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Dilemma 2(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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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青叶正待喝斥,门外“笃、笃、笃”三下,有个嗓子怯生生道:“杨医生在吗?”

福星吐了吐舌头,把手里的东西不管三七二十一堆在他桌子上,跑去打开房门:“在。请进!”让进一个女学生,旋身出去,顺手就要把门关上。

“你干什么去?”钟青叶起身追问。

“听您的话,回去工作。”福星一本正经欠身,“有事随时呼我。”轻轻合上门。

钟青叶算是栽在她手上!他摇摇头坐下来,听女学生向他倾诉一大篇《天方夜谭》也不会收入的无稽鬼扯。

听了几句,他心里一跳,向窗外望去,正见到浮生站在操场上仰头看天空,面容那么瘦弱苍白,远远望去分不清他是站立在地上、还是飘浮在空中。也许是福星带他来、又叫他站在外面等着的,她走出大楼看见他,没有表现出一点诧异的样子,拉着他的手就留去了。两个人的脚步都轻盈,像妖精足不沾尘的消失在校门口。

五戛然而止

你对怪力乱神的言论到底能接受到什么程度?

很多年前,听说有个女中学生骑着自行车在河边失踪了,她失踪的地方,正好是我们学校现在的某个地方。不知什么时候,这个学校里有个学生死掉了,可她不知道自己已死,把高中读了一遍又一遍,听说有些已经毕业的学生回来看到她,言谈举止还跟以前一模一样,仍然在读书。听说音乐教室的钢琴在半夜会唱歌。听说拐角的镜子在没有人照时会自己浮现出影子。听说图书馆有第十只书架,上面放的书能够揭示终点。听说所有敢刺探这些秘密的人,在接近真相时,都会自杀身亡。

以上就是那位怯生生敲开钟青叶房门的女学生,鼓起勇气之后竹筒倒豆子一般告诉钟青叶的话。她相信这是藏在自杀事件之后的黑幕。

钟青叶自认是个很能兼容并蓄的人,但他如果连这个都听信,那就不是兼容并蓄的问题,而是应该找同僚给自己检查一下脑袋了。

问题是,他很快发现,抱持着这样信念的,并不只是那一个女学生而已。

她只是第一个敢敲开钟青叶房门说出来的人。走廊下、厕所里、课桌后、你想也想不到的角落里,嘁嘁喳喳的窃窃私语不知有多少。

三人成虎。谣言一旦开始传播,就不止是谣言而已。它好像能在口耳传递中获得越来越大的生命力,如果放弃它不管,还不知它会爆发出怎样的力量。

“钟博士,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王新虚心求教。

钟青叶不知哪来的幽默感,想对他说:有数据宣称我国平均每10万人中自杀者高达20人,你只要再吞并几个小学校,就可以宣称你校的自杀率远远低于平均水平,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任何想在这正常数据里找猫溺的人,才是居心叵测。

他咳了两声,硬忍下这不正经的冲动,告诉王新:正面辟谣。

“可是我辟过了!”王新委屈道,“那钢琴不碰它就不会发声、那镜子也好好的,图书馆里根本只有九只书架,我还能怎么辟?”

说的不假。要一件东西证明它自己闹鬼容易,要证明“没鬼”,从何着手?倘若刑法规定:“每个人都被推定有罪,除非他能自证无辜。”那监狱里早就挤不下了!

可惜谣言是不讲道理的,你对谣言又不能不回应。

钟青叶建议,请警方协助,王立学院主动展开“自查”,将学院的教学活动透明化,以坦荡姿势示人,同时在音乐教室、楼梯拐角之类的地方索性装几只摄像头,拍摄记录向全校公开,让人看看那些“物体”到底会不会变化。

一开始,谁都感兴趣,见天儿的去瞄一眼,看得久了,心态麻木,视之如摆设,谣言不攻自破。

钟青叶自认他的心理干预措施一点问题都没有,如果不是又跳下去一个人。

那是一节政治课,教课老师在业内颇有些名气,能把一节新民主主义革命讲得跌宕起伏,仿佛八十集汉武大帝。

他就是有一个毛病:喜欢微眯着眼睛,对着天花板摇头晃脑的讲,手在膝盖上打着节拍,很有点名士风范。

名士的缺陷在于看不到满堂学生们的动态。

平常这倒也没什么。稍微具有一点八卦精神的学生还是乐意听他讲“近代史那档子事”的;不八卦的学生哪怕为了通过考试,也得留只耳朵给他;既不八卦、也对通过考试没兴趣、连半个耳朵也不留给他的学生,他也懒得看见,对着天花板眼不见为净的继续摇脑袋讲课,直到课堂上骚动太过份了,才会把视线移下来,敲敲讲台,维持秩序。

今天的骚动有点奇怪。

名士把视线移下来,发现左边学生都张大嘴巴看右边;他把视线移向右边,发现右边学生站的站蹦的蹦瘫的瘫、仍然在看右边。

再右边是窗。

窗口……站着一个学生。

他的表情淡定得该死,甚至扭过头来看了名士一眼。名士刹那间穿越了,以为他会喊出:“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或者“某某某万岁!”

但他只是简单的把左脚挪出窗外,然后整个人都跌了下去,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抛物线,“咣”,摔得满地落红春去也,天上人间。

一个月不到,三个学生,两女一男,王新能量再大也捂不住了。警方和媒体大举入驻校园,稍微有点能力的家长玩儿命的把自己小孩转学走。可怜的名士反反复复对人说:“我只知道很多人不喜欢近代史,但我一直以为我教的还算可以,我怎么料到会有学生跳下去呢——他不是真的被近代史逼下去的吧?不是吧?我真傻,真的……”神情之哀怨,几乎可以加上一句配音:“我真傻,真的!我只知道春天野兽在山坳里没有食吃……”

而学生们的意见是:学校里肯定有鬼!真的。校方监控不力!假如校长自己的亲生女儿撞上了,看他还调不调查……

“校长的女儿也在这里读书?”钟青叶诧异。学生们争相回答:“是嘛,是嘛!都说是某某……”“不,是某某某啦……”而王新只简单批驳道:“胡说!”所有文档记录也支持王新的意见,他连个活着的女儿都没有,更别说在此处读书的女儿。

钟青叶没有停步。他继续追查这条流言,把被流言传为校长女儿的一个个女生都找来详细面谈,前两个暂时没谈出什么,找到第三个时,她不在教室。有人说她在图书馆用功。钟青叶找到图书馆时,听到歌声:

“妈妈杀了我,爸爸吃了我,小猫小狗坐在餐桌底下,拣起我的骨头,埋在冰冷的石墓里……”

他顺着声音摸过去,图书馆紧临着音乐楼,这歌声像是从音乐楼二楼钢琴房里传出来。饶是钟青叶胆大,这时也有些毛骨悚然。

钢琴房的窗帘并没有拉上,房门是锁的,透过窗户能见到大半个房间,并没有人在弹琴。歌声没有琴声伴奏。难道有人躲在角落里清唱?——为什么?

歌声戛然而止。

钟青叶猛然醒觉,图书馆和音乐楼挨得太近了,并且图书馆三、四楼的洗手间水管从楼外拉出来、经一楼再埋到地下。如果有人在上面唱歌,歌声传下来,就会像是从图书馆墙外传来——虽说如此,如果一听到歌声他就闭上眼睛,真的会以为声音来自对面音乐楼吗?也未必。仅仅因为看到那边是音乐楼、还摆着钢琴,听到音乐声,就本能的以为从对面传来,也是人类在自我心理暗示作用下的结果,连钟青叶这样的专业人士一时也未能免俗。

他抬头向上看。

三楼窗房里有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女生。电光火石间,钟青叶觉得像是那个周末会来倾诉“我要杀、杀,我要杀了他”的那个女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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