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圣人:曹操.第10部,大结局_第十一章 亲征汉中,曹操为天下最后一搏(2 / 2)
就在这种矛盾心情驱使下,数万曹军成了一条懒洋洋的大虫,在北方大地上缓慢蠕动,折腾了将近三个月才爬到长安,与杜袭会合。可即便到达长安,远征之路也只是一半,正当曹操养精蓄锐准备走另一半的时候南阳叛乱爆发了。好在西面还算顺利,刘备企图绕至曹军后方,切断关中至汉中的咽喉要道,却被徐晃伏击于马鸣阁道,蜀军折兵近万损失惨重,汉中暂无危险。曹操再次中止进军计划,派立义将军庞德率领本部人马赶往宛城协助平叛,他自己则驻军长安,以防平叛之事不顺。
南阳叛乱远比预想的要严重,百姓苦于劳役已久,侯音在宛城一竖反旗,各县纷纷响应,一时反声四起。曹仁、庞德、东里衮各率兵马东剿西剿,忙了整整两个月,直至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正月,终于攻克宛城,擒杀侯音,这场叛乱才算平息。不过当曹仁的捷报送到长安之时,可把群臣吓得不轻……
“屠城?曹仁把宛城军民百姓全杀光啦!”
须知现在不是二十年前了,屠城之事固然何时都属残暴之举,但当初刚刚起兵,杀人立威未尝不是一剂猛药。如今局势不同,侯音、卫开虽是叛将,但南阳百姓却是苦于劳役才举反旗的,况且一城之中并非尽是叛党,官逼民反最后还要不分青红一律诛戮,不但有损曹魏形象,也是巨大损失——汉室之民说到底也是曹魏之民,数万条性命意味着数万农夫、数万户租税啊!
曹操却显得满不在乎,歪在帅案边,揉着隐隐作痛的额头:“乱世重典乃是常理,一干叛党有何可恕?该杀,杀得对。”
群臣暗暗咋舌——荆州诸郡唯南阳尽在曹魏掌握,是对抗孙刘的前沿重地,此间百姓安抚还安抚不过来,反而挥刀屠戮,对稳固襄樊绝非好事。可是面对烦乱易怒的大王,谁也不敢作仗马之鸣,隔了半晌长史陈矫才道:“既然南阳之事已定,我军该考虑尽快增援汉中。”
曹操却道:“各县叛乱余党尚未肃清,寡人下令关中各部齐聚长安听候调遣,有几支队伍至今未至,出兵之事再等几日。”昔日曹氏平定关中并非仅凭借武力,很大程度上是钟繇、裴茂等人安抚的结果,虽因马超、韩遂之叛粉碎了一些割据,但大部分小势力是主动投诚的,曹操也没剥夺他们的兵马。此番他召集各部不仅是为了增兵汉中,也是鉴于前番耿纪、韦晃之叛,诛戮关中士人甚多,要对这些领兵之人加以安抚。不过就在督促平叛的这段日子里他已接见姜叙、杨秋、梁宽等部,剩下的也只是不打紧的小头目,以此为辞推延出兵显然是托辞。其实这两个月来他在长安歇懒了,心中萌生一丝侥幸,平灭刘备不奢望了,倘若夏侯渊等人能击退刘备保住汉中,他就无需劳苦奔波,坐镇长安捞个退敌而归的名义就够了,而且徐晃在马鸣道的胜利更助长了他这想法。
陈矫早就看穿曹操心态,坚持道:“汉中蜀地本为一体,乃天造之险。刘备既在蜀地,不取汉中终不得安,反之我军若不破蜀,汉中纷扰终不得解。此仇若参商,不容两立之势,望大王早作决断。”
这番分析鞭辟入里,可算把敌我情势说透了,曹操却顾左右而言他:“再等等,关中诸部将领还有谁没到?”
主簿杨修连忙取来名册,边翻阅边道:“赵衢、姚琼、庞恭等部皆在路上,过不了一两日便至,但云阳以西有一都尉,使者已去催了两次,他都不肯来。”
“好大的胆子,寡人召唤竟敢不至。他有多少兵马?”
“算上家眷妇孺还不足万人。”杨修笑道,“此人八成没觐见过大王,有几分怯意,恐您夺他兵权。”这些关中头目都是趁着天下大乱自己打出一亩三分地,属下皆私人部曲,又多乡土之人,怕曹操接揽兵马也属常理。
“这人叫何名姓?”
“许攸。”
“什么?”曹操以为自己听错了。
杨修也觉意外,又瞧瞧名册,并未看错分毫:“巧了,这个都尉确叫许攸。”
此许攸非彼许攸,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可曹操一听这名字立时双眼冒火——他因不满旧友许子远居功自傲将其杀死,一年前又诛娄子伯,这两人的死状时常在脑中徘徊。猛然听到这名字,曹操霎时竟冒出个怪异想法,这个都尉许攸莫非是许子远重生,又来羞辱藐视自己?
“大胆!”曹操一拍帅案,“这目无尊上狂妄之徒,寡人非亲率兵马灭了他不可!来人哪,整兵!现在就整兵!”
群臣面面相觑——放着汉中刘备不去打,跟一个小小头目玩命,拿金碗去碰瓦罐子,犯得着吗?
陈矫谏言:“此人虽有罪,不至加斧刃之诛。不若派人招怀,命其共讨刘备将功折罪……”
“住口!违命抗上罪不容诛,岂能便宜了他?”曹操铁了心要跟这小人物赌气,“我就是要杀他,看谁还敢目无尊上,藐视寡人!”这会儿连他自己都有点儿糊涂,他气的到底是哪个许攸,“孤意已决,再有阻谏者决不轻饶!”说罢竟拔出佩剑横于腿上。
群臣一见尽皆胆寒,没想到些许小事儿竟闹成这样,眼瞅着外面亲兵传令,已经开始调动马步军队了,大家心中不免焦急——未至汉中已经闹出一场叛乱了,再来一场窝里斗,军心更不安;为了安抚关中诸将花了这么多心思,真要是攻杀许攸,不是杀将夺兵也是杀将夺兵,先前的努力全白费了。
督军杜袭实在憋不住了,自恃受曹操宠信,出班施礼;但还未及开言,曹操便冷冷道:“计议以定,刚才的话你没听见吗?”
杜袭咽
了口唾沫,乍着胆子道:“若大王决策得当,臣等自当助大王成之;若大王之意不当,臣等焉能不谏?”
他这话直指曹操之意不妥,若是别人早触了霉头,但曹操毕竟欣赏杜袭,这几年又委任他督军长安,知他颇晓关中诸部之事,因而并没动怒,只是不悦地撇撇嘴:“许攸轻慢寡人,若不惩戒何以立威?你说寡人之策不当,那你又有何处置之策?”
杜袭并不回答,却反问道:“大王以为许攸何如人也?”
曹操白了他一眼:“不过庸庸碌碌之辈。”
“大王之言极是。”杜袭也笑了,“夫唯贤知贤,唯圣知圣,许攸这等庸庸碌碌之辈焉知大王之英明神武?”
这话正挠在曹操痒痒肉上——当年的许子远也好,现在这个许攸也罢,曹操不能容忍的是他们胆敢藐视自己的权威。其实远不止这件事,曹操千般苦恼皆源于此。因为治国路线改易,因为世家大族越来越多地进入仕途,更因为不能登上天子之位,他总觉得自己这个魏王底气不足,加之老病缠身又屡经叛乱,越发觉得许多人不顺服自己,蒙蔽自己,所以他总是发火,总想杀人立威,甚至对曹丕百般刁难。杜袭并不急于辩解,却借机恭维曹操一番,把抗命者贬为不能领会上意的愚钝庸人,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便满足了曹操日渐脆弱的虚荣心。果不其然,曹操脸色和缓了一些。
杜袭一见有效,忙趁热打铁:“方今豺狼当路而狐狸是先,人将谓大王避强攻弱,进不为勇,退不为仁。千钧之弩不为鼷鼠发机,万石之钟不以莛撞起音,区区一许攸,何足劳大王之神武?”杜袭本是憨直之人,现在也渐通逢迎引导之术了——没办法,谁叫他赶上这么个老主子,入乡随俗吧。
曹操缓了口气:“此言有理……既然如此,此事就交你们办吧。”
陈矫赶忙接言:“大王放心,微臣必严惩此竖子。”
杜袭瞅了瞅营外列队的士兵,又道:“兵马已做整备,以微臣之意不妨……”
曹操知道他想说什么,将佩剑还鞘,打断道:“既然兵马已备,孤就命你率兵五千先行赶往汉中督军,你意如何?”
杜袭连连叫苦——我本欲劝他就此兵发汉中,不想他倒先把我派出去了,刚才还迷迷糊糊,这会儿怎么又精明起来啦?想再劝几句,却已讲下个人情,不好再推诿,只得愁眉领令。
曹操抽出支令箭交给他,大大咧咧道:“你放心先行,寡人处理完这边之事随后就到……若无他事,你们就都退下吧。”
群臣只好悻悻告退,杜袭还得收拾东西准备登程,更难坏陈矫:“许攸之事我接下了,可究竟该如何处置?难道真要问罪?”
“哪有这么麻烦!”杨修噗嗤一笑,“再派使者晓以利害,把他叫来向大王请罪就罢了。这不过是一时恼怒,不信等着瞧,过不了两天大王自己就把这事儿忘了。”
桓阶、赵俨等纷纷点头——大王真是越老越像小孩脾气了,令人无奈。可小孩闹不出什么花样,大王却是一国之君,任何举动都关乎国家安危啊!
折伤一股
曹操的承诺终究没有兑现,杜袭走了十几天,中军却还在长安原地踏步。曹操已逐个接见了关中诸将,连那个许攸也战战兢兢给他请了罪,却依旧没有发兵的意思;每逢群臣提起,总是推托等病体略微好转再动身,可这一天怎么也不会到来,反之他的头风病又复发了,这种情形下群臣也不便再催了,转而调动关中各部陆续赶往汉中。
这段日子别人还算好过,最难受的莫过陈群、司马懿。他们随从出征本就怕招惹是非,自从出了上次那件事更觉肩上担子不轻,不但自己要谨慎,还要时时为太子美言,尤其对丁廙更加留心。固然现在曹操并无废黜太子之意,也经不起丁廙离间骨肉。麻烦的是丁廙官居黄门侍郎,职位不高却属近臣,司马懿他们不能像他一般随时请见。好在校事刘肇已暗通款曲,时时监视丁廙举动,但凡丁廙入帐请见马上告知他们,二人立刻寻个由头尾随而至。
这一日天气晴和,百草萌动,甚有初春之态。司马懿起得甚早,正翻阅新近从邺城递来的文书,刘肇一猛子扎了进来:“丁廙一大早就跑去告见。”
“防不胜防啊!”司马懿甚为苦恼,丁廙选在清早告见,必然有背人之语,这边自己却寻不到入见的由头,况且陈群不在,身边连个商量对策的人都没有。但无论如何也得设法应对,司马懿只得把手中正看着的文书一揣,硬着头皮赶奔中军大帐。
亲兵一声通报,竟真允许他进去了。司马懿喘口大气整整衣冠,恭恭敬敬低头进帐。曹操头缠布带脸色苍白,神情有些萎靡,瞧得出昨晚被头风折腾得不轻,李珰之和严峻一左一右正为他捶背。丁廙在一旁比比划划说着什么,见司马懿进来立刻住口。司马懿屈身施礼,腰还没伸直,曹操便已发难:“太子在邺城所为你听说没有?”
谁人不知司马懿是曹丕心腹,这样直白相问叫他怎么答啊?司马懿微笑道:“臣身在军中参谋机要,邺城之事不甚清楚,但微臣既为太子中庶子,关乎太子之事自然稍加留意,别人议论倒是多少风闻了一些。”
曹操不苟言笑:“太子太傅凉茂数日前病故,你可知晓?”
“微臣听说了,凉太傅德高望重,微臣也不胜感伤。”司马懿说的是实话。
“凉茂确是德高望重。”曹操话锋一转,“那你觉得太子对太傅之死不加抚慰,不加赏赐,这么做妥当吗?”
司马懿斜了丁廙一眼,心下暗骂——好刁状!忙替曹丕开脱:“据微臣所知并非如此,凉公亡故之日,太子亲自过府问丧,又曾馈赠太傅夫人银钱,有何轻慢?”
曹操尚未开口,丁廙一旁插了话:“仲达何以不悟?昔年袁涣、万潜等老臣过世,大王是如何打理?凉公曾任尚书仆射,与列卿齐名的人物,况且还是太子师长。今太子一不辍朝,二不以朝廷名义加以抚恤,却以私财相赠,岂非轻王法而重私恩?”他这番话甚是恶毒,尤其“轻王法而重私恩”更是曹操万万不能姑容的。
司马懿心内惴惴,佯作轻松:“丁黄门所言谬矣,太子如此行事正是顾全礼法。凉公虽为太子师长,更是朝廷大臣,辍朝恩赏当出于大王裁度,若太子擅自主张,岂不是越俎代庖?”说到这儿忙向曹操躬身施礼,“太子不辍朝、不赐缗钱绢帛正是留待大王,欲让大王收亲贤爱臣之名。”其实曹丕如此行事正是如他所言。
丁廙见他三言两语便将道理颠倒,哪里肯依,又道:“非也非也,大丧在即不全小礼,凉公薨于朝,士林庙堂无不悲怆。朝廷就该当即加以恩赏,一慰丧家之心,二全百官之望。邺城长安远隔千里,若待来往禀明,死者已下葬,岂不寒天下士人之心?太傅,上公,国之傅也。《周官》有云,‘太师、太傅、太保,兹惟三公,论道经邦,燮理阴阳。’如此重臣,原不该草率处置。”丁廙之利口不弱于兄长,这是曹丕没立刻辍朝恩赏,如果真做到了,恐怕这会儿他又来告曹丕越权行事了。在这种事上做文章实是鸡蛋里挑骨头,反正都能说出理来。
司马懿却道:“丁兄又错了。凉公乃太子太傅,非国之太傅,太子以弟子之礼操办甚是妥当。”
丁廙微微一笑:“仲达读书不求甚解,太傅虽上古已有之,初始就是辅弼少主之官。考本朝故事,首任太傅乃安国侯王陵,辅弼少主孝惠皇帝。”
“王陵任太傅乃是吕后所为,明升暗降,夺其丞相之权,怎能视外戚乱政为常例?”
“汉高后称制于朝载于史册,何以不为正法?”
“光武皇帝有训,吕后乱政不入明堂,自中兴以来尊孝文皇帝之母薄太后为高后……”
他二人你来我往互相辩驳,刚开始还就事论事,到后来竟演变为官制礼法的辩论,凉茂的丧礼应如何处置反倒抛到一边了。莫看两人表面上温文尔雅有问有答,其实心里都恨死了对方。曹操在一旁默不作声,李珰之更是自觉有碍,不声不响地溜了。
毕竟司马懿老于世故更胜一筹,眼见这样辩下去即便三天三夜也辩不出是非,那旁曹操眉头皱起似已没了耐心,情知不可如此纠缠,忙转移论点,拱手道:“本朝旧制暂且不论,昔日大王出入仕途,得太傅桥玄厚爱,有师生之谊。建安七年大王亲至睢阳祭拜桥公陵寝,以太牢之礼祭祀乃是出于朝仪,又以肥鸡美酒尚飨乃是弟子之情。今太子所为与大王一般无二,不过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尽弟子之仪而让朝廷之赏以待君王,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这……”丁廙不敢再辩了,再辩下去连曹操都否了!
“嘿嘿嘿。”曹操突然挤出一阵冷笑,“你们争够没有?寡人昨夜因头风发作一宿未眠,天刚亮你们就拿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来烦我?什么乱七八糟的?留神你们的官印!”一句话说得丁廙、司马懿尽皆垂首——其实这事是丁廙私下进言,他主动向司马懿提及,现在把他惹烦了倒打一耙,两人也不敢跟他讲理,低头听着呗。
“以寡人之命,赏赐凉茂家眷缗钱,征其子入朝为郎官,太子处置当与不当已经这样了,此事不准再提。”曹操一锤定音,这页就算翻过去了。
司马懿刚松口气,又听曹操问道:“仲达请见所为何事?”司马懿的心立刻又悬了起来,他本是窥探丁廙并无事务,听主上询问,急中生智将揣在袖中的那卷文书掏了出来:“南阳之叛方定,朝中有人提议分割南阳之地另设一郡,一来教化牧民严加管制,二来也好防备荆南之敌。臣下以为有理,奏疏请大王过目。”
不料这把刀还真插对了鞘,曹操欣然点头:“这奏疏寡人已看过了,也觉有理。昨晚一直在想,南阳以西临近房陵,地广民稀而多山险,若尽归东里衮管辖实在难以周全。我的意思是分南阳西部诸县,以南乡为治所,另设一个南乡郡,你们意下如何?”
“大王圣明。”司马懿、丁廙难得异口同声。
曹操又道:“另外南阳叛乱也是刺史监察不力所致。李立如今年迈多病,索性一并撤换。寡人遍观幕府群僚,傅方、胡修可堪大用,就派傅方为南乡太守,胡修接任荆州刺史吧。”傅、胡二人都是曹魏立国后才辟入幕府的,曹操提议用这两个人,也有提拔新人之意。
司马懿一听选此二人不禁皱眉,坦言道:“傅方其人处事急躁,驭下刻薄寡恩;胡修品性骄奢,又好发奇论。这两人府中理事尚可,不适合守边,还请大王三思。”
曹操却当他有私心:“你道他俩不堪其才,寡人怎以为合适呢?你是觉得他俩与太子关系不密吧?”
“臣不敢。”司马懿没料到会招其猜忌,再不敢多言,“全凭大王决断。”
“那就这么定了。”曹操朝严峻招手,“去知会杨修一声,叫他与秘书郎草拟教令,任命傅胡二人。”
严峻笑道:“杨主簿今日不在,昨晚向您告假了。”杨修之父杨彪已年逾八旬,罢去太尉之后始终位列闲职,称病不朝,耿纪之乱以后索性告老辞官,如今隐居在长安杨氏旧宅。杨修既为魏臣供职邺城,也难得到此,自然要抽空陪陪老父。
曹操哀叹:“唉,我这忘性越来越大了……那就直接告诉孙资、刘放,让他们写教令。”王粲、应玚过世后记室出缺,缪袭、王象等辈虽文采出众,但年纪甚轻阅历不足;故而曹操指派刘放、孙资主管教令行文诸事。这两人是从郡县小吏起家干到相府掾属的,除了谙熟公文格律,政务也颇精通,担这份差事得心应手。曹操又改易官名,称二人为秘书郎,属少府管辖,是为魏王近臣。
严峻领命而去,曹操又敲打司马懿:“你是司马建公之子,名门之后,辅佐太子当以名门正道引导,千万别走偏了……去吧。”
“诺。”司马懿施礼而退,丁廙再无言可对,也只得悻悻而出。两人出了大帐不禁对视一眼,彼此皆有怒意,却强笑着拱手而别——这次谁也没占着便宜,就算打个平手,走着瞧。
胡闹了一早上,昨晚又没睡好,曹操也乏了,屈臂托额方欲小憩片刻,孙资、刘放又来了。
“微臣已拟好教令,请大王过目。”孙资双手呈上。
“好快啊!”曹操颇觉意外,“到底还是你们这些久在公门之人办事稳妥。”
孙资闻听夸奖还想谦虚两句:“大王谬赞,臣不过是公门老吏,别无所长……”
“这是什么?”曹操翻开一看大吃一惊——根本不是任命傅方、胡修的,而是晋升何夔为太子太傅的命令。凉茂死后太傅之位空缺,让何夔晋升补缺也在曹操筹谋之中,但此事他还没交代,孙资怎敢自作主张私自草拟?
听他这么一问,孙资也觉不对,凑过去只看了一眼立刻跪下了:“大王恕罪,微臣一时疏忽。”说着忙从袖中取出另一卷文书,“这才是任命刺史的……”
“那这份教令是怎么回事?”曹操既已过目,岂能不究?
“臣……”孙资自知露了马脚,支支吾吾几不能言,“大王是否有晋升何夔之意?”
曹操更火了,把竹简往孙资身上狠狠一摔,斥道:“是否晋升乃寡人之事,尔等不过奉命拟令,何敢自专?”无论是否顺应他心意,染指禁脔就是大忌,这又触犯了他最敏感的神经。
孙资吓得脸色煞白,仓皇顿首:“臣知罪。”
“知罪?擅专之事岂一句知罪可饶?今日不杀你何以正法度?”曹操说着便要招呼亲兵。
“大王饶命!”眼见孙资瘫坐在地吓丢了魂,刘放也跪下了,“臣等非敢擅专,乃是授意而为啊!”
“嗯?”曹操一愣,“何人指使?”他首先想到曹丕。
刘放却道:“乃是主簿杨修,他……”
“他说什么?他敢假传我命?”
“不是不是!”日常共事关系甚近,刘放不愿害了杨修,辩解道,“杨主簿今早离营去探望他父,临行前对我等说,大王头风复发心绪不宁,嘱咐我们谨慎伺候。另外提了几件公事,说您有可能会颁令,叫我们最好提前草拟出来,省得临时仓促,行文迟缓惹您生气。其实他也是好意……”
孙资这才缓过神来,接茬道:“晋升何公与任命傅、胡二人俱在其中,微臣斗胆提前写好了,不想方才拿错了。”
曹操大感惊愕,追问道:“除了这两桩事,他还提了什么?”
刘放再不敢隐瞒,从怀中把草拟好的剩下几道教令全拿了出来,双手呈上。
曹操劈手夺过,翻开一看愈加惊愕——追奠南阳功曹应余!应余是南阳太守东里衮属下功曹,侯音叛变之时本欲杀死东里衮,东里衮仓皇逃出,叛军紧追不放,在后乱箭齐发,危机时刻应余舍命护主,挡在东里衮身前,连中七箭伤重而亡。曹操也是近两日才得闻事迹,加之宛城屠城虽嘴上肯定心中难免惴惴,便有意褒奖应余邀买人心,这件事还没来得及颁布,怎料杨修已揣摩到了,竟连赐谷千斛、修缮坟墓的褒扬之法都与他所思一致。
曹操将这卷教令抛到一旁,再看下一卷,不禁由惊转惧——任命邢颙为太子少傅!邢颙号称“德行堂堂邢子昂”,昔日在临淄侯府任家丞,自从确立曹丕为太子,邢颙也被调出临淄侯府。凉茂死后何夔接任太子太傅,剩下的少傅之缺曹操暗自决定由邢颙填补。虽然曹操嘴上没少贬损曹丕,甚至想挑选几个可造就之子督守重镇,但那只是出于唯我独尊的虚荣和对曹丕亲近士绅大族的为政风格有些不快,欲在亲族中多提拔些后辈遏制豪族,其实还是想稳固曹丕继承地位的。邢颙这等名气大又无豪强背景的人自然要派给曹丕……如果说追悼应余是笼络人心的手段,那任命邢颙就是关乎曹魏内部统治的筹划,而一切都被杨修窥测到了。回想当初杨修枪替曹植应对考较,到转而恭侍曹丕,再到近日邢颙之事,杨修始终把曹操的脉摸得清清楚楚。世上竟有这么一个对自己了如指掌的人,曹操焉能不惧?
他心潮起伏,神色却渐渐平静下来,冷森森逼视着二人:“今日之事以前可曾有过?”
孙资早吓蒙了:“官样文章皆有大体,相差无几,我们也时常写些备用之物,将名姓官职处空出,大王但有差事,再将……”
“没问这个!”曹操一挥衣袖,“我是问以前杨修有没有向你们透露过什么?”
“这……”刘放有心回护,却见曹操严厉地盯着自己,再不敢隐瞒,“以前也曾有过两次。”
“嗯。”曹操沉默了,思忖半晌缓缓道,“擅拟诏令乃不赦之罪,但念在你等坦诚交代,又是出于好意,寡人不追究……”
“谢大王!”孙刘二人连连叩首。
“若再有下次,寡人好歹取尔等性命!”
“不敢……不敢……”
说到这儿曹操伏于案头,压低声音逼视二人:“今日之事切勿泄露,也不可告知杨修。以后他再敢与你等妄论政务,立刻禀报寡人,我必要……”
话未说完忽见长史陈矫急匆匆闯进帐来:“启禀大王,汉中发来紧急军报。”他前脚进来,后面赵俨、桓阶、辛毗等重臣尾随而至,连孔桂也跟来了。
“有何消息?”曹操隐约感到情况不对。
陈矫苍髯颤动不忍相告,群臣谁也不作声,孔桂凑上前软语道:“大王,您、您别着急,可要保重福体啊。”
“我保重什么?到底怎么回事?说啊!”
瞒是瞒不住的,陈矫一撩袍襟跪倒在地:“三日前我军在定军山遭刘备奇袭,夏侯将军……阵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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