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醉梦长卷(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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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本居然等在船头,显然对这一次的客人极为重视。他的体型十分庞大臃肿, 好多奴仆合力将他扶住, 只是站了那么一会儿, 浑浊的油汗就淌了满脸。
柳田站在他身边, 还有其他干部也在场, 眼里有些许担忧。
“山本大人, 今晚的事……”
“值得一赌,毕竟是将军。”
也许山本心中也怀疑过是否是一个诱饵,但就如同土御门伊月说过的, 最后害死山本的一定是他的贪心。他太想要一块足够高的跳板,将军是最好的选择。当然,他也足够奸猾,早早就让人盯紧了奴良组。
“奴良组一切照常, 土御门伊月背叛了我,离他说出足够多的东西应该还有几天。”
见山本有所打算, 口气又笃定,柳田也就不说话了。他深深吸进一口气, 打起精神上前几步,恭敬的迎接贵客登船。
“蜜桔船上下, 因您的光临蓬荜生辉!”
将军被武士和仆从簇拥着,淡淡而矜持的略一颔首。他们进了一楼的大厅, 客人基本都清空了,剩下的都是惯会插科打诨的熟客,一个个带笑上来拜见。山本经营蜜桔船日久, 显然深谙客人的心理,这种情况下还是有几个会捧的家伙才玩得开心。
伪装成将军的奴良鲤伴半点不急,好像真是来玩的一样。山本也装作没有百物语仪式的样子,在仆从帮助下坐在将军下手,气氛很快热络起来,好酒佳肴堆满了桌子,客人们大声的笑,场中有游女拿了扇在跳舞。
“您尝这个丸子。”山本笑眯眯的点点新上来的这道菜,“用了数十种珍贵材料,每一口都是不同的鲜香,加上这汤汁……啧啧!”
哦,好吃的。
奴良鲤伴咬了一小口,确实好吃,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佐料,于是从容的用筷子把丸子掰开,喂到小白狐嘴边。小白狐嗅了嗅丸子,觉得可以接受,慢慢一口口的吃起来。
滑头鬼在骗吃骗喝这方面真的有天赋。
一边吃,他一边隐晦的左右扫视,发现这些被留下的熟客除了会捧会起哄,还有一点共通之处。
——都参加过百物语仪式。
山本果然没有死心,甚至想牢牢抓住将军,今晚就打算冒险进行仪式。举行仪式才会有霸者之茶,那茶水奴良鲤伴已经私下试验过了,有着令人发疯的魔力,不管你是谁,尝一次就再也离不开。
他用小爪子拍了拍奴良鲤伴作为暗示,下一秒,一块炸好的酥肉又落到了眼前。
大佬: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又挠了两下,面前零零碎碎多了一堆东西,最后彻底放弃了,耷拉着小耳朵闷头吃,感觉到不时有只手抚过他耳后和后颈,力度适中,很是舒服。
虽说之前就在蜜桔船上,船上的奢华之处他恐怕还不如柳田享受得多。前半段一直在迷茫,后半段恢复记忆也立刻离开了蜜桔船,不得不说有点可惜。这么一想,他想开了,甚至主动伸出爪子去勾离得不远的那碟虾。
奴良鲤伴亲手给他剥了虾,一边还在漫不经心的跟山本及其他客人说着话。酒过三巡,他发现山本开始蠢蠢欲动。
比他想的还要沉不住气。
山本先是提议移步四楼的游戏厅玩乐,奴良鲤伴被所有人有意无意让着,一点不客气的赢过一圈后,大概觉得时机成熟了,山本请他们一并去六楼。参加过百物语仪式的客人们脸上情不自禁的流露出激动的神情,频频吞咽,显然是想到了霸者之茶那绝妙的滋味。
也真是辛苦山本了,一整晚陪上陪下,浑身衣服都浸透了两三次。
“六楼是保留项目。”山本故作神秘道,“原本只对熟客开放,可我怎么能隐瞒将军大人呢?”
奴良鲤伴适时的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他们登上六楼,进入那个土御门伊月十分熟悉的大厅,扑面而来的是些许属于怪谈的阴冷之息。山本没有让整个厅堂都明亮起来,只是吩咐有多少客人就点多少灯烛,每人面前放着一盏烛火,烛光昏暗,颤颤而动。
趁着周围黑,土御门伊月偷偷打了个哈欠,他吃饱了。原以为不会被发现,没想到头顶上传来轻轻一声笑,下巴被挠了挠。
土御门伊月默默的闭上嘴,重新把自己团成一团,头上的力道让他感觉自己会被摸秃。
“这次的游戏名为百物语。”山本的声音沉沉响起,“客人们叙述怪谈,讲述完一圈之后,共饮霸者之茶。”
他在面前放了一只小小的漆黑的锅子,锅子还沾染着霸者之茶的味道,香味简直能让曾经尝过这种茶的客人发疯。山本感受到了人群的躁动,淡淡笑了,首先还是对奴良鲤伴致意。
奴良鲤伴提出了一点不同意见。
“不刷锅的吗?”
“……”
冷场之后,山本艰难的把这个话题圆了起来。
“当然刷,刷过了,您不用担心。”
“哦,那就好。”
百物语仪式从柳田开始,他已经相当熟悉仪式,只是每当这时候都会想起拒绝仪式的土御门伊月。柳田闭了闭眼,缓缓开口。
“那是一个秋末的黄昏……”
一个个怪谈被讲述出来,百鬼的茶锅开始沸腾,难以形容的美好香气弥漫在厅中。讲述者的身份即将转过一圈,愈发浓烈的香气里,轮到奴良鲤伴讲述了。
“只要是奇怪的事情、诡异的事情,都可以作为怪谈讲述。”山本笑容满面的再次解说,“相信以您的见多识广,一定有很多新鲜的故事能够分享给我们。”
奴良鲤伴悠悠摸了两把小白狐,好像是思索了一会儿,末了轻轻笑了。
“那么,我就讲一个商人的故事吧。”
“有一个商人,靠经营木材发家……”
黑夜中传来纷乱的脚步声,一双双妖怪的眼瞳亮起,奴良组的妖怪们正在全速赶路。
山本放出的侦查乌鸦已经被他们尽数击落,又没有杀死,触动不了山本的感应。在这段争取到的时间里,他们奔行到码头,船只早已准备好,夜色中无数小舟驶向灯火通明的蜜桔船。
蜜桔船上,黑田坊似有所觉。他有些不安的看了看顶楼,大人物们都聚集在那里,他则和其他怪谈一起留下来警戒。
空气里漂浮着似有似无的妖气,黑田坊最终坐不住,准备登上六楼通知山本大人,突然他眸光一凝,已经靠近了蜜桔船的数十艘小舟已经显露面貌,站在最前位置上的赫然是首无!
红线末端有爪钩扣住船舷,首无借力跃上大船,身后是紧跟而来的其他妖怪们。庞大的畏在江上凝成暗色的不祥阴云,雪女的冻风吹响了开战的号角!
六楼大厅,柳田已经拔刀出鞘,山本则颤抖的看着站起身缓缓向他走来的“将军”。
讲述仍在继续。
“商人发出凄厉的声音:为什么?明明已经聚集了如此之多的畏,为什么死的仍然是我!”
“要斩杀他的人便说道——”
“你扰乱秩序,制造恐慌,肆意践踏这座城的规则。”
“蠢货,你以为你是在谁的城里?!”
奴良鲤伴抬手,如撕裂一身外衣那样撕裂了自己的伪装,露出真容。他的金色妖瞳已经完全睁开,流溢着冰冷与锋利的神色,小白狐跳到他肩膀上,舔了舔爪子。半妖拔出月回,月色般的刀锋缓缓指向神情慌乱的山本。
“怪谈——山本五郎左卫门。”
他甚至淡淡的笑了。
“我将于今日将你讨伐!”
“痴心妄想!!!”山本发出怒喝,“黑田坊!黑田坊!我的怪谈们!都出来吧!”
他一边喊着,一边挪动肥胖的身体上前,想要将茶锅收回来。可茶锅里盛满滚烫的热茶,他甚至被烫了好几下,最后甚至不顾滚烫的热度试图将茶锅抱进怀里。奴良鲤伴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另一只手拔出弥弥切丸击退柳田,月回则直直向下砍去,将整个茶锅捅了个对穿!
山本顿时发出凄厉的惨叫,那些客人们居然也是同样,纷纷不顾刀锋的危险爬过来,舔舐浸润了地毯的霸者之茶。处在疯癫的人群之中,奴良鲤伴皱了皱眉,一旁的柳田再次站起来,向他攻来,显然想争取时间。
整艘船都被战火点燃,奴良鲤伴放下小白狐,跟柳田白刃相接。山本寻到机会,将残破的茶锅抱起来,哆哆嗦嗦向外爬去,身后就是疯魔一样吮吸地毯的客人。
“来人!来人啊!”山本大声叫道,平时召之即来的怪谈们却悄无声息。他的蜜桔船上起了火,火光从甲板开始向上蔓延,浓烟呛得他睁不开眼睛。
他感觉自己碰到了栏杆,太好了,只要顺着栏杆……
“叮铃——”
头顶一声铃响,山本意识到什么,抬起眼泪模糊的眼——
小白狐静静蹲坐在栏杆上俯视他,深蓝的眼眸清澈透明。浓烟和大火并未沾染雪白的皮毛半分,小白狐仍旧稳稳坐在栏杆上,如同一轮坠入这火焰地狱中的明月。
啊……这种感觉他之前好像也有过……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神国来客的时候,来自神国的白发少年不知他险恶用心,喝下了那盏茗荷炮制的茶水,从此他多了一名忠心又强大的手下。
可凡人怎么可能单凭阴谋诡计,就留下天上的明月呢?
“饶恕我!”他惨叫,“我愿意把所有钱都给你!百物语仪式再也不会举办了,怪谈随你们处置!饶恕我!”
一边求饶,他一边狡猾的后退,终于爬过了拐角,看不到小白狐。他长舒一口气靠在栏杆上,继续大声呼唤他的怪谈,又被浓烟呛得连连咳嗽。
“来人!来人啊!!!”
“叮铃——”
催命般的铃声再次响起,山本本想继续逃跑,身后突然传来“咔嚓”一声。
他表情一空,来不及多想,肥胖臃肿的身体就直直坠了下去。
这是六层楼的高度!
小白狐蹲坐在残留一半的栏杆上,默默向下凝望。摔下去的山本被他自己可怕的体重折断了脖子,却因为百物语和霸者之茶的力量仍旧不死,一边发出含混的声音,一边试图从甲板上爬起来。最后他放弃了,肥胖的身体在地上缓缓爬行,试图离开他认为危险的地方。
熊熊火焰犹如焚烧一切污秽的地狱净火,又如盛开在忘川两旁的艳色舍子花。净化一切的浓艳色泽之中,山本向前蠕动爬行,身后拖拽开长长一道血痕。
“别杀我……别杀我……”
看起来很可怜,但土御门伊月生不出半分怜悯。
身后传来一声巨响,原来是船舱的门被巨力砸开。柳田倒飞出来,撞上栏杆,咳出几口血。
他一边咳着,一边死死盯住船舱里面。
“黑田坊……你居然也背叛山本大人……”
“说什么背叛……别人家创造来保护自己的怪谈,你们倒是用的很顺手嘛。”奴良鲤伴提着滴血的刀走出来,黑田坊落后他半步,仍旧被面罩遮着的面孔上很难看出什么表情,只有一双眼睛盛满憎恶的光彩。
他全都想起来了,他本是这座城中的人们创造来保护自身不受怪谈侵害的守护神,却被山本以茗荷洗去记忆,反过来成了夺人性命的刽子手。他之前的忠诚与顺服只是一场天大的笑话,是山本一手酿成了一切,他势必要为此复仇!
柳田又咳了几声,他听到山本大人在下方甲板上蠕动的动静,嗅到浓烈的血腥气,知晓大势已去。他惨笑了几声,侧过头,正好能看到那只稳稳蹲在栏杆上的小白狐。
“是你,对不对?”
小白狐望着他,轻轻一颔首。他柔软蓬松的皮毛使得轮廓非常柔和,熊熊火光中,软乎乎圆滚滚的,又是无瑕的雪白色。
柳田回过头,他艰难的从地上起来,努力让自己站稳,看向奴良鲤伴。
“我输了,杀了我吧,奴良组的二代目。”
他不可能背弃山本大人,也注定无法战胜对方,一死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没想到半妖却轻轻的笑了,缓步来到栏杆前,把小白狐接到自己肩膀上,俯视下方还在继续爬动的山本五郎左卫门。
“你放过伊月一次,我自然也会放过你一次。”
柳田宛如受到了侮辱,咬牙道:
“只要我不死,就会为山本大人复仇!”
“……那随你,反正下次再犯到我手上,我又不会留情。”
半妖懒洋洋的开口,一甩月回刀身上的残血,踩着栏杆一跃而下。足以让山本半死不活的高度对全盛期的半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甚至还在下落的过程中用脸颊蹭了蹭小白狐柔软的皮毛。
“不怕,我们下去杀了他。”
龙蛇般的畏瞬间膨胀起来,在空中将半妖包裹,他从镜花水月般的虚无中旋身而出,平稳地落到甲板上。奴良鲤伴抬起月回,刀锋雪亮,烈火环绕中如火上明月。
“结束了,山本五郎左卫门。”
“伊月已经提醒过我你可能会变成奇怪的东西,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四面都是喊杀声,百物语组的怪谈们被逐一杀灭,潜伏已久的奴良组终于展现了自己的獠牙和利爪。眼见山本有开始转化为怪谈的趋势,小白狐不安的“嘤”了一声,奴良鲤伴忍着笑,听从他的提醒不再耽搁。
“去地狱里反省你的罪孽吧,山本五郎左卫门!”
锋利无匹的退魔刀挑破层叠的邪气和晦气,径直刺入山本体内。山本顿时发出凄厉的惨叫,等半妖刀锋拔出,大片流动着字符的黑色妖力喷涌而出,在空中凝成恐惧又怨憎的人形,然而还不等口吐什么恶毒诅咒,就在风中纷扬四散。
奴良鲤伴微一挑眉,立刻从原地跳开。山本尸体的位置竟如一张纸被撕开,他甚至能听到那种纸张撕裂的声响,只不过瞬息之间,撕裂的位置被黑色空洞填满,直至将山本的整具身体彻底吞没。等到一切复原,只余下溅满血迹的污秽的甲板。
原来真的是一幅画……
“二代目!怪谈已经清理干净了!”
“有一小波逃走,已经派人去追!”
奴良组的妖怪们涌上来,虽然身上还带着激战之后的伤口,但是更强烈的情绪已经冲淡了伤处的疼痛。骄傲的妖怪们再一次守护了自己的城,纷纷簇拥着自己的总大将,满面笑容的。
“喂喂,你们小心点啊。”奴良鲤伴把原本在肩膀上的小白狐抱起来,免得失足掉下去。他看着涌向自己的妖怪和干部,忍不住露出了带几分张狂的笑。
“那就庆功吧!这一回可是大胜!”
数日之后,百物语组的余孽被尽数剿灭,城中自发举办了盛大的欢庆仪式。
怪谈的阴云终于从人们头顶褪去,再不必担心夜行会遇到层出不穷的鬼怪。城池宁静的立在夕阳余晖之下,准备夜晚庆贺的人群早早离开家门,满面笑容的走在街道上。两侧是琳琅满目的摊位,大人举起小孩子,沿途的店铺也纷纷在夜晚开张,灯火照得整座城亮如白昼。
这只不过是奴良组治下这座城池数百年太平和乐的一角缩影,也许今后还会有人试图在这座城中兴风作浪,但土御门伊月相信,那些人注定无功而返。
“……伊月。”
土御门伊月正打算咬一口苹果糖,突然听到半妖开口。他侧过头去,半妖趁机在他的苹果糖上咬了一大口,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抢先笑眯眯的说道。
“伊月说过,这是一幅画吧?”
“嗯。”
“既然是画,那么也是依据现实画出来的了?”
他炫耀和骄傲的意味太重,土御门伊月忍不住笑起来,应了一声。
“是这样,是一幅很写实的画,画的就是这座城的盛世。”
人潮涌动,灯火辉煌,半妖就在这片斑斓的华彩中长久凝望着他。
“这幅画里有你也有我。”
他说。
“这样子才当得起盛世的名头嘛。”
随着人潮,他们已经来到了江边。鸭川亘古流淌,往来船只晴彩辉煌,虽少了那艘巨大的蜜桔船,却也足够热闹喜悦。随风传来游女的歌声和管弦,普通的人家也能乘着小船带家人在江上游玩,岸边飘着各种食物的香。
半妖跳到一艘空船上,向土御门伊月伸出手,他们将船摆到江心。
天公作美,今夜无风,江面平滑如琉璃之镜,倒映夜空星河璀璨,人间灯火跳荡其间,随水纹流转成丝丝缕缕的金色和彩色。浆声响着响着,土御门伊月咬了一口苹果糖,坐在船头看那些灯火。
“……什么时候走?”
“天明时分吧,结束这个故事,现实中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土御门伊月伸手拨了两下水,一些翅上有金箔的纸蝴蝶在他身边翩飞。他本以为至少会听到一两句惋惜的话,没想到奴良鲤伴什么都没说。
“这幅画外面,我们也依然是在一起的,对不对?”
半妖笑道,“那我就不担心了,此间种种,实在是美不胜收的一场大梦。我不知道外界究竟如何,但是伊月,我唯独相信你。”
他向土御门伊月伸出尾指。
“来约定吧,伊月。”
“就算离开此处之梦,我们也仍旧会长久的相守在一起。”
土御门伊月眸光微动,他知道眼前的鲤伴是没有画卷之外的记忆的。鲤伴的记忆停留在这个奴良组盛极的江户时代,从未有过穿越时空的一期一会,然而隔着万千人海,鲤伴却仍然准确的找到了他。
在外界的现实中,他们之间仍旧相隔世界与时间。
但……那又有什么呢?
他也伸出尾指,勾住了半妖的手指,金与七彩的灯火水色中,这一幕似曾相识。涌动的流水仿佛变成了广场上的喷泉,游女的管弦成了轻柔的音乐,人声喧嚷,却仿佛被隔离在他们两人的世界之外,只投下热闹的喜乐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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