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皇帝手一挥臣子假告吹(1 / 1)
几只白鸽栖落在庭院中低头啄食,偶尔用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洒落食物的主人,长长的翎毛随着动作一抖一抖的煞是可爱。
李斯一身官服立在鸽群中,不急不慢得将手中的食物洒向地面。白鸽们蜂拥而至,扑腾着翅膀抢夺食物。
这个时辰他本应在宫中与嬴政商讨国事,谁料一早他刚穿好官服,就有宦臣前来通传。
“陛下口谕今日不便会见大人,特命大人不必进宫了。”
李斯微微一怔,颇为疑惑:“陛下几日前还颇为重视此次奏事,如今骤然生变,可是宫中出事了?”
传旨的宦臣摇摇头,“今日宫中并无大事”
李斯在朝素有官声,对众人迎来送往皆以礼相待,上到嬴政下至宦臣无一例外。是以很多人都道他为人和善,又恭敬有礼。
“既然来了,不如在府上吃盏茶再走吧。”
“多谢李大人了,只是陛下的交代还没完呢,奴才还要去蒙将军府上传旨,实在不宜久留。”
宦官似乎并不愿意多作停留,只是一直拱手拒绝。
李斯勾唇轻笑,作势送宦官出门。二人路上又客套了几句,闲谈间宦臣突觉袖中一沉,他轻瞥李斯一眼,低声道:“陛下昨夜急宣了太医令诊治,说是让夏大人调养身体。”
只这一句话匆匆留下,车夫便驾车远去,李斯收起如沐春风的笑容,目送宣旨的太监离去。
宦臣口中的夏大人,乃是太医之首夏无且。他是多年前荆轲刺杀嬴政时的得力功臣,凭借那次立功,他本人也颇受嬴政青眼。从籍籍无名的普通侍医一跃成为升为皇帝最信赖的太医令。
最近几次早朝上,李斯观帝王气色并无不妥。尤其是盖聂被抓后,陛下倒是比以前更顾惜身体了。
若不是嬴政突发恶疾,实在不必特意宣召夏太医这个心腹。那么这个太医又是为谁叫的呢?自从有了荆轲刺秦的前车之鉴,嬴政的护卫已经遍布皇城,更有章邯的影密卫及一众亲信保护。
若是有刺客行刺嬴政,皇宫必然戒严。他在宫外不可能一点风声没有。
或许,李斯心中浮出一个有趣的想法。
看诊的人本身就是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夏无且近日颇为忙碌,几日前御史大夫骤然染病,他身为太医令自然要亲力亲为。深夜进入皇帝寝宫,等他出来时候已经是晌午。虽然是艳阳高照,他依旧止不住自己额头的冷汗。
想起昨晚的经历,夏无且不禁觉得后怕。本该身体不适躺在床上的皇帝正站在那,重重叠叠的帷帐中隐隐约约透出一个人影。
夏无且在皇帝的示意下轻轻拨开帷帐,等他看清龙床上的人脸时,吓得差点没把药箱扔了。
盖聂一身白衣躺在中央,白皙的脖颈上几处显而易见的吻痕。宽松的衣领被人为散开,紧致结实的肌肉布满淤痕。整个人面色苍白,凌乱的长发黑如泼墨。纤长的睫毛微微扇动,手脚上是被镣铐磨出的血迹,即使处在昏睡中也蹙着眉毛,仿佛沉溺在痛苦的深渊中。
来时的夏无且心中忿忿,今天本是他休沐的日子。
结果呢,皇帝大手一挥,臣子假期告吹。
他现在着实后悔,早知道应该称病不出才对。这等宫闱秘事知道的越多,脑袋越容易搬家。无奈,他只得应着头皮开始例行诊脉,瞧着盖聂手腕上的淤痕,心中微微叹息。
他与盖聂并不算熟识。
遥想当年盖聂与陛下少年相遇,他出身鬼谷,又武功高强,很快得到了陛下的赏识,成为秦王的剑术教师,日日陪王伴驾。陛下对他的器重,远胜如今的一众朝臣。众人皆赞其君臣情谊深厚,令人羡艳。
彼时夏无且尚不过是个寂寂无名的侍医,平常能得见天颜已属祖坟冒烟。
这段往事秦宫里的人都知道。只不过后来盖聂叛逃,秦王一纸通缉令的高压下,就无人敢提起了。
夏无且诊脉的手不禁抖了抖,又望了一眼床上的盖聂。
他邯在殿外已经候了两柱香之久,昨夜他见皇帝急急怀抱裹着薄被的盖聂出来,心里暗暗一紧。
到底有过几年同僚之谊,虽然如今立场不同,然他终不愿见陛下把人打磨太过。
“章邯,你从影密卫中调集精锐,将此处严加看管。若是放跑了盖聂,你便提头来见!”
冷冽的语气配上皇帝阴森的脸色,让气氛更加压抑。
“追捕墨家叛逆势力的事情,就让蒙恬去做。你,只需要看住盖聂!”
不待章邯开口应是,愤怒的帝王早已拂袖而去。
距离上次遭遇帝国的攻击已经过去三天,墨家众人伤亡惨重。
蒙恬与阴阳家联手的围剿行动取得胜利。咸阳城内的百姓正在围观秦兵揭下帝国邯,一阵吩咐过后才肯宣侯在殿外的赵高觐见。
负责引路的宦官将赵高带到正殿后,便拱手悄悄退下。偌大的宫殿内只有君臣二人,赵高面上挂着谦卑的微笑,给赢政行礼。
嬴政一直十分宠幸于他,曾评价其“敏于事”。是以在私下里,嬴政还曾特许赵高觐见不必行大礼,不想却被赵高婉言回绝,只道礼不可废。
是以这些年嬴政愈发器重赵高,隐隐有与丞相李斯平分秋色之势。这次负责将盖聂转移到秦宫的隐密偏殿的差事,也是赵高负责执行。
“陛下,今日罗网附近在殿门外的偏僻角落处发现了一只老鼠。”
“那老鼠呢?”嬴政端坐在上首,手里正摆弄一根盖聂掉落在枕边的头发。即使是皇帝用最漫不经心的语气,赵高依旧会回应其最恭敬的口吻。
“已经放了。卧底在墨家的人会找到合适的时机将消息放给他。几个偏殿也已经布置妥当了。”
嬴政眼里闪过的一抹精光,恰巧撞上赵高勾起的嘴角。
“很好。”
“谢陛下赞誉。负责看守的侍卫都是奴才精挑细选的,绝出不了差错。”得到了皇帝赞赏,赵高微微欠身以示尊敬。
整个皇宫内外,所有朝野重臣,再挑不出一个比赵高更注重礼数,更能伺候得当的人。单论这点就连李斯也是望尘莫及。
“多派些人跟着,别把人放跑了。”似又不放心般,嬴政又蹙眉嘱咐一句。
“是。奴才办事,陛下尽可放心。”
二人言罢,赵高便拱手退下了。
捕兽的网已经张开,只需静待着猎物送上门来。
墨家众人围坐一团,紧锣密鼓地商讨关于营救盖聂的事项。最后商讨决定由高渐离、雪女、盗跖前去,班大师和负责接应,徐夫子,大铁锤暂时留守墨家驻地,以防嬴政突然发难。
几日前张良匆匆递来一个消息,流沙已经得到了盖聂的位置。对于此次营救盖聂的行动,流沙不准备与墨家一起行动。
张良的回答是经过加工润色的,其实卫庄兄只回答了四个字。
「自投罗网」
“卫庄这个混蛋!”大铁锤啪的一锤桌子,大声骂道。班大师捋捋胡子,只劝他消气。
其他人只是愤慨一阵倒也作罢,毕竟潜入王宫救人的风险实在太大。流沙一向以利益为先,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卫庄没点头倒也不奇怪。
鬼谷百年不变的规则,历代弟子之间相互残杀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卫庄与盖聂虽有些同门之谊,却不远到生死相交的地步。更何况流沙行事一向利字当头,秦宫戒备森严凶险异常,卫庄自然不愿意为了盖聂去送死。
雪女扫视一圈众人,微微叹气道,“这个计划,我们真的不要告诉天明吗?”
高渐离摇摇头,拍拍雪女的肩,言道,“嬴政一直在四处搜捕天明,盖聂之前为了保护天明费尽心血。天明要是得知我们的行动,以他和盖聂的感情,天明必然要去的。此次营救太过凶险,他还只是一个孩子,不能应对那些刀光剑影。”
雪女闻言也知高渐离所说没错,只能点头算是同意。
班大师伏在案前,正在认真的比对图纸。这是他最新研制的机关鸟,在上一代的基础上极大提升了防御功能。还在鸟的胸前特别增加了发射弓箭这样的远程攻击,更能快速制敌,确保能一击致命。
他们已经探明盖聂所在的地点,盗跖负责带探路,待到救出盖聂高渐离负责阻挡追兵,他负责驾驶机关鸟接应,最后由大铁锤断后。
“天明那边怎么样了?那小子没知道吧。”盗跖低头检查他的绑腿上的负重,确定没问题后才拍拍衣摆。
大铁锤拍拍胸脯,爽朗一笑,“方才我端着药过去,他喝完就睡下了。”
一副“我办事,你们放心”的表情逗得大家纷纷哄笑。
“我们现在就动身去秦宫附近,只待天黑便动手!”高渐离轻抚雪女的背部,望着对方担忧的眼神以做安慰。
徐夫子目送众人离去,刚才还热闹的屋子瞬间变得空落落。这是一个很完美的计划,尽管如此,他仍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忧虑。
夜色朦胧,寂静无风。树木的影子被拉的扭曲纤长。嬴政自登基以来,六国有不少能人志士不满暴秦统治,刺王杀架时有发生。因此秦宫守卫十分森严,以防止有叛逆分子图谋不轨。高渐离与盗跖蛰伏在树上,硬是从早上一直蹲守到天黑,终于等到岗哨的秦兵换防之际。
就是现在!
盗跖眼尖手快,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拽起二人直奔秦宫内。高渐离的速度不如盗跖,只得提起全身内力运在腿上。三人一路按照流沙传来的位置直朝盖聂所在的偏殿而去。一路上险些几次被看守得秦兵发现,幸得盗跖手脚麻利才平安度过。
乖乖,嬴政这哪是看犯人啊,不知道的以为宫殿里藏着他的传国玉玺呢!盗跖藏匿在暗处,看着密密麻麻的一堆秦兵,直觉得脑袋痛得厉害。这还只是明面上的,背地里又不知要有多少守卫正在暗中盯梢,只待猎物落网。
高渐离与盗跖对视一眼,很明显后者也看到了。果然如流沙那日传来的消息般,嬴政已将盖聂转移到偏殿看守。
真不知道盖聂是怎么得罪嬴政了,守得这么严实。
高渐离给盗跖打了一个手势,示意对方按计划行事。待见盗跖点头同意,遂拉着雪女直奔另一处目标宫殿。
徒留盗跖在原地吞了口唾沫,仰天看向夜空中璀璨美丽的星河。早知道来的时候,他就多看看太阳了。没准今晚过去,他再也看不见了。没来之前的盗跖对于救出盖聂还有些把握,但是看嬴政这个死不放人的架势,只觉得自己在虎口拔牙。
老虎的屁股摸不得,牙齿就更难拔了。
盗跖一个人老实的窝在角落,静静眺望皇帝寝宫附近升腾起的滚滚浓烟,冲天的烈火在黑夜里绽放。
“轰”的一声,一处宫殿如摧枯拉朽般快速倒塌,一股刺鼻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宫人们纷纷提着水桶朝失火的宫殿奔去。
盗跖在暗处盯着守卫们的动作,却见他们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看架势别说皇宫着火,即便嬴政驾崩在他们眼前,也能当做没看见。
该死的!盗跖恨得牙根直痒痒,真是一点空子都不给留。什么话本子里写的声东击西,制造混乱都是假的!根本不管用,都是骗子!
难不成只能硬刚?皇宫可是嬴政的老巢,仅凭三个人对抗不计其数的秦兵,还有章邯的影密卫,简直是螳臂当车!
盗跖心下惴惴不安,远处的宫殿烈火熊熊,高渐离雪女依旧不见人影。
他们今天不会真的栽在这里吧?
“看来今天我们的收获颇丰。”
低沉的声音在盗跖的背后响起,似乎夹着一丝愉悦。
听着这熟悉的嗓音,盗跖慢慢从原地站起,心道今天还真是晦气。他不用回头都知道跟屁虫现在肯定用得意洋洋的表情,打量着自己的脊背。
“呦!跟屁虫,好巧啊,在哪都能遇见你!”
看来今天是不能轻易脱身了,盗跖心里哀嚎,面上却立刻调整好表情,转身又是一副油嘴滑舌的样子。
“是吗?我也觉得很巧,在这秦王宫里居然能碰到你这样的叛逆分子。”
章邯背手立在树梢也不着急抓捕,反而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溜进王宫的老鼠扯皮。
少来!盗跖心里詈骂一口,这跟屁虫怕不是一早就张开网,然后蹲在哪个阴沟里等他上门呢吧!
“要不怎么说巧呢?”盗跖状似不在意的耸肩,“到哪里都能碰上你,莫非你一直在暗处跟踪我?”
章邯挑眉,大步向着对面之人走过去,行动间脚下树梢分毫未动,“如果我说,是呢?”
死跟屁虫!专跟我过不去!
盗跖干笑两声,朝着对面连连摆手,“我说,我对姑娘的求爱呢,还是很有兴趣的,至于你嘛,你我同为男人,唔,我想我们还是不太合适!”
几乎是瞬息之间,盗跖腾空而起,已蹿出几丈之远。看着原地仰视自己的跟屁虫,他骄傲的扬起下巴挑衅。
哗!
几条锁链从四面八方飞抛而出,罗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铁网。章邯做了个手势,躲在暗处的影密卫瞬间如鬼魅般倾巢而出。
“好你个跟屁虫!自己不动手,反而带着一堆手下来群殴我!你要脸不要?”盗跖衣衫飘飘,于铁链中飞掠,身形之快只余下道道残影。
空气中充斥着老鼠不满的谩骂,章邯不觉冷笑,抽出背上的龙骧。一声剑吟陡然响彻,锋利的剑身映出他身上泛着银色的盔甲。
“想让我亲自动手吗?可以,我成全你。”
盗王之王不仅偷技冠绝天下,耳力也是极佳。
“喂!跟屁虫!我说的是一对一,不是你们一群打我一个!”
章邯的目光陡然变得凌厉了起来,提起内力宛若飘鸿般飞身一跃,右手长剑挥洒,道道凌厉的剑气犹如浪涛般施展而出。盗跖瞳孔微缩,条条锁链中赫然一点剑芒精致袭来!
转瞬之势,直刺向他的右眼!
盗跖倏地瞪大双目,心道这跟屁虫今天来真的,忙见机极快地向后仰头,锋利的剑刃紧擦过鼻翼,正削下他垂在额前的两缕碎发。
“我的头发!”盗跖轻呼出声,不觉一阵心疼,自己这样帅气的头发冷不丁让跟屁虫一削,如今都成什么样了?
章邯冷声嗤笑,手中的龙骧剑气瞬间暴涨,手腕轻转间剑刃横扫下去!
“锵!锵!锵!”
只见章邯持剑上下翻舞,如光似电,重重叠叠的剑影如银蛇状席卷而来。盗跖亦不甘示弱,左挡右防,手中的瞬飞轮磕碰得声声脆响。二人磅礴的内力集于兵器相撞,瞬时火光飞溅!
“想走?你不要你那两个朋友的命了?”
“你什么意思?”盗跖瞳孔微缩,手下一顿。
章邯眼中闪着宛如猫捉老鼠般的嘲弄,凑近盗跖的脸前,“你以为你们轻飘飘的进了秦王宫,凭的是什么?凭你的电光神行步吗?”
“皇帝陛下早就知道你们的勾当了,放你们进来不过是瓮中捉鳖罢了,还有那两个叛逆分子……”
“你把他们怎么了!”盗跖低吼,怒视着对面人充满讥诮的笑。随即纵身一跃,落至宫殿的屋顶。
章邯趁势追击,猛然双脚蹬在树干上,飞跃而起。倏地一道破风声响起,一分为四的瞬飞轮直冲自己的眉心爆射而来。章邯的速度提升到了极致,只能看到一道黑色的残影。
“他们如何?那就要看大司命和少司命的心情了。”
【ps:我知道章邯抓盗跖是邯这个时候还没见过盗跖。但是我太饿了,饿得受不了了,我想吃他们两个的饭,在政聂里小做一下,你们要无视这个bug】
宫外的流沙众人正站在远处的高楼上,齐齐望向秦宫内冒出的滚滚浓烟。
“墨家这是失败了?”赤练轻掩着鼻子,语调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口气。此处离秦宫较近,气味乘着顺风迅速飘散至城外。
空气中夹杂着的刺鼻味着实难闻,不少城中百姓也已听闻秦宫失火之事。
“不,他们还没有开始。”卫庄盯着远处熊熊燃烧的烈火,一口否决掉赤练的想法。
白凤双手抱肩依靠在旁边的柱子上,右肩缀着的白羽飘带借着夜晚的风轻轻舞动。他斜睨了一眼卫庄,问道,“不是决定不插手了吗?”
“是决定不与墨家一同插手。”卫庄冷冷的回道。
赤练侧头瞥了一眼卫庄,似有调笑的轻松口气,“那可是嬴政的地盘,他看上的东西是不会松口的。”
相比于刚才看热闹的慢条斯理,这句话的语调微不可查的高了一点点。
卫庄转过头来看向赤练,身旁的人早已经从懵懂俏皮的烂漫少女蜕变为风韵十足的妖媚女人。她站在自己的身侧,双臂交叉放胸前,眼中波光潋滟,俨然一副稳重的看戏姿态。
面对这样的赤练,卫庄仍然敏锐的感知到她的心并不像表现的那样沉着冷静。很多时候,赤练真正的情感都在这般好似看戏般的表情下暗流涌动。
“这次的行动很危险,要深入秦宫内殿。”
这句话好像是说给所有人听的,又好像独说给赤练一人听的。
“我一人行动不便,白凤负责协助我。”卫庄补充道。
白凤玩羽毛的手一顿,横扫了眼卫庄。他怎么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自己的事?他不记得答应协助卫庄,还陪他送死了?
赤练一身红衣随风摇摆,水灵灵的眼眸流转出无限风情。如盛开在夜晚的殷红罂粟般,魅惑且危险。
“这是我新得的小家伙儿,探路功能最好不过了。”赤练指了指附近的一棵槐树上的叶子。
一只细瘦的小蛇悄悄缠绕在栏杆上,正支起身子探头探脑的朝众人吐着蛇信子。与一般蛇不同的是,它的头部呈显着尖锐的三角形,瞳孔的形状仿如半开的豆荚。纤细的身体、极长的尾巴,与树叶浑然一体的颜色让人极难察觉它的存在。
“此蛇名叫藤蛇,伪装本能极佳,可以纹风不动的伪装成树枝等待路过的猎物,并以抽动的方式悄悄潜进,就像随风摆动的树枝一样。而且它的视力更是冠绝所有蛇类。”
赤练朝着藤蛇勾勾手指,示意它过来。
“看看,多可爱的小蛇,在我的调教下即使复杂如秦宫,它也能为我们探明方向。”
藤蛇轻轻柔柔的攀附在赤练的手指上,小巧的脑袋亲昵的蹭着她的胳膊,一派温和的模样。
卫庄没有在多说什么,晚风吹得他的衣摆猎猎作响。他冷眼旁观着一人一蛇的玩闹,见赤练没有看向他的意思,松口道,“我们出发吧。”
双手抱肩的白凤勾起嘴角,仰头望向天空的一轮明月,“祝你们一路顺风。”
“你也一起去。”卫庄冲着轻松的白凤扔下这么一句,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白凤:“……”
漆黑的夜幕下三人施展轻功,行动飞快。
辉煌华丽的宫殿重重叠叠,曲折回环。幸有墨家这群倒霉鬼引得秦宫起火,致使看守的宫人们一阵骚动。
待轮到流沙潜入之际,守卫较比松懈许多。
“嘶~”细瘦的小蛇围在主人的腰上轻轻收紧,赤练得到示意后打了个眼色。三人遂隐匿在一处宫殿里静观其变。
卫庄打量着不远处金碧辉煌的宫殿,心中划过一丝嗤笑。前面放火的放火,打架的打架,唯有嬴政的居所一片静好。
他心中只道嬴政好算计,短短几日竟将盖聂接连转移。想来墨家等人是想借嬴政寝殿着火,趁乱去偏殿救出盖聂。
不料嬴政技高一筹,赶在墨家之前转移盖聂,让他们扑了个空。卫庄微眯起眼睛,慢慢攥紧握着鲨齿的手。
大拇指反复摩挲着剑柄,一心思考着嬴政到底将人藏在何处。
见他如此,赤练美眸微怔,心中泛起冰凉。数年来的朝夕相处,她总比旁人更了解这个男人。只有当他感到危险时,才会有这种握剑的警戒姿态。
赤练上前一步,作势要扯男人的袖子。
她,并不想让他去冒险。
还未等她触碰到男人的袖子,就被匆匆躲过。试探着伸出的手停滞在半空,刚伸直又蜷缩回去。
卫庄遥望着远处大火纷飞的宫殿,朝白凤做了个手势。一直在旁边看戏的白凤双臂环胸,对于卫庄的命令难得迟疑。
这个手势……意味着要分头行动。
白凤迟疑地看了一眼眸中含忧的赤练,又对上卫庄坚定的眼神。试图拉起女人的胳膊,不料后者却仿佛钉在原地。
寂静的黑夜隐隐传来宫人们的呼喊,熊熊大火肆无忌惮的吞噬着周围的一切,滚滚浓烟冲天直上,黑暗中刺目的红光好似张牙舞爪的死神。
白凤踮起脚尖不再多言,径直奔向起火的宫殿。待人走远后,卫庄转头看向赤练,做了同样的手势。
赤练轻咬朱唇,迎上男人不容拒绝的目光。她从来无法左右这个男人的决定,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
深深的无力感逐渐蔓延赤练的全身,她深吸一口气,将缠在腰身上的藤蛇送至卫庄的手腕,方依依不舍地离去。
卫庄抬头看向冲天的火焰,心中的不安却愈来愈浓烈。阵阵袭来的晚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无形之中为这场火灾推波助澜。
皇宫的骚乱还在继续,天空中也没有任何信号弹升起。
也就是说,墨家的那群废物没有得手!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冷哼出声,深觉张良与墨家的合作实属失败之策。
“看来流沙之主对你的新‘朋友’不甚满意啊。”只间一人缓步从宫殿的大门内走出。
不过十多岁出头的少年,俊秀的脸上却布满恐怖的淡紫色火焰花纹。只见他手中燃烧着一团诡异的火焰,正是阴阳家的聚气成刃。
紧随其后的秦兵个个手持利刃,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就对闯入秦宫的不速之客呈包围之势!
饶是卫庄千防万防,也忍不住叹一句嬴政的布局,真可谓是天衣无缝了。
“看来你们对于留住盖聂还真是费了不少心思。”
卫庄攥紧手中的鲨齿,锋利的剑刃光芒瞬间划过每一个秦兵!
先是放出问斩盖聂的风声,在通缉令上特意点出其是为救墨家被擒。凭着盖聂在江湖上的名声,不消几日便可传遍诸子百家!
若是墨家敢见死不救,日后便再无立足之地。
随后暗中转移盖聂,调来阴阳家留出后手对付流沙!看来是想借此机会一网打尽了。
见卫庄面色不虞,星魂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面前的男人,“你把手下支走,是想去救墨家那群叛逆分子?”
听到墨家二字,卫庄胸中的火气更盛,“这与你无关。”
见对方黑锅底一样的脸,星魂忍不住嗤笑出声。他眺望着远处炽热的火焰,忍不住称赞。
“果然今日这一行人中,只有鬼谷传人的手段非凡啊。”
“要打就打,废话什么?”卫庄举起鲨齿,蹙眉催促道。
星魂不是巧舌如簧之人,如今却在这里跟他磨洋工,明显是想拖延时间罢了。
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茫茫夜色之下,白凤运起轻功飞快地朝秦宫外奔去。
身后的赤练只闻得两侧的耳旁风呼呼作响。若不是白凤拽着自己,她恐怕早就被甩到身后去了。
“咱们就这样走了,卫庄大人他……”赤练面上浮现出一片担忧之色,步伐不免迟疑。
“咱们现在留在那里,也不过是板上鱼肉罢了。”
男人淡漠的声音自风中传来,脚下的步伐却没有丝毫迟疑。
“流沙的客人远道而来,怎么匆匆要走呢?”
白凤瞳孔微缩,下意识向前几步才堪堪停下。挡在前路的不是别人,正是阴阳家的月神。
暗淡的夜空下骤然见一只黑鸟划过天际,径直落在白凤肩膀上。
一阵短暂的交流过后,他眉心微动,只觉得事情正在往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发展。
他们冲那个孩子去了。
盖聂抬眼望着微微摇晃的陌生床幔,浑身一阵燥热难耐。自他服下了晚间的汤药后便一直如此。
他虽然察觉出汤药不对,可是形势所迫只能乖乖喝下。他原以为不过是软筋散之物,以防止逃跑之用。
没想到竟然是……
“这是陛下体恤先生特意所赐的汤药,还望先生尽数喝完。”
端药的内侍言犹在耳,盖聂现下只恨自己把嬴政想的太好。
今日是和墨家计划的营救之日,可是他一觉醒来却发现嬴政竟然又将自己换了地方。
他忍不住微叹口气。如今他不过一介布衣。而嬴政早已登上至尊之位多年,就算真的放走了一个盖聂,也不会让秦朝顷刻覆灭。
三天换三个地方,嬴政竟然也干得出来。
饶是他再不经风月,也明白了那药中到底加了什么。
外面不时传来些许隐晦的吵闹声,看来墨家已经动手了。他虽然心中焦急,却没有半分办法。
“吱呀——”
殿门缓缓打开,嬴政手拿一个精致的锦盒,踏着月光而入。床上的人正难耐地轻轻呻吟,泛红的面色似乎正浸在欲望的浅滩。
行动间布料的摩擦声窸窸窣窣,听得嬴政心中泛起一阵涟漪。
“先生好睡,外面可是一片惊涛骇浪。”他缓步走到床榻旁边坐下,顺手端起一侧的药碗。
药碗触手尚热,正是喝药的好时候。
盖聂在人前从来都是冷静自持的状态。即使现在被他下了药,还在用指甲默默扎紧手心试图保持清明。
“陛下,”盖聂的喉结上下滚动,试图酝酿出完整的语句,“请您、您不要难为……”
接下来的话他却是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请求嬴政放过墨家那群人?
还是请他放过自己?
墨家与帝国早已势同水火,断无转圜的余地。
“你是让朕想放过他们,是吗?”嬴政勾起嘴角,语气中带着一丝笃定。
很明显,他并没有因盖聂为那些叛逆求情而生气。
“他们是为我而来,所有的罪责由我来扛。”盖聂的眼神逐渐迷离,却依旧努力保持清醒。
“一别经年,先生还是这般。什么事情都喜欢自己揽下。”
嬴政用汤匙舀起一勺药,轻轻用碗沿刮去多余的汁水。
他的动作是如此的慢条斯理,带着上位者独有的漫不经心。
这是一种全局尽在把控中的自信。
盖聂抬眸望向面前的君主。明明对方尽在身侧,可却好似相隔天涯。
嬴政早已不是旧日的嬴政了。
他根本拿不准君王的心思。
汤匙已经尽在嘴边,带着一股浓烈的药味。
盖聂顺从地张嘴吞下,连问都不问一声。
是什么都无所谓了。
哪怕嬴政现在给他喂下鸩酒,也只能喝下去了。
随着药碗慢慢见底,嬴政的心情也逐渐雀跃起来。
他拿出手帕替床上的人拭去嘴边的药渍,慢慢欣赏着盖聂渐渐迷离的眼神。
“你想要朕的恩典,就该拿出些诚意来。”
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动动嘴皮子就想成事,哪里那么容易?
盖聂的胸膛剧烈起伏,强烈的药效带来令人发疯的酥软麻意。汹涌的情绪几乎要吞没他所有的理智。
“陛、陛下……”他艰难张口,声音哀戚恳切,“求您,求您放过他们……”
当年他与嬴政少年投契之时,何曾想过日后的同道殊途?
他受故人之托,为寻找天明而离开皇宫。此举在多疑的皇帝面前,无异于赤裸裸的背叛!
不管嬴政想将他碎尸万段还是五马分尸,都是自己选择的结局。
可他真的不愿嬴政伤及无辜,罔造杀孽。
“求您。”他又一次开口,带着滚烫的气息。
嬴政垂眸看向床上的人身处欲海,目光最终落在那只从被子里探出的白皙瘦弱的手腕。
青色的血管浮在皮肤表面,随着主人抓紧他腕子摇晃的动作而绷紧。
明明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了,还惦记着别人的安慰。
这么多年过去了,多少人世变幻,波涛汹涌。
只有盖聂还似初见时。
“既然先生出言相求,那么朕就只能成人之美了。”
嬴政慢条斯理地掀开盖在盖聂身上的被子,轻轻拉开那人腰间仅剩的一条腰带。
那是通往隐秘关卡的最后防线。
他对外面那堆破事并不感兴趣,现在享用眼前的礼物才是正理。
身上仅剩的单薄衣物骤然掀开,盖聂直觉身上一凉。
他下意识地蜷缩起身子,带动身上的锁链一阵哗啦啦的响声。
“先生别怕,朕会让你舒服的。”嬴政伸手将盖聂揽在怀里,静静感受着对方细微的颤抖。
“陛下……”盖聂难得没有挣扎,反而顺从地靠在帝王的怀中。
身上每一寸肌肤仿佛都吸附着无形的小虫,从皮肉啃至骨髓。他暗自轻咬下舌尖,试图保持思绪的清明。
嬴政眼尖立刻看到他的举动,当即用手掌拍向盖聂的臀尖!
啪!空气中骤然响起清脆响亮的掌声。
盖聂被打得周身一颤,瞬间放开了饱受折磨的舌头。
“不许咬舌头。再让朕看见,可就不止这一下了!”
他威胁的言语刚出口,身下的人立刻绷紧身体,胡乱点头应下。
嬴政见人答应,不禁又恢复好言好语的态度。外面墨家闹得乱哄哄的,他只能向盖聂讨回这笔账了。
放在床上的锦盒被顺势打开,嬴政取出里面放的一对细长的红宝石金乳夹。
上面挂着的宝石纯净明亮,中间用金子制成的链子相连接,末尾坠上清脆的铃铛。
只需要轻轻一晃,满室尽是叮叮当当的声音。
“好看吗?先生?”嬴政起身而上,将夹子在身下人的面前晃了晃,语气中恶意慢慢。
盖聂就着烛光抬眸望去,只见那锋利的夹子上面排满密密麻麻的锯齿,竟是一点空隙都不肯留。
昏暗的烛光下,乳夹泛着冰冷锋利的光芒,一张一合间恨不得立刻咬上猎物。
没有听见对方的回答,皇帝的脸色陡然凌厉起来。
他立刻起身摔摔袖子,仿佛刚才与盖聂耳鬓厮磨的另有其人。
“既然先生不喜欢,”嬴政随手将乳夹扔回锦盒内,“外面还有一堆叛逆处理,便先回去了。”
说罢,竟是作势转身要走。
“陛下!”盖聂又惊又惧,立刻伸手抓住皇帝的袖子。可是他现在浑身酸软,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
彼时的嬴政却似铁了心,对他眼里的祈求之色示弱不见。
“朕不喜欢勉强。既然你不愿意,那便等十日药效过了就好了。”
十日?!
盖聂生平奏的副丞相,冯劫下参群臣,上谏帝王。
此人是朝堂上出了名的硬骨头,而且每次都能抓住实证。冯劫还喜欢在参人之前找出官员们所犯的律法条款,大义凛然之姿恨不得生吞了犯事的官员。
嬴政垂眸一言不发,只由着身旁的宫女给他宽衣。
等到内侍熄了灯,殿内一片漆黑。盖聂只听得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孤傲的帝王已经躺在了他的枕侧。
“你觉得冯劫此人如何?”
盖聂窥着殿外的模糊光亮,正色道,“冯劫为人果敢刚毅,不畏强权,颇有一番傲骨。”
嬴政微微颔首,脸色却愈发难堪。他并非贪恋谗言的君主,亦不喜谄媚奉承的臣子。
冯劫出身官宦世家,相比于唯唯诺诺的臣子,他更敢于直言谏上。
人站在高处越久,越容易被迷雾遮住双眼。
只是有时候臣子太不解风情,也够让君主为难的。
今夜少见清净,盖聂看着帝王沉睡的面庞,细细感受对方均匀地呼吸。即使入睡后帝王的眉头依旧紧蹙,可见这些年嬴政的王位坐得并不舒坦。
帝王宽厚的手掌牢牢揽住他的腰身,容不得一点反抗的动作。
盖聂撇了眼嬴政落在外面的一条胳膊,近乎本能地拉过棉被帮其盖住。
熟人的动作令盖聂不由得一震。
他曾经在无数个寂静的深夜,重复着现在的动作。那时候的嬴政还没当上九五之尊的皇帝,他不过初出茅庐的江湖剑客。
他们曾经把酒言欢,又生死与共,最后转向兵戎相见。
辅佐嬴政的记忆在角落里蒙尘已久,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直至此时此刻,盖聂才真正明白岁月在自己身上刻下何种痕迹。
那是一种不需要任何思考,近乎是来源于生物本能般的习惯。在他不经意间,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似潺潺流水般向嬴政流淌。
初被困在秦宫时,他曾无奈于嬴政的过分执着,现在看来走不出去的或许不止帝王一人。
殿内的烛光朦胧温暖,偶有噼啪之声传来。
盖聂又检查了一遍帝王的被子,这才放心睡去。
翌日清晨,嬴政按时前往麒麟殿上朝。甫一坐上皇位,群臣立刻呼呼啦啦地跪了满地。
随着一声平身后,嬴政立时察觉到人群中隐隐有寒光闪现。
他抬眼望去,果然见御史大夫冯劫正拿着笏板,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
想来冯劫应该是憋了一晚上,恨不得下一刻就扑倒帝王面前来奏对。
“启禀陛下!臣有本启奏!”冯劫中气十足地从朝臣中走出来,一点看不出来风寒初愈的样子。
相比于神采奕奕的冯劫,嬴政明显力不从心。他近日一直忙着处理叛逆,思索如何把盖聂牢牢扣在手心里。
果然横竖都是要挨一刀,他忽然觉得屁股底下的龙椅有点烫。
“卿病后初愈,所奏何事?”
嬴政现在还不知道冯劫对事情掌握到何种程度,只能先按兵不动。
“臣病中得知陛下抓到了叛逆分子,先在此恭贺陛下。”冯劫攥着笏板,打算先礼后兵,“但臣听说陛下却并未处置他。”
“此事朝臣们已经商论过了。朕以盖聂为诱饵,用以打击墨家为首的叛逆分子。”
冯劫并没有被皇帝搪塞过去。他眉头紧拧上前一步,显然不打算放过这件事。
“臣昨夜得知叛逆分子已经元气大伤,恐怕短时间内难以与帝国作对。不知陛下打算何时处置盖聂?”
果然被咬上了。
嬴政毫不意外冯劫的话,立刻接口道:“如今墨家虽无力再战,但是恐怕不会就此放弃。留着盖聂在手,亦可为将来多一份筹码。”
这可是他昨夜想了半柱香的对应之策。
冯劫虽然固执却并不强犟,他认可了皇帝的说辞,选择退了一步。
“可是臣听说,陛下没有把盖聂下狱,反而是关在了别处。据微臣所知,盖聂的剑术冠绝天下,如果不严加看管容易酿成大祸。”
“爱卿所言甚是,朕已废了他的内力,着人严加看管。如今他折了羽翼,不过是笼中困兽。”
皇帝居高临下,语气淡漠异常。朝臣们面面相觑,都感叹冯大人还是一如既往地不怕死。
“即是如此,那盖聂叛国通敌,与墨家勾结许久。想必知晓其中不少内情。不知陛下可否拷问出什么了?”
这……
嬴政眸光微动,饶是他竟然也有一点点心虚。
他初抓住人后,一心因盖聂的背叛而气恼。因此不管不顾地拉了人接连几夜颠鸾倒凤。随后他又设计以盖聂为诱饵,继续拉着人颠鸾倒凤。
那夜盖聂在他的身下情迷意乱,还开发出不少新鲜玩法……
“陛下!陛下!”
迟迟得不到回复,冯劫此刻脸色很难看。他故意大声咳嗽几声,以示提醒。
嬴政猛然从思绪中惊醒过来,知道不能再这样继续敷衍下去。
“盖聂叛国通敌,朕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只不过现在还需要留着他一口气,否则朕早就将他五马分尸了。”
帝王决绝的语气回荡在宫殿内,好似要将逆贼千刀万剐。
冯劫狐疑地抬眼,却没有看到任何破绽。他虽然心有疑虑,却只能默默退下。
今日的宫殿一如往昔高大恢弘,他却隐隐察觉出不对来。今日的陛下似乎格外疲惫,并不复往日那般神采。
嬴政的回答毫无破绽,成功避免一场腥风血雨。
散朝后大臣三三两两的离宫,只有冯劫被留在皇宫偏殿。
嬴政在朝堂上驳回了冯劫的谏言,又不好将人打压太过。于是借着冯劫病后初愈的借口,赏了他许多滋补的药材,又命夏无且前去诊脉复查。
在第三盏茶饮过后,夏无且气喘吁吁地赶来。他来不及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就急匆匆地对着冯劫赔笑。
“大人久等,是在下来迟了。”
冯劫虽然为人刚正,却并不刻薄。他一扫朝堂之上的冷脸,笑着将夏无且扶起来。
见对方依旧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冯劫不禁追问,“可是陛下龙体欠安?”
夏无且立刻绷紧神经,故作轻松道:“大人说笑了,陛下正值春秋鼎盛之际,怎会欠安?是在下今日有些疲累,在医馆小憩了一会,还望大人见谅。”
这个回答成功激起冯劫的愧疚之心。想起自己之前感染风寒时,夏无且鞍前马后地照顾自己。
想来是太过来劳累了。
“之前大人尽心照顾我还未谢过,我一直心怀感激。近日外地进贡了一批珍奇宝物,陛下许我任意挑选。我听说那地方盛产稀有雪莲,夏大人与我同去吧。”
雪莲?夏无且不禁咽了下口水。
最近自己取用了不少雪莲,用来给盖聂治病。恐怕现在阁中恐怕没有几株雪莲了。
他本想拒绝,却架不住冯劫的盛情邀请。二人来到珍宝阁,却发现今日异常热闹。
珍宝阁里的东西件件价值连城。嬴政素日并不喜欢过分奢靡,是以这些宝物平日里多是命人严加看守。
宫女宦官们进进出出,手里拿着不少宝物。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高处指挥。
竟然是陛下身边的宫女——参商。
“姑娘?这行吗?”小太监拿着一匹紫色的云锦布料,小心询问道。
“不行,不行。陛下说了要蓝白色的。”参商瞥了一眼摆摆手,命人赶紧放回去,“再找找,我记得就放在这里。”
“见过御史大人,夏大人。”不知是谁注意到了门外的二人,出声见礼道。
参商动作一滞,面上竟然生出几分尴尬之色。
御、御史大人怎么会来?
“见过御史大人,夏大人。”她踉跄几步上前行礼,尽量维持正常的神色。
“参商,你在找什么,如此兴师动众的?”冯劫难得觉得新奇,不禁追问了起来。
参商没有回答冯劫的话,反而笑盈盈地反问道,“大人今日怎么来这里了?”
她怎么敢说自己是奉陛下的命令来阁里找雪莲,顺便再寻几匹布料给盖聂做衣裳。
“姑娘,找到了。”宫女兴高采烈地过来,手里捧着一匹蓝白绣银色暗纹的布匹。
参商点点头,连忙让人送下去。
“之前外地进贡了不少稀有贡品。陛下曾许诺我可以随意挑选。近日我骤然风寒,多亏了夏大人悉心医治。”
冯劫打量着束之高阁的宝物,似乎在寻找什么,“是故我想把选些雪莲赠与他。记载的礼册在哪里,不知还剩下多少雪莲了?”
雪莲?参商暗自瞠目,瞟了一眼战战兢兢的夏无且。只见对方就差把想跑刻在脸上了。
“这……雪莲已经所剩无几了。”负责打理珍宝阁的官员战战兢兢,几乎不敢看冯劫的脸色。
“没有了?简直是胡说八道!”冯劫当即勃然大怒。这次进贡的单子他也是从李斯那瞧见过。
进贡的雪莲少说也有几十株,怎么会没有了?
“是不是你们偷偷藏匿起来了?”冯劫当即面色不虞,横眉看着颤抖的太监宫女。
众人吓得连连跪倒在地上,纷纷摇头称作不敢。
冯劫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他知道珍宝阁里的东西绝非凡物,给他们胆子也不敢私自藏匿。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
他环视一周,忽然笑出声来,“陛下最近可是得了什么新欢不成?”
此话一出,参商和夏无且俱是一惊。不愧是让陛下都头疼的臣子,果然敏锐啊!
冯劫仔细观察二人的神情,却并未看出什么破绽。
又是绫罗绸缎,又是珍稀补药,看来陛下很是重视这人。
想起早朝时陛下的样子,他很难不怀疑是因为房事才精神萎靡。
“大人说笑了。”参商笑呵呵地打马虎眼,暗地里汗毛倒竖!
“近日陛下抓到了叛逆,一时高兴赏了蒙大统领。陛下说战场刀剑无眼,特拿雪莲赏赐了将军。”
冯劫听到蒙恬的名字,眼神终于流露出满意的神色。他挑了其他珍贵的草药送给夏无且,随后才独自离去。
夏无且和参商四目相对,不约而同地长舒了一口气。
好不容易送走御史冯劫,二人并肩去往盖聂的居所。
屋内的香炉尚未熄灭,盖聂正躺在榻上浅眠。自从他被抓到寝宫,每每夜晚总是难以入睡。
参商知道后特意点了上好的安神香,希望能帮助盖聂睡好觉。
“看来夏大人的医术愈发精进了。”参商难得赞了句夏无且,手上还不忘记帮盖聂掖好被子。
“总算是不负陛下圣恩。”夏无且放下药箱还欲说些什么,却被外面一阵骚乱打断!
“大人!大人!您不能进去!”
“滚开!”
怒气冲冲死的声音自殿外传来,只见冯劫风风火火地从门外杀来。周身凌厉志气丝毫不亚于罗网的杀手。
“御史大人?!”
夏无且吓得手抖,药箱里的东西呼啦啦地散落一地。参商呆愣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冯劫面沉如水,快步上前地掀开天青色的床帐。
“我今天就要看看,到底是哪个妖孽祸水,在这里狐媚惑主!”
他不顾众人的阻拦,奋力撕下真相的最后一层伪装。
一张男人的脸赫然闯入眼帘!
冯劫呼吸一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盖聂?!
屋内的杂乱之声很快惊醒了榻上沉睡的人。
盖聂眉宇微动,在冯劫扑倒上来之前睁开了双眼。
“冯大人?”他刚刚苏醒,只观对方难看的脸色就能猜出七八分。
“盖、聂!”冯劫几乎是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他的眼神何其敏锐,一眼就看到了盖聂松散的寝衣。
薄薄的汗透过白色的里衣渗出来,隐隐透出男人的腹肌。更令冯劫愤怒的是,盖聂行动时不经意间露出的吻痕。
冯劫藏在袖子里的手攥成拳头,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他本以为是哪个想讨皇帝欢心的臣子,送了什么美妾给皇帝。万万不曾料到皇帝竟然在宫中蓄养男宠!
养的还是大秦头号通缉犯。
「朕以盖聂为诱饵,用以打击墨家为首的叛逆分子。」
「盖聂叛国通敌,朕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早朝时皇帝的话尚言犹在耳,此刻却显得格外讽刺!
“没想到是你……”冯劫站在原地,手中的床帐几乎要被他撕得粉碎,“竟然是你!”
盖聂顺着对方的目光低下头,身上的白色寝衣不知何时已经松散。他因墨家失败一事而心烦意乱,入睡后总是辗转反侧。
想必是那时松了衣服。
这番巧合落在冯劫眼里,更加坐实了盖聂狐媚惑主的罪名。
“盖聂!”冯劫指着榻上那只狐狸精,破口大骂道,“我原以为你还有几分骨头,没想到你为了活命竟然勾引旧主!枉你出身鬼谷,负剑圣之名,却做出这种苟且之事!”
参商趁着御史大人沉浸于愤怒时,赶紧向室外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快去请陛下。」
再晚一点她怕御史大人发起疯来,把先生咬死。
面对这扑面而来的责骂,饶是盖聂也倍感尴尬。他将头瞥向床里,默默将盖在锦被之下的手露出来。
一闪而过的乌黑光泽晃过冯劫的眼睛。
粗重的镣铐如同蛰伏的巨蟒死死咬住盖聂的手腕,不留一丝缝隙。
恨不得融进血骨,生生世世不分开。
冯劫骤然止住骂声,上前一步掀开锦被!
同样的镣铐锁在了男人的脚腕,容不得任何反抗。
“是、是陛下做的……”冯劫的脸色从涨红色转化为青紫色,明显比刚才更难看了。
“是陛下强迫你的对不对!”
盖聂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将松散的里衣系好。
唯有泛红的耳垂,出卖了剑圣的想法。
腕间的镣铐随着盖聂的动作发出沉闷响声,一下一下叩在冯劫的心上。
夏无且提着药箱在旁手足无措,不知是否上前给冯劫来个抢救。
参商虽然白着一张脸,但还是迈步上前扶住踉跄的御史大人。
彼时的嬴政正聚精会神地欣赏案上的宝剑,丝毫不知道在宫墙的某个角落战斗早已悄然爆发。
空气一时静默异常,仿佛宫殿内四个人都死了一样安静。直至嬴政亲临,气氛依旧没有缓过来。
还未来得及卸下朝服的帝王匆匆赶来,十二旒的冠冕发出噼啪的稀碎响声。嬴政的脚步略显急促,还未迈进殿门就已全然明了。
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个穿着花青色长袍的男人,正是散朝后与帝王讨论朝政的相国大人。
李斯不着痕迹地扫视屋内的众人。在皇帝难看至极的脸色与冯劫怒目圆睁的眼睛之间,默默收回了视线。
门口的参商知道自己办事不利,恐怕脑袋不保。拿着药箱的夏无且经此一役,看破加班命运。
跪坐在角落的冯劫更是万念俱灰,全身心沉浸在塌房痛苦中不可自拔。
唯有盖聂静静坐在榻上,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
不愧是剑圣,果然不同凡人啊!李斯捋着胡须感叹道。
他复又向前走去,却看见盖聂面色苍白。
看神情应该是已经死了有一会。
“卿下朝后不回家,为何跑到此处来?”嬴政率先开口,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弦外之音。
冯劫闻声仿若如梦初醒,一下子从地上窜起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臣只想知道盖聂为何在此处!”冯劫丝毫不惧帝王威压,以头抢地,“他身为朝廷钦犯,不关押在监牢反而出现在皇宫,实在于国法难容!”
御史大夫精通律法,上来就拿国家法度压皇帝。
“监牢又如何?皇宫又如何?”嬴政负手而立,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
“他不过是朕手下的阶下囚,在哪都翻不出浪!”
“那他身上的痕迹,陛下该如何作答呢?”冯劫丝毫不退,拱手跪在地上。
“御史大人这话就有失偏颇了。”
李斯站出来,笑眯眯地为皇帝解围,“盖先生曾经也为保护陛下而舍生入死,不过一时被墨家叛逆迷了心智,这才走错了路。”
“在下的抉择皆发自肺腑,与旁人无关。”盖聂坐在榻上,抬眸注视着眼前争执不休的君臣。
他不愿意让别人为自己的抉择承担错误。
此话一出,嬴政和冯劫的面色出现刹那的凝滞,随后不约而同地涌出暴怒。
唯有李斯,丝毫没有惊讶之态。
“朕留着他自有用处。如果盖聂真的做出了违抗帝国的举动,朕定会严惩不贷!”
??冯劫跪在地上,惊得瞳孔都放大了些许。
违逆帝国的举动?他盖聂做的还少吗?
李斯适时地扶起瘫坐在地的御史大人离开,以结束混乱的场面。
嬴政依旧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只有一直照顾帝王的参商知道,那阴翳的脸色下蕴藏着何其可怕的风暴。她蹑手蹑脚地将门掩好,不让一丝风声透露出去。夏无且缩成一只干瘪的虾米,悄悄拿起药箱打算默默退场。
“站住!”
帝王一声令喝,夏无且吓得双膝咣地砸在地上!他早已冷汗涔涔,恨不得把头埋在地里再也不出来。
“陛下有何吩咐?”
“你回去再开一些温补的药,给他好好养养。”
皇帝没有说这个他是谁,夏无且自然心理明亮。可是盖聂每天已经大补特补了,补得他都对方怕哪天爆体而亡。
而且,不是刚刚补好了身体吗?夏无且默默嘀咕,面上依旧称是。
待到夏无且退去,原本热闹的宫殿瞬间回归寂寥。
帝王依旧保持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地背对床榻。
天色渐渐暗淡,清冷的月光倾斜落地,映得帝袍上金线织就的游龙若隐若现。
嬴政仰头望着皇宫四方的天际,目光淡淡。
他骤然有些倦怠这熟悉的景色。
他九岁回国,十三岁继承王位。虽不是自幼长于深宫,可细算下来,这片天空他已经看了整整三十年。
“陛下打算如何应对御史大人?”
身后人的发问打破了殿内的寂静。
帝王的脸半陷在阴暗里,侧脸的轮廓挺拔刚毅,透出淡漠的疏离。
“你不是说的很清楚吗?叛逃秦国都是你的主意。”
“那么陛下是打算将在下就地处死,还是扔进牢里……”
“扔进牢里?”嬴政脸色铁青,就连脊背都下意识地挺直,“秦国的刑狱你不清楚?还记得当年被你擒获的胜七是什么下场吗?”
胜七之所以如此憎恨盖聂,并不仅仅因为盖聂将他抓回秦国。更是因为秦国当年为困住胜七,而施下的种种刑罚。
可谓是令天地鬼神无不泣拜臣服。
“在下已经做了抉择,自然能承担后果。”
饶是嬴政对这番话毫不意外,却仍能被气得七窍生烟。
“先生好志气,怪不得当年肯烧朕的冷灶。”帝王踱步慢慢向前,缓步逼近榻上的那人。嬴政俯身向下,用手按住男人欲动的肩膀。
冰凉的薄唇咬住盖对方的耳垂,带来一阵酥麻之感。
直至此时此刻,盖聂才看清帝王鼻翼上的晶莹。
他怔了怔,竟才发觉那是沁出的细汗。
盖聂的喉结滚动,却不愿再看向帝王。他下意识地偏头,柔顺的长发顺着脖颈垂进亵衣里,“陛下是匆忙赶到此处的?”
“先生还会在意朕吗?”嬴政发出一声嗤笑,颇为好笑地在对方的耳畔留下温热的气息。
冷不防地感受到帝王的恶意,盖聂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为何会有此一问,更不知道如何回答嬴政的问题。
帝王没有等到回答却也不恼。他慢慢褪下繁复的金龙朝服,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榻前,一把攥住盖聂的下巴“方才的事情朕自然会处理好的,你安心在此处待着就是。”
“陛下!”盖聂还欲在多说什么,一块半截的玉佩赫然映入眼中!
盖聂瞳孔微缩,立时僵住身子,再不敢有任何反抗。
那是天明的东西!
“你听话,朕可以让你见见故人。”
耳畔响起帝王的警告,虚幻缥缈的声音仿若来自天边。脖颈上扑来阵阵温热气息,盖聂却仿佛置身冰窖,连同身体里的血液都一同凝固!
掌中之人的反抗之意瞬间偃旗息鼓,嬴政终于流露出一丝
嬴政终于消耗掉最后的一丝耐心,发出低沉的怒吼,“先生!朕是真的该给你一点教训!”
现在眼下刚到正午时分,树上的嬴政扫了一眼外面当空的日头。
看来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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