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从天灵盖直凉到后脚跟(1 / 2)
不得不说,更俗确实是被吓住了。
如果是在战乱年代,别说钱畅只是一个小小县令,便是再大点的官儿,只要李曦手里有权,杀了也就是杀了,在那种大家已经习惯了随时可能死人,随时可能杀人的氛围之下,大家并不会觉得钱畅被杀有多么震撼。
但是,眼下是开元盛世。
玄宗皇帝登基以来,不但励精图治,而且全面改草大唐的各种制度,时至今日,已经是开元二十二年,在这过去的二十多年中,大唐王朝正在一步一步的迈上巅峰,国泰民安,士庶安靖,整个国家都沉浸在一片繁荣与富贵之中,这是不争的事实。
在这种氛围之下,玄宗皇帝大权独揽,他有治世之心,有雄心壮志,有过人的手腕与见识,同时,他也有足够的容人肚量,因此,这些年来,除非谋逆大罪不会被赦免之外,哪怕是有官员犯了事,甚至于触怒了他,大不了也就是左迁贬官而已。时至今日,已经有多少年都不曾出现过朝廷官员被立刻斩首的事情了。
但是,一个娶堂的畿县县令啊,李曦居然说杀就杀了!
而且杀完了之后,他还能和颜悦色的问更俗是不是可以帮忙给钱畅安上一个罪名李曦不会知道,就他那份淡定的笑容,就已经足够吓得更俗当场niào裤子了。
不管到了什么时代,最可怕的永远都不是规矩森严,而是那些肆无忌惮的不守规矩的人!
更俗当然希望李曦会因为钱畅之死而获罪,但是他知道”即便以后李曦会获罪,但是按照他的狠辣,他完全可以在获罪之前先把自己的脑袋给砍下来!
所以,尽管当场就被吓得niào了裤子”但更俗连丝毫的犹豫都没有,立刻便一口应承下来。
发动几百个刁民围堵魏岳的事情,是钱畅拿的主意不假,但是从头到尾都是由他具体操作的,这个时候不难猜到,李曦应该是明白这些的一事实上,这种事情,像钱畅这样的上官是从来都不屑于亲自去做的,动手主事的往往都是更俗这样的跑腿人物。
所以,李曦问他要罪证,他马上就明白过来,李曦不会在乎事情的来龙去脉到底是怎么样的,甚至于他也不在意自己曾经居中操作一切,他要的,只是一个钱畅必须死的遮羞布一哪怕只是随口的污蔑也好,反正已经死无对证!
明白了这些,更俗连自己niào了裤子都已经顾不上了,一边答应着季曦,他一边就踉跄着出门,招手叫人“马涛”你马上点齐三十个人”随本官前去捉拿李彦宏、马化腾等刁民!”那衙役头子马涛闻言有着好大一会子回不过神来”直到更俗丝毫不顾仪表地跳着脚骂起来,他才激灵一下子打了个哆嗦,点头哈腰屁滚niào流一般的连声答应“小人马上就去召唤人手”小人马上就去,但凭大人吩咐!”这些人都是衙门口里混成了精的”大的眼光没有,但是若论见风使舵的功夫,那可是上乘,事到如今,这马涛哪里还会看不清形势,因此当即便一连声的答应着,扭头招呼人列起队来,不一会儿功夫,他手下这些衙役们就已经站成三排,更俗招手一呼,众人便随在更俗和马涛的身后直接出了衙门,前去捉拿刁民。
此时还在大堂外站着的杨慎狳冲身旁一个校尉招了招手,耳语几句之后,那校尉便赶紧跟了上去追那捉人的队伍,这时候他扭头看见李曦也把高升叫过去吩咐了几句,然后高升便也随后追了出去,走进堂去与李曦对视一眼,两人皆是一笑。
杨慎狳躬身一礼,道:“大人好手段!”吃他这一赞,杨钊也是赶紧的拍马屁“这雷厉风行,真是要得!小人佩服的五体投地!”就连站在一旁的大胡子李光弼也是目射精光,看向李曦时,目光中满是敬佩。
在他看来,李曦这等杀人手段,狠辣果决,真乃大将之风也!
这时候左右已经全是江淮转运使司的人了,李曦笑着摆了摆手,一边命校尉们退出堂去,一边冲着杨慎馀苦笑“人嘛,我是杀了,硬着头皮也得杀!至于这随后的事情么杨大人可有什么建议?”杨慎狳闻言微微一笑,此次李曦得到消息之后果断出京,像李逸风,柳荣等他最最亲近的心腹一个不带,却偏偏只带了他杨慎馀,这里头的意思,自然是很明白的。
柳荣、李逸风都是李曦的心腹不假,但是他们跟李曦一样,都是新近才做官,根基浅薄的很,而杨慎狳虽然也是刚刚才做官,但是他老子是太府寺卿杨崇礼,那老爷子光是在太府寺卿的位子上就坐了二十多年了,作为他的儿子,杨慎徐在朝野上下的人脉自然是丰厚之极,即便以常风、魏岳等老吏亦是绝不能比的。
所以,要杀人,李曦可以,但是杀了人之后要善后,可就要靠他杨慎馀了。
当下杨慎狳道:“请大人写一封奏折让下官带上,说明此事来龙去脉,下官马上就折返长安,这殿陛之间事,都在下官身上,请大人放心就是。”李曦闻言哈哈一笑“好!如此,有劳杨大人了!”杨慎馀笑笑,时至今日他也已经明白,或许从准备重修广通渠那会子起,李曦就已经料到了他自己压服不住下面,所以也早就已经开始预作绸缪,至于杀人立威之事,只怕也是年前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了,而自己这个身份特殊的人,自然也是早就应该在他的算计在内了。
虽然如此,虽然自己早就成了他人手中计算好了的一枚棋子,但杨慎狳心里却是丝毫都没有不舒服的想法。
能成非常之事者”必非常之人也。
做官的人,谁能没点野心呢!身为江淮转运使司衙门内的官员,他自然也希望自己衙门里负责的事务能早日顺顺承承的开展起来,而若要做成这漕运之事”凭借一般的手段,显然是不行的,不然朝廷里早就已经有人去做了,也不会从中宗那会子一直拖到现在。所以,李曦能够如此谋算有度运筹帷幄,恰恰是最让他很高兴的。
哪怕是自己要跟在他身后为他擦屁股,心里仍会觉得,跟着这样的上官才有奔头。
更何况,其实他心里很清楚,李曦分给自己的这份差事”看起来好像是又苦又累,需要到处跑着安抚下边,呵哄上边,但其实他心里明镜儿似的,这份差事只是看起来苦一些罢了”其实如果一直做下去,这份差事可是能帮自己积累起大量的人脉与威望!
这份人脉,可不是靠父荫得来的人脉,而是自己亲手培育和建立,完全属于自己的!
因此当下他笑笑“大人这一剑挥出去,怕是有不少人要兔死狐悲了”有些反弹也属正常”不过,这怀柔的手段,还是要用的,大人要立威”不便去安抚地方,这种事情”便尽在下官身上了,绝不给大人拖后腿。”
李曦对于杨慎狳的聪明和知趣相当满意,闻言笑着点头“不瞒你说,本官思来想去,咱们衙门里还就只有你适合去处理这些,所以,你累点儿就累点儿吧,将来漕路通畅了,本官亲自上奏折给你请功!”
杨慎徐闻言飘然一拜,心领袖会“多谢大人。”
兴庆字,南熏殿。
宴宗皇帝坐在龙床上听着一帮大臣关于御驾东巡的安排,不住地点着头。
东巡洛阳以就食的事情,早在年前就已经确定下来,年后就已经公布出去,按照玄宗皇帝的安排,新任黄门侍郎、同平章事裴耀卿仍然兼任京兆尹,为长安留守,而新任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张九龄,则随着玄宗皇帝东行。
一同去洛阳的,包括六部九寺的主官,以及一些必要的属官和书吏,留下的当然更多,在玄宗驻跸洛阳期间,这些人便由太子李鸿与黄门侍郎、同平章事裴耀卿共同管理,大小事宜,每日一报,紧急之时,则由两人协同相关部寺临机决议。
因为玄宗即位以为,东巡洛阳已经有好几次了,所以诸事都开始渐渐形成了规矩,这个时候要走,也只是按照此前的旧例部署安排而已,倒是没有太多需要议论的。具体的事情,下面各衙门已经开始动手预备了,预计二月初就可以成行,眼下大臣们都到南熏殿来,除了例行的议事规矩之外,也不过就是按部就班的禀告一番。
不大会儿,张九龄便把各衙门自己议定的留守与随圣驾东行的名单说完了,玄宗皇帝听完了觉得没有什么需要说的,便只是关于个别人略作了几处调整,他知道老相公宋螺囿于天寒,去年说是要去洛阳,却一直都还没走,便又特意叮嘱,到时候便让老相公的车驾随在自己的车驾旁一块儿走,宋螺长子宋升就在下面,闻言自然是赶紧出班谢恩。
等到这件事情说完了,玄宗皇帝挑眉往下面众大臣中看了一眼,问:“众卿可还有事?”
张九龄、裴耀卿都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目不斜视,气定神闲。
太常卿韦稻扭头在众人身上略略扫了一眼,冲站在众大臣中间的太子宾客崔沔使了个眼色,崔沔当即心领袖会,然后便出班站定,道:“启禀陛下,臣有一事。”
玄宗皇帝撇了撇嘴儿,咳嗽一声,放松地靠在龙床的靠背上,慢慢道:“崔爱卿有事,尽管讲来。”
崔沔今年不到四十岁,白面长须,极有风仪,在朝野上下声誉颇佳,出任太子宾客六年以来,尽心尽力的辅佐,堪称是太子李鸿身边极为得用的一个人物。
玄宗皇帝固然不希望太子李鸿的声势太大”但是既然选了他作为自己的继承人,他也不希望李鸿在朝中的势力太过弱小,所以,平日里在对待诸如朝中的太常卿韦稻”以及他东宫中的一些人物,如太子宾客崔沔等人,玄宗皇帝都是尽可能的明里暗里优待几分。
所以,虽然崔沔这个太子宾客手里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权力,但是在朝中的发言权却一直都不低。
此时崔沔闻言朗声道:“臣听闻,江淮转运副使李曦前些日子出京,就在三日之前,他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不告而斩正六品上渭南县令钱畅,此堪称是目无王法之极矣”臣以为,陛下当立刻遣有司将其捉拿回京,依律严惩!”
听到这里,朝中众多大臣多是一副目不斜视的模样,不置可否。
太府寺卿杨崇礼更是干脆就闭上眼睛在那里打起盹儿来”只是偶尔的眼睛睁开一条缝,瞥一眼满脸期盼地看着玄宗皇帝的韦稻和站在群臣之首的太子李鸿,眼神中满是不屑。
听完了崔沔的话,玄宗皇帝“哦”了一声,道:“这件事,李曦已经有专折递上来了”朕看了一下”虽然李爱卿做事不免莽撞”但是,至少也算得有理有据呀,他是接到那渭南县的县丞更俗的密信,这才火速赶往渭南处置此事的”而且,临行之前他还给刑部、吏部都行了公文知会此事,故而,朕觉得这也算不上是不告而斩吧?”
崔沔闻言还只是一愣,韦稻却是听得心中一凉,心想:莫非这就是陛下对待此事的态度?李曦平白无故的杀了人,陛下也并不准备追究?
当然了,也不能完全说是平白无故,但是至少在杀人之前,李曦并没有握住钱畅的什么罪证嘛!至于他后来所罗列的那些罪状人都杀了,钱畅又不能站出来为自己辩驳了,在李曦的yin威之下,想要捏造什么证据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难道陛下还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他这边心里这么想着,果然那边崔沔就替他把疑问说出来了“陛下,据臣所知,直到那李曦下令杀人之前,他手中都并没有什么证据,至于他所说的是渭南县县丞更俗给他送了密信他才过去之事,臣以为语多讹误,不足采信啊!”又道:“而且,即便是证据确凿,即便那钱畅罪大当斩,李曦也应该在禀告刑部、吏部、大理寺之后,由陛下亲自下旨处斩,他李曦哪里来的权力说杀就杀?”
或许是说着说看来了气,也或许是为了故意扩大声势,他又气愤地继续道:“陛下,李曦此子在京畿之地如此肆意杀人,而且杀的还是堂堂六品官员,只因此事,关中上下民心浮动,皆言李曦胆大妄为,不查此事,不足以服众,不足以安民哪!”
“唔“”玄宗皇帝想了想,道:“有件事朕一直不曾对众卿说过,此时说一说倒也无妨,早在李卿就任江淮转运副使之前,就曾跟朕说过,若要他负责开拓漕路之事,他要几个条件。当然了,后来你们也都知道了,他的条件,朕都已经答应了。
李卿非只是江淮转运副使、督京畿粮道事而已,他还兼任户部度支员外郎、吏部考功员外郎、刑部司门员外郎这三部侍郎,同时,朕赐他天子剑,出京在外时,对于五品及以下官员,有杀伐专断之权”
玄宗皇帝说到这里,韦稻与崔沔不由得愣住。
这些事情,他们自然都是知道的,但问题是,在此前他们并不认为李曦手里有了什么天子剑,就真的可以随便杀人了,更别提杀的还是正六品的县令。自从当今陛下即位以来,除了谋逆等不赦大罪之外,这得有多少年没有杀过朝廷命官了?
但是现在让玄宗皇帝一说,他们不得不承认,既然被赐了天子剑,对五品及以下官员有杀伐专断之权,而且,他还兼任着刑部与吏部的员外郎,他要杀人,等于是刑部与吏部也都已经知道了,再看皇帝陛下这个态度,对他竟也是支持的,如此一来,只要他李曦要杀人,哪怕只是事后编排一些证据,在法理上也还真是完全说得过去的。
这么说,他杀钱畅”竟还成了合理合法的了?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