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涯（2 / 2）

最终的结果让人很是担忧，她的先生确实已经到了一定程度的神经分裂症了，而且需要马上住院治疗。我们请了一位临时护理员，在我们上班的时候，照顾好她的先生，安顿完一切之后，我们一起赶回公司。因为公司目前的业务比较紧张，所以她不能留下来照顾她的先生，只能晚上下班之后再来。在回家的路上，她一直眼泪汪汪地流着，虽然我很想和她说一些话，但自觉无法说出让她宽心的话来，就只能坐在她的边上，一路无语地陪着她回来。

后来，我经常晚上陪她一起去医院，有时她会留下来，有时不能留下来，我就只能等她处理完所有的事情，然后一起陪她回来。她常会问我该怎么办，说她太没有责任心了，是她不小心才会让先生病到这样的程度！我总希望她不要自责，并宽慰地和她说：“不会有事的，医生说很快就能治好的！”并且我还和她说：“如果有困难，请她随时说，我会尽力帮助她的！”

后来的一段时间，在办公室里，我们总是相对无言，都很沉闷，很少微笑。她不想说什么，我也不敢说太多的话，怕会触动她的心事，但只要她有需要帮忙的事，她都会主动找我帮忙，我也会义无反顾地去帮她做！

我不止一次从她的眼泪中，感觉到一个女人对她先生的爱，这种爱不只是一种依赖依存，而是一种害怕失去的恐惧。自从她先生住院以来，她就不能有一天没去看他。而每次看他回来，总有流不完的泪水。偶尔因为工作原因不能去医院，她总会急切地请我帮她去一趟医院。当我从医院回来的时候，早早就看见她等在我家里，她帮我哄睡了女儿，然后就坐在沙发上一直等我回家。一看到我开门进来，她就起身迫不及待地问我，今天先生的状况怎么样了，是不是好了一点！也不止一次，她会在深夜里突然打电话给我，说她梦见自己的先生离她而去，留下她孤孤单单一个人。她说她好怕，是那种深深的怕，那种极度恐惧的怕。这个时候，我也只能安慰她，并且把她的思绪引到别的地方，让她的心有稍许的安静！

其实她也知道，医生说她先生的病，虽然已经问题不小，但幸亏及时住院治疗，否则的话就会向深度发展，将来恐怕还要留下什么后遗症。也正是因为及时治疗，所以医生还告诉她，请她不必担心，这种病会很快治好的，希望她能安心工作！

但是，她是个女人，她不可能会象医生有那样的自信。她也不能象医生那样放心，因为那是她的先生。她不止一次地对我说，先生是因为太爱她和这个家了，才会落到这个地步。关于她说的这些话，我总是深信不疑的。然而我发现现在的她常常情绪十分低落，怕她也闹出病来，鉴于这种情况，我觉得我有必要和她好好谈谈心，让她把心中压抑太久的痛苦，全部倾吐出来！

所以那一天，我对她说，我想请她晚上去咖啡厅喝杯热咖啡，她点点答应了。都市的夜晚，是喧嚣无度的，不管是车流人流，都给这个现代社会造成很大的压迫。虽然我们都不喜欢那灯红酒绿的夜生活，但是，咖啡厅却是幽静素雅的，我们之所以选择在咖啡屋，是想让她从那个痛苦的氛围中走出来，回到一个浪漫快乐的世界！

我们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坐下，彼此相对无言，侍者端来了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在这春寒未尽、夏意初暖的包厢里，两杯冒着白烟的热咖啡，升起了一串又一串娴静春意，更增添了这小小空间的温暖。尽管在这个时候，我们都清楚地知道，我们不是在约会，但这两杯暧暧的咖啡，足以让我们各自的心情激动好久，那腾腾升起的白烟，更让我们的思绪不断地往上升腾。足足有好长好长的一段时间，我们相对坐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从那说起，两个人的眼睛在对方的视线下躲躲闪闪，终于，还是我先问起了她们的爱情往事！

她先是嘴唇微启了一下，犹豫了半分钟之后，才开始慢慢地说起她和先生的故事。原本，她和先生恋爱了好几年，所以感情也特别深厚。但是先生他们家很穷，比不上她们的家庭，所以她的父母起先还是犹豫了很久，但出于对女儿选择的尊重，最后还是同意把她嫁给了他。当然，他并没有让她和岳父母失望，婚后，他的每一份努力都是为了婚前的每一个承诺，他一定要让她和她的父母有个幸福安乐的家！为了这个承诺，她们起早摸黑地工作着，终于从小到大，做成了一家规模不小的公司，可就在她们春风得意的时候，她们误信了一个朋友的圈套，最后不但全本亏空，还欠了别人很多债务。

其实人生的一切，原本可以重头再来，但是，或许她的先生太过执着了；或许他觉得朋友太不可信，开始怀疑社会了；也或许为了还债，常被别人奚落。所以，先生有时才会有喝一点小酒的坏习惯。但是慢慢的，这样的愁酒后来越喝越多，终于喝醉了，喝到了现在有点不可收拾的局面。女人开始只是理解先生的痛苦，并没有意识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直到今天，问题终于出来了，才感到深深的恐惧！然而她并不抱怨，她只是让自己的心理承受着这种折磨，但这种内心的苦楚，却不是一般人所能感受和理解的。她爱她的男人，关心他，但今天，她却感到力不从心了。自从爱人被送进精神病医院之后，她就开始经常给我打电话，请我帮她出主意，下下决定。女人的孤独和无助造就了她的不自信，夜里，她有时会在电话里哭着对我说：“我该怎么办啊？怎么办啊？你救救我吧！我现在睡不着，头都快要裂开了！”

就象今天，当她在我面前使劲地擦着眼泪的时候，我才开始觉得，一个女人在这个时候，总要有个男人让她能靠着。虽然我当时听着，也感动得不由自主地落下自己的眼泪，但是我还是继续一脸安静地听她讲完她们的故事，我双手抱着那杯由暖变凉的咖啡，从头到尾，我们谁都没有去喝它一口。后来，她感觉自己的心情好象舒畅多了，就带着歉意微笑地说：“对不起，戴大哥，我一时无法控制自己的失态，请你不要见怪！”我摇摇头，回她一个微笑，表示我不会怪她，并很想听。虽然我当时也很想和她说说我们的婚姻，但是我没说，我觉得今晚她是这个主席台的主讲，同时我更觉得，我们的婚姻，在她们的面前，已经不值得一提了！

一个午夜就这样过去了，她说了很多她和她老公的爱情故事，每个故事都让我深深地为之感动。她说她有一次莫名其妙地高烧不退，在医院里昏迷了五天，先生一直守在她的身边。当她第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看见先生象小孩子一样“哇”地哭出声来，那种嚎啕大哭的样子，让她永生难忘。她不敢想象在这五天里她给先生带来了什么样的煎熬，至今想起，她都觉得那不只是夫妻间的一种感动，更是一份可爱的真情！所以我听了她的故事，甚至有点吃醋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我突然妒嫉起她的先生来了。我想起了我对她的爱慕，决不是因为她是一个漂亮的女人，更多的是因为她是一个善良的女人，一个真情的女人，一个懂得爱情的女人！虽然这个时候我很想对她说“其实我很喜欢你”！但是，我觉得这样的话一旦说出口，我就显得卑鄙无耻了。不管现在我多么想和她说声“我爱你”但我却只能祝福她的老先生早日康复，改掉他的酒瘾，让她们夫妻的幸福，从头再来！

大概，中年人到咖啡厅，不只是想喝一杯热咖啡，他们只是想和一个知心人说点心里的故事。

后来，我总是力所能及地帮助她做点事，陪着她去医院看她生病的先生。但是，在这些日子里，我越来越觉得，我已经让自己陷入了一个爱的怪圈。我爱上了身边这个温暖的女人。我发现我对她的帮助是有目的的，不是因为关心她同情她才帮助她，而是因为爱她想要她才帮助她的！所以常常觉得自己原来是那么自私。觉得自己不是出于对她先生的同情，而是出于对一个落难女人的爱情！甚至偶尔会想，要是她先生治不好了，我一定会对她说：“你嫁给我吧”

我当时经常晚上失眠，我知道我已经无法控制对这个女人的爱了，当她每次带着我的女儿进出房间的时候，我真想跑上去抱住她，我真想让我的女儿对着她的面叫她一声“妈”而每次我们独处的时候，我都渴望能拉一下她的手，把她拥入怀抱中，让她从我这得到一点温暖！但是，这种冲动总是让我一次次用理智强压下来。直到今天，我才开始感觉，为什么她的老公会如此执着地爱着她，为她疯狂地打拼。直到今天，我也才终于知道，一个男人在这样温暖的女人面前，心里想的只是成功和报答，没有失败和逃避！尽管，她从不要求你这样做，但你却不得不让自己这样做下去！

一年之后，又是一个春天，我发现她先生的病已经快好了，我特意一个人偷偷地跑去医院问医生，证明我的眼睛和心没有欺骗我，的确，她的先生经过一段时间的巩固，很快就可以出院了，而且，留下后遗症的可能性极小！也就是那天，我向公司老总递交了辞呈。老总很是愕然，向我开出了很多优厚的条件，希望能把我留下，但是，我还是拒绝了。一个月之后，我打点好了所有的行李，然后去向她辞行，那晚，她安排在那家咖啡屋为我饯行。还是那一个小包厢，粉红色的灯和冒着白气的热咖啡，让我们感到相聚的温暖，同样也感到分别的悲凉。

那一夜，她为我流了许多眼泪，而我却固执地咬破了嘴唇，露出一丝怪模怪样的微笑。其实那时，我真想对她说声“我爱你”但我还是没说。

第二天，我拉着我女儿的手，奔向一个我认为是希望的地方，我觉得我在那个地方，会找到我的爱人。一路上，我在心里哼起了李叔同大师的送别“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切欢，今宵别梦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