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怂怂走吧(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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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洲渡是一片湖地,一走一道深水。

紫红的夕照四处打,反射出波光粼粼的彩景。

穿着黑色劲装的辽国太子,就站在这片彩景中,身长玉立,等天愈加黑下。

那双如直竹的指节攥得死紧,几乎要攥出血来。

猩红眼望着对面侧立的“少女”,突然来了一句赞叹:“怂怂好漂亮。”

和颂听见时,差点以为虞楚气疯了,往后一缩,轻抿软红唇瓣,润湿。

身后的和榭安看不下去,捉住那只嫩白小手安抚,眉眼覆着极为纯质的冷意。

“辽国太子,他不会跟你走的。”

被点到的男人怔了一瞬,突然掌住脸,背微佝,唇一咧,笑得疯狂:“哈哈哈哈是吗……”

“所以是要去南疆吗?南疆又能有什么好东西?”

太子的神智已然有些不对,明明看着趋近于疯魔,却又在最后时刻平复下来。

扯下腰间从出生便紧紧相随的青鸾玉,往前两步,进入敌对者的射程。

“怂怂。”

嗓音依旧是温和的,就像与和颂第二次见面时那般,拥天子气魄,尊贵无双。

和颂目光落在男人递着的玉,鸦羽般的睫毛簌簌抖动,琥珀澄清的眸子含水,有些无措。

他记得这个玉佩,这是太子最为珍重的,就算是在书里,太子也未曾将它交予任何人。

所以现在……是要给他吗?

事实如所想,虞楚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满身都是颓败,周身气息莫名:“怂怂,我放你离开,但是这个玉佩,希望你收下。”

话落,颇为紧张地用指甲刮了刮掌心,视线侧开:“……可以吗?”

和颂:“……”

本来就不是什么心硬的,面对这副模样的男人,最终还是不顾哥哥反对,小步走过去接了玉佩。

玉佩到手的瞬间,和颂被拥住了。

“喀嚓。”

弓弩开闸的响动立起。

男人在竖起重重威胁的险地,轻轻嗅了少年身上的草药香。

和颂被抱得一懵,就要反抗,便听着一句:“如果你喜爱南疆之地,我会来的。”

从头顶传来,尾音虚虚,不甚分明。

这话说得无头又无尾,没等和颂想明白,已然被松开。

虞楚冲他柔柔一笑:“怂怂,去吧。”

懒散又克制的模样,像是放归一只山野的幼鸟,让之自由翱翔。

那副复杂的神情,以至于后来和颂会经常想起,而后陷入短暂沉默。

……

来到南疆的统治区域,赶路就更不用慌急,而和颂也不用整日整日穿着女装来躲避官兵追捕。

不得不说,和颂初见南疆王宫还是被狠狠惊了一把。

虽无辽国皇宫那般震慑人心,但却有一种古朴的庄重肃穆。

而汤左玉,则于铜制宫门前等着他们。

令和颂不解的,汤左玉的腿竟完好如初了,就像从来没有做过轮椅的正常人。

望着比自己多出一个脑袋的人,和颂莫名不敢说话,揪着哥哥的衣服躲人身后,又乖又可怜。

但既然人都被看到了,躲还有什么用,不出意外的,和颂被汤左玉拉进了储君的私人马车,而和榭安被支开。

马车四角挂着铜铃,随赶路晃荡响。

车内熏着熏香,华贵绒羽铺面。和颂不安地并腿坐着,视线就盯着半空不移,努力当个透明人。

可惜他的愿望终究要落空,不久,下巴就为两指扣住,指腹碾磨旋转,和颂懵懵对上那张熟悉的脸。

冷冷清清,气质如松。

“不认识我了?”

汤左玉压低了声,唇角扯了些微弧度,但并无笑意,心情不算好。

和颂还没原谅这人之前瞒他身份的事,这人反倒恶人先告状。少年顿时愤愤扭开了头,下巴都磨红了。

和颂的情绪实在太好猜了,何况汤左玉这么个心眼子多成筛子的人。

“怂怂,你没问过我。”

这是男人第一次唤和颂的小名,两字从喉咙滚过,旖旎又亲近。

少年细眉微蹙,并不那么好打发,目光落向眼尾,扫量过男人的双腿,撇嘴道:“那你这腿又是怎么回事儿?”

汤左玉好脾气的回答:“之前的的确确是站不起来的,也是我自己不愿站起来。”

这话和颂就不懂了,但又莫名感觉心里闷闷的:“……为什么?”

“因为我是质子,最好完全符合一个傀儡。”汤左玉很快解释。

风卷过车帘,扫进少年瞪大的眼。

和颂唾弃起自己,他也能猜到了,无非就是用药让腿失去功能,只为求得生机。

但这么想却是完全错了。

汤左玉敛眸看着少年对他心软,对他露出怜惜,唇角不明显微勾。

他知道少年会把他想成什么样,无非是背井离乡生存艰难的小白花,但这也确实是他想要的结果。

药伤腿只是嫌麻烦,而充当南疆质子于辽国皇宫待着,也单纯因为他不愿面对南疆王宫的丑恶。

从前,那夫妻俩不知托了多少暗信求他回去,他也不闻不问。如今仅是为了和颂,他便重新回到这座让他欲呕的故土。

他还应该谢谢那夫妻俩,如果不是他们,他不会被恶心到去辽国,也不会遇上和颂。

将来弄死,或许可以采用轻松点的方式。

和颂来到南疆自然是跟和榭安一同居住,即便汤左玉有心,但是顾忌当下处境以及和榭安的防备,也不得不放弃。

和颂也是搬入右相府才知晓自家哥哥位高权重。

和榭安特意给和颂布置了一方种满花草的庭院,袅袅清鸣,麻雀爬枝头,抖落的羽毛尽数化归泥土。

观这方精密布置,就能看出安排者早有预谋。

或许是换到新的地方,生出些水土不服,和颂一连两天都睡得不怎么安稳。直到眼上的黑眼圈遮掩不住,被和榭安捏着脸打量,这才跟老老实实跟哥哥交代。

少年不喜欢麻烦别人,于是面对还不算亲近的“亲人”,并没有养成倾诉的念头。

还是尴尬的。

但这下可好,后面每天和颂都要挨着和榭安睡了。

被抱在怀里,划着冷冽线条的下巴直直戳在头顶的发旋,几近于无的细微反抗被轻松化解。

开始前两天和颂肯定是不习惯,后头也不知哥哥房内熏了什么香,不出一会儿就能睡得比谁都死。

早晨醒来看到被他压一整晚的胳膊,难得生出愧疚。

“哥哥……”

这天,和颂醒来没有见到身边人,他没什么意外,哥哥也有公务要处理。伸了个懒腰正想睡回笼,却突然听见外头隐忍的低咳。

出于好奇和莫名的潜意识预警,少年轻手轻脚下床。

没在门外见到人,于是便又转了个弯,发现就在庭院里,满身鲜血的男人发丝散乱,淋漓惨惨,几乎把草丛都染成艳色。

风一刮,要掉不掉的落叶拂扫人面。

男人脸上斑驳辨不清,身体一些地方,譬如手腕,腰间,还有绑着铁环的腿,割着大喇的口子,往外不要钱地流红水。

和颂蓦地瞪大眼,心脏都滞住,僵硬的挪步过去。

在阳光下愈发清白的手指,指尖触着最大的那片落叶,颤颤拿起。

只见一张眉宇被划了一道长口的熟悉面庞——

是暗九,或者说楚修。

心跳滞住的两秒——

【宿主。】

眼皮上的枯叶移开,更多感光,凝着血成一簇一簇的睫毛抖动掀开。

恍惚看见少年惊愕担忧的神情,楚修下意识想去把那额心的不安抚平,最后顾念自己满身鲜血。

于是作罢。

喉口积满血,也说不出话,闭了闭眼,最终不甘又无奈的昏死过去。

楚修看见少年眼眶里涌的泪,临意识终结前刻想。

别哭,我不疼的。

虽然哭起来也很漂亮,但是别哭啊。

汤左玉同和榭安赶来时,看到就是和颂费劲吧啦地想要把人拖起来,但是苦于力气太小,最后把自己弄得乱七八糟。

血污抹在单薄的寝衣,修白柔嫩的皮肉,脸蛋又是血又是泪。

看到来人,如同看到希冀,瞳孔断线珠子流。

“你,你们快救救他……”说话一卡一卡,抽噎着:“他都快死了……”

这一刻,说不出在场人谁更慌。

今天一大早,汤左玉便借公务来找了和榭安,本愿是想看看和颂。但因少年始终没醒,于是先处理了事。

和榭安估摸着时间不早,和颂该醒了,便准备过来叫人,然后跟上个撵不走的大公子。

不料竟看到如此情境,和榭安带楚修去处理,和颂便落到了汤左玉手中。

另一方庭院。

突然的惊惧未消,少年含着泪的眼因久久不眨,眼眶泛红,酸涩难耐。

汤左玉正坐石墩,一把将人搂到自己怀里,顺着背安抚。

和颂攥着大公子华贵的胸口衣料,狠狠闭眼,嗓子哑得完全:“他会……死吗?”

汤左玉略低眼,扣着腰的手环得更紧。

生死之事谁能说清,偏偏他就是异常坚决的回答了:“不会。”

似是怕少年继续担心,他再加重了语气:“不会的。”

和榭安再赶来看到的就是在男人怀里沉入梦乡的少年。

即便睡着,眉头也不安紧蹙。

和榭安没有立马将人夺回来,只是沉默着,视线落在那洁白的侧脸,轻道:“你瞒不住的。”

汤左玉顺着少年发丝的动作稍顿,随后仿佛什么都无所谓似的继续顺发。

“我没想过瞒,但不是现在。”

……

和颂经历血的冲击,身心已经无比疲倦,偏偏脑子里还始终有个声音在叫他。

他好不容易清醒,就听见那一开始就消失的系统慌乱呼唤他的名字:【和颂……和颂!】

少年睁开眼,发现自己又返回了哥哥房内的软床。

还在懵神之际,又被叫回了神。

他有些迟疑:“……系统?”

系统见他回应,机器也不由松口气:【是我。】

不料系统回应反倒逃不了了,被和颂狠狠怒骂,少年伤心又难过的说自己有多么多么不容易,又有多么多么害怕,絮絮叨叨半个时辰直接过去。

系统头晕目眩,差点都不敢开口了,虚拟形象抖着:【我,我能解释的。】

和颂抹抹泪,哼了一声:“那你解释!”

态度转变过于巨大,系统还以为宿主是胡搅蛮缠说“我不听我不听”的类型,于是它难得的卡壳,最后艰难整理好程序:【宿主,你不觉得自己这个身份很奇怪吗?】

“……”和颂抿了抿嘴巴,卷翘的长睫敛下,小声回应:“觉得。”

“这个太医就是我自己吧。”

【……】系统都还没来得及循循善诱,直接被抢先当头一棒。

【是……是……】机器也说不好话了。

它以为这人这么笨,猜不出来呢。

【既然如此,我就直接说了。】

【宿主,您在幼年经历过于巨大的冲击,导致灵魂出窍,意外被时空裂缝卷进。】

【于是,你到了另一个不属于你的世界,我原本只要负责将您带回原时空就好,但没想到,衍生的世界和这个原时空相融,所以你也就成了我最开始给你看的那个太医炮灰。】

【我当时离开,也是为了向总部寻求办法,但没想到……】

一直默默听着系统说话的和颂情绪低落,见他留一半不说又催促:“没想到什么?”

【其实是我弄错了……】

和颂:“……”

6。

系统最后跟和颂解释了很多,但少年几乎大半都没听进去。

等系统的长篇大论结束,忽然问:“你知道楚修在哪吗?”

脑子里的声音顿时偃旗息鼓。

和颂撇撇嘴,心里没底,他随便抓了抓头顶乱糟糟的发,身上是被人新换下的寝衣,泛着柔色,隐约可见其间柔骨身段。

胸前稍稍凸起,不明显,但若是仔细看,定也是移不走眼的。

待少年直身,暖白肤色的脚,脚面突出连接骨,拢进床边的布鞋正欲出门。

刚走两步,突然“哐嚓”一声,伴随卧内门扉大开,迎面撞上剧咳不止的熟面孔。

原本的鲜血淋漓除了外露皮肤都很好的为新衣掩饰,男人换了身青金色的长袍,凡牵扯纹样的部分,全由锦线镶嵌。

看得出是华贵料子,不算亏待。

但同男人那嗜血刀锋的气质不太相符,格外怪异。

“楚修?”要找的人就正好出现在眼前,但和颂没有轻松,只有难以言喻的惶恐,语调都提高两度。

楚修眉间深皱,不发一言抱起少年就径直往外快步,手指握的腰椎处,摁了摁那块的骨头。

怀里人顿时软了身。

“干嘛……!”和颂扒拉着男人衣裳的手指瞬间攥得更紧,外衫都直接扯垮了。

从下至上的视角,只能看到这“哑巴”来回滚动数次的喉结,勉力挤出沙哑的嗓音——

只两字。

“要逃。”

逃?

和颂困惑地眨眨眼:“为什么要……”逃。

话顿。

“往哪逃?”

鬼一样的,警钟乍响,和榭安突然出现在门侧。

白锦华服,暗在午后的夕阳,周身全是骤然压下的冷气。

心脏以极快的速度疯狂跳动,和颂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没看都没敢看一眼和榭安,却浑身汗毛耸立。

这样的场景下,不明缘由的,和颂生了惧怕之心。

血缘的牵连不断,明明只听着这么一句堪称温和的话语,他便清楚,哥哥在强压下深入骨髓的暴戾与血。

和颂想挣脱楚修下地,反被抱的更死。

男人扣着少年腿边的手用力桎梏着,压进软肉里,分毫不得动弹。

而后,暗潮涌动之下,只感男人胸腔鼓动,一声低哑“抱歉”。

和颂被迷药迷去了意识。

可是他才醒啊……

烦死了!

这里的人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终于再醒,是在一开始和榭安给和颂安排的小院。

月挂南头,天已至深夜,星点烛火摇曳,木桌上光影斑驳打在那张温文儒雅的脸,勾勒冷情的弧度。

垂下的长睫,掩住的尽是令人心惊的洞察。

听床边传来的窸窣声,和榭安放下手中书册,背着烛火走过来。

和颂下意识往后挪,眼眸敛垂,脚趾绷住被单,手指也揪着衣。

弯曲的双腿使衣物后缩,露出在黑暗亦雪白似打了柔光的腿肤,单薄的寝衣遮不住任何隐私,要是光再亮些,就真真同光裸没什么两样。

和颂始终未曾看透这个哥哥,他的潜意识提醒他“不得轻信”;他的血脉牵连他依靠对方。

和榭安也确实没让他受过什么伤,但二人间总有层说不明道不清的东西阻着,而今——

便是揭秘之刻吗……

冷感的手倏忽覆上脚面,长期握笔覆茧的指腹,轻轻磋磨其上胫骨,最后磨着磨着,整只脚都落在了掌控。

和颂被那旖旎的动作弄得浑身都麻了一瞬,蹬腿不得挣脱,浅琥珀的眸压上泠泠水色。

“怂怂害怕哥哥吗?”和榭安轻轻询问手上动作不停。

“可是哥哥很爱怂怂。”

长指捏了捏腿肉,格外好的触感。

“怂怂不该就这么跟那个人逃走,哥哥会伤心的……”

每多讲一句,就多一分不明嫉恨,身形也越压越近。仿佛笼中囚雀,轻而易举将雀鸟擒拿。

眼睁睁看着哥哥的手在往腿间摸索,带来的压迫重重,却不曾想逼急的雀鸟也会反抗。

少年想也不想,几乎是反射性的——

“啪。”

清亮、脆响的一巴掌。

扣进肤肉的手瞬间松开,男人头被打偏过去。

安静两秒。

被打的人还没说什么,动手的人先哭了,是那种瞪着通红的眼,倔强,无声无息又宣泄的满腹疑惑。

和颂始终不明白和榭安身上那莫名的隐忍气怒,不明白明明合作关系的两人,为何闹翻。

但楚修那声狠重警示的“逃”,还是扎在了心底。

所以,到底有什么事在瞒着他。

有什么事……不能让他知道?

精致的脸侧再次划下两行泪珠,阴阴烛火印照些许,少年眼中的疑惑,演变成了难过。

“哥哥,我讨厌你……”

和榭安似乎将将清醒,猛地站起身,攥着手真真攥出血来。

湿润温热淌在指缝,脸上印着巴掌印的男人宛若做错事的狗,后退两步,哑声道歉。

“怂怂,哥哥做错了。”

……

和颂现在暂时不想看见和榭安,和榭安自己也明白,为他挑明蜡烛后黯然离开。

而就在这稍微幽暗的环境里,暖黄的光色如仙云,少年整个人都亮堂。

而就在一片急促的心跳里,少年胡乱抹走眼上妨碍视线的泪,很小心地从腰间捆的细带内,扯出另一根比寝衣还单薄的雪白布条。

这是楚修给他塞的,在迷晕他的最近时刻,动作很隐蔽,即便和榭安就在身前也未曾发现。

小心翼翼展开,雪白布条染黄光。

只八字。

——两国鏖战,庭院囚禁。

四月的风,透着薄凉,和颂来到南疆第一次离开右相府,天上下了一场绵细春雨,雾拢泛泛。

小郎君脸蛋如同精雕玉琢的瓷器般,被自家哥哥牵着手,慢步朝王宫走去。

赏春宴。

宫中贵人时不时就提出的闲兴娱乐,谈不上多郑重。因和颂与和榭安冷战几天,整日恹恹,焦急无措的右相这才找到的一个缓和法子。

而和榭安同和颂说了这事后,少年也难得的给了他好脸色,心神不由轻松些。

如今和榭安先是要忙着给前方军情传递策略,还有许多汤左玉上位待备之事……最最要紧的,是不能让和颂得知两国已经开战。

带进皇宫虽有败露此事风险,但和榭安好好守着,便也难得出错。

殊不知,和颂早已从楚修那知道了,先前从辽国逃离本就疲乏,不愿外出,如此,才被和榭安钻了空子,隐瞒下来。

楚修所予八字,半真半假,反正鏖战为真,囚禁却是荒谬之言。

但为什么要瞒着他?

不愿让他担心吗?

还是怕他会再回去。

系统跟他解释:【其实那本书和你的世界并非完全没有关联……毕竟是差点相融的。】

【从前大辽强势南疆颓弱,但大辽又不能完全压制下南疆,于是形成两方盘踞之势。】

【现南疆兵强马壮,和榭安访辽助汤左玉回国,就是为借用他那智多近妖的头脑谋划……起兵大辽。】

【而汤左玉幼时受害凄惨,并不愿回到南疆,去辽当质子也是他自己的手笔。真正让他下决心回南疆的变数……】

“是我吗?”和颂轻声问。

系统半晌才答:【是。】

原来竟是一环扣一环。

注定的起兵,注定的统一。

书里是辽赢了,现实又会如何?

……

和颂小脸沉静,温吞跟着和榭安走,脚步轻缓,一如他的性子。

纤瘦绷紧的腰间勾挂,是当初春洲渡一别,虞楚赠予他的青鸾玉,氤氲水雾中,更显润泽。

他稍微仰了一点头,目光落在男人凌冽的下颌线条,问:“哥哥,人会很多吗?”

和榭安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指腹,空手拂过少年脸蛋斜过的雨丝,凉凉的。

“没事,哥哥在。”

和颂得到答复后又闷下脑袋,攥着侧边衣袖,入手若轻羽,是上好的料子,专为他稍微磨一磨就红的肤质挑选。

清澈软和小郎君,似乎怎么都不会生气。

宴上,和颂同和榭安一起位列上席位,汤左玉不在。

他被那些个贵女挨个捏脸,闹得面红耳赤。

好在和榭安知他酒品不好,勉力阻了那些过于热情的敬酒,这才逃过一劫。

虽未喝酒,但水果吃了不少,和颂耳根红红跟哥哥说自己需要如厕,和榭安原是想带着他去,可和颂怎么也不应。

睫毛簌簌抖动,娇嗔道:“我才不要哥哥和我一起。”

和榭安直接半晌没缓过神。

等缓过来,少年已经跑远了。

尴尬低咳两声,忙叫一旁太监跟上。

少年一去就是两盏茶的时间。

和榭安正担心是不是出事,想去寻。

还没起身,先前叫跟上去的太监满头大汗朝他跑来,哆哆嗦嗦弓首连声道:“大,大人,小公子失踪了!”

“嘭……嚓。”

太监焦慌去看,看到右相冷凝的面容,还有不慎磕碰落地的瓷杯。

破成三瓣瓷,酒液浸染锦服衣角。

和榭安起身,脚踩上杯子碎片,淡声命令:“搜。”

和颂非常紧张,心脏都几乎要蹦出来,借着如厕,他躲在附近的马车上。

这马车不算显眼,全有黑铁制成,有一种肃杀之感。稍微挨近半点,都能感受到铁面散出的极致冷意。

如今,和颂就躲在马车座下的空隙,四面寒意侵袭。他骨架小,正好躲在这里面。

少年静静抱腿,眯着眼脑袋昏昏。

外面似乎起了骚乱,离得很远的搜捕声传耳。这下,和颂全身都开始发抖。

先搜捕一步提前到来的,是这辆马车的主人。

大大咧咧的声音,有点粗,特别沉,是南疆的蛮语,嗤笑着:“和榭安也真是疯了,居然敢直接搜查王宫,他倒真不怕汤左玉那个阴玩意搞他。”

紧随着这道声线开口的,应当是手下,谈及语气稍带奉承:“可不是,为了一个辽国来的,谁知道是不是奸细呢?”

声音临近,和颂更加抱紧自己的双膝,头死死埋进手弯,把自己缩成团。

他听不懂南疆话,但也能从语气辨别。

哥哥在找他。

这已经不用怀疑。

马车主人掀开帘子一步跨上,他动作粗犷毫无顾忌,整个马车都抖了两抖。

同时,系在和颂腰间的鸾玉,因这抖动,从腿滑到了旁侧。

空间太小,极为轻细的磕碰。

短促、零落。

这声和颂自己没听清,但有人听清了。

比如车主。

穿着豹绒绷身劲装的男人,那双如鹰的眸子眯了眯,目光落在正要坐下的单板。

和颂细细小小的呼吸着,还在想,自己马上就能离开了。

但车内迟迟没有传来动静,少年闭着的眼睁开了,迟缓地眨了眨,最后死死咬住唇。

怎、怎么回事儿?!

道不清意味的笑声突兀出现,头顶案板一揭。

稀薄光线从头顶投入。

和颂猛地瞪大眼,怔怔仰头,露出恐慌面白的脸。

抱着膝的双腕被大手一下搅住,蓦地上提。

衣袖下落,漏出整条光洁的臂膀,犹如上好瓷玉,少年含带晶莹泪花的琥珀清瞳,瞬间眨出泪。

“我……”

男人气魄如兽,宽肩窄腰十足的完美。

凌厉的下颌线条骤然绷紧,他皱着眉,扣着和颂两腕的掌松了又紧,极为古怪的神情。

“你。”用的中原话,字音很钝。

和颂目光闪躲,脸上湿漉漉,唇瓣都咬出痕。

只听男人沉默良久。

“奸细?”

‘奸细’二字一出,和颂偏移的眼立马定住,战战兢兢望向比自己壮很多的男人,手指不受控地发颤。

少年即便在昏暗环境也依旧清亮的瞳孔,蒙上暖湖虚晃的水汽。漂亮脸蛋是止不住的惊惧。

男人看得怔愣,随即外面被这里头的动静吸引。

“猎索,怎么了?”

是刚刚同男人一起走过来的人。

和颂更慌了,他听不懂南疆话受制颇多,但大多都能依据形势猜出来。

比如现在,应该是问车里出什么事儿了,毕竟动静也不小。

少年只能尽力以眼去递过情绪,祈求男人不要把他在的事告诉别人。

猎索抓着的两支腕子,清润泛粉指尖如柔荑,轻轻刮着桎梏他的虎口。

像幼弱的小猫求饶。

“猎索,没事儿吧。”声线不稳,听着是准备到后面来看了。

和颂闭眼都要认命,安慰自己本来人家就没理由包庇自己。却不曾想,男人只是滚了滚喉,目光如炬死死盯他的脸,冷静阻了外头的人。

“无事,阿义驾车。”

和颂又睁开了眼。

一听主上这样说,彭义也不自讨没趣,牵着绳索便要赶马,不出两步,搜索侍卫过来。

侍卫手拿右相令无所顾忌,最开始他们并没有认出这辆马车的主人,言辞多有不逊。

直到帘幕拉开,撞上一张凶神厉鬼的脸,浑身都打了寒颤。

“猎,猎将军……”

男人面色不虞,轻蔑视线钉在人身上,压迫感极强。

“有事?”

打头的侍卫不敢说话了,被后赶来的侍卫长扯到身后怒骂,接着恭恭敬敬朝猎索抱拳俯首。

“万分抱歉猎将军,底下的人不懂事冲撞了您。”

“还望猎将军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他。”

“……”

迟迟没有等来男人的宽恕,即便是侍卫长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滚吧。”帘子被掀下去。

原本侍卫们是准备马不停蹄逃开猎索这地狱恶鬼的,偏偏身后来人,见是右相,都不敢再走。

“右相大人。”此起彼伏的行礼声。

和榭安认出了黑漆漆的铁制马车,目光没什么波动,直接偏头问:“搜过了吗?”

侍卫长吞吞吐吐出声:“……尚未。”

和榭安点点头:“那就搜。”

“和榭安——”阴沉到谷底的声音乍现,马车帘子都几乎要被大力扯坏。

“你特么有没有把本将军放在眼里!”

和榭安冷静与他对视,余光却是落在帘子的缝隙里,轻讽的扯了扯唇角:“哦,原来是猎将军,先前没认出来。”

“猎将军,能行个方便吗?本官找个人。”

装蒜。

“呵。”猎索锋利冷峻的眉眼尽是风雨欲来,啧声,摊回了椅背。

“哦,找你那个弟弟是吧。行,找到了先交给本将军。”

和榭安蹙了蹙眉,手指猛攥:“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猎索一脚踹开车门,整架马车都动荡,“老子的意思是,先让老子审问看看他是不是奸细。”

“谁知道你那弟弟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这句话变相在骂和榭安不是东西。

南疆史无前例聪慧绝顶的右相大人:“……”

每次一遇到猎索就是争锋相对,这人对他的策略不屑,他也看不上这人的蛮干。

视线扫量过空旷的车厢,敛着眼皮屏退侍卫们去其他地方找。

单独一个人留下,和榭安眸子平井无波,要笑不笑的:“猎将军此次去前线若再是阳奉阴违,后果将不堪设想。”

猎索微眯眼:“你在威胁我?”

和榭安冲他点点头,转身离开,只道:“不敢。”

猎索又被阴阳人压低一头,本应该气得砍人的,现在却是没那个想法了。

马车离开宫门的一瞬,他便赶忙将坐板下的少年抱出来,上下打量见没什么伤,很细微地松了口气。

和颂明显还没缓过神,他还沉浸在这看着凶狠的人竟真会救他的思绪里……

被自己反复咬得鲜艳红透的唇瓣再次一抿,波光粼粼的眸子怯怯望人。

“谢谢。”

就只说了两个字,猎索突然将人脸凑到他跟前,压低声线,车轱辘的声音盖过,不仔细听都听不清。

他用不太熟练的中原语问和颂:“你、是不是叫和怂?”

和颂摇摇脑袋,轻易掰过男人的头,呼着热气的唇拍抚那本就红了些许的耳根。

“我叫和颂,是颂不是怂,你叫错了哦。”

“不过我小名叫怂怂。”

猎索觉得这瞬间,他的脑子都炸了,喉结来回反复的吞咽,最后狠狠一闭眼:“嗯,我错了。”

和颂知道自己能逃走,稍微有点高兴,心情很好说:“嗯,我原谅你啦。”

原以为二人再没什么可说,偏偏和颂倏忽被黑色狐裘一罩,小脸都被衬得雪白。

怔怔看人,然后看到猎索不太自在的表情:“这里,冷。”

好像确实有点。

和颂不拒绝好意,把自己蒙牢实了。

就在少年乏困想要闭眼,余光扫到男人似乎还有话要说,于是本着感恩的想法,他凑过去:“你还有什么事吗?”

猎索能听懂中原话,但不太会说,之前也没有需要他说的地方,如今一开口就奇奇怪怪的声调弄得自己很尴尬。

覆着粗茧的大掌抬起少年幼嫩的脸,粗热吐息重重,像发烧似的。

“你不、报答我吗?”

和颂缓慢掀眨了两下眼,脸颊的软肉被茧子磨得有点红,鼓起圆弧,嘴巴闭不拢,扒拉他指节的手白如玉璧,色差极大。

“报答的,你想要什么?”

“……”

然后,和颂见识了人类物种的多样性,他真是死活也没想到,一个才见一面的人,要的答谢……居然是扇巴掌。

他去扇猎索,左右脸各来一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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