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破釜沉舟 黄绍竑夜袭三江口 金蝉脱壳 刘震寰撤退邕州城(1 / 2)

加入书签

马君武省长在撤离南宁前,见南宁处于自治军的包围之中,形势危殆,乃用黄旭初之计,命田南警备军第五路马晓军部驰援南宁。司令马晓军到南宁受命后,急电所部统领黄绍竑率领全军星夜由恩隆向南宁进发。恩隆地处右江下游,黄绍竑奉令后,率军由右江南岸行进。此时,右江一带,已是广西自治军的天下,到处白旗飘飘,村落大镇,尽为自治军所占据。黄绍竑这支归编了广西省府的部队,自然成了他们的眼中钉。黄绍竑率军且战且走,行军六天,和自治军打了七仗,部队相当疲乏,减员严重,却又无法休整补充。这一天黄昏,他们走得人困马乏,来到一个险恶去处,这里是左、右两江的交汇点,名叫三江口,只见两岸青山矗立,江水奔腾咆哮,一个个令人目眩的旋流,像无数的怪魔,潜伏在神秘阴森的江底,张开大嘴,等待着送上口来的船只和行人。而那铺在江上起伏不定的殷红残阳,却又像是从那一个又一个的旋流中涌出的鲜血,它仿佛告诫人们:那便是江底的怪魔咀嚼食物时从口中溢出的人血。飕飕的江风从江面掠过,给人带来的不是初夏的凉爽和湿润,而是一身鸡皮疙瘩。江面看不见一只水鸟,更无渔夫帆影。黄绍竑立在江岸边,用全军那架唯一的望远镜观察对岸。夕阳映着他那胡子拉碴颧骨突出的瘦脸,显得十分精明剽悍。几位营长见黄绍竑站在这里,也都走了过来。这支部队,虽说多年来属马晓军统率,但黄绍竑、白崇禧、夏威三人却是这支部队的灵魂。现在白崇禧已到广州治腿伤,夏威自恩隆出发时就一直患病,不断发烧,由两名勤务兵用担架抬着,勉强随军前进。因此在这危急时刻,几位营长便自然靠拢到黄绍竑身边来了。他们一边看对岸,一边又回过头来看黄绍竑,谁也不说话。这时,那两名勤务兵也把夏威抬过来了。

在桂军中任下级军官的黄绍竑

“季宽,我们现在走到什么地方了?”夏威正在发烧,他从担架上支起半个身子,昏头昏脑地问道。

“什么地方?你不看这三江交汇之处,我们不是行到天的尽头,怕也是走到地的尽头了!”

黄绍竑那望远镜的镜片上,出现一个巨大的“人”字,左边那撇是左江,右边那一捺是右江,左、右交汇之处上延的一段是邕江。黄绍竑的部队,现在处在左、右两江包围的三角嘴上,对岸早已为自治军占据封锁,后面尾追的自治军像群饿狼一般,正不顾死活地向他们扑来。

“叭叭……”

对岸响起了枪声,显然,敌人已经发现了他们。

“报告黄统领,尾追之敌正与后卫部队交火!”一名军官跑来向黄绍竑报告。

约在五里外的地方,响起了密集的枪声,那是担任后卫的冯春霖营正在阻击尾追之敌。

“唉,兵临绝地!”

夏威长叹一声,刚支起的半个身子,又无力躺下去了,他感到无能为力,只有听天由命了。

围在黄绍竑身旁的几位军官——韦云淞、陆炎、陈雄,心头不由一紧,他们知道,现在只有听黄绍竑的,他们相信他会拿出办法来,只要有黄绍竑在,这支部队就垮不了。但是,黄绍竑却只默默地捋着颏下的胡须,一言不发。他的嘴唇在一阵阵地抽搐着,嵌在深陷的眼窝中的眼珠,闪着饥饿难挨的馋光,接着,他的肩膀也抽搐起来了,神色显得烦躁不安。烟帮头子出身的营长陆炎,知道黄绍竑的鸦片烟瘾发作了,忙扭头唤勤务兵:

“快拿烟来!”

勤务兵忙拿过鸦片烟枪和烟灯,陆炎将黄绍竑扶到一块背风的大石下。黄绍竑一见烟枪和烟灯,也不管地下尽是沙石杂草,便一下躺了下去,把身子弯成个虾弓状,陆炎亲自为他装斗烧烟。黄绍竑贪婪地吸了几口,接着就下达作战命令:

“世栋、煦苍、华圃三营跟我利用运载家眷行李的五条船,趁夜渡过右江北岸,抢占滩头阵地,务将守敌击溃!”

他对传令兵命令道:“通知冯春霖营长,竭尽全力,向尾追之敌发起反冲击,将其击退,再猛追五里,然后迅速撤到江边,登船过河!”

部署既定,黑夜也随之降临,江风骤急,江涛拍岸,月黑山高,那流水湍急的江面,仿佛是一匹长长的使劲抖动着的黑色绒缎,又像是大地突然裂开的一条宽大的动荡不定的深渊。黄绍竑带着由韦云淞、夏威、陆炎三个营中抽调出的三百名精锐官兵,分乘五艘木船,利用暗夜和风浪的掩护,神不知鬼不觉地渡过了右江。黄绍竑命人将敌哨兵悄悄干掉,又令那五条船回去接运部队和眷属。待全军渡过之后,黄绍竑下令将五条木船全部凿沉,然后一声令下,猛扑敌阵。蹲在简易工事里的自治军,此时已酣然入睡,万没料到有人竟敢黑夜渡河,突破天险三江口,混乱之中,吓得抱头乱窜。黄绍竑挥兵一路追杀,直到天明,方才收队。

他将部队略加整顿,全军草草开饭,接着向南宁进发。一路仅有小股自治军袭扰,黄绍竑也不敢恋战,率队直奔南宁,直到离城四十里地的石埠圩,才摆脱自治军的追袭。部队在石埠圩休息了小半日,便继续前进,准备在天黑前进城。可是,离南宁城愈近,黄绍竑那刚松弛下来的神经,又倏地拉紧了。他觉得气氛不对,因为南宁方向的枪声响得又紧又密,还有大炮的轰鸣,城中有浓烟腾起。本来,经过七八天的作战厮杀,对于枪炮声,黄绍竑和他的部下已感到是家常便饭一般,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但是,无论是他还是部下的官兵,都是抱着到南宁来休整、享受和发财的,除了求生的本能之外,便是南宁这座颇为繁华的省城在吸引着他们,是茶楼、酒馆、烟馆、妓院这些令人醉生梦死的花花世界驱使他们去厮杀拼搏。因为陆荣廷在广东战败,桂军被撵回广西,黄绍竑和他的官兵们到了偏僻的百色驻扎,那里虽是云、贵鸦片入桂的孔道,又是可以大发横财的地方,但是,可供他们挥霍享受的场所却太少。百色是座小小的山城,对于见过大世界的黄绍竑来说,更是处处看不上眼,总觉得一切都是那么土,就连江边那花艇上的姑娘,无论是唱的曲儿还是那迎客的眉眼,都远不及广州和梧州的姑娘。

黄绍竑在梧州驻扎时,曾在五显码头结识过一个漂亮的艇妹,到百色后他仍在怀念着她,时时想着在百色捞够了钱,再到梧州和广州去。后来在百色被刘日福缴械,差点一命呜呼,毕竟大难不死,能与白崇禧重振旧部,移驻恩隆。那恩隆比起百色来更是等而下之,如今好不容易奉到命令,出生入死将部队拉到南宁来,没想到那枪炮声又像呼号的鬼魂似的紧紧地跟随着他们,不愿离去。

“停止前进!”

黄绍竑命令部队停下,立即派人前去侦察情况。不久,侦察人员回报:

“自治军林俊廷、陆福祥、蒙仁潜的部队,已攻到离南宁城北十里的大王坟了。马君武省长已于数日前乘船东下,奉命守备南宁的刘震寰、黄明堂部粤桂军,势单力薄,已被迫退守城外的镇宁炮台。”

真是躲鬼又进了城隍庙,黄绍竑实在没料到,他在三江口破釜沉舟,来到南宁不仅享乐不成,恐怕连衣食饭碗也大成问题。为了稳定军心,他没把南宁的真实情况转告几位营长,只说马司令在城里差人来要他马上去商议大事,随即命令部队在西乡塘尧头村警戒待命。他带卫士数名,拣小道走,潜入南宁城内找马晓军去了。

黄绍竑进得城来,只见到处是一片兵荒马乱的景象,刘震寰、黄明堂的粤桂军到处拉夫、抢劫。

“看来他们要走了,也许就在今夜……”黄绍竑暗暗忖度着,心情更为沉重。在广西他这千把人根本无法生存,跟刘、黄窜往广东,他在粤军中又无根基,更何况两广关系几年来势如水火,他本人和所带的部队又都是广西人,到广东去只有被粤军缴械收编。黄绍竑急得心里油煎火燎的。他现在急需找到马晓军,商决今后的出路问题。虽然马晓军不见得能拿出什么好主意,但马晓军到底还是司令,这事非得找他商议不可。根据马晓军一向讲究吃喝的特点,黄绍竑断定,如果马晓军目前还留在城内的话,必然住在豪华的南宁酒店。黄绍竑到南宁酒店一打听,马晓军果然还住在这里。

他问清楚房间号码,径自上楼敲门去了。

却说马晓军自到南宁后,便住进了南宁酒店三楼一套豪华的房间。他遵照马君武省长的命令,急电黄绍竑率领全军由恩隆出发增援南宁,他自己则在南宁酒店整日饮酒作乐,只待黄绍竑把部队带来。

没想到南宁风声日紧,马省长不敢在邕久留,率领省署职员及卫队乘船东下梧州去了。马晓军因有留守南宁的任务,不能随马省长前去,只得硬着头皮留在被自治军包围的南宁,待自己的部队到来再说。那位一向爱说大话的“大公猫”刘震寰,虽然就任了陈炯明委荐的“广西善后督办”,但他的日子并不比马君武好过。他兵微将寡,既怕被自治军包围消灭在城内,又怕放弃南宁被陈炯明追究,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得知马晓军部前来增援南宁,不觉心中暗喜,便决定来个金蝉脱壳之计。他命人将马晓军从南宁酒店找来,以督办身份傲慢地问道:

“马司令,目下南宁吃紧,请问贵部何日抵邕?”

“敝部正在开拔中,不日即可到来。”马晓军答道。

“马司令,军令岂可儿戏!”刘震寰端坐椅上,那双小眼睛里射着凶狠的目光,“如果贵部今晚天黑之前不能抵达南宁,可别怪我不客气啵!”

马晓军被刘震寰的话吓得两腿发抖,现今他只身在城内,身边只有两名随从卫士,如果刘震寰真要对他不客气起来,那他只有束手待毙了,他神不守舍地说道:

“请……请刘督办缓颊,敝部正……正在开拔途中,我……”

“我命令你在天黑前务必将部队投入长堽岭和镇宁炮台一带高地防线,逾时不至,军法重办!”刘震寰说罢把桌子一拍,霍地站了起来,转入后堂去了。马晓军待了半天,才踉踉跄跄地出了督办公署。他想了想,只得去找曾充当过他的副手的黄旭初商量,可省署军务科的办公室里,空无一人,黄旭初已不知去向。马晓军六神无主,只得回到南宁酒店他的房里喝闷酒,喝了几杯,不由又将口袋中的那只金怀表掏出来瞧瞧,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消失,转眼已到下午,他的部队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他一点也不知道。他焦急万分,走到窗前,两眼失神地盯着西斜的太阳,耳畔听着城外震响的枪炮声,心头怦怦乱跳,真恨不得能用根竹竿顶住那西坠的日头。马晓军正急得灵魂出窍的当儿,却听得房门嘭嘭作响,他吓得忙把双眼一闭,一下子瘫软在沙发上。他料想必是刘震寰派人前来捉拿他去问罪了,是死是活,由他去吧!

“司令,黄统领来了!”他的卫士从套间外边进来报告。

马晓军仍紧闭双眼,无力地斜靠在沙发上,慌乱中,他听得好几个人正朝他走来。

“你……你……你们是……是来,拿……拿我的吗?”

马晓军差点连话都不会说了。

“司令,我把队伍给你带来了!”黄绍竑不知马晓军为何吓成这样,忙过来说道。

马晓军听得声音很熟,忙睁眼一看,见是黄绍竑来了,不由又惊又喜,他直愣愣地看着黄绍竑,好一会才说道:“季宽,你来了,队伍在哪?”

“西乡塘尧头村。”黄绍竑说道,他一眼看到摆在桌上的一盘喷香的烤乳猪,立即馋得直吞口水,这七八天连续行军作战,他连饱饭都不曾吃上一顿。

“马省长下梧州去了,南宁被自治军围攻甚急,四面都是枪炮声,你也都听到了吧?”马晓军缓过神来,这才和黄绍竑说起南宁的情况。他是一向不过问部属的温饱和疾苦的,因此也不问黄绍竑吃过饭没有,部队官兵情况如何。

黄绍竑摸着胡子,拼命驱赶着那诱人馋涎欲滴的烤乳猪的香味,冷冷地问道:

“刘震寰给我们什么任务?”

马晓军一听黄绍竑问起任务,心有余悸地说道:“他要我们将部队投入到长堽岭和镇宁炮台一带防线。”

“他们是否准备死守或者反攻呢?”黄绍竑紧紧地拧着双眉,腮上的肌肉微微地抽搐着,也许是饥饿或烟瘾发作所致,也可能是两者兼而有之。但黄绍竑能够忍耐,作为一个军人,他具有超越常人的忍耐力,而更多的,则是他不愿在马晓军面前表现出失态的精神面貌来。

“不知道,反正他让我们在天黑之前投入那一带高地的防线,否则军法从事。”马晓军说着又从衣袋里掏出怀表看了看,惊恐地说道,“现在快六点钟了,季宽,你快去把队伍带到长堽岭和镇宁炮台去布防!”

被陈炯明封为“广西善后督办”的刘震寰

黄绍竑没有作声,也不挪动脚步,右手紧紧地按压着腮下的胡须,突然一拳击在桌上,“咚”的一声,那盘烤乳猪差点被他击翻。马晓军吓了一跳,忙问道:

“季宽,你……你大概是还没吃饭吧?”

“司令,刘震寰用的乃是金蝉脱壳之计,他让我们垫底,自己却趁天黑后突围,然后把弃守南宁的责任推到我们头上。”

“何以见得?”

“他们正在城内到处拉夫,准备一走了事,却让我们掩护突围,想借刀杀人!”

马晓军经黄绍竑这一说,立时省悟过来,但又六神无主,只是愁眉苦脸地说道:

“季宽,你看我们怎么办?”

黄绍竑毫不犹豫地说道:“好吧,司令,请你跟我快回部队去,我自有办法,再晚一步,便于事无补了。”

“好,我就走!”

马晓军即令卫士收拾行装,正当他们走出房间时,刘震寰的副官却带着一排全副武装的士兵迎面闯了过来。那副官把手枪顶住马晓军冷笑道:

“马司令,我们刘督办真是料事如神啊,你违抗军令,现在又欲畏罪潜逃,我奉命前来拿你。”说罢把下巴一摆,大喝一声,“跟我走!”

马晓军浑身哆嗦,嘴张了好久,也说不出半句话来。黄绍竑走上前去,对那副官道:

“我是马司令部下黄统领,现率队由恩隆来邕效命,敝部久驻百色,此次前来,给刘督办带了点薄礼。”黄绍竑指着卫士提着的那两只皮箱对副官道:“你老兄来得正好,就请为我们引见刘督办,这是一点小意思,请笑纳。”说着从自己衣袋里摸出四块光洋,随手塞进那副官的衣服口袋里去。

刘震寰的副官见这位胡子拉碴自称黄统领的军官说话恭谨,又大方地塞给他四块叮当作响的光洋,那凶狠的马脸上立即露出笑容,收下手枪,说道: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