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段古井往事(1 / 2)
1。
我十八、九岁那年,经常会挑水去菜园子里浇菜。我们家菜园子要经过双儿家的后门,所以,我经常会看到双儿站在那里,像是有事没事的样子看着我,偶尔也会打一声招呼,笑一笑,然后,再走进她们家的后门。
双儿是她的小名,她的真实名字,我倒从来没有过问。本来就是邻居,小的时候一起玩过,我们一般只记得对方的小名,那真名儿,却是不好过问的,怕让人感觉有那一种意思。所以在我十八、九岁的那年,双儿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但却出落得水水灵灵的,鹅蛋的脸,大大的眼睛,一副大姑娘家俊秀的样子。
因为她的名字中有个“双”字,会让人想到她或许是个双胞胎的女孩。确实,她是一个双胞胎的女孩,她曾经有过一个姐姐或者妹妹(是姐姐还是妹妹,我也不知道,所以只能这样称呼)。我曾清楚地记得,在我们儿时的时候,有一段关于她的另一个姐姐或者妹妹的悲剧。所以,只要双儿在我路过她们家后门的时候,不经意地走出来,冲着我微微地笑着,我就会还她一个同样的微笑,并不自觉想起那一幕可怕的悲剧往事。
2。
我们生产队的仓库前有一个大大的水泥埕,那是生产队农忙时晒稻谷的大谷场。在大谷场边的一个地方,有着一口古井,井盘很低。原先,生产队是没有仓库的,后来,从一大户人家手中买来一片古大厝做为仓库。所以,在古大厝的一角上,也就是在大水泥埕中,有着一口古井。
我的母亲和双儿的母亲是队里的晒谷社员。所以那年,在我还没上学的时候,我和一些同龄小朋友在谷场上,跑来跑去玩耍着。那个时候,双儿和她的姐妹还小,只是刚刚开始会走路的样子,所以她的母亲把她们也带到谷场上,让她们和我们这些大孩子,巅来倒去地在谷场上跑来跑去。
农业社的时候,大人们没有上工就没有工分。那个时候没有计划生育,家里的孩子多,所以,为了维持生计,只要是家里没有老人看管孩子的妇女,大部分都会由队里安排到晒谷场,来看管稻谷。我的父亲是生产队的保管员,掌握着队里的仓库钥匙,所以我的母亲也是看管谷场的一员,因为父亲要到田里去上工,就必须把仓库钥匙交到母亲手里。
那个圆圆的小井台并不高,小孩子们很容易爬上去。所以,为了防止小孩子不小心掉到井里,农忙晒谷的时候,细心的大人们就会在井口上盖上一只箥箕,并不断地交代小孩子们,不要靠近井边、更不能去看那井口。当然,井口上盖上箥箕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是怕扬起的稻谷灰,被风吹进井里,使井水受到谷灰的污染。因此,只要是早上一上工,那一口古井的井口上,就会早早地被盖上一个箥箕。
那个时候,我大概五、六岁的光景,所以母亲一看见我来到谷场上,就再三叮嘱,说不能到井边去,更不能趴在井口上看井,说井内有恶物,小孩子去看了,恶物就会跑上来伤人。所以,自打我小的时候,就远远地离开那口古井,不敢去井口边张望。
双儿和她那双胞胎姐妹,刚刚好学会走路,也就二岁多的光景。所以我们这些较大的小孩子,多半在谷场四周奔跑,并没有注意到她们。不过,有时要是她们哭了,我们几个大孩子,也会跑过去背背她们。
接近晌午时分,我们听说双儿的姐妹不见了,大人们到处在找着呢!但找来找去,就是找不到人影儿。于是有人找急了,就说,会不会让人贩子给抱走了?可是,从早上到现在,根本没有看见生人来过啊!
后来,很多人都把目光投向那口古井,心里惦记着。但是,古井的箥箕依然盖着,并没有揭开的样子。再说,乡里人都有忌讳,所以没有人敢说——是不是掉到古井里去了。再后来,还是有人去掀开那盖在井口上的箥箕,往下面看了一看,然后回头对众人说:“水井很安静,暗暗的,没有看见什么!”
于是,找来找去的人们,又有第二个人,第三个人去掀开那盖在井口上的箥箕,依旧都说:“应该不会掉到井里去的,箥箕没有打开过,水井里的水也很安静,暗暗的。我看,我们还是再到别处去找找吧,不会掉到井里的!”
这话像是在安慰双儿的母亲。队里的人都很良善,谁也不愿意往那坏处去想。更有甚者,孩子丢失了,大家也只能安慰着,并且帮忙寻找着,没有人会有那种坏的心思,再来一个火上浇油。
双儿的母亲走过来走过去,也往井里看了又看,她更不相信自己的女儿,会掉入井里,因为才不到多久的时间,她还看见她们在哭,而且那一个盖井口的箥箕依然盖着。平时忙活的时候,她经常会朝这儿看一下,只要发现那箥箕没盖,她就会跑过去把它盖上,因为在这些看谷场的人当中,她的两个双胞胎孩子,是最麻烦的孩子,刚刚会到处乱跑又不懂得听话。
双儿的母亲再次从井口抬起头来,满眼失望地向四处张望。虽然她有一种很可怕的担心,但却不希望那是真的。所以,在大家的劝说之下,她们继续到处寻找。双儿的母亲找了一会儿,又折回井台,把头伸到那井口里,看了又看,眼中充满着可怕的绝望。
很快,双儿的父亲从地里赶了回来。他也把头伸向井口,看了又看,并问:“这个箥箕一直是盖着的吗?”
大家忙回答说:“盖着的,一直是盖着的!”
“没有松动过吗?”
“没有啊!早上到这会儿一直都盖着的!”大家又回答说。
“别处都去找了吗?”双儿的父亲又问!
“就是到处找,找不到啊,才会叫你回来的!”双儿的母亲一边哭着一边说着!
“那赶紧去找搭钩,捞捞看啊!”双儿的父亲急了,命令似地跟大家说。
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大家没有法子,听双儿父亲这么一说,就跑去找来搭钩和绳子,并且还有一支大竹竿。他们把搭钩和竹竿用绳子捆牢,然后叫一个有力气有胆量的男人,下到井里去捞捞看。
那个男人下井之后,很快,井底下就有声音传上来了,说:好像有搭到一个东西,不知道是什么,等会他拉上来看一看。又不到一会儿功夫,井底下那人又有声音传上来说:确实是捞到一个小孩子。
井台上双儿的母亲一听,叫了一声:“我苦啊!”就晕死过去了紧接着,井台上的人,有的跟着哇哇地哭起来,有的摇头晃脑“啧啧”惋叹,有的抱着双儿的母亲,叫苦连天。
孩子很快就让大人们捞上来,一下子,井台上就让大人们给围住了,我们小孩子只能在外面看着大人的后腿,大人们不让我们往里面挤。猛然间,又听有人急着叫道:“快,放到空地上救救看啊,说不定还有一口气呢!”
于是,大人们七手八脚的,抱着双儿那姐妹,跑到空地上,并迅速地又围成一圈,拼命地折腾着。这边的妇女们也围着双儿的母亲,又掐人中又叫人。
双儿的母亲后来是醒过来了,但双儿的那个姐妹,因为落井的时间太长,终于还是没能救活。双儿的母亲醒来之后,哭得死去活来的。她奔向那已经死去的孩子,抱起来就往古井里要跳,最后,还是让众人给拉住了。
那是我小的时候,遇上的最可怕的一件事儿。后来听大人们议论说,肯定是双儿的那个姐妹,爬上那个盖在井口的箥箕上,结果箥箕一翻,小孩子就掉到井里去了。那只是一转眼间的功夫,箥箕很快又返回原位,盖上了!所以大家都没有看到发生了什么,耽误了抢救的时间。于是,一场悲剧在人们的忙碌中,宣告结束了。
3。
时间很快,几十年就这样过去了!我结婚并且生子,并且孩子们也长大成人了。双儿呢?也嫁得不知所踪了。农业社让改革开放的春风给溶解了,那一片曾经老旧的仓库和大水泥埕,也坍塌并且长满野草,再也没人再去管了。而那曾经淹死过双儿姐妹的古井,被当时的大人们,用铁皮封住了井口,从此再也没人使用了。
但是,我依然能够记得,这段悲剧的往事。而且我也记得,在我十八、九岁的那年,我经常挑着一担水桶,走过双儿她们家的后门。双儿会在这时,恰到时候地走出她们家的后门口,看着我远远走来的身影,冲着我微微地笑着。
双儿儿时,还不懂得记忆。所以,她不会知道、也不会伤心她有一个姐姐或者妹妹,掉入到古井里淹死了。但是,十五、六岁的双儿,应该知道,她曾经有一个姐姐或者妹妹,在生产队大水泥埕的那口古井里,遭遇不幸。但那个时候,双儿也已经过了她应该悲伤的年段。所以,当双儿每次从她们家的后门走出,冲着我微微笑时,那微笑里饱含着羞涩,并充满感激。那时的我,也会想起她另外一个姐妹的悲剧,并同样回报以关心和爱怜的微笑。
也因此,我对双儿的感觉,不但有一种朦朦胧胧的爱意,也还有那种曾经深痛的同情。我常想,要是她的姐妹没有发生那一场悲剧,现在,她们一对如花似玉的女孩,一定会站在一起,在她们家的后门口,对着我,对着每一个过路的人们——善意地微笑着。
但是,如果并不会重来。那一段曾经的往事,已经随着那一个口古井,尘封进了历史的烟尘,无法穿越!
双儿的微笑,给我太多的激动和感谢。在我曾经年轻的心里,激起过一层又一层的波纹。尽管她会让我想起那一场可怕的悲剧,但也会让我对未来充满深深的憧憬。不管怎样,她常常会有一种让我想要靠近的感觉,但我当时没有,后来也没有。
也或许,双儿是一个快乐的姑娘。她只是在我路过她们家后门口的时候,对我微微地笑着,她当时没有,后来也没有,向我进一步走来。直到有一天,因为父亲的身体,我早早地结婚了;也直到有一天,双儿在不知不觉中,悄悄地离开我的视线,出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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