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三章意外(2 / 2)
言讫,他抬腿又要往几人胸口踹去。
围观了全程的沉朝颜一怔,想到方才听那黄掌柜说什么年初的军马。再联系之前与霍起夜探左骁卫得来的消息,难道黄掌柜口中的军马,就是王党用来贪墨军饷的那批?
思及此,沉朝颜心头一紧,正要出声制止,却见谢景熙已经示意随行的亲卫上前。
突然的变故,参军尚有些措手不及,虽左骁卫都是挑选过的精兵,但毕竟与皇帝的亲卫比起来可差的远了。
几人没反抗几下,就被亲卫制服,一个个都被摁趴在了地上。
谢景熙这时才轻裘缓带地从楼梯行下去,眼神扫过场上众人,便让他们全都齐齐噤声。
一时间,本就逼仄闷热的正堂,空气更显凝滞。
那参军本还不服,但抬头对上谢景熙的目光,不知怎的就矮了气势,只敢梗着脖子质问一句,“你是何人?!”
谢景熙亮出方才小吏看过的文牒,淡声报上了自己的身份,“兵部郎中刘玺。”
参军一愣,似是在脑中快速回忆什么。但兵部上下几十号人,郎中又只是个从五品的小官,参军当下根本想不起来。
于是他冷呲一声,横道:“官威这么大,我还当是什么要紧的官儿,不过就是个小小郎中,也敢管我左骁卫的事!”
听他这么说,谢景熙也不恼,缓步行至参军面前站定,声音温沉地道:“左骁卫参军也不过是个七品之官,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在天子脚下欺压百姓。正好,明日本官便要面见陛下,问一问这左骁卫治军,究竟是个什么风气。”
这话说得那参军怔住,因他想起来,皇上近日正为着使臣入京的观礼一事亲自操劳。眼前这人虽只是个从六品郎中,但因着这次事宜,恐怕真有不少面圣的机会。
而这黄掌柜所涉之事又格外敏感……
思及此,参军当即便转了态度,跟谢景熙好声好气地赔了不是。
左右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谢景熙倒也没想为难他,打了几句官腔后,就抬手放他走了。
看热闹的人叁两散去,驿站又恢复了早前喧杂的模样。
沉朝颜行上前去,跟亲卫一起扶起了地上的几人。
黄掌柜抚胸跪在地上,死死盯着参军远去的背影,眼神愤恨。想是他上了年纪,方才挨的那一踹又委实不轻,一时竟站也站不起。
沉朝颜趁机让两名亲卫扶他去了客房。
菱花纹的隔扇门闭上,沉朝颜又让人取了点药膏给黄掌柜的伙计。两名伙计受宠若惊,收下药膏的同时,还不忘一迭口地说着感谢。
沉朝颜摆手,语带关切地询问伙计,“你们掌柜的是怎么就得罪了那左骁卫的参军了?”
伙计当即悲愤难抑,“我家掌柜的经营着一间货栈,主要是靠着替人拉货送货为生。因着家里跟当地的知县有点亲戚关系,生意做的一直都还算顺当。去年的时候,知县找到我家掌柜的,说是有一批马要替朝廷运送。徭役之外,也会按市价给一定的报酬,掌柜的就应下了。”
沉朝颜点头,“所以你家掌柜的方才,才会对那参军说什么年初马匹的账?”
“正是。”伙计叹气道:“我们干了活,账没收到不说,那参军和县令反像是讹上掌柜的似了。这次又让掌柜替鸿胪寺运货进京,掌柜的是个好人,知道我们做苦力不容易,没收到钱也照例给我们结了工钱。本说这次上京能问一问左骁卫的人,可没曾想……”
伙计愁眉不展,再也说不下去。
沉朝颜脑子一转,追问他到,“那你们掌柜的帮左骁卫和鸿胪寺做事,对方总要留下些什么凭证吧?”
“哪儿能啊!”那伙计一听,又是痛心疾首,“对方要是留下凭证倒还好了,官府让你做事,我们老百姓哪敢多问,再说还碍着知县大人一层面子,掌柜的也不好说什么。”
沉朝颜有些失望,可仍旧不甘道:“那你们自己也该有账本的吧?”
“有是有,”伙计犹豫,“只是我们一方口说无凭,对方要是不认,再反治我们一个污蔑讹诈之罪,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可担待不起。”
燃起的希望又灭了半截,沉朝颜心下失落,随口又问:“那你们这次是替鸿胪寺运的什么?”
“是观礼要用的烟花。”伙计答。
“哦……”什么都没问出来,沉朝颜恹恹地闭了嘴。
那伙计却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兀自又添上一句,“我家掌柜也是命苦。幼时家贫,好不容易白手起家,父母又早逝。如今中年丧子,夫人也病重在床,全靠药吊着命,还说等着年初那笔钱下来,能带她来京城寻个好大夫,结果……”
没说完的话,被屋里的一声“小六”给打断了。
沉朝颜回头,只见黄掌柜脸色苍白地行出来,神情严肃地嚷了伙计一句,“多话!”
伙计讪讪地应了一声,埋头飞快地走了。
黄掌柜这才转过头来,气若游丝地对沉朝颜道了句感谢。
“掌柜的留步。”
沉朝颜跟着他行出两步,唤住他劝道:“大周以礼法治国,州县之外还有叁司,掌柜有什么冤屈,大可往朱雀门外击登闻鼓。今日所见,我与谢……刘郎中,皆可为掌柜作证。”
话落,黄掌柜忽然便沉默了。
不知为何,沉朝颜从他眼中察觉出一丝苦涩,半晌,黄掌柜也只是怅然地摇了摇头。
他撑着楼梯的扶手行出去,年过半百的一个男子,身形佝偻,两鬓已然斑白得不成样子。
沉朝颜忽然就不想再为难他。
“这位……夫人?”行下楼梯的黄掌柜回身,仰头看向沉朝颜问:“敢问刘郎中是任职兵部哪一司?”
冷不防的一问,打的沉朝颜有些措手不及,她忖了片刻,只能随口胡诌了个“职方司”。
谁知那黄掌柜听了反倒露出些安心的神色,笑叹了两句,“职方司好,职方司挺好……”
言讫,又转身往楼下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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