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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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两日,天上全无太阳,淅淅沥沥地飘着雨,空气也湿冷湿冷的,归林的手腕旧时伤得严重,每逢阴雨便隐隐作痛,怎么都使不上力气,往日他从不当回事,吃上美洛昔康,然后该做什么做什么,可州巳知道后,说什么也不让他出家门。

早上归林洗澡的时候,州巳就扒在玻璃门外语重心长地说:“哥,外面真的很冷!最近天气不好,一天洗一次澡就可以了,不然湿气太重,旧伤会疼!”

归林吹发型的时候,州巳像考拉一样挂在他身上,“洗完头发淋到雨更容易受寒着凉,你不要出门!!”于是拜考拉所赐,归林的发型被不听使唤的胳膊吹得一言难尽,只能洗了重吹。

归林在衣帽间换衣服的时候,挑一件衬衫,州巳就拽着不撒手,熨得服服帖帖的衬衫被他扯的全是褶子,归林拿条领带把他爪子绑在腰后,他就挡在归林身前不让他照镜子,“公司还有那么多经理秘书,你就休息一天嘛好不好,虽然现在只是手腕疼,但你身体要是再不好好养着,等到老了浑身都疼。”

“哥——”

“哥———”

归林哑然失笑,“我恐怕活不到浑身疼的那一天。”

“怎么可能你胡说什么药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州巳语速忽然加快,舒展的眉心也紧皱起来,“什么叫活不到老,一米九七的beta身体素质都能甩alpha好几条街,怎么可能活不到老!”

一番唠叨全被当作了耳旁风,可向来好脾气的人十分稀奇地忿然作色,倒叫归林瞧了个新鲜,他笑吟吟地顺两把炸毛的狗,接着在萨摩怒气愤的眼神中换回了家居服,“不去公司了,怎么还这样瞪着我?”

“你快呸两声。”

“啊?”想起刚才那句一米九七的beta,归林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你是不是…”

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然而州巳根本没听归林说完,就发急打断了他,“啊什么,你快呸!“

“……”归林犹豫片刻,半信半疑地,“…呸?“

“乖。”州巳表扬道,“这位同志,出言无忌可不是好习惯,下次注意,再犯就到机队办公室找我。”说完,他就趁归林不注意退了两步,用手指勾开衣帽间的门,转身一溜烟窜了出去,归林压根不急,上两步扯过绑手的领带,州巳就被从门外拖了回来。

“到机队办公室找你?我是否该尊称您一声州教啊?”

“林教,误会,误会了。”

“州教,这声林教,要我怎么敢当。”

身后的人越逼越近,州巳背叠腰后的双腕被人紧锢在掌,前胸也让人摸过一遭,隔在两人之间那隙微不足道的距离堪称极为暧昧,然而州巳并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笑嘻嘻地在认命和认错之间选择了不认账,“哥,自从徐教退休,你就是我的直属教员,相当于我飞行事业的大半个引路人啊,这声林教必须当得,反倒是我,当不起这声州教。”

“是么,我在你心里有这么重要?可我从前带过的飞行都比你听话。”归林漫不经意地说完就松了手,接而转身摘下腕表,收入表柜。

州巳听出弦外之音,立时粘着归林跟了过去,“我怎么不比他们听话了?“

“嗯?”归林顺手把人圈在怀里,下颔抵他肩头低声问,“有多听话?”

似有若无的气息贴着眼睑拂过脸颊,州巳面中发了一层热,霎时直热上了耳根,“反正比你听话。”

这话脱口,室内兀然默过几息,归林边伸臂从州巳衣领直探下去揉捏胸肌,边若无其事地端详起镜中州巳越来越红的耳廓,“这么硬?”

州巳看着不远处镜中自己胯间撑起的部分,难堪地别过头,嗔说归林从前衣冠楚楚,打扮得一副高不可攀的正人君子样,结果现在说起话来都流里流气不着调。

“放松,”归林指尖点了两下州巳左侧中胸的位置,继而收掌环腰,无辜耷睫,“稍碰一下而已,你整个胸肋部都在发力抗拒。”

“哥——”州巳极重地叹了声,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你骗得我好苦。”

归林垂颈凑近州巳腺体吸嗅着逐渐散溢而出的乌木信香,耐心等萨摩耶责完怨完,才笑着附人耳侧,也如他那般沉叹一息,接着一字不落地重复了遍他结尾最后的话,“你骗得我好苦?”

短短六个字,他学他学得极像,就连隐含在字句之间那委委屈屈的语气都模仿得大差不差,仅话尾被微不可查抬高了的尾音能让人模模糊糊地辨出他说对大抵是个问句。

“没错。”州巳又强调一遍,“好苦好苦,早知道哥是这种人,我当初易感期延长的时候就…”

就早和你表白了。

但州巳到底是顿住了,这么说实在显得自己有些轻浮,腰间泛着凉意的手掌撩起他衣服下摆,掠过腹肌胸缝后自领口探出,“就什么?说完。”

归林拇指指节敛力缓缓压推喉结,仿佛在逼怀里的人乖乖就范,可渐渐缩紧的虎口却又不留其好好说话的机会,州巳支吾半天,只期期艾艾地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就…就不忍着了。”

“你什么时候忍过?”

耳畔气息太缱绻,好似与颈间紧扼咽喉的手掌并不同属一人,州巳反复思索,只能吞吞吐吐地继续圆谎,“为了忍忍过易感…所以那晚才给自己…灌了那么那么多酒。”

“所以、才有胆子跑到航司团建会上发情?”

“…怎么怎么可能…”

归林的猜想不偏不倚正中某人下怀,州巳越是隐约其辞,越是将罪状稳稳坐实,拢握颈项的手不合时宜地松了劲,州巳倾身要躲,归林便借势拎着衣摆三两下将他衣服套头脱了卷到背后卡绑住手,而后忽然间就收敛了情绪,冷下声音命令说:“镜前跪好。”

言出法随。

州巳短路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双膝便几乎同归林话尾余音一齐触地,再抬眼,就见十几步开外,偌大一面穿衣镜中,归林闲步在前,尤是从容不迫,还看己身正赤着胸膛踉踉跄跄地跟在他身后膝行,面红耳赤的样子可称得上是窘迫非常。

羞耻感漫上心尖,双膝也越挪越缓,州巳分明已经低睫敛目垂视地面,可头顶那道似有若无的目光总是予人一种微妙的审视感,一如它的主人般,片语未出,便将人磨得心慌意乱。

州巳一拖再拖,归林也不催,等那双膝终于是贴到他的脚尖,他才落指柔和地揉搓小狗红的快要滴血的耳垂。

冰凉的指腹触及滚烫肌肤,州巳被激得一瞬间起了粟,归林甲端沿着他颈侧起粟的的大片皮肤一路下滑,最后滞于锁骨尾端的凸起勾转描摹,徘徊不前。

或许十几秒,也或许是二十几秒,时间仿佛被按下暂停键一般,两人谁都没再动作,只余乌木信香,愈起愈燥。

州巳既不愿意再看见镜中的自己,又想在他眼中看看自己的模样,是否也如镜中一般狼狈万状。

长睫下黝黑的瞳仁辗转几遭,州巳最终还是缓缓掀了双目,小心翼翼收敛视野成一线,只顺归林掌背青脉一路攀援往上。

州巳出奇专注,连锁骨处手指的触感消失都没反应,及受了一记耳光才后知后觉。

归林手劲极轻,州巳脸颊并不疼,可那挨了打的地方却越来越烫,于是他压根没去多想这一巴掌的含义,就低颈侧首去贴蹭归林掌心,企图借他的手给自己降降温。

起初州巳只是用侧颊去拱他,后来也许是贴得舒服,便恨不得把整个脸都埋进他手里,任贴任蹭了会儿,州巳渐渐安静下来,归林点两下他下巴,他就驯顺地伸出舌头,描着掌心纹路舔湿了他的手。

“从洛杉矶回来多久了?除了嘴上功夫,其余了无长进。”归林勾指抬起他下颔,煞有介事地自责道:“州教,看来我不是一名称职的do,还得请您费心教教我,怎么教导出言无忌的sub?”

州巳心虚地耷拉着眼皮,“主人,我错…”

错字的音还没落下,归林就接上了他的话,“实不相瞒,我那sub就一点好,眼力十分足,一见形势不对,他认错认得比谁都快。”

“……”

“州教也没办法么?”归林眉宇微蹙,遗憾叹惋,“可能我们并不合适彼此吧,所以他才会次次这般敷衍我。”

“……”

州巳沉默着将指节含进了嘴里,卖力地舔舐,归林却不接受他讨好,顾自抽出手,拉断了指尖同他唇边相牵相连的一缕银丝。

口中霎时空空荡荡,州巳双睫颤了两颤,抬目望向归林,仿似受了极大冤屈一般,归林不知哪来的定力,任他如何都不为所动,只用挑剔的眼光看向州巳镜中的身影。

州巳不解,便也循他视线看去,正与镜中眼下双颊烫红一片的自己互相对视。

红得实在过分了,简直都能与圣诞老人的红脸蛋相提并论一番,州巳目光被惊的一跳,才慌乱地收回了去,就又看见胸前两处未经把玩就已然硬挺的乳首,再往下,还有两腿间那本就不安分的所在,现时也旁若无人似的无所忌惮造作起来。

他前挪左膝撞了两下归林脚尖,意思是别光看着,多少管管我啊,归林没搭理不说,还不着痕迹地撤了半步,同这等人伺候的笨狗拉开了点距离。

州巳盯着膝盖和他脚尖中间的那点空隙迟疑了会儿,继而终于有所觉悟,利落分腿直腰,端正跪姿,鼻尖贴着归林胯间裤料滑过,试探着衔开裤链,叼落他贴身衣物。

半硬的茎身贴在颊边,在他眼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血胀硕,州巳瞳孔震了震,双唇半开半合停在龟头前犹豫不定,做了好一番心里斗争才慢慢伸出软热舌尖,绕着龟头轮廓勾描画圈。

归林打量着他这副像是要英勇就义的表情,似笑非笑地逗他:“这么不禁夸么?这些时日断断续续教你许多,到头来竟还不如第一次熟稔。”

湿润的口腔包裹住阴茎,州巳将粗长性器全然深吮入喉,接着努力放松喉嗓,小幅吞吐,尽可能完成一次令他满意的深喉。

性器越顶越深,喉口的异物感也愈发强烈,茎首第三次深入时,州巳再忍不住压在胸腔的呕意,错首把口中的物件呕了出去,躬起脊背把身子缩成一团不住地干呕,吐得胃和肋骨又酸又疼。

“你就是这么认错的?”嘴边夸奖的话被咽了回去,归林没了兴致,松手提好裤子闲立在侧,低垂长目沉默看他。

州巳跪在地上,也只是抽噎,里头似乎是夹了些话,归林没太听清,州巳呜呜咽咽地重复了一遍,他还是没能听得分明,归林被闹得心烦,手边没找见纸巾,他就随手扯来件衬衫,倾身帮州巳擦眼泪。

“不…不是…”州巳吐字终于是清晰了些,他虽然难受得厉害,但一听见归林问话,不等稍有缓和,就又眼泪汪汪地仰起脸来了,他眼底一片潮红,挂在唇角的晶亮涎液交织着泪痕,连额发也被冷汗粘湿,凌乱的贴在额头。

“…!”

四目相对时,只一眼,便叫爱欲横生。

一息清冽的信香在无声之中混入乌木,突如其来的燥意激醒了刚刚偃旗息鼓的肉刃,归林怔了一瞬,那一瞬,他确乎是想说些什么的,可沉吟片刻,愣是半个字都没憋出来。

州巳跪直身子,重新衔开归林裤链,启唇含住了勃起的阴茎,龟头压着舌根,深入咽喉,粗长的性器径直被吞吃到底,归林和着他深喉的节奏低哑地喘,身下跪着的人仿似很是受用,嘴上愈吸愈紧,爱液淋淋漓漓地从茎首流出,及至快感临界,归林掐握在州巳后颈的手都有了些温度。

“乖乖,看镜子。”

归林声音又轻又哑,像是一阵卷着细沙的微风拂过耳廓,州巳嘴唇放松下来,顺他手劲微微转头,看见镜中正帮主人口交的自己。

“继续,别停。”

后颈被归林就这般角度压锢着,他就算敛下眼睛,余光也总能瞥见阴茎在自己唇间抽动的画面,心绪一乱,节奏也跟着乱了,州巳就此丧失了主动权,归林一手揽住州巳后脑,动腰顶胯,缓力草干着他的嘴。

州巳被顶得作呕不止,生理泪水夺眶而出淌了满脸,后脑却被归林锢在掌心,动不得半分,他心脏狂跳,胸膛也跟着剧烈起伏,几乎是到了他所能忍受的极限,口中的性器才冲刺几下,让温膻的精液一股股泻在了他嘴里。

州巳下意识绷紧了脖颈周围所有能紧张起来的肌肉,白浊从唇边溢出,顺着颈线,淌到了前膛。

“唔…”

咽下口中剩余的精液,州巳咳了两声,眼前还是模糊的一片,“哥”

他含糊不清地叫归林。

“嗯,去洗洗。”归林擦掉他前胸精渍,蹲下来解开绑手的领带,脱去半绑在他身上的衣物,州巳双臂恢复自由后,第一时间就把归林抱进了怀里,“主人——”

“为什么说我们不合适?”

州巳伏在他耳边质问,他声音里还带着刚刚哭过的鼻音。

“明明很合适。”

自古色相误人,有州巳陪在身边,归林错过了一个又一个的重要会议也是在所难免。

二把手的电话拨不通,秘书只好亲自找到家里来,谁知道又扑了个空。

秘书在别墅门口沉沉叹了一口气,虽然内心对资本家简直是深恶痛绝,但面上还是挂着职业假笑给资本家录上了一条视频留言:林总,您有空时请留意工作手机,张总有急事要谈。

归林从厨房走出来,才要开门,就从实时监控上看见秘书已经驱车离开。

真是不巧。

归林转过身,背后视频留言自动播放,恰好州巳笑着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手上还端着刚出炉的爆浆蓝莓蛋糕。

“哥,快来尝尝!”

“总有急事要谈…”

归林在原地愣了瞬,什么总有事要谈?

李总杨总王总?

算了,林戟还在公司呢,况且,自己家里还有位州总。

“哥,快来!!”

“来了。”归林加快了脚步,州总的急事自然是半秒耽误不得的。

首都,冀运集团。

张总被鸽了视频会议,一整天都闷闷不乐,在他的记忆里,这大概算是生平第一次从林氏受到奚落。

已经下午五点了,张靳明打了视频过来,问事情是否谈妥,张总一吹胡子,把茶杯往办公桌上一磕,茶水溅了他满手。

张靳明见惯不惊,只是边翻文件边笑,“爸,别是您这一天什么都没干,就等着归林给您回信儿呢?”

“是又怎么样,你老子我这回算是看透他们老林家了!”张总忿忿地骂说,“流氓假仗义,大包大揽的屁他们脱口就放,现在真有点儿事儿托他,影子都抓不着一个,真是前门楼子搭把手——好大的架子。”

“得,您先别气了成吗,我正好出差去s市,顺手帮您把事儿办了,再叫归林好好儿的给您赔个不是来。”

“得,少在这跟你爹逗闷子。”

挂断视频,张总就撒气似的把手机扔在茶台上,去吸烟室抽烟去了。

曹叔,是张总雇了半辈子的司机,看着张总关上吸烟室的门,他就在安全通道的楼梯上坐了下来,静静等着,办公室有几个爱八卦的同事,经常来找他打听张总的私事,曹叔呢,也愿意和他们闲谈天,久而久之,这安全通道就成了公司的八卦胜地。

“张总很少这么发脾气啊。”

“这是怎么了?”

“as那边鸽了张总什么急事啊?”

起初曹叔还故作神秘地啧啧有声,后来不知什么时候,他兜里赫然多出了半包软中华,精明的细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打火机咔哒一声,犹如惊堂木响,曹叔则像是说书先生一般,打开话匣子,娓娓而谈起来。

“张总有两个儿子,大的叫张靳明,小的叫张有文,都是alpha,都没订婚。”

“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吗?”有人打断说。

“这小儿子啊,是张总的老来子,从小当少爷一样养大,一点儿苦没吃过。”

“这和张总发脾气有什么关系?”

“曹叔,别卖关子了。”

“你们几个怎么听不懂呢!”曹叔摆摆手,“张总的私事儿,我可不能瞎说!这么些年了,能让张总生气骂人的,除了和小少爷有关的事儿,就再没其他的了。”

八卦组心领神会。

张总遗憾下班,办公室就开始传小少爷和as集团老总的花边绯闻。

“听说那个林戟的老婆长得比明星还带劲,难不成小少爷去勾搭人家老总家的媳妇儿了?”

“小少爷怎么能去插足人家…太过分了!怪不得张总这么生气。”

……

远在s市的张有文压根不知道自己的绯闻已经连匪夷所思四个字都难以囊括,他还一边啃着鸭脖,一边接起了张总的视频。

“张老板,有何贵干啊?”

“你不准去直播,不准去抛头露面。”

张有文咂咂嘴,回味着刚咽下去的的糖醋鸭脖,转面又拆了一包,“航司安排的,我有什么办法?”

“我去和归林说,你明天不准上班!”

“不准上班,不准抛头露面……”张有文喝了口鸡尾酒,吊儿郎当地笑了,“林教能听你的?人忙着谈恋爱呢,能搭理你就怪了!”

“反正你明天不准上班!航司那边我让你哥去谈了!1077和你一起的不是还有一个机长?让他去直播,你在外头别成天给我出这个洋相!”

张有文听不惯了,他虽然口才不怎么样,但论起顶他老子的嘴,这世上还没谁比他更厉害的,“张老板,逼着我上班的是您,不让我上班的还是您,您要我怎么样啊!怎么呢,我直播就是出洋相,我在您眼里就这么不正经吗,能不能对你儿子我有点好印象,好歹咱俩认识这二十四年我没真给你出什么洋相吧?”

张总的眉毛都要被他气竖起来了,“你出的洋相还少吗你!”

“可以了可以了张老板,”张有文把手机立在桌上,从沙发上起身离开了镜头范围,“六点了,我还约了朋友去睡觉,啊不,去聚一下,挂了吧,我赶时间。”

“呸,臭小子!”

一句话还没骂完,张有文就戴着墨镜出现在了视频画面里,双掌合十朝着张总九十度鞠躬拜了拜,“财神爷!”

“保佑我明天之前能收到我亲爱的父亲给我爆出的金币!”

张有文戴上墨镜活像个不着道的二溜子,张总越看越生气,还谈何爆金币,于是他破口就骂了一声,“滚!”

开车的曹叔无声地叹了口气,心道张总有了小少爷,也是多了不少快乐吧?

比如可能被气的少遭好几年人世间的罪。

“喳!”张有文装模作样扫了两把衣服袖子,一拍膝盖,蹲下捞起来手机按挂了视频,“完了,六点零三了,又得让小蜜多等我两分钟了。”

张靳明落地已是两个多小时后。

因冀运与as的合作关系,他所乘的航班一向是由as航司高端航空客运部承包的私人专机。

廊桥对接完毕,空少在引他下机乘车的空档,同他攀谈了两句。

只因为二人之间大概有些缘分,这是这位空少第三次排班被排到张靳明的专机。

“前两次是什么时候来着。”张靳明心不在焉,坐在前往贵宾楼的专车上向外望,夜色里,只模模糊糊看见航站楼上头四个有棱有角的红色大字:s市桦光。

“一次是两年前,一次是去年十一月中旬。”空少把着扶手站在前侧笑着回答。

“嗯。”

“张先生,您的眼镜起雾了。”

他说着,递来一片防雾湿巾。

张靳明扫过他的手,默默摘下眼镜,接过湿巾,“谢谢。”

“s市天气比首都暖和很多。”

“嗯。”

等他擦去镜片上的雾气,车子已经驶过亮堂的航站楼,眼镜重新架回鼻梁,张靳明继续往车窗外看去,夜幕四合,车内不知什么时候亮起了微弱的暖色灯光,车窗变成了镜子。

空少站在张靳明的斜对侧,张靳明抬头就能看见他倒映在玻璃上的眼睛,异常漂亮,像极了一个人。

他将身体悄悄后倾了些,想再看清一些,空少却以为他是疲累了,煞是识趣地转过身去,不再打扰他。

“这两日有些感冒。”张靳明又坐直身子,往上拉了两下并未滑落的口罩。

“是着凉了吗?”空少侧首,窗玻璃中,他的眼里忽然浮起了灯火。

摆渡车越走越慢,缓缓地停在了贵宾楼前。

“按时吃药,好的快一些。”空少关怀道。

车门已经完全打开了。

“好。”

张靳明不舍地站起身,却没再看一看那双眼睛,只低着头下了车,一只脚才着地,一阵风就不温不火贴着脸刮过去,凉嗖嗖的,湿漉漉的。

像是刚刚他起雾的眼镜。

深呼一吸,哈出来的水蒸汽照旧往上跑,但镜片却不再起雾,眼前清清楚楚,张靳明有些遗憾,却不知道自己在遗憾些什么。

他跟着地勤继续往前走,很快就进了贵宾楼,身后感应玻璃门自动关合,极轻的一声响飘过耳畔,他站在原地反应了片刻,接着回过身,朝走来的方向张望。

“张先生。”

“张先生?是落东西了吗?”

地勤的声音很脆,张靳明停止了胡思乱想,他笑着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林戟也是才到,等了不过三两分钟,烟还没点着,张靳明就敲响了他车窗户。

林戟瞟了他眼,毫不客气地伸腿踹开了副驾车门,“真拿我当司机呢?”

“林总,就开这个来接干部?”张靳明说完,便把林戟指间的烟抽过来拉下口罩衔在唇间,他皱了下眉,又摊手,“真抠门儿,火儿呢?”

林戟摸出火机扔他怀里,发动车子,“干部不坐奥迪坐什么?”

“坐红旗咯。”张靳明若有所思地靠着车窗吸烟,高架两侧转瞬即逝的霓虹灯映入眼帘,就好像那双曾浮起灯火的漂亮眼睛也宛然在目似的。

“架子真大。”

“真是不会说话。”

“嗓子哑了?”

“感冒了。”

“感冒还抽烟?”

“嗯。”张靳明顺声把烟蒂掐灭扔进了烟灰缸,随口应付了句,“林总的烟总比别人的好抽些。”

林戟笑了声,不再搭茬,竟真一门心思当司机去了。

许久,两个人都忘却了说话这档事,张靳明半仰着头望天,又连吸了两支烟。

感冒抽烟这偏方是读本科时林戟手把手教给他的,当年,他高烧烧得下不来寝室床,林戟下课回来递上来一条荷花,说:“包治百病。”

意思是一包烟治不好,那就两包,以此类推。

现在倒好,这开山鼻祖不认账了。

就好比时移势易,张氏产业自上一辈从头到尾洗白之后,同林氏的世交关系就再不能摆到明面上来谈,只撇下那数不清的三方灰色产业链合同赔款,两家谁都不认账,到了还是林老爷子出面自掏腰包抹去了那茬儿。

那时候省委派了两支调查组进驻s市,一支负责盘查张氏祖辈底细,另一支负责核对冀运近二十年大额外贸款项。虽说张氏这三代人捐给政府的善款堪称天文数字,但政府部门办事,主打就五个字:一码归一码。

“高架下去不远就是西牌楼。”张靳明没头没尾地说,他语速很慢,像是要给林戟讲个什么故事似的,林戟等啊等,等在最后一个红灯前刹停了车,也没等来后话。

“西牌楼怎么了?”他问张靳明。

“跟我装傻充愣,当我是张樊松呢,他老花眼看不透你死德行,我看得可真清儿的。”

西牌楼。

顾名思义,是西边儿的牌坊区,就在康健街虹桥南路那一带。

十九世纪末,人老张家的的祖宗还是正儿八经的京城人,可自打二三十年前,调查组到s市查来查去,横扒拉竖扒拉,没抓着张氏什么纰漏,张樊松好吃好喝把人送走,该打点的,一个都没落,哪成想调查祖辈底细的那一组转头回到中央一下子变了卦,非说张氏背景不清白。

“不清白,哼,怎么算清白!他们吃的每一口饭菜喝的每一口酒哪个是清白的!”

两代人的努力因为调查组一句话,眼看就要功亏一篑,与林氏的和家宴上张樊松就憋不住了,他摔了酒杯破口大骂,给林家老爷子都骇得一愣。

林戟、归林、张靳明,他们仨都在场。

可二三十年前的那次和家宴,林戟正照顾他那还没满三岁的弟弟呢,他满眼睛都是归林咿咿呀呀嘬奶瓶的小嘴,满耳朵都是他奶声奶气的哼哼唧唧,小归林白白嫩嫩,漂亮得跟瓷娃娃似的,他这当哥哥的,哪有耳朵去听什么清白不清白?

和家宴不欢而散,林戟和父亲祖父坐一辆车,看着他二人给哪位领导致电,又给哪位秘书发邮件,要替张氏摆平这件事。

团结,实在团结。

搭着人情去办别人家的事儿,谁见了不念叨一句这人真傻,小林戟也是这么想的,办谁家的事不好,非替那个死狐狸家里卖力气办事,他老子真是傻透了!

“一定要把黑的抹成白的吗?”他问父亲,问祖父。

父亲没理他,祖父倒是放下手机,笑着回答说:“这世上所有东西,都没有黑白之分。”

当晚不出一个小时,s市市长与一位邓姓专员便下榻君山温泉度假酒店,林老爷子亲自为两人斟茶,算得一表诚心,他把林戟和归林带在身边,什么都没交代,就说让他兄弟二人玩尽兴就是了。

邓姓专员姿态很高,在他跟前,市长平日比脸盆大的面子现在还不如一个茶碗大。

谈正事谈不拢,只能先寒暄着。

市长尽量缓和着屋里的气氛,讲得口干舌燥,邓姓专员直接怒斥他一味偏倾资本,对于城市建设发展百害而无一利。

市长把他的批评全领了,又给他添了碗茶,“专员,罗汉果茶,最润喉了。”

专员板着张脸端了茶碗,只一口茶还没润到喉,旁边小归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小林戟蹲在他身前把他抱起来,拍着他的背耐心地哄。

“哥哥从小就知道照顾弟弟,兄弟俩以后感情定然感情不会差。”市长顺势打趣道。

专员点头,看向林老爷子,“这孩子懂事早,是当家的料。”

“治身齐家,家风为要。”林老爷子笑着递给专员一支烟,“至于当不当得家,还要看国家政策。”

专员叼着烟,与林老爷子对视半秒,两个人便都开怀似的笑起来。

烟点着了。

“您刚才说,家风…”专员思忖片刻,忽就恍然,“明代学者张子象专为后世子孙撰写的家训颇有名气,清乾隆时多次在康健那一块为张氏立牌坊,褒其家风有道,代代孝子贤孙,二位在s市这么久,想必也听说过西牌楼?”

“哟!”市长也恍然,“您说得对啊!”

专员顺水推舟,频频点头,“我以为啊,家风文化建设能融合推进社会进步,正需要这个,和张氏、同根同源的人物,出来当形象代表,好把家风文化在社会上大范围推广出去。这个事情就拜托林老爷子了。”

至此,老张家的祖宗就多了一位明代的大学者,年年都得拜,一次不能缺,全国人民看着他们老张家拜。

就冲着“家风文化”这四个字的人设,冀运集团的企业文化里,“家文化”足足占了四分之一版面。

虽说,张林两家是“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的好交情,但时移势易,林戟现在不想管他老张家平白无故多出来的祖宗,没道理当初求着林氏给他找祖宗,现在又让林氏把祖宗清理了去。

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这祖宗是归林嚎那一嗓子招来的,合该由归林把这祖宗请回去,而不该来找他林戟,他边停车边数落张靳明,嘴上半点不饶人,“张口闭口张樊松,少拿你老子压我,当了这些年外交官,说话做人也不见圆滑一点?”

张靳明只觉好笑,圆滑这俩字,林戟这辈子都没学会,要求别人却毫不费力,上下嘴皮子这么一碰,直接把张靳明在官场浮沉这半辈子打上一个大大的红色叉号。

张靳明还有话要说,但听林戟这话外音,就知道他是万万不乐意再往下听了,他扶了扶眼镜,顾自笑了声——也是,自己和这二哈似的玩意有什么好谈的,要谈也该找归林谈才对。

“笑个什么劲,下车。”林戟打断他思绪,绕过来拉开他车门。

“这又是什么新鲜地方?”

“观猎茶舍,你弟弟挑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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