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不破不立破而后立4(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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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陵生性寡言,从没有这般直白过。迟镜呆呆地眨了一下眼睛,只当他刚死了一次,尚不适应,于是也大起胆子,踮脚摸了摸谢陵的脑壳,道:“嗯嗯,快转过去。”

谢陵却握住他伸来的手,不移走,也不松开。

都是老夫老妻了,迟镜骤然明白,红着脸道:“在水里吗?不、不太好吧!我手好累……”

“不消你动手。”

谢陵将他拦腰抱起,步步踏入水中。

被弥漫的雾气一蒸,迟镜头脑发晕,飘飘欲仙。谢陵细心地解去了他的衣袍,叠放在池边。水声潺潺,气泡不断从底部冒上来,温泉偏热,迟镜像一截染了胭脂的白玉,肩颈都透出一层薄薄的粉色。

少年实在不好意思,默不吭声地往下沉,热水没至唇下,显得唇形更加饱满、红润。谢陵把他的碎发捋至耳后,指尖冰凉。迟镜眼睫毛直颤,谢陵道:“冷吗?”

迟镜心一横,双臂搂上他后颈,说:“一点都不……嘶,真的好冷啊!”

谢陵像一块冰,怎么也暖不起来。再看他身上的衣服,完全不像泡了水的样子,整个人是透过泉水、飘在虚空的。

可迟镜不知是因为季逍,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心虚地不敢松手。谢陵虽然回魂了,但和地缚灵一般,无法离开续缘峰。他以后能否还阳,尚未可知,迟镜要想活下去,还得靠自己。而他目前来说,要想提升自己,还得靠回魂的谢陵。

因缘际会,打成死结。迟镜笨拙地想要取悦谢陵,又觉得眼前的谢陵有些奇怪,不知是不是因为目睹了季逍侵犯他。

听说山下的夫妻们都是这样,容不得另一半和他人欢好。不过,那些夫妇大多是相爱后结为伴侣的,他与谢陵……谢陵也会因此不悦么?还是说,谢陵当他是私人所有的东西,所以被别人碰了,他会不爽。

如果真是因季逍产生了嫌隙,未免太得不偿失。迟镜一面搂着谢陵喘息,努力适应他过低的体温,一面满脑子其他男人。

其实在内心深处,迟镜不想面对的是,他之所以不愿季逍死,有两个原因。其一,难以否认自己拖累了他三年,本就觉得对不起他;其二,在谢陵状况堪忧的前提下,往后能利用的人实在不多,季逍是剩余价值最多的一个。

谢陵若有所感,道:“你在想什么?”

迟镜一惊,忙乖巧地抿了抿唇,说:“在想你为什么不动了。”

谢陵望着他,目如夜色。片刻后,他埋头在迟镜的颈侧,落下轻轻的啄吻。青年的声音闷闷的,道:“我怕你受寒。”

迟镜放下心,笑嘻嘻地说“没事”。他双眼黑白分明,好像没沾染过任何不洁净的东西,虽然是天生多情的桃花眼,但生在他脸上,只显得单纯出尘,教人想不到任何他不好的地方。

温泉水泡着,能将三魂七魄都泡软了。渐渐的,迟镜身上热起来,和谢陵肌肤相贴,也只觉得微凉。谢陵一直若即若离地吻他,动作太轻,惹人发痒,道君的唇薄,不过很软,沾着热水蹭他颈颔相接处,迟镜蓦地心一悬,想起是季逍啃过的地方。

没留下什么不该留的痕迹吧?

迟镜下意识地摸自个儿脖子,却被谢陵捉住。迟镜有些慌乱,不仅曲起手指,连十个嫩生生的脚趾都蜷在一起。

他们总是这样。互相心存疑虑的时候,也不沟通,缺乏交流,再过片刻,迟镜想的就是“算了”。

谢陵没提,那便不重要。

青年与他十指相扣,将他的一只手按在温泉石壁上。虽然欢好过许多次,但每次事到临头,迟镜皆会紧张。谢陵空着的手在他腰间游走,渐渐向下,先为他抚慰前端,之后才一点点沿着后腰滑落,陷入他的股缝,指尖揉开窄小的穴口。

迟镜难耐地夹了夹腿,感到青年昂扬的物事顶在自己的小腹上,冠部恰好蹭着他的肚脐眼。

实在是痒,全身都被若有若无地触碰着、包裹住。就连温热的泉水流过,也好似在挑/逗。迟镜面颊潮红,无意识地催促:“你快点……”

谢陵偏不让他如愿,细细看他情动的样子。只到此时,年少成名的道君才会有片刻寻常人的烟火气,双眼不再如续缘峰的高空,而是映出一点清光,聚在瞳中少年的倒影上。

少年却难受得紧,不肯正眼瞧他,羞恼地瞥着别处。不过他眼神涣散,微张着嘴,压抑的喘息声好像灌了蜜,整个人软成一捧红泥。

终于,谢陵揽着他往上,抬起迟镜的腿挂在自己腰间。迟镜无力地缠着他,感到冰凉的柱状物抵在后穴,刺激得扭了扭身子。偏偏身下那张小口已被勾得极馋,瑟缩片刻,将谢陵性器的头部嗦进去了少许,勉强含住吸/吮。

迟镜忍不住夹紧腿,被谢陵拍了屁股。少年体内更热、更软,他忽然绞紧,谢陵也不禁低低地喘了一声。

迟镜难堪地咬着唇,双臂搂着自家道侣,把脸埋在他颈侧。谢陵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欺霜赛雪,是一种极寥远的清气。迟镜沉浸在这股清气里,得以片刻的休憩,但下一刻,谢陵便缓缓地挤进了他的身体中,两人完全契合,迟镜好似纳入了一截冰,眼睫直颤。

谢陵缓了少顷,等怀中少年抖得没那么厉害了,开始撞他受不得的点,渐渐加快速度。迟镜本就难以自持,现下还多了凉意的刺激,被逼出了哭腔,求道:“慢点、慢一点……”

可谢陵已忍耐许久,面对他时,常为外人所称道的自制力也似不复存在,不仅没放慢动作,还顶着迟镜体内大力研磨,激得他叫出声来。

迟镜试图推拒,不过凭他的力气,挣扎也只是蚍蜉撼树。他被青年紧紧地圈在怀里,好像按在他那物事上,柔嫩的小口撑得嫣红,艰难地吞吐着巨物,很快便被肏得汁水淋漓。

一两个时辰后,云雨初歇。迟镜早就哼哼不出话了,趴在谢陵肩头,被漫长的余韵烘得昏昏欲睡。

他累极困极,睁不开眼睛。朦胧中,听见谢陵问话:“近日还有幻觉吗?”

“……幻觉?偶尔吧。都不重要……”迟镜敷衍道。

谢陵却坚持问:“是什么样的幻觉?”

“嗯……不还是那些?看见人家御剑,总觉得我也行,看见高山深谷,会突然想跳下去,好像能飞似的……”迟镜轻轻地打了个呵欠,咕哝道,“还好季逍拉着,不然死八百回了。”

谢陵缓缓抚摸着他的后脑,将湿发捋顺。少时,他似自言自语,又似对迟镜说:“或许你真的可以做到。只是,你忘记了如何去做。”

“我?我是废灵根呀。”迟镜已半入梦中,想起此事,仍觉好笑。他低低地自嘲,“修仙不如睡大觉……”

谢陵最后道:“我总想起,与你大婚的那一天。”

迟镜临睡前,喃喃地说:“我也是。我这一辈子……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的。”

迟镜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世人皆知,经苍天见证的道侣,气脉互通,命运相连。不知是不是和谢陵的亡魂纠缠太深的缘故,残念交感,迟镜梦到了许多他生前的记忆。甚至是从谢陵少年时开始的,好些迟镜从未面见的人和事,在梦中逐一复现,栩栩如生。

“小友,你命理殊异,骨骼清奇,乃我派百年难得一遇的剑道天才。”

一位老者坐在山石上,笑呵呵地抚掌赞叹。周围芳草萋萋,竹林飒飒,仿佛在临仙一念宗,又好似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师兄,你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修为和成就,前途不可限量呀。”

一名穿着青白冠服的弟子两眼放光地仰着头,应该刚和谢陵切磋过,虽然被揍得灰头土脸,仍难掩兴奋之情。细看之下,他面貌模糊,许是相似的师弟有太多太多。

“道长,多谢你的救命之恩!要不是你,咱们村全完蛋啦!”

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强忍泪水,搂着弟妹连连道谢。她身后是一座极偏远的小山村,许多村民一辈子都不会走出大山,却遭妖物作祟。正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谢陵从天而降。

迟镜是以谢陵的视角看这些事的,也就是人们口中的“小友”、“师兄”、“道长”。无数过往的碎片似走马灯流过,大家的称呼越发尊敬和统一,最后皆唤他“道君”。

二十余年生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无非是日复一日的闭关修行,年复一年的除魔卫道。不料平稳的日子戛然而止,倏然间画面纷乱,梦境崩裂。原来天边已有雷动,劫数迫在眉睫。

电光狂舞,雷声轰鸣。迟镜也真真切切地感受了一遭,万钧雷霆压顶。

可他,或者说谢陵,不退反进。仙人展袖,剑指苍天,在雷劫贯彻天地的前一刻,迟镜猛然惊醒,摔出了记忆的洪流。

太真实了。

梦境里所有的人事,都似曾相识,感同身受。迟镜呼吸急促,紧紧地捂着心口,明明他还年轻,这颗心脏却好似承受不了更多,即将跳出喉咙。

足足过了一刻钟,迟镜才从天灵盖发麻的感觉中缓过来。他伸手摸到锦被,连忙攥住被角,全部揪到怀里,紧抱着一点点躺下去。身下是暖阁的拔步床,迟镜蜷缩身子,总算慢慢地平复吐息。

谢陵的一辈子,便是如此度过的么?迟镜神思恍惚,突然想起最重要的事情,坐起身一摸腰间。

产业文契不见了!

他倒抽一口凉气,登时把怪梦抛到了九霄云外,下地去找烛台。幸好,待鲛烛的光芒充盈室内,迟镜在书案上看见了堆放得整整齐齐的衣袍、罩纱、暗器、卷轴。

虽然身边无人,但迟镜愣了一下,还是认真地说了句“谢谢”。

烛火摇曳,如作应答。迟镜迅速地穿戴整齐,感觉花海温泉有特殊的疗养功效。现在的他腰不酸了、腿不痛了,精神抖擞。

少年快步出门,走进风雪夜里。他不再需要白鹤氅,只因红袍外添了层薄纱,光华潋滟,更显得面如新月,目似桃花。

迟镜来到谈笑宫,远远看见张六爻守在门口,思量片刻,还是没去找常情。其实他应该去问问,秘境招亲的规则怎样、他入境的话要不要做点准备。但什么事能比赚钱重要?

迟镜毫不犹豫地转头下山了。

独石酒楼,是燕山郡头号响亮的招牌。纵观十里长街,尽是青砖围墙,每隔百丈便高门阔立,正中央坐落着容七架车马同出入的南大门。门上挂着整块儿一人长的匾额,黄花梨木,华带镶边,上书笔走龙蛇的朱漆大字,据说是某位临仙一念宗长老的墨宝。

虽然临仙一念宗并无长老这一职位,但丝毫不损独石酒楼的名气,更不影响它日进斗金。平民百姓从旁过,远观其张灯结彩、翘角飞檐,达官显贵竞豪奢,筵席上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独石”二字,本源于燕山险关独石口,不过酒楼越办越旺之后,人们倒以谐音调侃,称来用膳是“吃独食”。

迟镜以前来,皆被奉为座上宾。他有一间专属于自己的包厢,在酒楼园林的东北角,贵客专享的碧瓦楼二层。

可是他今天一个人到访,没有刻着临仙一念宗门徽的华盖车队,而是乘着一辆租来的小马车,差点没能进门。小厮扯住马嚼头不许过,迟镜只好撩起车帘露出脸,然后赶在小厮惊呼前,催着车夫一溜烟驶入大门。

正门一进,耳目一新。迟镜却没空细瞧,跳下马车便匆匆前往自己的包厢。他为了掩饰身份,披了一件等身长的斗篷,宽大的兜帽略挡住脸。饶是如此,还是有不少过路人惊鸿一瞥,恍惚间觉得见过他。

幸好,碧瓦楼的婢女们见过世面,没被他吓着。听了迟镜的吩咐,一个叫挽香的姑娘找来了酒楼掌柜。

掌柜似不敢相信伏妄道君的遗孀来了,噔噔噔快步赶到。迟镜开门见山,不等他回神,直接把卷轴一放,道:“我道侣名下所有的田产、商铺、宅舍,相关的文契全部在此。独石酒楼五年前被他买下,现在他……”

迟镜顿了顿,道:“我来看看酒楼经营得如何。商铺一类的收支,一直由你总管,我不太清楚具体是怎么运作的,烦请先生与我说说。”

掌柜擦了擦额角虚汗,道:“夫……夫人来得突然,小的未作准备,不知从何讲起呀。”

迟镜说:“叫我迟公子吧。没事,告诉我钱从哪来、到哪去就行。”

掌柜嗫嚅道:“兹事体大,小的不敢做主……”

迟镜奇怪地看着他,问:“你不是谢陵委托的商铺总管吗?我是他的道侣,继承他的遗产名正言顺,现在还带着文契来了,你有什么不敢的?”

掌柜擦汗更快,道:“您有所不知。咱们做生意的,除了契约凭证外,最看情分脸面。公子以前来,都是贵客,十八个厨子为您一个人布菜。可、可您今个儿忽然要接管商铺,咱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听您的呀!”

迟镜眨了一下眼睛,说:“以前谢陵活着,我自然不用操劳。但他现已离尘,总要有人为他处理后事,对不对?”

掌柜道:“对……对。”

迟镜道:“我和他无儿无女,所以我来处理,有问题吗?”

掌柜道:“没……没有问题。”

迟镜道:“你不听我的,能听谁的?莫非把谢陵的遗产上交临仙一念宗?”

掌柜连忙摆手,大叫:“小的不是这个意思!”

迟镜往后一靠,舒舒服服地窝在软垫躺椅上,说:“好了。不用我去账房吧?你去把所有商铺的总账拿来,顺便请个账房先生教教我对账。我看看钱是怎么赚的,想想怎么花。”

掌柜却不动,支支吾吾半天。

迟镜歪头道:“还有什么疑问?”

掌柜埋着头说:“公子,恕小的无能。其……其实,早在三天以前,便有人来过,已经……已经把总账取走了。”

屋中安静片刻,无人出声。少顷,迟镜面不改色,眉眼弯弯地问:“是谁取走的呀?凭得什么名义?”

掌柜深深地作了个揖,道:“是道君座下首徒,季逍季道长。”

其他侍女来叫掌柜,说三层的客人找他有事。掌柜如蒙大赦,赶紧以此为借口溜了,将迟镜抛在包厢里。

偌大的房中只剩下迟镜和挽香,迟镜碍于她在场,不好发作,暗自恼火。不料,看似低眉顺眼的挽香忽然噗嗤一声,轻笑出来。

迟镜尴尬地道:“你、你笑什么。”

挽香折袖半掩芙蓉面,抿唇道:“迟公子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迟镜不自觉地脸红,说:“季逍那厮抢我饭碗,我当然不高兴啦!话说,他凭什么能拿走总账?没有文契,掌柜也听他的?”

挽香答:“嗯,谢道君从不亲自打理私产,一直是季道长往来应酬。所以,掌柜默认他的决定,皆是谢道君的意思。”

挽香的气质软软弱弱,说话温温柔柔,五官妩媚,是个标准的红颜知己。不消迟镜多说,她只拿眼风一扫迟镜变化的脸色,便瞧出了几分苗头,问:“公子,季道长与您不睦么?”

“不睦?何止呀,他丧尽天良!不仅欺负我的人,还欺骗我的钱……”迟镜本想大骂特骂一顿,但是怕挽香听出异样,只好闭嘴。

挽香又抿嘴一笑,轻言细语地说:“迟公子莫急。其实季道长来的那日,奴家也在的,他并非独自前来。一名贵派老者跟着他,不知是何关系。见季道长取得总账,老者很是欣喜,奴家隐约听闻……”

迟镜忙道:“你听见了什么?”

挽香垂头道:“听见‘重谢’、‘犒赏’等词。”

迟镜目瞪口呆。

半晌,他才道:“你确定是临仙一念宗的老头?”

挽香点点头,说:“鹤发童颜,青白冠服,应该是贵派老者无误。公子不妨问问季道长,究竟如何。奴家看他从前跟着您,很是恭顺,或许其中有些误会。”

迟镜张了张口,似又想控诉一番,剥了那禽兽衣冠。但,他最终还是闭上嘴,拽住挽香的衣袖道:“姐姐你跟我走。你、你给我作证,我要去跟姓季的当面对质!”

若说文契是迟镜拥有诸多财产的证明,那总账便意味着对这些财产的管控之权。季逍竟然先一步取走了总账,让迟镜没法将二者合为一,也就不能成为谢陵遗产的真正主人。

除此以外,季逍还搭上了一个不明身份的同宗老者,形势怎么看怎么对迟镜不利。要是他拿不回总账,光把持着文契,以后顶多分一杯羹,却无法决定往羹里添什么佐料、用多大火候,甚至有被掏空家底、鸠占鹊巢的可能。

挽香凤眸微睁,少许错愕,少许无奈。她跟着气呼呼的迟镜一路出来,见天色向晚,有意改天相约,不过看迟镜流露出失落神色,只好答应随行。

两人同乘一架小马车,摇摇晃晃地驶向临仙一念宗。迟镜因心中忧虑,不住地掀起帘子乱看,却见漫山遍野的余晖中,有细碎的微芒闪烁,煞是动人。

迟镜喃喃道:“奇怪,什么东西闪闪发亮的……”

挽香说:“公子不知,看来从未受其所伤。”

迟镜:“啊?”

挽香垂首道:“那些是青琅息燧剑的碎片。”

迟镜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只见成百上千点微芒散落在山野间,向阴影面色如凝翠,向光照处犹似火烧。暗红和深绿碰撞融合,为万重云山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华晕。

一枚碎片近在咫尺,悬浮在路过的树梢头。迟镜歪起脑袋看了会儿,其边缘锋利,光可鉴人,如果不慎碰到,当即血溅七尺,也不一定。

迟镜又将脑袋缩了回来,帘子也放下了。不过,因所谓的车厢是由竹席四面垂下造就的,从外边看,能很清楚地看见里边坐了几人、是男是女。于是乎,迟镜人刚过临仙一念宗的山门十步,“道君遗孀携伎晚归”的消息便不胫而走,传到了山顶的众多老辈耳中。

迟镜并不知道。他随便捉了一个小道童,问男修住哪。小道童瞄一眼他,又瞄一眼倚车含笑的挽香,面如土色,指了条路便撒腿跑了。

挽香道:“我与公子,仿佛遭人误解了呢。”

“啊?误解什么??”迟镜直接向车夫买下了小马车,让他自下山去。随后,不等挽香说什么,他便有样学样地坐到了马车前头,一甩皮鞭。

又矮又瘦的马驹子长嘶一声,奋力扬蹄。小马车顿时跟羊癫疯发作似的,东倒西歪地冲上了山道。挽香脸色一白,忙扶住车座,不再多言。路边看热闹的修士们也急忙退避,个个被飞灰扑了满身。

迟镜倒是新奇,没觉得自己驾车驾得不好。片刻钟后,他靠着不停问路找到了季逍住处门前。虽然每个被他问路的都一脸不忍卒视,并且因挽香目不斜视,但迟镜才不管他们想什么,一心要揪出姓季的王八蛋。

天色黑了,倦鸟归巢。修士们的待遇因所居门派的地位而异,季逍作为续缘峰的首席大弟子,还是唯一传人,独自住着一所临崖的二进庭院。迟镜噔噔噔迈过垂花门,哒哒哒跑过抄手游廊,一眼瞧见尽头的正房亮着灯,二话不说,双手把门一推:

“季星游,你出来!”

刹那间,细微的摩擦声动。迟镜下意识地抬手格挡,两星寒光从不同的方向袭来,“锵啷”一声,空中火花爆发。

在受到攻击的这一瞬,迟镜的罩纱亮了——虽然只是须臾,但在顷刻间流光溢彩,包罗万象的法阵同时运作,令他毫发无损。

两根细如牛毛的银针掉在地上,迟镜蹲下观察,发现它们的尖端已被磨平,残留着火烧似的灼痕。

他好奇地伸手去捡,不料一柄带鞘的剑突然伸来,不轻不重地把他拍开。

一双青缎白纹的长靴出现在迟镜眼前,随之响起的,还有一道熟悉的声音:“想死就摸。”

迟镜:“……”

音色温柔,语气却漠然。迟镜立即拍拍手站了起来,瞪他道:“谁要碰你的脏东西。自己住的地方还搞一堆机关暗器,万一误伤别人,你负责吗?”

季逍长睫微垂,稍露讥讽之意,道:“谁跟你说这是我住的地方了。如师尊,下次找我,记得去那边。”

他说罢向旁边的耳房一侧首,迟镜看了眼那间黑漆漆的屋子,又看了眼身后灯光明亮的正房,狐疑道:“你屋里怎么灯都不点?不睡的房间倒是……”

他忽然收口,意识到了什么。季逍是刻意让外人以为他住在正房的,正房的入门处还设了机关暗器,怎么看怎么是陷阱。

迟镜一时不敢说话,好在季逍下一刻便浅浅笑道:“放心。不论是何陷阱,皆不是为如师尊准备的。”

他转身向耳房走去,迟镜松了口气,连忙跟上。两人都沉默,挽香静静地立在游廊一角,行礼以示候着。

迟镜没忍住叫:“星游。”

季逍:“嗯?”

“有……有人要杀你吗?”

季逍点燃了一尊烛台,作了个请坐的手势,淡淡地道:“无需如师尊挂怀。”

换句话说,就是“不关你事”。迟镜心中暗骂自己吃饱了撑着关心他,注意力却被引到了室内。他。许多东西都是随手一扔,并无固定位置。比如一本剑谱,看到一半,被扣在书案边缘,要掉未掉;比如一盆兰花,好像主人忘记浇水,叶片蔫蔫地倒伏,更别想开出花了。

奇异的是,房间里虽乱但不脏。迟镜东张西望,甚至手欠在圆凳下沿摸了摸,硬是没找着一丝灰尘。果然,季逍的洁癖还是很严重,只是在无人束缚的居处,他好像很讨厌条条框框,有意打破某些无形的规则。

季逍喝的茶,与迟镜在暖阁常喝的一样。迟镜没手艺自己沏,见他沏好了,忙双手捧杯喝起来。

季逍把剑往墙上一挂,双手抱臂,斜斜地靠在门框上。等迟镜放下茶盏,他才道:“如师尊找我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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