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1)
社交礼仪让江慈矜不得不凝神听完方礼这一大段话,于是等方礼闭上嘴之后,江慈矜觉得自己头痛得厉害,方礼每多讲一个字,就要多一把在他脑中漫无目的、随意敲打的小锤子。
如此看来,方礼不是蠢货,是个疯子,且有太多莫名其妙的废话,透着一股没上过战场的纯朴。江慈矜猜想,就是在c级哨兵的五年服役期内,方礼干的也不过是一些在后方打杂的活儿,毕竟战场上根本没有什么时间能够用来表达诸如关心这样多余的情感。
江慈矜不需要方礼的关心,也不需要方礼。他提出疏导不是为了方礼,而是为了方嘉因的葬礼。
方礼那旺盛沉重、与他的身形和举止并不相符的情感对江慈矜来说,只比垃圾多出一点娱乐的价值。一是因为听方礼说话的嗓音,多少算得上一种享受;二是因为他终于对方礼为什么想当自己的狗这件事提起了一点兴趣——为了继续消磨时间,毕竟给c级哨兵疏导只需要六七分钟,而悼词还需要插入做作的哭泣。
泪水濡湿了时间,它一下子变得笨重,走不快,跌跌撞撞的,反反复复困在方嘉因成为首席的那一年,方家人认为那是最光荣的一年。江慈矜根本听不下去,不如听听方礼的声音,他肯定又要喋喋不休一番。
江慈矜觉得自己此刻应该亲切些,便摆出一个微笑,平淡而官方地夸了方礼:“嗯,好的。方礼先生,您是个努力、为人着想的好哨兵,谢谢您为社区稳定作出的贡献。”
然后,是一个同样平淡的问句,但更私人:“方礼,你为什么想当我的狗?”
方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江先生居然夸他了!还对他笑!看来他每天在日记末尾写的“希望有一天江先生可以夸夸我”终于被老天看到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妈妈在天上帮了他一个忙,妈妈也希望他能被自己喜欢的人夸奖。
可他其实在日记末尾写了一连串愿望,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条贪心的狗狗,但是诸如“希望江先生可以摸摸我的头”“希望江先生可以给我戴上项圈、止咬器”这些愿望,他也想实现。
他害怕今天之后他和江先生就不会有什么交集了,毕竟他现在还是“胆小鬼”——那么今天可以吗?他刚好带了项圈和止咬器。妈妈告诉他这是做乖狗狗必不可少的道具,在知道他有喜欢的人之后,妈妈就买给他了,妈妈对他真好。
不过妈妈有时会考虑不周,他现在二十七岁了,还能戴上十四岁时买的项圈和止咬器吗?妈妈说乖狗狗是不能自己戴这些的,只有主人才有资格戴,所以他一直在等待。现在他有点担心这两样东西会不会和他的西装一样太小了,勒得他呼吸不畅就算了,麻烦到江先生、弄痛江先生的手怎么办?
但是,他的脖子和脸颊现在还空落落的,他要先听话地回答江先生的问题,然后才有机会知道它们是不是太小了。
“江先生,新历十年,一月十三号上午九点十七分您在接受《晨间新报》采访时回答道,您最大的遗憾是养不了狗,因为嘉——因为方嘉因先生对狗毛过敏,但现在他牺牲了。所以我想,江先生您现在是不是可以养狗了?
“妈妈告诉我,爱一个人就要当他的狗,因为狗狗要比人忠诚。江先生,我、我、我爱、爱您,所、所以希望您能考虑养我……呃,江先生,对不起,我的意思不是让您为我花钱,我的工资可以养活自己,就算都上交给您,我也有自己的存款。我会保证自己不生病,家务活我也全部会做。如果住在您那需要付房租,我也一定会给的。要是房租太贵,我会多找几份工作。
“……我的意思是,我想陪在您的身边,想每天都能看到您,想每天都听到您夸我,想被您尽情使唤。
“这就是我的回答了,江先生。妈妈说乖狗狗要项圈和止咬器,因为今天会见到您,所以我都带来了……请问您能给我戴上吗?您不爱我也没有关系,我爱您就好了。”
方礼说他爱江慈矜,不是多么意外的回答,这理所当然。一位漂亮、强大、童年不幸、偶尔流露出脆弱模样、可能还有些敏感的人,生来就是要被爱的,仿佛爱就能够拯救他,俘获他,让他独属于自己。
太多人爱江慈矜了,方嘉因活着时他们也当他死了一样去追求江慈矜,捧出各种各样的礼物,求着江慈矜能多看他们一眼,能多和他们说一句话。江慈矜不接受也不拒绝,只与他们保持着最基本的关系——“嘉因,他不过是我的朋友罢了”,或者,“嘉因,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来找我,我连他叫什么都忘了”。
现在方嘉因死去,江慈矜有慢慢挑选的机会。挑谁做自己的情人,要给谁一个吻、选谁过夜,最后又能得到什么,全凭他喜欢,而这些人里面不会有一无所有的方礼。
江慈矜只是想听方礼的声音,对方礼这个人,疏导之后他就不在乎了。方礼也该知道他的不在乎,爱他的话不应该包容他的全部吗?譬如说他对权力的渴望,他的刻薄,他的现实,他不会爱人的心。
“方礼先生,谢谢您的回答,但不好意思,我不能接受您的请求。嘉因才去世,我很难过,并没有重新开始一段恋情的打算。而且,我们的关系是平等的,您应该更加自爱……我想我们可以先从朋友开始。”
不知道为什么,江慈矜还是补上了末尾那句空洞的漂亮话,留给方礼一点儿午夜梦回后遐想的余地,可方礼不愿意。
方礼低头看着江慈矜,他瘦弱,微微仰起了头,长发被夜风吹得有些散乱了,有几丝黏在额角,勾勒出一道温柔神圣的图腾花纹。
方礼不要平等的关系,也不要成为江慈矜的朋友,江慈矜就是他的主人。是因为自己太高了才让江先生产生他们应该是平等的错觉吗?他居然敢俯视自己的主人,他应该砍下自己的一截腿,永久地仰视主人——
那么他就跪下吧。
跪坐在地、将头垂得太低的方礼,魁梧,但更加卑微。他在心里乞求自己变得更小些,好让江先生能更加放心。可即使小到如同一粒尘埃,也还不够。尘埃吹进江先生眼里,只会让江先生难受……
此刻,他想变成的,是一颗痣,深灰色如同他的西装。既能够固执地和江先生在一起,江先生去哪儿他都能默默跟着;又能以一点附着在眼尾的色素的沉积,向所有人展示江先生的漂亮。只有在江先生照镜子时,阴魂不散的他才会被看到。
他沉迷于痣的妄想,对死命攥着的项圈和止咬器感到些许泄气,可同样不愿放弃,仿佛它们仍旧是通向江先生的唯一途径……江先生、江先生,请多看看我。
江慈矜眼前一空,葬礼上人人低垂着头静默悲哀的模样和青白的灯光又一次追咬过来。他微微向后仰去,靠上露台冷硬的冷翡翠大理石栏杆,施舍给方礼一次睫毛微颤的长久凝视。
看着方礼,江慈矜心中生出一阵陌生的感情,这种感情是方嘉因不能带给他的。方嘉因虽然也会跪在他脚边,但不过是在私人场合,在他们柔软温暖的床畔边,帮睡意朦胧的他穿好袜子罢了。说实话,并不能使江慈矜感到满意。
那么,方礼会使他满意吗?这是个暧昧的问题,暧昧到了极点,变成手指甲边的倒刺,毫无价值,徒增烦恼,以至于江慈矜不愿分出精力好好思考一下。于是他又一次抛弃了方礼,要紧的事是疏导。
“方礼先生,您的情绪现在太激动了。请冷静下来,我来为您疏导。就这么跪着吧,这是很好的姿势,”江慈矜顿了顿,又补上向导手册的安抚推荐用语,拉远和方礼的距离。推荐语乏味且过时,他也说得干巴巴,“现在你是安全的,什么都不需要担心,你只需要放松下来,并且相信面前的我。”
他边说边摘掉左手的手套,好让疏导的效率更高些。
于是,一只柔若无骨的手,轻轻搭在了方礼乱糟糟的头发上。一站一跪,佐以葬礼死白色的寂静,让站立的人更加透明圣洁,跪着的人更像某种野兽。一幕教徒向他的主忏悔的经典构图——只有构图,毕竟主不爱祂的子民,而教徒则感到幸福。
幸福,死而无憾的幸福,宇宙大爆炸式无边而狂乱的幸福,比一条狗的幸福更简单的幸福。
方礼写在日记末尾的愿望又实现了一个,同时他也发现,他写下的那些妄想文字其实没有气味、也没有温度,甚至没有色彩——见不到真正的江先生,一切都没有意义。
江先生触摸的动作是如此柔和温暖,仿佛在他手下的不是一具粗糙的身躯,而是一只脆弱的鹿,这让某些人口中江慈矜狠戾无情的形象显得更加苍白。
方礼以前觉得这些人可恶,因为他只为了江先生考虑,不觉得做自己想做的事的江先生有什么错。现在他只觉得他们可怜,因为他们没有接受过江先生的疏导,他们的话原来浸透了无能者的嫉妒。
还有江先生的香气。大概是因为精神体是一条狗,方礼最强大、敏感的感觉就是嗅觉。他在接受疏导,理应放松自己的感知,不让江先生太累,但他忍不住,还是强行激活了嗅觉——只有五秒。
就是这五秒,让香味一下子变得馥郁而极富侵略性,方礼晕头转向,如坠情欲绵绵的天堂。然后,他发现自己勃起了。
对着江慈矜的照片和录像,方礼勃起过很多次,而因为害怕玷污屏幕中的人,每一次方礼都忍着直到欲望消退。
现在,他却不知羞耻地在江先生本人面前勃起了。香气仍萦绕着他,消是消不下去了,还有越来越硬的趋势。方礼不得不将头垂得更低,肩膀往内扣,试图让下身的凸起藏进更深的黑暗中。他不希望被江先生发现自己的欲望,未经许可,狗是不该对主人产生欲念的。
金属链子又在喀啦啦地响,方礼这点微小的举动被江慈矜看得清清楚楚,但他不会管,提也懒得提。疏导中,男哨兵的勃起很常见,无碍疏导的进行,只是看起来不太雅观。多数的向导会好心地用手——或者干脆用身体帮忙解决。
江慈矜属于放任哨兵自己解决的少数。身为s级哨兵,上战场后他经常会为其他哨兵疏导,女哨兵们都很好,结束之后会温柔地谢谢他,到了男哨兵,十有八九得勃起。碍于身份,对方只希望江慈矜能用手摸一下,或者什么也不做,就在一边看着,方嘉因会理解的,打仗嘛,没有办法的事。
江慈矜倒不需要方嘉因的理解,可他也不会接受这些请求。虽然外界总说他勾引男人、处处留情,但那都是他们自己找上来的,江慈矜可从没有主动过。
事实上江慈矜对男人和他们的性器官丝毫没有兴趣,也不愿干坐着浪费自己的时间。他觉得自己大概是性冷淡,仅有的和方嘉因的性爱,也只是为了将方嘉因栓得更牢。
于他而言,性不过是一种可利用的资源。
对方礼,当然也不会有那种命中注定、荒诞不经的意外,譬如说情愿为了他扭动自己的腰。此时,悼词终于步入潮湿的尾声,疏导也即将结束。时间并不晚,堪堪七点,足够江慈矜回到那个空落落的家后,再看一部关于海洋的纪录片。
纪录片是旧时代的遗作,现在没人拍这些了,海洋里的怪物并不比陆地上的少,世界被分隔得更加彻底。
——但又没那么彻底。须知大浩劫开始的信号是持续吹刮了七天、遮天蔽日的黑风,期间断网断电,只有恐惧和绝望在尖锐的哨音中不断滋生蔓延。黑风停歇下来后,地球上的一部分街道就像是被顽童恶作剧般重新摆放的积木,微妙地挪了个地方。
推开门,富人区的花园被贫民窟的板房蹂躏得尘土飞扬;家对面天天吟诗作赋的邻居成了迷茫的德国人、埃及人或巴西人;一颗本该射向黑帮的子弹,却穿过了无辜的殉道者的心脏。
在这之中,本该生活在北美洲的前雇佣兵奥利弗·奥克斯就是不幸被抛到四十二区来的。他不幸地觉醒成了s级哨兵,不幸地学习起从未接触过的语言,不幸地为了根本不认识的人出生入死——也没那么不幸啦,因为他在这发现了他的darlg
虽然darlg是有夫之夫,但这根本成为不了他们之间爱情的阻碍,更何况现在他老公死了!奥利弗小心翼翼地活,下定决心一定要活得比darlg的老公更久,等这一天等了足足三年。用darlg的语言说,就是三年之痛,可他才不舍得让darlg痛呢。
奥利弗喜滋滋地点开和江慈矜的对话框,邀功般告诉他:
darlg,我一个医生朋友说他能安排出来时间为你做精神修复,今晚就可以开始第一个疗程!!我去接你~我现在已经在你老公家楼下等你了哦。你不要再强撑了darlg我会心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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