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见(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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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裴近日精神状态不佳。

开会时频频走神不说,就连简单的文件交接都能搞错,害得公司黄了一大单。领导早会毫不留情地点了他的名字,指着鼻子劈头盖脸一顿骂。

“不能做就滚蛋!”

老板抄起桌上文件,狠狠朝他脸上甩去,锋利的纸张边缘刮破了脸颊,一缕红丝浮现。

小裴被辞退了,由于是他的失误造成了公司的损失,n+1不可能,公司没找他要赔偿就不错了,只能灰溜溜地抱着自己的东西离开了公司。

“醒醒。”

小裴猛地睁开眼,坐起身大口喘息着,眼神带着惺忪迷茫。

“我这是……?”

阳光满堂,全景落地窗将钢筋森林都框在外,空调冷风徐徐吹着,将盛夏的热浪都隔绝。

又睡着了。

小裴吐出一口浊气,苦笑着向自己的心理医生,“看吧,我这样别说工作了,就连正常生活都成问题。”

小裴的精神差到极致。

就算他的每晚睡眠时间雷打不动保持在九小时,白天依然打不起任何精神,无论何时何地,都有突然睡过去的可能。

一切的源头,从一场梦开始。

在讲述这个梦之前,小裴着重强调了自己的性取向为女性。

心理医生带着温和的笑,镜片下的双目带着一股无法言说的力量,能让人急躁的心平静。

“继续。”

小裴坐直了身体,刺眼的阳光投在玻璃床上折到身前洁净的桌面上,引燃了他。

似乎有些热,小裴擦了擦脖颈浮起的汗。

“是这样的——”

两个月前,公司组织了天府三天两夜的团建。

小裴有轻微恐高,于是在大家都飞机前行的情况下,他独自拉着行李箱去了火车站。

商务座。

为了薅羊毛,小裴特意起大早空着肚子,去商务座专门的休息室蹭吃蹭喝。

“请稍作等待,列车到站时会有我们的列车员带您到车厢。零食和水都是免费拿取的,有什么需要,您再叫我。”

服务真好。

有钱真好。

小裴弄了杯速溶咖啡,接水时,他看见了一个奇怪的人。

50岁左右的年纪,一张丢进人堆里都找不到的脸,休闲衣裤,头发凌乱,好像才从被子里钻出来。

说他奇怪并不是因为这些,而是他的“行李”,被紧紧抱在膝上的木盒子。盒子朴素无华,就是普通的盒子,但小裴看到它的第一眼就觉得不舒服,眼睛像被小针扎,疼,痒,遍体生寒。

小裴揉了揉眼睛,端着不小心接得过满的纸杯经过了那个奇怪的人身边。控制不住好奇心,他又观察了一遍那个盒子,的确是很普通的。

速溶咖啡并没有让他打起精神,列车发动没一会儿,小裴找乘务员要了毯子盖上,调平座椅,脑袋一歪,陷入了沉睡中。

他在梦里回到了带有麦子绿气的夏天。

蝉鸣、清溪、虾子、螃蟹、丰收的玉米、一望无际的麦田、昏沉的午后,组成了小裴的童年。

腿间有什么东西,毛茸茸的,挠得敏感的腿肉又刺又痒。

“别闹了苏苏,午觉呢,睡醒了陪你玩。”

小裴翻了个身,把毛茸茸的脑袋夹在腿间,伸手推了推——苏苏是小裴五年级养的一只田园小狗的名字。

小裴的童年,还有小狗。

苏苏没有听话离开,趴在他腿间,肉乎乎的爪子搭在腰上控制住了他的行动空间,湿漉漉的舌头从大腿卷过,像品尝美味雪糕。

白润的腿肉轻颤,灼热的鼻息喷洒在小腹上,涌来一股热流,雪糕融化,在舌尖徜徉。

小裴也化了。

高涨的情热令他思绪混沌,无法思考,快感如水带电,迅速传遍四肢百骸,骨头都酥了,令他无法抑制地呻吟出声。

小裴睁开眼,乘务员正好推着餐车经过,表情纷杂多彩,目光包含了各种贬义。

小裴顺着乘务员的视线低头看过去——

脸色爆红,立刻捡起不知何时踢掉的毯子盖住下身。一动,裤子里的凉意格外清晰,提醒他,自己在列车上睡了一觉,像个青春期的孩子一样梦遗了。

“打断一下——苏苏是?”

“苏苏…是我小时候养的一只小土狗。我十二岁那年,过年,晚上它睡在茅草堆里,有一群小孩在旁边放烟花,烟花点燃了茅草,火烧得很大,苏苏没能跑出来。”

晚饭时还乖巧匍匐在他腿边啃肉骨头的小狗,大火后,变成了一把骨头。

事情过去太久,小裴的悲伤和眼泪都停留在了十二岁的日夜,现在回想,他已经无泪再讲。

小裴最后一个到达酒店,同事们都收拾好准备出发,就差他了。

当天下午,他们去了当地久负盛名的国际金融中心打卡,拍了熊猫,吃了火锅,玩了一局密逃,后来回酒店又打半宿麻将。

回到房间,小裴已经困到不行,匆匆洗了澡扑到床上,坠入梦网。

又是那样的梦。

但不知为何,这次梦中的小裴思绪清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后,推动的手不再是白天那样轻飘飘的——他的温柔是对自己的小狗,而不是一个梦中不确定的人。

“你是谁?!”

这不是苏苏的爪子,而是人的手,几乎完全握住了小裴的胯骨,用力往下拽——上一秒小裴还安稳睡在床上,下一秒身体悬空,腰以下都没有可着力的地方,被引力拉着坠。

那人膝盖跪在床沿,强行分开了小裴的腿,也成了唯一接住他的支点。像一堵墙一般,气势汹汹压上来,咬他的唇和舌尖,炙热的欲望无比真切抵在腿间。

湿热的吻向下,一口咬在脆弱的颈部,过长的发丝蹭过小裴的脸,很痒,那股痒如电流直直钻进心里,炸开了烟花。

小裴想睁开眼睛,眼皮却犹如千斤重,整个人像被裹在泥潭中,使不上任何力气。

……

从这日开始,小裴几乎每夜都会梦见那个男人,把弄玩具一般,将他按在身下,所有反抗都被禁锢在那双冷酷无情的大手里。

“你觉得它是什么?”

小裴抬起惨白的脸,双颊因咬肌过度紧张在轻微发颤。

“我……”

他的声音有些哑。

“喝点水,别着急,慢慢讲。”

心理医生把水杯推过来。

“谢谢。”

小裴端起水,润润喉咙,面色稍稍恢复了一点。

“梦境是潜意识的映射,它可以反应出你真正没有表达出来的一些东西。人在梦境的时候理性处于没有被压制的状态,它表现出的,是你最真实的一部分。”

“其实,你并不讨厌梦里的它,对不对?”

小裴双眼愣愣的,没有目视心理医生,而是望着其身后的玻璃窗出神。

大约一分钟后,他才如梦初醒地点点头。

“我觉得,它就是我的小狗,小狗,苏苏。”

“那么,它映射的现实就是苏苏。”

可是苏苏早就死了,它死得太早,太轻,不足以在小裴内心深处留下如此深重的感情。

“你想要忘记它吗?或者说,你还想在梦里见到它吗?”

……

小裴抗拒回答这个问题。

“那我们换一个问题。梦里发生了什么,让你觉得它就是苏苏呢?”

这并不是小裴第一次来到天府。

三次。

第一次,是在九岁的暑假,家里人带他去了青城山,下山时在一个小山坳里捡到了苏苏。

第二次,苏苏死后,父母拗不过倔强的小裴,带着他,以及装有苏苏骨头的盒子,再次来到青城山。

它从这里来的,应该魂归故里。

巧的是,团建第二天的行程也是青城山。

小裴想到了那个和他同程的盒子,当时,苏苏也是被装在这样一个小小的盒子内。

是的,同程。

和乘务员尴尬一面后,对方推着餐车走了,她的身影一离开,小裴立刻发现了那个盒子,就在斜对面的位置,被放在脚边,但很小心的用毯子垫在了下面。

他感觉自己要被吸进去了。盒子好像有魔力一般,把整个世界打造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使小裴在无所知中走入陷阱。

之后,他第三次见到了那个普通男人,在下山路上。对方也觉得有缘,撞上目光后,回以一个坦荡的微笑。

只是,他身边是空的。

那个盒子不知道被他留在何处,冥冥之中,小裴与它有了感应,迈出的每一步都在向它靠近。

“听你说起来,有一点像鬼故事了。”

“人死后会有灵魂,苏苏死后当然也有。”小裴反驳了他:“这不是鬼故事,它想我了,来看我,仅此而已。”

小裴的直觉告诉他,苏苏想说些什么,可是它发不出声音,只能通过肢体表达——

它的肢体表达,就是把小裴吻到快要窒息,像虎豹捕杀猎物,从后面咬住脆弱的咽喉,听他因死亡来临恐惧地喘息,干柴烈火烧得愈来愈烈,像是要高潮了般,浑身战栗。

小裴第一次在梦里睁开了眼睛。

熟悉的墙壁、吊灯、床铺……是他的家,在他的卧室里。

小裴茫然眨眨眼,分不清现在发生的一切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苏苏,是你吗?”

“你想说什么?你想告诉我什么?”

它的头发又长了,好像才从水里出来,湿凉,落在小腹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上半身欺压在腿间,大掌游移在腰胯,望着深黑的眼睛如临深渊,就连欲望都带着风雪的寒意,犬齿研磨着耻骨,恨不能将他整个人拆吃入腹,一如从前。

手指压着尖牙,小裴像感觉不到疼痛,指肚被刺穿,殷红的血珠滚落在唇齿之际,被卷走。

他笑了,放松仰躺,任由身心陷入柔软的床铺中。

“贪吃的小狗。”

游吻从眉梢开始,带着浓烈的侵虐性咬住小裴的唇,舌尖抵开齿关,卡住小裴的下颌强迫他仰头迎接。肺中的空气极速告罄,小裴头脑因缺氧而发昏,眼前白光破碎,流萤一般陨落。

剥开揉皱的睡衣,热吻下落,得到空气的小裴大声喘息着,手胡乱在床上抓。起伏剧烈的胸口被拢住,爪子不知轻重,凌虐似的,又像作画,在这具年轻鲜活的肉体上留下无数青红的指印。掌心紧贴着小腹往下,探向那个敏感的地方。

小裴闷哼一声,抓紧了撑在腰侧的手臂,不自觉弓腰,想要逃离。口中零零碎碎溢出几声呻吟。耳畔是模糊、黏稠,夹杂着心跳“咚咚”的喘息。

无休止的快感沿着小腹疯狂向上涌,浑身战栗,像是受尽了委屈在呜咽啜泣,鼻音发抖,手脚发软,生理性眼泪划过眼角。

高潮后的身体轻微抽颤,脑海一片空白,他的整个世界由此走向了消亡。

不是‘仅此而已’——

“据资料显示,你对动物毛过敏,六岁因为摸过路边的一只狗差点窒息而死。十九岁,你的过敏源转移,有了第一只小狗,名叫ute。你第一次恋爱也是在这个年纪,不过,对方好像是个男性。”

“嗯?u……什…什么ute?”

被揭穿的小裴像是不谙世事的孩童,一脸懵懂,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你一直往我身后看——”医生转动座椅,往后看了一眼,散漫的气质忽然变得尖锐起来,“我后面有什么,你在看什么?”

“窗户?”

“苏苏?”

“还是说你只是在发呆?”

小裴摇头又点头,情绪未有太大起伏,语气轻慢:“他是只坏小狗。”

“看来这份资料并不准确。”

心理医生随手翻了翻,当着小裴的面把文件丢进垃圾桶,转而抽出了另一张空白表格。

“你叫裴……?”

“苏。”

心理医生在姓名那栏确定地写上:

「裴苏」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说了什么吗?”

小裴眉头微攒,陷入思索中,“你让我做了一个自我介绍?”

“冒昧问一句。”医生笔尖不停,“最近几次治疗陪伴在你身边的都是一位男性,他是?”

提到他,小裴一直处于负面的情绪有了缓和,难得露出真诚的笑意。无名指上的铂金戒璀璨,洋溢着阳光幸福的味道。

“是我的丈夫。”

助理送裴苏离开了咨询室,在休息区等待了两个小时的男人早就坐不住了,一看裴苏出来了,迫不及待走过去握住他冰冷的手,关切地问道:

“苏苏,医生怎么说?”

裴苏愣愣看着男人的脸,这应该是他梦里的那张脸,如影随形,像不断的收紧的捕鱼网,牢牢将他捕获。却又不是他梦里的人,如此生动,心脏的跳动强而有力,会说话,会呼吸,还是一个完整的人的模样。

“虞医生说……”

前台突然发生了异样的响动,裴苏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

“先生,没有预约你真的不能进去。”

那人脚步很急,行走带风,疾如雷霆,助理根本拦不住,他的目标明确,正是咨询室。

裴苏好奇的目光追着他,那人已经走到咨询室门口,抬头就要叩门。在他叩下的前一秒,门被从里拉开。

“你终于来了。”

医生似乎预知了他的到来,没有意外,掩在镜框下的精致眉眼平展舒开。那种笑容,裴苏没有在他脸上看见过,像是尘封已久的珍宝,为迎接多年未见的老友而拆封。

“没关系。”他对如临大敌的助理说道:“这位是今天的第二位客人。去备茶,招待贵客不要吝啬,泡一壶六安瓜片来。”

而后将视线投向这边,朝裴苏身边的男人笑笑,最后才看向裴苏。

很轻的一眼,点燃熏香散出的烟雾那样轻。

“苏苏?”

随着咨询室门关闭,裴苏收回视线。

“走吧,家里阿姨今天要做梭子蟹炒年糕,你最爱吃蟹,我叫她多炒几只。”

“好。”

等待电梯途中,透过金属壁,裴苏看见了一道浓黑如墨的影子,轮廓模糊,雾一样流动,依稀可辨出人形,就在身后半步左右距离。

身边的男人察觉不到影子的存在,眼中的担忧和心疼浓得要化水了,拇指抚过裴苏眼下的青色,安慰他:“没关系,这里治不好大不了换家医院,总会好的。世界那么大,我总能找到可以治好你的医生。”

“我很好,虞医生的治疗对我很有帮助。”

裴苏仰头微笑,温声细语,要男人安心。只是他脸色太过苍白,更像是强撑着不想让爱人担心,所故作出的坚强。

而在男人看不见的地方,裴苏微微向后探手,十指交扣,影子矮下去,像小狗一样。

小狗的舌头不会说话,但很会舔,好像他的手心藏了一块糖,灵活的舌尖解开糖纸,引来蚂蚁窸窸窣窣爬过手心。终得一品其甜美。

裴苏颤了颤,抑制住险些出口的呻吟,抽出手,用力掐了把手心。下一秒,那人强势将他紧握的手扳开——

裴苏目光上斜,男人不知在看什么,眉头拧出了一个川字,面颌绷得极紧。

“快了。”裴苏探指钻进他手心,要他放松,身体也向其贴近,梦中呓语一般轻叹:“我应该很快就不用做梦了。”

男人锁了屏幕,回握他的手,十指相扣,下巴在毛茸茸的脑袋上蹭了蹭。

——屏幕上一闪而过,是一位名为“裴苏”的精神分裂症患者的诊断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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