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回 勾留桂林 李宗仁暗施撒手锏 甘当走卒 阎锡山赴桂促大驾(2 / 2)
“向华兄,你是与我们共过患难的,但伯陵、幄奇究竟怎么想呢?”白崇禧问道。因为他知道张发奎在广东不能完全做主。
“伯陵、幄奇在广东面临大军压境之际,亦皆认为非此不足以挽救千钧一发之危机。伯陵曾向我反复表示:‘两广联合则存,分离则亡,这是历史的结论。我过去虽对李、白嫌隙甚多,现在亦当湔弃一切,合作到底。’总之,我们广东人是够朋友的,广西人够不够朋友,就看你白老兄的啦!”
1949年5月1日,白崇禧(左)与陆军总司令张发奎密谋两广时局之演变
“广西人当然够朋友!”白崇禧拍着张发奎的肩膀,就像在一笔合股的大生意上拍板定标一样。
“那好。”张发奎把衣袖往上一推,毫不含糊地说道,“待李德公飞穗时,我即在天河机场预先布置,发动一个突然的政变,将老蒋的那些嫡系头目陈立夫、陈果夫、孔祥熙、朱家骅、郑介民等统统扣留起来。对有反蒋倾向,可以跟我们合作的何应钦、阎锡山等人,则要求他们在李德公和孙哲老领衔下共同签署反蒋成立西南独立政府的通电,如何、阎等不同意,也把他们一起扣留起来。如届时宋子文在场则更妙,把他扣留起来还可挟持他取得一笔巨款,以济军饷。通电后,我们即成立以李德公为首的独立政府,宣布与中共恢复和谈,并把这些扣留起来的人作为送给共产党的贽见礼,这也符合中共所提的惩办战犯的条款啊!”
白崇禧听了暗吃一惊,生怕这个“莽张飞”打草惊蛇,生出乱子来,便说道:
“只要把老蒋抛开就算了,必欲清除cc系,扣留何、阎,何示天下之不广也!”
张发奎不以为然地说道:“难道你不知铲草除根的道理吗?”
白崇禧便是带着这个大胆的秘密从广州飞到桂林的,他暗自庆幸,天公作美,把他先送到了广州,再回桂林。因此,在会上他不管李任仁和李品仙怎样争执得脸红脖子粗,他只是一言不发,使李宗仁感受到一种进退维谷的压力,他再说话。
“德公,依我看老蒋既不肯放手让权,与其受他处处掣肘,倒不如请他重新出山,主持大政,德公正可俾卸仔肩,消遣林泉山水之间。”白崇禧从反面劝道。
“健生你怎么能这样说呢?”李宗仁一听便火了,“此事万不可行!现在已是宪政时期,吾人必须维护宪法之尊严,国家之名器。今老蒋已引退下野,他已成为一平民,若不经国民大会的
合法选举而私相授受,由我请他复任总统,则我将为民国之罪人!”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白崇禧冷冷地笑了一笑,“难道德公在南京的教训还少吗?”
“我要在桂林与共产党重开和谈!”李宗仁坚决地说道,“看老蒋怎么办!”
“啊!”白崇禧暗吃一惊,他实在想不到李宗仁还有这一手可以对付老蒋,便说道,“如果德公下这步棋,倒是可以出其不意地把老蒋‘将死’。我在广州的时候,张向华已商得薛伯陵和余幄奇的同意,一致邀你到广州组织西南独立政府。”
“我不能轻易到广州去!”李宗仁断然说道,“除非老蒋彻底走开!”
“嘿,”白崇禧点了点头,“明天,和居觉生、阎伯川会谈,德公就打开窗子说亮话吧!”
李宗仁没有说话,抽着烟,在室内不断踱步,似乎还有什么话要向白崇禧说,但他却并不开口。白崇禧一双眼睛,紧盯着正在踱步的李宗仁,好一阵才站起来,走到李宗仁面前,恳切地问道:
“德公,你一定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讲吧?”
“唔。”李宗仁欲言又止。
“德公,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在这里,有什么话,你尽管对我说吧!”白崇禧不知李宗仁想说什么。
李宗仁叹息一声后,说道:“在中共公布的战犯名单中,老蒋居首,我紧随他之后,其三为陈辞修,你是第四名,之后是何敬之……”
白崇禧冷笑一声,说道:“内战哪有什么战犯可言,一个巴掌拍不响!东京大审判席上的那些罪恶滔天的日酋,才是名副其实的大战犯!”
李宗仁又踱了几步,才回头对白崇禧说道:“司徒雷登大使对我说过,美国南北战争时,北方军的统帅格兰特在维克斯堡大捷之后,居然让三万多名南方军战俘发个誓言,就轻松地放走了他们。南方军战败后,作为战胜方的北方,只是签署了一项声明,证明南方军是放下了武器的平民,可以自由回家,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追究他们的战争责任……”
“德公……”白崇禧摇头,正要说下去,李宗仁却打断他,继续说道:
“作为战胜方的北方军统帅格兰特,不仅允许战败了的南方军的军官们带着武器回家,还让南方军的士兵们带走了他们的马匹、骡子回家去种地。南方军的总指挥官李将军,战败后,去华盛顿大学当了校长,他由一个内战中的出色军事家,成为美国一名优秀的教育家。南方的总统戴维斯,战败后仅被监禁了两年,就可以回家做自由民去了。他出狱后,开了一家寿险公司,当起了老板。”
白崇禧却冷冷地说道:“德公,美国人的南北战争,虽然打得极为惨烈,但交战的双方,他们之间,无非是你赢我输的问题;在我们中国,国共双方则只有你死我活的问题!”
白崇禧说罢,也不理会李宗仁,便独自走了。
第二天,李宗仁、白崇禧、黄旭初与居正、阎锡山等举行会谈。阎锡山穿长袍马褂,那模样颇像一位精明刻薄的钱庄老板,他一见李宗仁便放声痛哭起来:
“德邻兄,共军真残酷呀,太原巷战时,他们以尸填沟洫,杀人如麻,真不得了啊!我治理山西四十年,想不到今日遭此浩劫。德邻兄,你千万不能让共军进广西呀!”
“伯川兄,为了不糜烂广西,我准备与中共重开和谈。”李宗仁果真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什么?德邻兄,和谈?”阎锡山把那双一向总爱半眯缝着的老眼一下子睁到不能再大了。
“是的,伯川兄,在南京时我已经晚走一步了,如果当日在和平协定上签字,莫说广西不致糜烂,便是京沪杭一带繁华地区亦可不受战火摧残。”李宗仁说道。
“德邻兄,你千万不能有这种想法,共党说话是从来不算数的,傅宜生(傅作义字宜生)那样做,将来绝不会有好下场!”阎锡山过来拉住李宗仁的右手,仿佛怕他真的一下子跑到共军那边去了似的,“德邻兄,你应该以国家为重,速赴广州,领导反共!”
“嗨!伯川兄,国家大事,全是蒋介石弄坏的嘛,有他在幕后操纵,我是决不下广州的。”李宗仁的话硬得像块钢铁,似毫无商量的余地。
“德邻兄,德邻兄,”阎锡山急得差点要下跪叩头了。他离开山西,像被人从土中拔出的一棵老树,从头到脚一下子便萎蔫了。他长期反蒋,割据山西,现在不得不跑来南方请蒋介石收容。开始,蒋介石并不怎么理睬他。碰了几次钉子之后,精明的阎锡山终于找到了讨蒋欢心的门路。他知道蒋介石被迫下野后,既要利用李宗仁在台上当挡箭牌、作傀儡,又要处处抓权,伺机卷土重来。他看出李宗仁无论从实力上还是能力上都斗不过蒋介石,有朝一日,这党国还是属于老蒋的。因此,他便甘愿充当蒋介石的一条绳子,替蒋羁縻李宗仁,以此作为给蒋的一份进献礼。当阎锡山得知李宗仁勾留桂林,有与中共重开和谈的趋势后,赶忙邀国民党元老居正飞往桂林劝驾,请李宗仁速去广州。因为他清楚得很,如果李宗仁硬留在桂林,真与中共重开和谈的话,蒋介石不但将失去对李宗仁的操纵,而且也将失去对西南残局的最后控制,这对蒋介石来说,将是一个无可挽回的巨大损失。因为如果崩溃得如此迅速,不仅大陆再无立足之地,便是孤岛台湾也来不及固守,更无法争取得到美援。阎锡山看中了李、蒋斗争中的这一要害环节,决定为蒋效劳。他苦苦哀求李宗仁道:
“德邻兄,只要你肯到广州去领导反共,我看蒋先生是什么都好商量的。”
“伯川兄,广州可不是太原啰,蒋先生的事,谁也做不了主的,我看,你还是不要操心的好。”李宗仁这句话,说得阎锡山简直下不了台。
“德邻兄,俗话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啊!当年北伐时的四位集团军总司令,蒋冯阎李,冯焕章已过世了,目下在国内就只有蒋先生和你、我啦,我有义务促成你和蒋介石先生之间的和解,以完成‘反共救国’之大业呀!”阎锡山并不计较李宗仁的奚落,还是喋喋不休地苦劝着。
“纵使伯川兄有意,蒋先生也无心呀!”李宗仁摇摇头,“我们和蒋先生打了几十年交道,对他的为人,难道还不清楚么?”
“我想,还是请德邻兄提提具体的条件吧,以便和蒋先生进行磋商,锡山虽然老朽,但愿充当个走卒。”精明的阎锡山知道李宗仁秉性忠厚,便纠缠着要李宗仁提具体的条件。
李宗仁一想,提就提,这事横竖老蒋不会松手,你阎锡山也做不了主,不妨再摊一次牌,到时候或去广州,或留桂林,主动权还在自己手上。张发奎的那个两广联盟组织西南独立政府的方案,对李宗仁来说也有着颇大的吸引力。如果老蒋不肯屈服,不答应这些条件,到时反蒋另组政府也就更有理由和号召力。
“我的条件并不苛刻。”李宗仁伸出一个手指说道,“关于指挥权者:力求扭转军事颓势,国防部应有完整之指挥权,蒋先生不得在幕后指挥。”
“好!”阎锡山忙摸出老花镜,亲自用笔记下来。
“第二,关于人事权者:”李宗仁又伸出一个手指,“全国官吏任免,由总统暨行政院长依据宪法执行之,蒋先生不得从幕后干预。”
待阎锡山记下后,李宗仁又伸出一个手指,接着说道:
“第三,关于财政金融者:中央金融、企业等机构,概由行政院主管部会监督,任何人不得从中操纵,中央银行运台存贮之银元、金钞,须一律交出,支付军政费用。第四,关于行政范围者:各级政府须依据宪法规定,向总统及行政院长分层负责,不得听受任何人指导,在穗之政府机关,应率先奉行。第五,关于党政者:国民党只能依普通政党规定,协助指导从政党员,不得干涉政务,控制政府。”
李宗仁一口气说完了后三条,阎锡山也逐条记录了下来。
“德邻兄,我看这五条很好,很好,无论如何,我要去说服蒋先生,要他完全接受下来。”阎锡山这时变得和钱庄老板一模一样,似乎他有本钱完全可以兑现。
“伯川兄,我还有一条!”李宗仁说话时那双眼睛里透出股一不做二不休的狠劲,阎锡山不由暗吃一惊,他对南方人的眼神总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畏惧。当年北伐完成时,蒋、冯、阎、李四大集团军总司令,在北京西山碧云寺孙中山总理灵前举行祭告典礼,阎锡山对冯玉祥悄悄耳语:“他们南方人那双眼睛,总使我不放心!”冯玉祥只是一笑了之。
今天,阎锡山觉得李宗仁那双眼睛好生逼人,便问道:
“德邻兄还有何高见?”
“第六,”李宗仁咬了咬牙,狠狠地说道,“关于蒋先生今后出处:蒋先生必须出国,免碍军政改革!”
“啊!”阎锡山惊得连手中的笔都掉到地上去了。他知道,蒋介石不但不会接受这一条,而且听到要气炸肚皮。
“怎么样?伯川兄,你看有把握吗?”李宗仁见阎锡山惊成这个样子,便冷笑着问道。
“啊——”阎锡山眨了眨眼睛,讪笑道,“好好好,我这个老走卒一定不会辱没使命!”
“我这六条,今天就形成一个正式文件,题为《备忘录》,由伯川兄转交蒋先生。”李宗仁道,“蒋先生有时很健忘,他说过的话、许下的诺言总不兑现,今怕他又犯老毛病,因此特以备忘录告之。”
“啊,德邻兄,”阎锡山苦笑着,哀求道,“请你给我这个老走卒一点面子吧,文件的标题是否可改为《李代总统与居正、阎锡山等谈话纪要》,否则,你这《备忘录》岂不成了一纸最后通牒了?叫我怎么转圜得过来哟!”
“嘿嘿,”李宗仁得意地笑道,“看在伯川兄在竞选副总统时助了我几十票,我就依你之意,改为《谈话纪要》吧,但是,那六条的每一个字都不能再打折扣。还要蒋先生亲自给我复一函。”
“好的,好的,”阎锡山见李宗仁接受了他的意见,忙点着头,吩咐秘书正式拟文稿。
当天下午,居正和阎锡山带着李宗仁的那六个条件,飞回广州,准备与何应钦商量后,再去找蒋介石汇报。白崇禧也因武汉形势紧迫,不敢在桂林久待,当天也飞到汉口坐镇去了。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