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儿,舍命相陪(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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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是个什么样的人,儿臣不敢妄言‘尽知之’。”“但儿臣知道:父皇最不信的东西,或许,就是血亲情谊了……”

语调平和的道出此语,刘荣也由衷地为天子启的遭遇——无论是昨日,还是先前整个人生的遭遇,而莫名感到了一阵唏嘘。

世人皆说:天子者,富拥天下也;

凡天下地上存在的一切,都是皇帝唾手可得的。

却不知世人眼中,最稀松寻常、最容易得到的情谊——尤其是‘与生俱来’的亲情,却是天家几乎无法拥有的极端奢侈品。

想拥有吗?

那你就做好断送江山社稷的准备吧……

“太子信吗?”

摆弄着棋盘,天子启面上笑容依旧,只眼底深处,却在刘荣看不见的角度,不时闪过几缕自嘲。

冷不丁一问,见刘荣当即愣住,不忘再追问道:“情谊。”

“血亲之情。”

“太子,果真相信吗?”

···

“相信自己的母亲,会一直以自己为先,事事以自己为主;”

“相信自己的弟弟,会一直像敬重父亲一样敬重自己,永远都将自己的话视为天理。”

“太子,信吗?”

无时不在的考验。

刘荣很清楚:这无疑是天子启信手拈来的又一桩考验。

只是这一桩考验,却并没有标准答案。

“信,却不尽信。”

自信的道出一语,刘荣便深吸一口气,母亲栗姬,弟弟刘德、刘淤——还有其他弟弟们的面容,开始依次从刘荣眼前划过。

足足过了有十息,刘荣才再度咧起嘴角。

“儿不信母亲,会事事以儿为先、以儿为主。”

“——但儿相信母亲,永远都不会忘记一句:为我儿好。”

“就算因此而做了错事,只要儿明说‘此事不可为’,母亲,便必定会听从。”

···

“儿不信弟弟们,会一直像敬重父皇这样敬重儿。”

“但至少:两个一母同胞的弟弟,会一直把儿的话记在心里。”

“就算其他的弟弟们,难免会有自己的小心思,也肯定会慎重考虑儿说过的每一句话。”

“即便最终,决定不听从儿的话,也总归不至于完全悖逆……”

听闻刘荣此言,天子启先是莫名一笑;

良久,方悠悠发出一声长叹,虽然仍专注于面前的棋盘之上,面上,却也随之涌现出阵阵嫉羡。

“太子,很辛运。”

“也很不幸。”

“——有一个慈爱的母亲,有两个恭顺的弟弟;”

“若是生在寻常百姓家,太子这一生,会过得让天上的神仙,都感到无比羡慕。”

···

“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总会有一天,太子会因为这些东西,而陷入两难。”

“——要血亲情谊,还是天下太平?”

“朕知道太子会怎么选。”

“所以,朕很安心——并不担心日后,太子会为了一己之私,而置天下苍生于不顾。”

“却也很可怜太子。”

“因为太子,早晚会长成朕这般模样;”

“早晚会变成一个刻薄寡恩,冰冷无情的‘汉天子’……”

闻言,刘荣顿时皱起眉头,低头陷入思考之中。

片刻之后,又郑重其事的站起身,一板一眼的整理过衣冠,方对天子启沉沉一拱手。

“先帝曾有言:爱一家一户,是为小爱,爱家家户户,方为大爱。”

“——父皇德被苍生,泽及鸟兽,纵是于一家一户略有刻薄,亦无伤父皇对天下之大爱。”

“及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儿也相信:后人提及父皇,必当会肃然起敬,长身以拜……”

说着,刘荣便自然地代入进自己‘后世人’的角色,对天子启——对这位历史上的汉孝景皇帝,毕恭毕敬的长身一拜。

而在御榻之上,天子启却是满不在乎的摇头一笑;

将最后一子落在棋盘之上,完成了残局的布置,方侧过头望向刘荣,含笑道出一句:“朕,不在乎。”

“后人如何评说——说朕英明睿智,还是刻薄寡恩、说雄见万里,亦或冷酷无情;”

“朕,都不在乎。”

···

“只等到了地底下,能对先帝说上一句:儿,幸不辱命;”

“等你小子也到了先帝面前,再领着你,对先帝说上一句:父皇的孙儿,也还算不错……”

“——足矣。”

“问心无愧——无愧于天下,无愧于苍生,足矣。”

说完这句话,天子启似是释然了。

母亲也好,姐姐也罢,又或是那个至今,都不知藏身于何处的弟弟——天子启,都释然了。

连带着,看向刘荣的目光,也全然带上了纯粹的期许。

“郎中令,给朕断了日子。”

“——至多两年之内。”

“朕,最多只能再护你小子两年。”

“两年之后,天子荣,便要单独面对东宫的窦太皇太后、堂邑侯府的馆陶太长公主,以及贵为胶东王太后的‘大王美人’。”

“不单要和窦太皇太后、馆陶太主,以及胶东王太后斗法——还要另抽出空来,稍看顾着天下人,再厉兵秣马,以备北上决战!”

···

“今日起,我二人之间,只论君臣,没有父子。”

“——朕会很严苛;”

“——比先帝还严苛。”

“但朕再严苛,未来这两年,也将是太子接下来的人生当中,最轻松的两年。”

“等过了这两年,太子,便要做我汉家的主……”

语调低沉的说完这番话,天子启只绷着脸,深深凝望向刘荣眼眸深处。

良久,方稍张开嘴,将压在舌苔下的山参片取出,随手丢到了御榻旁的水盆中。

直到这个时候,刘荣才看见:那只水盆中——那只盛满‘血水’的铜盆中,飘着不知多少片土黄色的山参片……

“父皇……”

下意识一开口,刘荣当即潸然泪下,哽咽着便要跪倒在地;

却见天子启淡然一摆手,旋即朝自己对座虚一抬手。

“来;”

“陪朕过过瘾。”

“——这么些年了~”

“也就是周仁,能隔三差五壮起胆子,陪朕来上一局……”

···

“这残局,乃朕所创;”

“至今,却都只有周仁一人试着解过……”

伴随着天子启满含沧桑,又难掩疲惫的话语声,刘荣终还是强忍着泪水,起身来到了御榻前。

强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难得一句俏皮话,却惹得天子启一阵畅笑之余,更亲切无比的笑骂起来。

“儿,舍命相陪……”

“——嘿!”

“——臭小子!!!”

···

这盘棋,天子启下的很开心;

因为天子启知道:今日,是天子启最后一次,以‘父亲’的身份面对刘荣。

正如天子启方才所言——过了今天,二人只论君臣,不论父子。

刘荣心绪无比沉重。

因为刘荣知道:自己舍命相陪的,又何止眼前这局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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