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2 / 2)
温齐笑着望向这并肩而立的兄弟二人,满意道:“不错,少雍少商,都是好名字。”
他笑着转过身来对吃惊的华滟道:“我方才说的人就是少商。少商,来拜见公主。”
温少商沉默地向前一步,单膝跪在华滟面前, 叩首道:“少商拜见公主殿下!少商谢公主赐名之恩!”
等他在华滟面前仰起头来, 华滟才发现除了眉弓处的那道伤疤,他同少雍生得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眉眼唇鼻无一不似, 宛若双生。
兴许是兄弟二人境遇不同, 温少雍十岁被温齐带回上京时虽然也吃过不少苦,但后面永安公主府将他锦衣玉食得养着, 又延请名师教他诗书文章、武功兵书,五年下来,他的仪容气质已跟大部分上京王孙公子并无区别。但温少商则不同,他与少雍相似的眉眼下是另一个沉默、内敛、粗犷的灵魂。
而他眉弓下的伤痕, 放大了兄弟间的这点细微的殊异。
与哥哥分开的这五年里,温少商应该经历了许多。
华滟忍不住去想, 这孩子站在那里, 倘若不言不语, 旁人极易将他忽视。这是有过怎样的遭际, 才令他生出这样的沉默气质呢?
温少雍也往前迈了一步,同温少商并肩跪在华滟面前, 兄弟二人齐齐拜下。
这一回,谢的是华滟、温齐二人,一跪谢他们夫妻的养育之恩,二跪谢温齐五年来从未放弃寻找过温少商的恩情,三跪谢华滟给他们兄弟二人的赐名之恩。
温齐立在华滟身后,见他们二人虽遭受世变,饱经磨砺,但如今有缘能团聚,少雍少商俱都长成,正是意气风发,英姿勃勃的盛年模样,便喜自心来,一左一右扶他们起来,微笑着对华滟道:“此乃吾家千里驹。”
而后伯侄三人自去处理军务不提,华滟这边因才醒过来,又连番见了人,顿觉疲惫,便回房歇息。
那厢温齐却已经将内务粮草等调令事项下令转交给华滟处理了,华滟这段时日清醒的时辰远不如睡着的时辰多,她便令华旻带着华昇跟在她左右,白日她精力充沛处理事务时教他们二人好生学着,一些不是很紧要的小事就交由华旻定夺,倘若涉及重要机密时,则由华旻先拟定一个方案出来,华滟过目后与军师顾采文一同裁定。
青陵台古意森森,因建在山里,就是深夏酷暑时分,晨起入夜后也有几分凉意。
青陵台荒废了四五年,中心几座大殿因是早年宫变之地,宫人们不敢涉足,昔日宴请万国宾客的清凉殿更是早就被华潇下旨封禁,在皇帝旨意下来之后就愈发无人敢入内,风与鸟儿衔来的草籽落了地,很快就从铺地金砖的缝隙间生根发芽,一年年生长下来,各种草被植物早就长得足有人高。
如今温齐大举募兵,这一座占地极为广阔的宫殿就被挪作练武场,每日里人来人往,舞刀弄棍,倒是少了凶戾阴森之意。
华滟等人住在行宫外围,有时华旻去清凉殿送文书与顾采文检点后,回来悄悄与华滟说:“那个地方,我去看的时候,是一点也认不出了呢。”
华滟知道她聪慧且记事早,宫变时华旻的胆子忒大,在目睹华湛下令屠杀在场之人后还敢抱住他的腿祈求他不要杀害自己的父母,后来被上位者们有意无意遗忘在行宫内的几年内,她一个人过活,硬是捱了下来。
这样一个意志坚强的孩子,能在重返青陵台之后会跟她诉说,华滟便知,华旻已从昔日阴影中走了出来。
但是她自己呢,怕是一辈子都无法忘怀了。
华滟有些怅然地想。
她微微笑着,轻轻抚摸着依偎在她怀里的华旻的一头漆黑光洁的长发,低声絮语。
这日稍有清闲时刻,华旻来探望姑姑。
她拉着华滟坐在窗前的贵妃榻上,令人将窗户全部打开,又在窗洞上蒙一层浅绿窗纱,室内点起艾草来驱蚊,这样既能赏景又可不被蚊虫所扰。
年岁渐长后,华滟看旻儿愈发如女儿一般,微微笑着任她将满屋子的人使唤得团团转。
一番布置后,华旻将头靠在华滟肩膀上,沉默着不说话。
华滟柔声问她:“怎么了?是有心事吗?”
华旻闷闷地说:“姑父此次领兵在外,已经快半个月了。”
华滟晓得她的意思。温齐计划先小股用兵,将行宫周边一圈的州镇的势力全都清除出来,这样待他带领大军与温周里应外合直击鞑靼人老巢的时候才能后顾无忧。前期周边的几次战役,他虽亲自领兵,但是都让麾下小将为主指挥,温少雍、温少商兄弟均名列其中。
华旻这一句明着是担忧温齐,实际上却是在问温少雍。
华滟揽着侄女的肩:“旁人会担忧我不奇怪,但是你难道还不相信他的本事吗?”
姑侄之间谁也没有明说那个少年的名字,但是华旻却已然面红耳赤。
“我以为,那日你敢答应下来,将自己和昇儿的性命交付给他来安排时,心里对他的本事已有十分的肯定。”华滟悠悠道。
她说的是在驿站时,她安排温少雍趁乱带走华旻与华昇的计划。
“您怎么这样啊——”饶是华旻平时再注意仪态,此时也被华滟的打趣说得有几分恼羞成怒起来,拉长了声调摇得华滟头昏脑胀,华滟只好笑着朝她认输。
“好好好,姑姑不说你了——你快放手——晃得我头晕!”
嬉笑一番后,华旻收拾好了心情,与华滟闲话起了家常。
“昇弟当真是聪慧异常。”华旻叹道,“这些时日他病好退烧后,我一边教他读书,一边让他看条陈,才四五岁的小人儿,竟也能说出头头道道来!”
“只是聪明太过,有好几次夜里,我听见他躲在被子里偷偷哭,到底年纪还小,还想娘呢。”
华滟闻言也叹:“看来我们是糊弄不了他了。”
想也是,这大半年来仓皇上路的经历也有好几次,华昇打小儿又是他生母陈贵人带着的,一两日见不到亲娘的面,还能用话搪塞过去,可从陈贵人离世到现在已有好几个月了,再荒唐的借口,以华昇之颖慧也当有所了悟。
更何况——华滟想起她在太原城应陈贵人之邀去见她们母子时的场景,华昇才四岁,就已知要看《资治通鉴》了。
向来有古语云,读史可以明智。那本就伶俐的人读史,就更能开悟了。
华旻道:“有时看他哭了许久才昏沉睡去,我当真有些心疼他。我小时候有父亲母亲疼爱,长大后有您关照,倒是不觉得苦。可昇弟小小年纪失去了娘,父皇……如今又是那个模样,我曾受过的父母恩宠他是没法再有了,况现在世道不如以前,兵荒马乱之际一时也寻不到好老师教他读书,只能跟着我学些粗浅诗文,我既怕耽搁了他,又怕他小小年纪思虑太过,于身体无益。”
华旻被抱到公主府后,年纪渐长,慢慢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她生父华潇、生母白侧妃、嫡母贺仙蕙之间的关系,曾连带着让她受过苦楚。好在华滟养她十分精心,华旻人品清正,并不以白侧妃是生母而自责,也不因贺仙蕙教养她却死于白侧妃之手而埋怨生母。她曾与侍女私语,上一辈之间的恩怨就终结在上一辈,人活着终究是要朝前看的,沉湎于遗憾、伤痛、悲苦并不能成事。华滟知道后深以为然。
而今听华旻提起当年之事十分坦然,华滟就更加放心了。
她含笑道:“我的精力是大不如从前的了,但是昇儿不是还有你吗?你是他长姐。”
华旻苦笑自嘲:“一个没有名分的长姐。”
华滟微怔。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