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回 步步紧逼 小诸葛连电倡和平 处处碰壁 蒋总统进退费心机(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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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崇禧的第二封电报发出后,犹恐蒋介石装聋作哑,便授意河南、湖北两省议会,同时以民意机关代表民意,公开呼吁要求实现和平,其中尤以河南省议会议长刘积学致蒋介石总统的电文最为淋漓痛快,电文中的几句话“敢请即日引退,以谢国人;国事听候国人自决”立即不胫而走,在社会上广为传诵。接着,湖南省长、长沙绥靖主任程潜也致电蒋介石,呼吁和平,他的电文的措词比白崇禧更为激烈。华东地区,战云密布,徐蚌一带,炮火连天,国共两军正进行殊死决战。华中地区,却出现一片世人瞩目的和平呼声,这片呼声,虽然令人捉摸不定,但是毕竟给血火硝烟笼罩的中华大地以一线希望。京沪一带,关心国事的人奔走相告,以为局势将有某种令人鼓舞的转机。一时间,文人学者,商绅市民,无不翘足远望南京,看看蒋总统将做出何种应变之措施。

保密局局长毛人凤接到侍从官电话,蒋总统要即刻召见他。他马上起身,命令秘书:

“叫沈醉做好一切准备!”

说罢,便乘车匆匆赶到总统官邸,一名侍从副官立刻将他带到蒋介石的办公室。蒋介石焦灼地在办公室内踱步,他神情沮丧,两眼疲乏,神不守舍。毛人凤一进门,他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准备工作做得怎么样?”

毛人凤知道,对李宗仁下手的时候到了,便详细报告了沈醉主持的“特别行动小组”的工作情况:

“已给沈醉配备了两名神枪手,李宗仁的汽车进出傅厚岗时拐弯车速较慢,从两面同时都可以进行射击。”

蒋介石只翻眼皮看了毛人凤一眼,也许这个杀法太露骨,容易授人以柄,他没有吭声。毛人凤又说道:

“为了防止李宗仁突然离开南京,我们准备在空中将他的座机击落,然后以飞机失事为由对外公布,我已准备好了两架战斗机,随时可以行动。”

“唔,这个,这个,他最近去过机场没有?”看来蒋介石对空中暗杀最感兴趣,他特地问了一句。

“李的夫人郭德洁去过机场,是专门去看总统和夫人送给他们的那架‘美龄号’专机的。”毛人凤简直对李宗仁夫妇的一举一动都了若指掌。

“唔,这个,这个……”蒋介石半天没有说出“这个”的下文来。也许,这个秘密他不便对毛人凤说。原来,蒋介石自下了除掉李宗仁的决心后,他也谋划过暗杀方法。对于暗杀政敌,他自己就是一名老手。当年,为了杀掉革命党人陶成章,他受陈其美之命,潜入医院,开枪将陶打死,然后逃之夭夭。后来,有了戴笠做帮手,杀人勾当自可不必亲自动手了。戴笠一伙秉承他的意旨,替他排除异己,杀吉鸿昌于天津国民饭店,杀杨杏佛于上海亚尔培路,杀史量才于浙江海宁……但是,对于杀李宗仁这样特殊的大人物——作为桂系首领,李是他的敌手,而作为副总统,李又是他的副手,蒋介石不得不谨慎从事。当然,要杀死李宗仁,对于蒋介石来说,简直和处死笼中的一只鸟雀般容易。他只要一点头,一个暗示,李宗仁便会立刻死于非命。但是,事情并非那么简单。因为真相一旦泄漏出去,不仅桂系首领白、黄等人会通电举兵讨伐他,而且国人亦将不容,特别是美国人,对李宗仁颇有好感,他们一定会激烈地反对,为此,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如何收场呢?

思来想去,他终于思得一个妙计:在空中干掉李宗仁,以飞机失事为由向外界公布李宗仁的死因,那就谁也抓不住把柄了。但是,李宗仁自游杭州归来之后,便深居简出,连总统府“子超楼”上的副总统办公室也从未去坐过,更不用说坐飞机到外地去了。当蒋介石得知李宗仁的座机设备较旧,而李夫人郭德洁又特别喜欢坐飞机后,他便和宋美龄合谋,将设备先进的“美龄号”飞机赠送给李宗仁夫妇。好动的郭德洁必然会拉着李宗仁坐上“美龄号”享受一番。只要他们一飞上天空,空军的战斗机就会把“美龄号”打得粉身碎骨。李宗仁之死便成了“烛影斧声、千古之谜”了。可是,没想到只是郭德洁去看了看“美龄号”,他们并未坐上去。如果李宗仁一年半载不乘飞机,他空中暗杀李宗仁的计划便无法实现。

毛人凤见蒋介石“这个”了半天,也无下文,便接着说道:

“考虑到桂系部队尚驻扎在安徽一带,李宗仁有可能坐火车到安徽去;也考虑到民国十八年桂系将领夏、胡、陶在武汉异动时,李宗仁临时乘火车由南京逃到上海去躲避,我们在火车站附近买了一座木头房子摆设香烟摊,准备在李宗仁乘火车出走时便立即赶去,在沿途火车停留的小站进行狙击。”

“唔。”蒋介石只用鼻子出声,未置可否,因为他估计此时李宗仁哪里也不会去。也许,李宗仁像个野心勃勃的庙祝,忍耐着寂寞,厮守着自己的冷庙,相信突然一天这庙前会车水马龙,香客盈门,使昔日门前冷落的寺庙,变成香火鼎盛的天下第一座名寺宝刹。

“考虑到李宗仁有可能坐汽车到杭州去游玩,我们在汤山附近公路上开设了一个饭馆,如果李宗仁乘汽车离京,便立刻用预先准备好的两部高速汽车追上去,在半路上进行狙击。”

“假如他连门都不出,你们怎么办呢?”蒋介石突然问道。

“如李不出门,便到李的住宅去狙击。我已布置预先安排在首都电灯公司的两个成员,借检修变压器为名,站在变压器上用手提机枪从围墙外面向李的寝室、餐厅等处射击,并做好爬墙进入院内狙击的准备。狙击手使用的子弹弹头内都装有最剧烈的毒药,不管射中人身任何地方,都可引起血液中毒而无法救治。”毛人凤简直把这一切安排得如天罗地网一般,使李宗仁连逃生的一丝缝缝也钻不了。

蒋介石没有再说话。毛人凤知道,他是不会再说

什么的了,他会用眼睛和手势来下达命令,毛人凤不知在他面前领受过多少杀人的密令,但从未听到蒋介石亲口说一个“杀”字。因此,毛人凤但凡接受暗杀命令,不是用耳朵来听蒋的指示,而是用眼来看他的眼睛和手势。那双深邃的、疑虑重重而又森冷的目光中,透出一种异样的冷酷,闪过流星一般快捷的寒光,两张薄薄的眼皮往上一抬,两只眼珠迅速定住不动,几秒钟后,两张眼皮再往下一眨。紧接着,右手抬起来,与希特勒下令向莫斯科进军命令时的手势颇为相似。到这时,毛人凤便可告辞而去,进行他的杀人勾当去了。

毛人凤已经看清了蒋介石那熟悉的眼神,可是,他的右手却还没有像希特勒那样抬起来。毛人凤把目光集中在蒋介石的右手上,他的右手这时正背在身后。那只“死神”的右手仍没有抬起来。蒋介石却背过身子,在室内慢慢地步履沉重地踱起步来。毛人凤感到好生奇怪,蒋总统从来不像今天这般优柔寡断。以往,毛人凤应召一到办公室,往往还没开口,蒋介石那眼皮已经一抬一眨,右手接着抬到半空,毛人凤双腿一并,只说了一声“是”,便辞了出来,几分钟或者几小时之后,便有人在枪口下丧生。“今天,蒋总统是怎么了?难道我安排的暗杀计划不周密?什么地方有漏洞?”毛人凤一时感到恐惧起来,虽然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但在蒋介石面前,他和戴笠都是卑微的奴才。戴笠曾被蒋介石打掉门牙,毛人凤接替戴笠以来,虽没挨过蒋介石的耳光,但他觉得挨耳光或者被打掉门牙还是好受的哩,那是一种殊荣,蒋介石打戴笠,因为戴笠是他最宠信的红人。毛人凤还没有享受到挨打耳光的殊荣,那是因为他还没达到戴笠那般受宠的地步啊!

其实,蒋介石对毛人凤暗杀李宗仁的这一整套计划是满意的。使他焦灼不安,迟迟下不了杀李宗仁的决心,并不是毛人凤的计划不周密,而是另外的原因。自从白崇禧在武汉发来两封主张和平的电报后,跟着河南、湖北省议会和湖南省长程潜也都来电呼应。蒋介石硬着头皮,不予理睬,一心只管命令杜聿明去救黄维,只要把黄维救出来,徐蚌会战仍有转机的可能。鉴于白崇禧与李宗仁勾结“逼宫”,他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李宗仁杀掉,“蛇无头则不行”,到时他再用几句好话羁縻住“小诸葛”,后院仍不会起火。谁知白崇禧在武汉也是一不做二不休,他请黄绍竑到武汉,以八万港元的重金包租陈纳德的一架飞机,飞到广州转赴香港请国民党革命委员会主席李济深来武汉主持与中共和谈。李济深本是桂系的老大哥,又与中共有密切联系,若李济深到了武汉,和谈大门一开,他蒋介石将处于何种地位呢?“小诸葛”这一“军”将得他确实厉害!紧接着,白崇禧又强迫汉口中央银行将由粤汉路运往广州的银元中途截回,扣留重庆兵工厂停泊在汉口江岸码头准备东运徐州战场的械弹。

战败被俘的徐州“剿总”副总司令兼前进指挥部主任杜聿明

这下,蒋介石再也沉不住气了。他半夜里把毛人凤召到官邸,要下达杀李宗仁的命令。但毛人凤到客厅后,蒋又命侍从副官叫毛人凤回去。毛甫抵家中,侍从室的电话又急召他赴总统官邸,但到客厅坐了一个多小时,仍未见到蒋介石,后来侍从副官传达蒋的命令:要毛人凤回去休息。如此折腾了一夜,毛人凤睡不上觉是小事,他心里战战兢兢直打鼓,生怕什么地方出了漏洞。因为暗杀李宗仁的计划如果出了纰漏,他的脑袋便要落地。

蒋介石迟迟下不了杀李宗仁的决心,并非他优柔寡断,而是投鼠忌器。白崇禧在武汉不稳,固然是一个原因,而美国人的态度也使蒋介石没有足够的勇气下决心。十一月,美国进行大选,因共和党候选人、纽约州州长杜威曾发表援华声明,蒋介石便把赌注押在杜威身上,秘密派陈立夫赴美为杜威助选。谁知事与愿违,大选揭晓,杜鲁门连任总统。蒋介石碰了钉子,忙派夫人宋美龄访美,但美国政府只允以私人身份访问。宋美龄抵美后,虽然经多方活动,请求美援,但杜鲁门总统却异常冷淡地答道:“现在局势恶化之程度,除实际调用军队外,均于事无补。”宋美龄的“夫人外交”手腕第一次碰了壁,她失败了,败得很惨,和蒋介石在东北、华北的失败一样惨,她感到无脸回到南京,遂悄然离开纽约,到里弗代尔孔祥熙的别墅里暂时隐居起来,她从此再也没有回到大陆。

与此同时,司徒雷登大使也利用他的私人秘书傅泾波传达了“蒋总统必须下野,为进行和谈所必需”的意向。蒋介石感到全身发冷,脸上发烧,美国人已经公开表示要抛弃他了。

战败被俘的第十二兵团司令官黄维

十二月四日,杜聿明集团开始向濉溪口方向攻击前进。六日,杜聿明集团被共军四面包围,孙元良兵团单独突围,被全歼。

十二月十五日黄昏,黄维兵团突围,全军覆没,兵团司令官黄维,军长吴绍周、覃道善、杨伯涛等被俘。

杜聿明集团被共军重重围困于陈官庄、青龙集附近,连日天降大雪,寒风怒吼,空军无法空投给养,所部饥寒交迫,濒临崩溃。

何应钦辞去国防部长职务,避居上海。

蒋介石的政治生涯已经走到了终点,前面千仞壁立,万丈深壑。宋美龄不在身边,他和自己那瘦长的身影为伴,整夜整夜无法安眠,连服用多年的烈性安眠药也失效了。他突然想到要喝酒,借酒浇愁,每晚差不多要喝掉一瓶威士忌。侍从副官怕他精神失常,怕他突然自杀……

可是,蒋介石却清醒得很,多年的政治斗争经验提醒他,这时要忍耐,忍耐是一切转机的开始。一个活着的李宗仁比一个死了的李宗仁对他更有利!蒋介石的脑子里突然升起一个大胆的念头。为什么这样想,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但他认定这是使他获得转机的唯一希望。也许是民国十六年的经验提醒他,也许是民国二十年的经验再次提醒他:以退为进!他从那两次下野中得到的好处实在太多了。

“你回去马上解散‘特别行动小组’,要沈醉还是回到云南去,那个地方很重要,要多下功夫!”

在碾庄圩地区阵亡的第七兵团司令官黄百韬

蒋介石回过身来,命令毛人凤。毛人凤在接受蒋介石杀人命令时,因用眼睛看眼神和手势惯了,耳朵是不用的,他只顾盯着蒋介石的右手,现在蒋介石突然说起话来,毛人凤竟一时没听清蒋介石说了些什么,但又不敢问,只愣着一双眼睛,一忽儿看看蒋介石的眼神,一忽儿看看蒋介石的右手,不知如何是好。

“立刻结束那项工作,明白了吗?”蒋介石并不气恼,非常温和地把话又说了一遍,但为什么不杀李宗仁,他却一字不提。

“是!”毛人凤的耳朵已经派上了用场,终于听清了蒋介石的话,但却百思不得其解,他满腹疑团拌和着重重惶恐,退出了蒋介石官邸。

蒋介石驱车直奔傅厚岗李宗仁副总统的官邸,吓得门岗警卫、勤杂侍役手忙脚乱。李宗仁正在房里阅读《二十四史》,闻报立刻和夫人郭德洁出迎,但蒋介石已经进门了。

“总统驾到,有失迎迓!”李宗仁夫妇见蒋介石突然闯进来,感到十分惊讶,因为自从李宗仁到南京当副总统后,蒋介石遇事总是把李召到他的黄埔路官邸去。他从不到傅厚岗来找李宗仁,这次“御驾”亲临,弄得副总统官邸上上下下手足无措。但蒋介石却非常随便地说笑着:

“你们想不到吧?哈哈!美龄早就要我和她来看你们的,实在忙不过来。她在美国还问到你们哩!”

“谢谢总统和夫人!”李宗仁夫妇对这突如其来的拜访表示感谢,他们把蒋介石迎到楼上的小客厅里坐下,郭德洁忙献上茶点水果,她揣度蒋总统突然来访,必有要事与李宗仁商谈,因此借故退了出来。

“德邻,你看现在这局势怎么办呢?”蒋介石忧心忡忡地看着他的这位把兄弟。

“局势危险!”李宗仁点了点头,但他不明白蒋的来意。因已听到了白崇禧在武汉呼吁和平的行动,为了摸摸老蒋的底,他只得旧事重提,“今日挫败之原因虽多,而最大的毛病是出在指挥不统一上。如果总统及早英断,将武汉与徐州划为一战略单位,我看尚不致有今日之危。”

李宗仁既间接地指责了蒋介石决策上的错误,又直接为白崇禧的先见之明加了按语,因为这个被蒋介石否定了的方案是半年前白崇禧提出来的。蒋介石听了心里当然非常不舒服,甚至怀疑李宗仁有意当面使他难堪,但他并不计较这些,只是摇了摇头,苦笑着说:

“贤弟,过去的事就不必再提了吧!徐蚌一败,‘匪军’很快就要逼近长江,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李宗仁仍然摸不透蒋介石的来意,便慢慢说道:“办法——我相信总统会拿出应付时局危机的办法的。”

“唉!”蒋介石长叹一声,“我本不愿做总统,推脱过多次,中常会却偏要把我推作候选人。今天这局面,我是计竭力穷了,我看我退休,由你出来干,和共产党讲和!”

李宗仁大吃一惊,心想外间传说的白崇禧“逼宫”行动,老蒋一定信以为真,他是来这里探我的虚实的,自己蹲在虎口里,一举一动都得小心,他忙连连摆手道:

“眼下这个局面,我怎么应付得了?不行,不行,我还是当你的副手!”

蒋介石十分恳切地说道:“只要你出来,担起这局面,情况马上就不同了。”他微笑着,望着李宗仁那国字脸,暗自庆幸没让沈醉去用汤姆弹撕毁这张宽宽的脸,否则,国民党的历史又将会是另外一种写法了……

“不行,不行,请你不要再提此事,以免传将出去,造成混乱。”李宗仁又摇头又摆手,仿佛蒋介石正在把他往火坑里推一样。

“德邻同志!”蒋介石变得严肃起来,“当初我劝你不要参加竞选,你一定要参加,现在让你出来干,你又极力推托。依据宪法第四十九条‘总统因故不能视事时,由副总统代行其职权’之规定,我不干了,应由你代行总统之职权,并非你我之间私相授受!”

蒋介石说罢站了起来,提上他的手杖昂然而去,真可谓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真把个李宗仁弄得紧张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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