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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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陈穆双手拢在袖中,等在店外,我店门刚开,他连忙走过来,看不出他想找回红盖头的执念这么深。

“秦坊主,今日……”

“先进来吧。”

我在店外挂上了“今日歇业”的牌子,做完这一单我怕是几天都开不了业。

“这是契约书,你先好好看看。此阵法特殊,需要耗费大量心神,报酬需要加倍,而且无论成功与否,我都要收取一半。因此原本只需要收取你一分才气,但现在要收你的五分才华和三分灵气。”

他扫了一眼契约书,准备拿笔,我止住他,“先别急,你再好好想想,这东西签了就不能后悔。”

“我不会后悔。”他郑重点了点墨汁,签下“陈穆”两字,然后将契约书递给我。

我将契约书小心收好。

“陈穆!”苏秋出现在门外,“想不到你还是来了!”

陈穆站起身来,“秋妹,青蓉已经死了,我就这一个心愿,你就成全我吧……”

“成全?自己的丈夫心里想的念的全是另一个女人,我不能说不能问,不能发火。世上有哪个妻子能做到我这样,你竟然还能说得出让我成全你!”苏秋语气逐渐怒起:“你一直拿失忆当作借口,我总念着从前的情分,想着我跟你夫妻一体,总有一天你会看到我对你的好,可是直到今日,你依然对一个死人念念不忘,真是可笑。”

“当初若不是你,我和青蓉不会分开,她不会再嫁郑士潼,也不会抑郁而死,这是我们欠她的,也是你欠我的。”

苏秋被他的话气笑了,“我欠你?我是对不起杨青蓉,对不起郑士潼,可是我苏秋从来没有对不起你陈穆!既然你想不起自己做的一切,那我就让你全都想起来!来人,将他给我按住!”

两个家丁将陈穆死死按在椅子上。

“你想干什么?”陈穆惊慌失措起来,他朝我求救:“秦坊主!救我!”

但可惜,就在我把归心丹卖给苏秋时,她稍微又出了一点报酬,买下了我的袖手旁观,所以我转过身说:“快一点,当心别弄坏我店里的东西。”

苏秋让家丁捏开他的下巴,将归心丹塞进他嘴里,让他吞了下去。

“你给我吃了什么?”

“放心,不是什么毒药,我不会毒死你的,这是归心丹,能让你想起你做过的一切。陈穆,我不能心安,你也别想心安理得过完下半辈子!”

他趴在地上不停干呕,想要将那颗丹药呕出来,但没用。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他脸色开始泛红,药效已经开始发挥效用。

他在地上滚来滚去,抱着头痛苦地嚎叫,全身开始痉挛,剧烈抽搐,苏秋在一旁面无表情看着。

等他嚎到嗓子嘶哑时,双手渐渐松开,蜷缩的身子慢慢张开,仰躺在地上。

他双眼盯着天花板,逐渐失去神采。

大量遗失的回忆正在涌入他脑海中。

苏秋将一封和离书扔在他脚边:“秦坊主,等他醒来请你替我告诉他,我苏秋从今往后与他再无瓜葛。”

我点点头。

陈穆已经签了契约书,他委托我的事也要如常进行。我把他带去静室的阵法内,开始潜入他的回忆中,看到了他与杨青蓉、苏秋、还有郑士潼四人之间的事。

六岁那年,陈穆的爹因病去世,他娘伤心过度,躺在床上病了好几个月。有一天,她呼吸急促,对着陈穆张口,想要说话,却只发出“啊啊”的嘶哑声,神情痛楚。

陈穆觉得不对劲,赶紧往外跑去请大夫。

他一路跑,一路担心,害怕她会像爹一样离开自己。

他忍不住抹眼泪,尽量不让自己在大街上哭出来。

他看到“医馆”两个字,冲了进去,抓着大夫恳求道:“大夫,求你救救我娘,求你!”

医馆里的大夫吓了一跳,“哪来的小孩?要我出诊,诊金带了吗?诊金懂不懂?就是银子。”

钱财都是陈穆娘亲在管,他身上一个铜板也没有,他跪下来磕头说:“大夫,你先去看看我娘好吗?我一定会付你钱的。”

大夫挥挥手,“要是找我看病都不带诊金,我早就喝西北风了。你先回去拿钱,拿到了钱我再出诊。”

陈穆求了很久,大夫却让人把他轰了出去。

他站在医馆门口不停地哭,一个过路人见他哭得实在可怜,就上前问明了情况,领着他进医馆,帮他把诊金给付了,大夫这才愿意跟着他出诊。

幸好大夫去得及时,才保住了他娘的性命。

大夫开了药方给陈穆,说今日晚些时候把药给他送来,叮嘱他每日早晚煎服给他娘服下。

陈穆记下来,他又问大夫,今日帮他付钱的人是谁,刚才走得太着急,他还没问。

“他呀,就是苏大善人苏文昊,梁溪人人都知道他。”

“他家在哪儿?”

“南长街那边,你去之后要是找不到,就找人问问苏大善人家在哪里。”

陈穆记下了,等他娘的身体好些,他就上门向苏文昊道谢。

苏文昊很喜欢这个聪明又知恩图报的小孩,允许他常来家里玩,陈穆因此认识了苏秋,她是苏文昊的二女儿。

再后来,陈穆进了致知学堂,他在学堂出了名刻苦,自己也聪明,文章学识都很出色,很得杨夫子的喜爱。

与陈穆截然相反的,是致知学堂的小霸王,仗着家里有人做官,经常欺凌学生,把杨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

让我有些惊讶的是,这个小霸王竟然是郑士潼。幼时的他浓眉大眼,上课时经常左扭右动,一刻不得安宁,把顽劣两个字几乎刻在了脸上。

趁着杨夫子转身背对堂下学子的功夫,小霸王不停地给其他人扔纸团,纸团里有的随手涂鸦画画,有的裹着他吃剩下的瓜子壳,有的包着几个铜板,甚至还有的包着活生生的天牛。

他就喜欢偷偷看那些人拆纸团拆到不同东西时露出的或失望,或欣喜的表情。

学堂里学子收到郑士潼的纸团,都忍不住拆开看,唯一不受郑士潼影响的大概就是陈穆了。

不管郑士潼扔多少纸团,陈穆的眼睛始终没有乱瞟,认认真真地盯着杨夫子。

郑士潼很无趣,决定要惩罚一下这个不知好歹的蠢小子。

一日放学后,郑士潼拦住陈穆,“今日夫子布置的文章,你写完了吗?”

陈穆点点头。

“给我看看。”

陈穆疑惑地看着他:“你要做什么?”

郑士潼懒得跟他解释:“给我看看。”

陈穆抱紧自己的书袋,不给。

郑士潼上手就抢,还招呼他的小弟一起帮他抢。他们围着陈穆,一把将他推到在地,动手去扯他的书袋。

“你们要干什么?走开。”

陈穆原本就瘦弱无力,根本抵挡不住他们几个人的围攻。

“住手,”一个柔弱的小姑娘喊住他们,“再欺负他,我就去告诉我爹。”

学堂里学生都认得这是杨夫子的女儿杨青蓉,她偶尔会站在学堂外偷偷听杨夫子讲课。杨夫子虽然很疼她,却是个老古板,严格谨遵“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古训,只教她识字,让她读一些女诫、女德之类的书籍。

杨青蓉红着脸与那帮小子对峙,他们也不敢随意得罪她,便一哄而散了。

“今日就放过你,我们明日再算账!”郑士潼松开陈穆,离开前他瞥了眼这个与他一般大的小姑娘,她看上去很胆怯,却一步没有后退。

杨青蓉走到陈穆跟前,柔柔问道:“你没事吧?”

陈穆摇摇头,拍拍了身上的尘土,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连声道谢也没有。

他落下了一张纸,杨青蓉捡起来,那时她还小看不太懂上面写的东西,也不懂得欣赏什么文采。她转交给杨夫子,杨夫子大大称赞了一番,说他将来必有所成。

第二天上课时,杨夫子当堂狠狠表扬了陈穆,同时又狠狠批评了昨天欺负他的几个小子,尤其是那个带头的郑士潼。

于是,郑士潼和陈穆,还有杨青蓉都结下了梁子。

红盖头(05)

经过上次之后,郑士潼喜欢欺负的人又多了一个,便是杨青蓉。

而且,欺负杨青蓉比欺负陈穆更让郑士潼兴奋,尤其是当他看到她又气又恼,又碍于礼教不还手的模样,郑士潼的成就感一路飙升。但这成就感在杨青蓉一心护着陈穆时,被碾压成了碎片。

致知学堂的小径铺满鹅卵石,一到下雨天就很滑。每年的这时候又是梅雨季,陈穆撑着伞,抱紧书袋小心翼翼踩稳每一步。

身后传来匆匆的跑步声,他往旁边挪了挪,生怕后面的人撞上来。

“陈木头!”

听到这个声音,陈穆心下暗叫不好,他加快脚步想赶紧进学堂,结果没走两步,脚底一滑,摔了个四脚朝天,后背撞在硬邦邦的鹅卵石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伞摔坏了,衣服弄脏了,幸好书袋被他牢牢护在胸前,幸免于难。

郑士潼嘲笑他,“跑什么跑?我会吃了你吗?看你摔成这个样子,活该!”

“郑士潼,你在干什么?”杨青蓉撑着伞出来,恰好看到这一幕。

她扶起陈穆,生气道:“你一天不欺负他就浑身不对劲是吗?太过分了。”

“老天在上,我碰都没碰他,”郑士潼气道。

杨青蓉不听他辩解,对陈穆说:“你没事吧?”

“你能帮我向夫子请个假吗?”

“我跟我爹说声,你赶紧回家换身衣服吧,再喝碗姜汤,这把伞你拿着。”杨青蓉把伞递给他。

“那你呢?”

“没事,我回学堂只有几步路而已,你的伞坏了,这雨又没停,拿着吧。”

陈穆点点头,接过伞往回走。

郑士潼悄悄把伞往她的头顶挪了挪,不让雨滴淋湿她的头发。

杨青蓉不想接受他的好意,双手护着头,准备跑回学堂,郑士潼把伞硬塞给她,嚷了声:“是他自己摔倒的,你爱信不信,我走了!”

陈穆一瘸一拐地往家走,雨越下越大,路上的人也渐渐少了。一辆疾驰的马车从他身旁路过,又溅了他一身的泥水。

陈穆叹了口气,今日是撞上衰神了吗?怎么这么倒霉。

如果真的有衰神,那就只有一个。

不知道自己上辈子犯了什么错,这辈子要跟郑士潼做同窗。

“陈穆。”

马车上下来一个姑娘,叫了他一声,这声音令陈穆又惊又喜又窘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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