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知者不言(1 / 2)
颐殊
中秋晚宴,尹辗设宴招待玦城世家权贵。崇任东在挑衣服,伸着胳膊,他的侍女为他套上外衫,“这个呢?”边整理袖口边问我,“颜色如何。”
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我在旁边看着。
他最后挑了一套深黛色的,完全无视我的意见,我更不懂他了。他笑了笑说走吧。
身边都是豪门世族来而往去,我跟在崇任东身后,小心避让他们。崇任东让我去找下人向他们讨要一只灯笼,我看府里三三两两攀谈的人,手里是都挑着一只圆月灯笼。
后院没有前院那么明亮,除了几间房点着灯以外,外面一片黑,有人被另一人引着从后房出来,走到大树下时,我发现那是覃翡玉,在他前面引路的人应该是尹府家丁。
他用手轻轻拨开挡住视线的树枝后看到了我,我就站在树下,他直直朝我走来,我盯着他。从没如此几步的路程让我觉得无比漫长,引路的下人道:“那位姑娘认识吗?”
他回“不认识。”而后他的视线跟行进方向平齐,笔直地从我身旁擦过。
在后房找到奴仆管家,问他要到了一只灯笼,好像玉盘一般,又大又圆。
拿到我就爱不释手,但这是要给大人们打着的,彰显身份地位的象征,表示他们是尹辗的贵客。
崇任东挑着灯笼,我跟他一同到大堂内落座。
案牍上瓜果糕点已摆放好,娇俏可人的婢女挎着篮子在客人间行走,裙摆转一个圈,绽放一朵花,面前就多了一样点心。我刚拿起一个月饼吃着,崇任东问我:“刚才什么感受?”
感受?
男人算个什么东西。
趋之若鹜,如蚁附膻的男人,太多,少了谁都不缺。
他看我思绪飘远,忍不住道:“是不是怪?这座府邸明明外观独特奇趣,内部却很雅致匠气,外似窄山小洞矣,而其内有深渊潭者,妙也。”
哦,你是问这个啊。
宴始,奏乐起。击钟,鸣鼓,布肉鱼,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尹辗坐于主位,神色姿态与往常无异。
“你有没有注意到?”崇任东偏头同我低语,“尹辗没有请睿顼王?”
他的宴会请了当朝权贵,皇亲国戚,甚至商贾富甲,惟独没有请身为皇亲的睿顼王。
传说二者不和,也许是真的。
尹辗中途离席,恰在这时,侍女俯身在我耳边道,“家主请您过去。”
没点灯,真是阴房阗鬼火。我跟他单独相处,不太可能不发怵,只能尽量将这种惶恐压到最低。行至内堂有三个台阶,每迈一步,在心里默数,一,呼吸平稳,二,声线别抖,三,聚精会神,以此抵御心慌。
噤声空寂。因着这般安静,任何一点细微的声音都会被放大,以至于我不敢大动作,弄出声响。裙裾扫过地面的沙沙声,已是听到的最大响动。
“崇任东,这个人有什么可疑的吗?”
声音像是从一个角落,又像是从一面墙传出来。
我辨认了好久,勉强看出他坐在高处卧椅上。
单腿曲起踩着座椅边缘,胳膊桥搭于膝头手中提着一只酒盏。
“没有。”我说。
“他碰你了吗?”
“没有。”
“是你不愿意,还是他没有,抑或,你没有试?”
他说出这句话,我怔住,迅速抬头看他一眼,又低头。
“……如何试?”
他好笑,“你一个女人,问我如何试?”
“我以为女人打探消息的那点招数人尽皆知?”
“你又不傻,不会不知道我让你到他身边是何用意?”
着实,有些指令甚至不用言明。
他只需第一晚,问第一个人:知道什么?答不知道,杀;第二晚,问第二个人:知道什么,答不知道,杀;第三晚,目睹这一切的第三个人都该知道须得知道点什么。
他想知道什么呢?崇任东这样谨慎。
我不能得知是不是他想要的,在不连贯的呼吸中开口:“他与藏书阁秘书监喻大人交好,与王谢两家有往来……”
“这些不必再说。”他打断道:“我要知道,他在女色上表现如何。”
他放我走,回到宴席,崇任东目视着我,看出心神不宁,关切地道:“发生何事?”
我面色惨淡,笑容苦涩:“无事。”总不能直接说尹辗要我勾引你吧?
但尹辗说得更为直白,“你最好赤裸裸地求欢”整句话都带着一股奸邪污秽气。
我想象得到他说这话脸上是带着笑的,是男人都会促狭的那种笑。
我说我做不到,他说我会派人帮你,如何帮?何时帮?
想着想着我神情涣散,对外界声音已充耳不闻。
直到崇任东又把我拉回来,“颐殊!”按住我的酒杯,“少喝一点。”
尹辗大抵是不会醉的,但他可以借着酒劲肆意妄为。大堂主位之上,主人从上面迈下步阶,左手持盏,右手拖剑,那剑尖落在地上,随着拖移,发出尖锐之声。
走到空荡荡的场地中央,剑脱手,落在地上,哐当一声。
假若说他此刻要杀人取乐,无人敢置喙半句。
只要在屏住的呼吸,满头如雨的汗滴间,记得呼吸,止住发抖,以及,向天祈祷。
他走到宾客之前,不足一步的距离,审视他们。首位有幸得此殊荣的大人,坐在位置上颤颤巍巍仰视他,举起的酒杯因抖得太过剧烈的手握持不住而掉落。
尹辗似乎对他不感兴趣,走到下一个人面前,这样走了一圈,直到,在崇任东面前停下。
他慢慢地,慢慢地蹲下身,与他平视。
用旁人听不清,但我跟崇极其明了的声音跟他说话。
“我会找出你是谁的。”
说完这一句,将手中的酒液泼洒到了他脸上。
短暂的空白后,尹辗回到主位,若无其事地吩咐:“来人,将崇公子带下去换身衣物。”
我靠在崇任东换衣服的房间门上,问他:“是不是后悔挑这么久的衣服了?”
崇任东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不,看吧,我选深色的衣服没错。”
他只带了我一个婢女,无人服侍更衣,我想了想,似乎并不妥当,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没有侍婢在侧岂不让人笑话,那么装也要适当装一装,我推门进去。
假若以后是要跟他有肌肤之亲的,提早看到也并不冒昧。
我把刚送来的新衣服抖开,他张开双臂,将袖筒穿好,我又绕到前面给他系扣。
衣领腰带整理妥帖,他对我说了谢谢,我说没关系。
这个人有时悲伤太过浓厚,有时客气疏离得过分。
谁都近不了半分。
宴会不欢而散是意料之中。
我跟崇任东走在街道上,没乘车辇,他说想走走,我刚好也是。走着走着他问:“你饿吗?”我点点头。宴席上都没吃什么,于是拐进了一间酒肆。
“尹辗占据我所有不好的回忆。”我说。
他吃着面,抬起头,“同样。”
食毕,未走,这方桌摆在酒肆外面,店家酒幌子就挂在头顶。他侧坐,一边胳膊放在桌上,仰首观月,八月十五中秋习俗。
“她不是一个喜欢把家挂嘴上的人,她说戍边将士,在哪哪是家。”
我突然意识到,有些东西正在打开阀门,即使是很小很小的一道缝。
当即不敢打扰他,安静听他说着。
“她不喜铺张浪费,严禁军营挥霍无度,军营将士若私德有亏,告发给她,一样杖责五十。往常那些男人喜欢找女人,发了军饷就出去花天酒地,她一接手,便硬生生改变了这种作风,她说将士消极备战,整日玩乐,怎么能打胜仗呢?”
确实,黄夕仞带的兵,很少不打胜仗,几乎无往不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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