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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静,有一种狂热的理智在支配着她,血液在敏捷灵巧的身体里沸腾,对于她来说,没有这更好的状态去完成她的心愿了。她一直为此准备,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就只为了一个目的。
埃默巴赫的市政厅设在赫茨广场,是一座颇具规模的建筑,木筋加筑的外墙请北方工匠绘上了正义与美德。克勒市长每每穿行在宽阔的走廊里,从落地长窗仰望对面的圣母教堂时,总是遗憾地认为它高耸的尖塔遮挡了市政厅应该享有的明亮阳光。克勒相信上帝,但不是教堂里的教士们宣讲的上帝,在壁画和圣像里睁着严苛的双目,审视人的灵魂,教人在末日和地狱的永罚中战栗。他翻看路德的《论赎罪券与恩典》,也阅读新教宣教士——他们自称为传播福音的仆人——散发的非法传单。他这个平民靠苦读和才干获得受人尊敬的地位,贵族和教士特权造成的不公正,他体会得比谁都强烈。所以莱涅主教派人请他前来商谈事务时,他本能地感到了排斥。尽管面前的修士表情谦朴,毫无恶意,他还是冷冷地回答:“叫你们的主教管理他的教务,我们来负责公共事务,不要把教堂建在市政议会里。”
“主教阁下强调这件事很重要,是最纯粹的公共事务,关乎埃默巴赫每个人。”他无意间连那种傲慢的措辞都一丝不苟地转述了。克勒皱了皱眉头,可是他不得不节制地听下去。“主持过圣灵降临瞻礼以后,他希望能马上就见到您。”这简直毫无商量的余地。如今听着圣母教堂敲起降灵节典礼的钟时,他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眺望远方,置若罔闻。其实他完全明白莱涅要对他说什么,也明白今天将要发生什么,阿尔伯特已经暗暗通知他,叫他作好准备。
在圣灵降临节的时候,孩子们要穿着白衣服,主教亲自把圣油涂在他们的额头上,重复洗礼时发出的誓言,给他们讲述作为基督徒的责任。唱经班和管风琴的节奏唱出庄严的圣咏来。人们坐在下面,眼睛望着他们的孩子。未经世事的孩子们脸上自然地焕发出童真虔诚的光辉,但是他们的长辈脸上带有岁月和怀疑的印痕,他们在窃窃私语,交换着别的担忧。那些农民暴动的传闻不胫而走,施瓦本似乎到处都出现了叛乱,没有人证实这些事情,更加助长了各种猜测和谣言,使得人心惶惶。有人将这些同北方那些诸侯联系起来,也有人猜测这些是路德以及他们那一类人怂恿起来的。
整个仪式就在这样一种不安定的气氛里结束了。但是他们跨出教堂时,赫然发觉广场中心废弃的喷泉基石上站着一个人。那常常是节庆市集上,小贩用来吆喝叫卖引人注目的的场所;现在那是一个红头发的年轻人,被黑压压的人群簇拥着,他向敞开的大门伸出双臂,宽松的黑色长外套包裹着他的动作,显得矗立在那里的是一个巨大的暗影。他在隆隆的钟声里的讲话仍然非常清晰洪亮,显然是久经训练过的声音——“市民们,你们把孩子们送到教堂里面去了,但是你们是否意识到,这样做却让他们远离了上帝!”
人们的心不在焉令莱涅感到无力。他在圣器室里脱掉镶金边的纯白祭披,辅祭替他解开装饰着宝石的饰带和腰带,他感觉非常疲惫,示意他们离开。屋子里很安静,焚香的香气还残留着,交混着摆设在窗台上的石竹花的香味,很甜美,却令他呼吸困难,镶金圣器的光泽都在这种浓重的雾气里模糊了。他闭着眼睛,将额头贴在冰凉的窗玻璃上。一阵接一阵盘旋的耳鸣困扰着他。不过渐渐地他发现那并非耳鸣,而是真实的声音,一浪接一浪地从外面传来。人群在呼喊,很显然是在应和着某种口号。他狐疑地睁开眼睛向窗外望去,那一瞬间仿佛被妖魔的法术化成了石头。他明白此时此刻正在发生什么,这样的情景他曾经目睹无数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他只能以这个名字称呼正在广场上滔滔雄辩,引得脚下人群一阵阵哗然的人物——“法维拉”;他正在用令人着迷的语调宣布:“你们自己去判断吧!完全恩典,完全信心——有谁相信这个福音,就伸出大拇指来!”于是他们排山倒海地欢呼着,高举的手臂如森林一般。莱涅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狠狠砸在窗棂上发出巨响。
这时他突然反射性地冷静下来,门后传来一阵细微的声音,有人在逼近他。
“主祭吗?”他头也不回,不假思索地命令道,“无论是谁,马上去通知市政厅,叫他们驱散广场的人,逮捕那家伙——”他咬住嘴唇,随即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意识到那人既不是主祭也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个神父。
是莉狄亚·瓦尔维。
他转过身来面对着不速之客,后者揭开遮盖的兜帽,同样沉默地望着他,身体的一半还掩藏在高大壁柜投下的阴影里。圣器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外面时高时低的声浪倾泻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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