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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雪中的春笋。五指舒展,断口平整,肌骨分明,定是大师所铸名剑砍断。
——剑是至和的佩剑分景。
瑶昆犹如一只受伤被激怒的猛兽,抬起眼来巡视,满是恨意与杀机的眼睛定在一个不断走近的人影上。那人一袭孔雀裘,笼住双臂,断处的血虽已被点穴凝住,但衣裙与雀裘上沾染的血点滴垂落,她走过处,每一二尺便有一点殷红痕迹。
瑶昆声嘶力竭道:“为什么!”那玉盒摔下丹陛,震出裂痕,雪白的手臂自阶梯上层层滚下。他怒火所指之人却只淡漠地看向他,在红日初升,万物披上红光之时,仍面孔苍白不见血色,唇色也只余浅红。
她道:“如我促成此次南征,从此之后,我将再无法出剑。”声音虽平,却随北风吹到每一个人耳边。她自断一臂,残疾之人不可为王后,骤然残疾,也修为大减,不能从军出征。她不能从军出征,瑶昆无所依恃,就不会出兵。孝和忠与她的道不能两全,她不为国效力,不孝不忠,便以骨血偿还父恩,以郡主之位归还国恩,分景剑是师门所赐,也不再厚颜持有,在她离开石室之初就已经悬挂壁上。如今除此身外再无一物,就连多年修为也舍弃大半。
瑶昆怒极反笑,嘶声道:“你是我北汉人还是中原人,中原人贪生怕死,不敢应战,你竟为中原人背弃北汉!”
中原的天子与北汉的国主都高高在上,可以为建自己的功业叫千万人去死,但这千万人谁又想死?谁又想战?人心厌战,人同此心,何分南北。他只看见中原人畏战,却又何曾想过,他派遣赴边境的北汉人畏不畏战,今日这宫城外三十万人又畏不畏战。她平淡道:“无论南北,人皆不愿死。”
瑶昆只觉胸中有一团火,烧得眼前尽是血光。他最爱之人,却用斩断她手臂的一剑,椎他的心流他的血。他狂怒又觉可笑道:“天下本来就到了该一统的时候,不是他中原天子把我献俘太庙,就是我们北汉猛士纵马踏平楚宫!古往今来,史书上都是这样写!你能阻我南下一次,又能将这大势拖住几年?该死的人总是要死!”
那双凤目转向他,终不置一词。她不活在史书上,她活在当下。史书上留名的只有帝王将相,死百万人千万人也无非一笔带过。如今之人读史书,想那昔日周始皇帝伐七国、大一统,自然高当时人一等,认为在席卷天下的战祸中死的平民都是逃不开一死且死得有用的。但她不活在也不愿活在史书里,她与当今天下,百万千万蝼蚁凡人一样被裹挟在大势的洪流中。能阻挡一次生灵涂炭的战祸她就会阻挡一次,哪怕是逆流而行,哪怕终有一日她力竭之时大势所趋战祸仍要来临。但她若能阻十年、二十年、四十年,能阻四十年,就能给当下世间活着的千万人没有战乱灾劫的一生。
生在乱世,能有片刻偷安已是弥足珍贵。此时此刻,北风中北汉宫城外三十万众仰望出征的旗帜,竟都想起了流传的歌谣:“父从南征行,家中六畜不蕃息……夫从南征行,家中妇女终日泣。”那歌谣不被唱起,却仿佛已经弥漫在风中。征战过的人想起边塞夜色,想起凄清寒夜中如何思念亲人,侥幸生还,又是怎样闻说自己被亲人思念;未出征过的人又想起作别时的肝肠寸断,父母妻儿,兄弟姐妹,劳作渔猎放牧也可以养家度日,为何一定要踏上中原的土地?
这样多的人都迟疑困惑,巨大军阵之中,只见一袭孔雀裘的女人仍向前行,她所过之处,所有人都不禁低头为她让路。甲胄的兵士填满宫城外,却为她让出一丈宽的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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