勤晒被子。4。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不能胡思乱想,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感情,学会自找乐趣。目前,我们分离两地,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这几天我休息,估计可能休息到星期日,因为,我还有一天轮休。休息在家,心里有一股莫名其妙的烦躁,什么事也不想做,更不想写诗了,闲下来就翻看你的来信,看你的相片。有时拿起铁水奔腾一书来看,看到你在上面划的记号,心里就有一种亲切之感。承熹呀,你无时无刻不在我的心里,每拿起一件东西,只要留下你的痕迹,我便会想到你,哪怕宿舍里人再多、再热闹,我也毫无愉快之感,我会想到你还在那么孤单寂寞地生活着。只要一想到你,心里便会一阵阵地难受,相思的心,真是无法形容啊!到今天为止,这个月我们已超额完成了百米建桥的任务。鲤鱼塘一号大桥的主体工程现在已完成了一半,下个月还有6个桥墩和两个基坑的任务,照目前这样,下个月可以完成(今天小胖他们来,我问了一下)。云光说,他现在正设法请假,可是张德华说,现在请假,最多也只有一个多月了。所以,我觉得到4月中旬请假为宜,你说呢?那时你也正好去贵阳,从贵阳发信,好吗?
承熹,你要给小妹写信,昨天,她没有收到你的信,不高兴了。后来我向她解释,她甚至责怪我在你面前说了什么,以致你不写信给她。承熹,你说我冤枉不?不过,我也不会为此生气,事实会证明一切的。我要依然如故地对待她、关心她,把她当成亲妹妹。她很可怜,而且是个好心人,而好心人,往往容易上当受骗。她离开了你,离开了母亲,我就更要对她好了。承熹,我是这样想的,也这样做了。你放心吧!
姐姐已出差去上海了,我没有让她买衣服,可是我把布票寄到上海去了,请妈妈给我做衬衣。这样姐姐回来时就可以给我带来,你说好吗?同时,我也寄去了15元钱。已很久没有收到爸爸的来信了,小哥哥也同样如此,所以,我心里很不安,想念爸爸妈妈,想念哥哥姐姐,当然,最最想念的还是你。由于如此,晚上常常睡不着。即使睡着了,不一会儿就要醒,醒了就更不容易入睡了,而这个时候,心中的思念就更多了。春耕没有政治问题使我感到十分欣慰,你要时时把春耕的消息告诉我。最近,大学又开始招生了,并且还可能招收一些表现好的——quot可以教育好的子女quot。我在想,要是春耕能给我的承熹带来这种机会,该是多么幸运的事啊!你的身体恢复了吗?快来信告诉我。让我在远方祝你一切平安,永远健康!最后,让我怀着热切的、温存的心,深深地吻你!愿一切都好!
你的毛头
1972年3月30日
12?叶辛致淑君
毛头:我最亲爱的人!
你是想象不到的,现在是凌晨3点35分,从2点半醒来,我就怎么也睡不着了,我想你,想着想着,便一点也没了睡意。我坐了起来,怀着对你满腔热忱的爱和思念,写起信来。
毛头,让我在这深夜里,轻轻地吻你!我的天使,你一定睡了,一定又在做梦。让我抚摩着你散发着芳香的头发,深深地吻你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毛头呀,这几天你忙吗?苦吗?想我吗?我真想你啊!昨天,我去久长,正好有一辆车,我坐到了扎佐。在久长和扎佐,见到好多熟人,还意外地看见了你们排的小朱。扎佐场相当挤,2点半我就离开了,6点40分才到家,走得腿很酸。晚饭后就在床上看散文集幸福的日子。今天我是9点半起的床,煮饭、吃饭以后,到石头坡的后面挑了两挑煤,把我累得够呛。因为,我自己又砌了一个炉子,必须烧煤。前些天我用的都是小丁的砂炉,封不严,漏气。我又出了半天工,6点半回来生火、煮饭、看书。另外,今天我写了一篇散文山寨的春天,11点睡下的。可是,睡了3个小时,就睡不着了。好在有灯,就坐了起来,听着茅屋外的风声,给你——我最亲爱的人写信。
毛头,这个星期,我们久长又招人了。10个人去硫璜厂,10个人去钢铁厂。我不想去。一来,钢铁厂是社办性质的,亦工亦农,厂影子还没见到。硫璜厂在扎佐应烟河,负责人就是张xx,那就更糟。我昨天路过去看了一下,没有碰上张xx,什么也没有,除修了一条路之外,只是挖了几个类似煤洞的东西。张xx也住在老乡家里。你没有挖过煤、进过煤洞,这个硫璜厂就分两个工序。一个是进洞挖含硫璜的矿,一个是烧窑炼矿,与烧磷矿差不多。我思来想去,经过认真思考,认为钢铁厂与铁路差不多,每月28元工资,3元补贴;交队15元伙食费,一扣,没有了。再说干了一年以后或换人,或退回,或留下,没有固定,所以,我决定不去。硫璜厂虽没有这个麻烦,可是活儿太重,挖硫璜比挖煤更重、更苦,且没有保障。就是烧矿,整天也是累死累活地与石头泥巴打交道。更重要的是,县里办五小工业有个原则:有收益即办,无收益就散,故我决定不去。你同意吗?再说这都是由公社派人,大概上面也晓得这些体力劳动只要知青不行,所以,没有声明只要知青。当公社的负责人及王昌荣问我时,我没有表态。毛头,你说我的想法对吗?你愿意甜甜永远去干那种活吗?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类工厂不要女的,那我不是一辈子不能与你在一起了吗?来信和我谈谈你的想法。由这件事,我想到你,我觉得你必须回来。我考虑了再考虑才说这句话的。真的,一个人回来要好说话得多,两个人就糟得多,我想我目前的便宜就是一个人,什么也没有。团部小杨还未分,因为她的家在扎佐,可以等。我们就不同,你一个人更不同了,你仔细想想,如果从铁路上大家一齐回来,不要说铁路上女生多,就是公社,还有一大批呢。小丁刚回来,一个人,表示照顾,公社要安置她。她表现差,大队不同意,未派。此次小钱已从上海回来,公社就不考虑她了。所以,从这些例子中,我还是建议你回来,你自己好好想一想。你一安置,我的许多事就容易处理了。如你确实也想回来,你一边在那里请假(因小哥哥的事),一边强调腰一天到晚的痛,绑钢筋引起的,可能能行。再说,因为体质差回来,照顾性就更大了。毛头,你说呢?尽量请假吧!小朱那里请假能归,难道你就不能吗?
回信详细谈谈你的想法,好吗?
4点半了,我坐得腰痛,想躺下了,让我深情地吻你,毛头!我的亲亲!
甜甜
1972年3月28日清晨4点25分
毛头:你好!
你26日寄出的信收到了,已经一个星期没有你的信了,昨晚我失眠了。心里想:怎么还没有来信?今天回来吃午饭,收到你的信,很高兴,真的从心里高兴!这两天我好多了,昨天去公社,今天挑灰,明天还要去公社,把转回来的粮食换成粮票。县办工厂的招工名单已放到公社,大约过几天就要招工了。就是钢铁厂、化肥厂、农机厂、硫璜厂、水泥厂等五小工厂及煤场等。贵州省7所大学以及外省(包括上海第一医学院在修文招4名上海知青)所有大学招生组已全都到达修文,不久开始招生。中央计划会议和省政工会议结束了,中央计划会议中有quot知青quot一条;省政工会议中只指名招工,要照顾复员军人,没有照顾知青一项。具体内容是些什么还不清楚,我想问问上海方面。过不了多久,我就把人们对春耕的评论寄给你。噢,quot文化大革命quot后第一部长篇小说已经出来了,我在叫上海方面校对。这些事在4月中旬的信里可以更详尽地谈清楚。目前,我正在静下心写散文山寨的春天和小说风雨之夜。春天已写好初稿,今晚就可以完成了;风雨之夜还在构思。
教书是这样的:大队让我去问问久长中学,因为那里需要代课教师。我去问了,他们当即答应了。每月26元,交队20元。公社也同意了,只等县里批。又过了几天,我写了一张条子,学校负责人以前似乎有点认识,对我印象不错,又看我的字写得好,是知青,就有意把我办成正式的教师,故又向县里请示。县里文教局至今未批。因此,我也不想谈。再说代代课可以,一辈子教书我也是心灰意懒,不想去争取,任其发展算了。至于五小工厂,我也是这个态度:在生产队安心劳动,他们让我去,不去也得去,他们不让即算了。反正总要生活,总要活下去,老实说,立即通知我走,我对生产队平静、自由的生活还有点留恋哪。我回来一个月,把所有的存书都看了一遍,还写了不少东西,在单位不可能这么自由。我也做好了思想准备,再在这里呆一段时间,出身不好,自然是个难题。比如,县文教局至今没有回音。有些事总与出身有关,这也不能否认。马克思主义者看问题是存在决定意识,故不考虑也是不现实的。
毛头,你收到信也得写明是哪天寄的。21日寄了一封以后,我26日寄了一封,29日寄了封,今天又写了一封,请务必注意查收信件。韩那种事简直丑恶极了。人就是人,不能当作商品,这个顾客不要那个顾客要,这同买卖有什么区别?不过这类事也太多了,社会本身会给你当老师的。事实上,过去我对你说起这类事,你总是不以为然的。我也不愿多说,看吧。你病了,要小心。我理解有病的痛苦,也理解你。真的,毛头,我永远爱你,也永远相信你,这一点你放心好了。我们的命运是苦的,这不是我们不好,真的。我们都是好人,可是quot谋事在人,成事在天quot。有什么办法呢?等着看春耕的结局吧,这一场quot审判quot快要结束了(出工去,夜里再写)。
我爱你,相信你,这一年来,你毕竟懂事不少,这是我高兴和满意的。说实话,每天夜里,我总要醒来三四次,一醒来就想你。所以,我在白天总是拼命做一点活,夜里看书看得眼睛发酸才躺下。否则,连梦乡也不能进入。真的,毛头,我时时感到你温存的吻印在我的唇上,就是在梦中,我也很高兴。
小丁的信,随你回不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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