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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信让你家里人来送赎金。”马匪将纸笔扔进牢里。

令狐云拾起笔,“你们为什么不自己写?”

“废话,我们要识字还能做绑匪嘛,”匪头拽过另一旁的李烟罗,“你看着他,别让这小子耍滑头。”

“你们要多少赎金?”令狐云捏住纸。

匪首伸出五根手指。

“五千金?”令狐云问道。

匪首眉头皱起,“五百金……”

“什么?!”令狐云声音猛然拔高。

匪首眉皱的更紧,“怎么,嫌多?”

“不!太少了!”令狐云猛一下蹦起,“小爷我可是令狐家的大公子,竟然只值五百金?你们要不要这么看不起人啊!”

“那你说要多少?”

令狐云掰起了手指,“最起码得要三车绸缎、一百车菱纱、一百车稻谷、一百匹骏马,一千块块金饼……”

“停停停,”匪首听得心惊,“你确定你家里人会给?”

令狐云挺挺胸膛,“肯定的。”

“那你写吧,但我可要告诉你,要是你家里人去报案,我先宰了你这个小崽子!”

令狐云捏起纸笔就写,李烟罗在旁观瞧,差点笑出声,因为令狐云根本就是在纸上乱画。

“你乐什么?”注意到李烟罗的视线,令狐云连忙两手拢住了纸张。

李烟罗抚着翘起的嘴角,“你不好好写,没人送赎金来,你可就真的要死翘翘了。”

“放心,肯定有人送的,”令狐云眼珠骨碌碌的乱转,然后他突然一下地直直看向李烟罗,“原来你识字啊?”

“不然怎么会被叫来看着你。”李烟罗眼都跟着眯起。

“你,你不早说…”令狐云双手将纸捏成球藏在身后,脸也跟着红起来,“我那是乱画的,我平时的字可好看了。”

“是吗?那你为什么不好好写?”

“因为…,”令狐云往后退了一步,做了个鬼脸,“我不告诉你。”

“好吧。”李烟罗也没再问。

“等等,你不会告诉那些人吧?”令狐云垂首看着自己的脚尖,抬眼偷偷地去看李烟罗。

李烟罗微微摇了摇头,“不会。”

“那我就告诉你,再过几日会有商队从此经过去往新罗国,他们携带有大量的丝绸货物,我想假装他们是为我送赎金的,让马匪劫掠商队。只有一个富家公子被绑,官府不会追究,可是商队被劫,为了保障商路安全,河西一定会派兵剿灭匪徒的。”

屋内一时变的格外安静,只听到外面风沙吹过的嗦嗦声,李烟罗双眼如同灰烬中还带有余热的火炭慢慢燃烧起来,声音也变得低哑几分,“你如何知道商队会来?又如何让匪徒认为他们就是来交赎金的?以及若有人发现不对大声喊囔你又该怎么做?”

“我自小就喜欢同行商的人打交道,常偷混入市集,知道大部分商队的出发时间。来时我也偷偷观察过地形,这里应该是旧玉门关处,虽然这里经常有马匪出没,却是直达高昌的一条捷径。张家与高昌皇室有关系,仗着高昌兵队迎接常冒险从此经过。若是这些马匪劫了他们,一可惊动河西官府,二可拉高昌下水,越是混乱我越好逃跑。至于其他的,我还没想好。”

“为何这般费心神,你完全可以等……”

令狐云打断他,“我不想家里人拿钱来赎我,”他咬起下唇,“不知道你理不理解,父母和孩子就像在做生意一样,心里藏着一个账本,今日我为你花了多少,明日你就要还回来,这种感觉太不舒服了。”

“你很敏感…”李烟罗说。

令狐云不自在地往地上看,大梁重孝,背后说父母的确该被人谴责。

李烟罗后半句才说出,“…所以你很容易发现真相。”

令狐云猛然抬起头,“可…可是……”

“你觉得世界上最厉害的商人是谁?”

“嗯,范蠡?”

李烟罗唇角勾起,“我觉得是吕不韦。”

李烟罗带着令狐云写好的信走出去的时候,那苍老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殿下是看上这孩子了?”

“他才九岁,宝玉尚在匣中,我若不取,等他露出光来可就太晚了,”李烟罗眼稍眯起,“我们能动多少人马?”

“恐怕不及一百,而且一旦出面,定会被那篡位贼子发现。”

“那就让局势更混乱吧,等到王叔追来的时候我早已陪令狐公子回家了。”

“殿下?”

李烟罗摸摸唇角,“我可能真看上他了吧。”

写了勒索信后,令狐云越发的多事,一会儿要换衣服一会儿要沐浴一会儿又要出恭,总之就是要出去透气,不然他就撞死。

所有匪徒是被令狐云给折磨的没辙,只好是给他手上绑了绳子,让李烟罗带他出门,不过只能在这附近,周围都有人看着。

“你把身子背过去,我要脱衣服。”令狐云说道。

“不要。”李烟罗回答的很干脆。

“这里到处都有人,我不会逃跑的。”令狐云眨着大眼睛,哀求道。

“你要做什么就做,我不会告诉他们的。”

“真的?”令狐云有些怀疑,声音也甜了些,“烟罗哥哥真的不会说出去吗?”

“不会。”

令狐云得了保障,立刻就蹲下了身,从怀里掏出两个物件在地上摆弄着。

“这是什么?”李烟罗也好奇地蹲下来。

“这是我用身上绸衣撕的人像,皮影戏你看过吗?等到傍晚时日光照过来,这人像就会投射到这些乱石之间。我以前就常听说旧玉门关有神灵现形天庭奇景,其实不过是海市蜃楼,因为天气太热产生的幻觉,常在未时和申时发生,等到时候这人像搭上海市蜃楼就是一个鬼神作怪的传言了。”

李烟罗似是懂了可还有些细节没有明白,于是问道,“你为何要这么做?吓唬他们吗?”

正在忙活的令狐云回头看他,“难道你不知道距离这里不远的沙石堡守兵故事吗?他们为替将军顾寒申冤十年驻守孤城,可到如今莫说冤屈平反,就是顾寒的尸首都还没找到,而有传言当年血战顾寒就是死在了旧玉门关,这里还常有将魂不散闹鬼的事件。要是再加上这幻象,这里人多嘴杂,一传十十传百,沙石堡肯定是坐不住的。”

“我很好奇,你的脑子中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怪主意。”李烟罗撑起下巴看着令狐云。

因为侧头的原因,他额前略长的刘海垂到了一侧,令狐云这才发现李烟罗其实长的真的蛮好看的。一般小孩子脸上都会有些软肉将五官显得柔和可爱,但李烟罗并没有,他鼻梁挺直,唇线凌厉,如同一把被磨的极利的匕首,只是平日收入鞘中,只偶尔会露出摄人的寒光。

“你…,”令狐云有些怕,想往后退,却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李烟罗抿唇一笑,发丝垂下再次遮住一侧眼睛,刚刚那种骇人的气质瞬间收敛,“怎么了,感觉你突然好怕我,是不是我长的太丑了?”

“没有,没有。”令狐云连忙摆手。

“令狐公子有没有娃娃亲啊?”李烟罗眼往下垂,一副胆小的样子,说话也细了许多。

“没有啊。”

“我从小就有一个怪病,”李烟罗说话越发小,发丝遮挡的眼中却透出兴奋的光,乌黑的双眼越发亮,像遇到烈火汹涌燃烧的火炭,“就是喜欢聪明人,还有另一个怪癖,就是喜欢收集珍宝,尤其是还没被人发现的宝物,那种一个人占有的感觉,真的很让人上瘾。”

“是,是吗?”令狐云感到害怕了,有种被沙漠的毒蛇盯上的感觉。

从一开始,他被马匪劫持都没怕过,而是积极想着怎么自救,可是现在他却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和无力感,那是一种知道自己落入网中再怎么挣脱也逃不掉的感觉。

虽然令狐云看起来一副足智多谋的样子,但他能想到那些主意,一是他平日里看的和听的多,二是他脑子转的快,能够迅速把过去积累的消息整合到一起想出一条对策来。他自己是没有心计的,他不会算计人,也不会揣摩和拿捏别人的心思,他就像一只兔子,凭的是狡兔三窟和逃生的本能,看起来挺机灵,但要是真把人揣起来会发现他一点咬人的能力都没有。

这样的人,在权利场上适合被豢养,因为他们很会扒拉资源,把自己的口袋喂的满满的,又没有利齿保护自己。一般来说,当你在极恶劣的环境中看到这种人就一定要小心了,因为他们能在弱肉强食的地方生存下来,身旁定有一条毒蛇环绕。

令狐云现在就是一只自认为自己是狐狸的兔子,他还没意识到自己不适合玩计谋。而李烟罗却是那条埋伏起来的蛇,他已经找准了自己的猎物,也很愿意帮忙收拾烂摊子,但唯独有一点,就是当他缠住人的时候,是一辈子都不会撒手。

李烟罗拉住令狐云的手,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腕上,“做个印记,我看中的。”

夕阳落下,沙漠里,一条毒蛇张开口咬住了他的猎物,带有麻醉的毒素顺着牙尖流进猎物体内,很快,等他适应了之后,就不会再挣扎了。

令狐云计划中缺失的地方李烟罗给他补上了。

张家商队过来的时间正和令狐云信上交赎金的时间是一模一样,马匪们在山上只看见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还没等他们琢磨清楚,就听前面一个极为尖锐的声音喊。

“我们来赎令狐大少爷了,总共是三百匹骆驼,绸缎菱纱无数更有细茶香料,可务必保我们少爷安全!”

马匪们一听可乐坏了,不等那些个护卫反应过来,冲过去就是一番抢夺。

消息传回河西,可把张家人给气坏了,他们平日里嚣张惯了,那受得了这委屈。再一打听,原来那帮匪徒是新来的,不清楚河西的势力,听说前段时间还绑了令狐家的公子进行勒索。

张家同这里的三教九流都熟的很,又常年贿赂着本地的郡守,一窜促一挑拨,一场浩浩大大的剿匪行动就展开了。

张家倒不是心疼那么点货物,只是要把名号稳住了,不然以后不是谁都能仗着新来的动张家商队了。

事情发展比令狐云想的要简单,官兵一打上来他就立刻往地上一躺就装死。

本来匪徒还打算拿他当人质,但一看那些来的官兵根本就不在乎令狐公子的死活,上来就是冲,他们也慌了神了立刻顺着乱石滩就四处逃散而去。

等到凌晨的曙光从地线升起,空旷的沙漠里只剩下一个个倒下的尸体,四肢交织叠放,无神的双眼瞪视着天空。

突然,尸堆中一只手臂动了下,紧接着尸体被拨开,一个粉雕玉琢的孩童钻了出来。

只见他先是活动了下手脚,然后撕下一块衣角再拽出一个水壶将布块打湿,细细地把脸上血渍擦干净。

“我就说吧,小爷我可是福大命大……”

令狐云伸懒腰的动作顿住,他回头看到李烟罗站在身后,正怔怔地看着令狐云。

“哼,”令狐云眼一闭,嘴一撅,扭过头不再去看他,“我可说过,要是我自己逃出来了就不会再带你。”

说着他往前小跑了几步,又停住。

“你家在哪里啊?我先送你回去,然后我再回家。”令狐云问。

李烟罗摇了摇头,“我没有家。”

“你不是被绑来的嘛,怎么会没有家?”

李烟罗道,“我是没有地方吃饭,自己跑来的。”

“喔。”令狐云再次往前走,突然又一跺脚,回头跑过来一把抓住了李烟罗的手腕,“你跟我回家吧。”

“好。”李烟罗反手握住了令狐云的手,紧紧地抓住。

全程令狐云的头都是垂着的,不去看李烟罗,只是偶尔一抬眼看到两人紧握的手,又立刻把头垂下去。

“那我们回河西。”

“你知道河西在哪个方向吗?”李烟罗问道。

“我当然知道,”令狐云抬头望着天,伸手往前一指,“就在最西边。”

“那你知道哪边是西吗?”

“这我也知道,”令狐云又回头往太阳升起的地方一指,“就在太阳的对面。”

这一回头,正好和李烟罗双目对上,令狐云的脸一下就红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脸红,可能是李烟罗的双眼太亮了,把他的脸烧着了。

“你现在抬头看看太阳在哪里。”李烟罗唇微微上挑,又抿住。

令狐云顾不上脸红,忙看向天空,果然此时的红日早已悬在了头顶。

“那么,现在哪里是西呐?”李烟罗眼已经弯起,黑色瞳孔中带着笑意。

“我不知道了,”令狐云很诚实地摇头,“不过你一定知道,”他手在周围乱指,“是这边,还是这边?”

每指一处,李烟罗都摇摇头。

“我知道了!”令狐云突然一敲手心。

“你知道哪里是西了?”

“不,”令狐云瞪他,“我知道你在逗我玩了,坏东西,我再不理你了。”

“那我也知道了。”李烟罗唇已翘起,再压不住。

“你又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你不想要水壶和干粮了。”李烟罗伸手提起水壶和一包袱的胡饼。

“哼,”令狐云再次瞪起了眼,不过却将李烟罗手握的更紧,“坏东西,我可以勉强理你一下。”

黄沙滚滚,令狐云越走越累,终于在他快要支撑不下时,看到远处走来了一支商队,令狐云立刻打起精神跑了过去。

带队的领头人看是两个小孩子,有些搞不明白情况。

令狐云理了理衣裳,说道,“我们也是行商人的孩子,我叫何云,这是我的护卫。我们同家人走散了,还劳烦叔叔带我们一程,等到了前面城池同家人会和必有重谢。”

令狐云没挑明身份,一是害怕再遇到绑票的,二是商人的孩子更好博取对方的爱子之心,否则若说是令狐家的公子,世家与商行有些龃龉,怕会遇到仇家,三也是对行商人来说多个朋友多条路一般都很乐意帮这个忙。

但是那领头人将令狐云上下打量一番,见他小小年纪说话条理清晰,脸庞白皙面容清秀,绝不是平常商户能养出来的孩子,又看他衣领袖口似有血迹,心中已有了几分较量,若真是什么家族斗乱,他可不愿掺这躺浑水。

令狐云瞧对方面露难色,于是从上臂撸下一个细细的金环交给了对方。

“这个就全当是我们的路费了。”

这细金环是令狐云的祖母留给他的一件珍宝,别看只有五六根发丝合起那么细,上面却是雕刻有玄奘西行达摩东渡等等经典事件。上面每一个佛像人物只有芝麻粒那么一点点,却是纤毫必显,精致非凡。

金环本是一对,一个刻西方极乐众佛陀,一个刻人间僧侣传教悲欢离合。

令狐云平日极为喜爱这对金环,戴在身上怎么都不愿意摘,那日被马匪绑去后,他立刻就把双环藏了起来,这才没被搜走。

如今为了两人能平安回城,令狐云这才是忍痛割爱。

那带队人一看这金环就知道价值非凡,简直是爱不释手,当下就把两个孩子给带进了队里。

可是一天下来,这领头把金环拿出来反反复复的摸摸又看看,对这工艺是佩服不已,可同时也发现了不对,这环上有一处是佛陀化身东渡中原,可是再往下关于他如何传教就是戛然而止。

领头人越看越不对,觉得令狐云身上肯定还有另一个,对宝物的迷恋已使他入了魔,竟然起了杀人夺宝的心思。

这晚,趁夜深时他偷偷摸摸就想去搜令狐云的身。

然而刚走进一步,一只匕首就插在了他靴子前一寸的沙中。

那领头人立刻就呆住了,往前一看,原来两个孩子中稍大些的那个还没睡,正在月光下磨刀。

沙漠的月光很冷,那孩子的目光更冷,就如要噬人的野兽一般。

“给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不要贪想。”李烟罗手指伸进嘴里吹了个口哨,瞬间听得周围沙丘传来阵阵狼嚎,所有人都被惊动了。

“我…我…”领头人腿都站不直了。

李烟罗说道,“沙漠有条规矩,贪心的人要留下小指,不然会被狼群吃的骨头都不剩。”他眼神落在那匕首上,“左手,还是右手?”

奇怪,明明眼前就只是一个孩童,领头人却是格外怕他,那种感觉就像赤裸裸被献祭在了凶兽面前,恐惧抓住了他的心脏,他哆哆嗦嗦地跪下来。

李烟罗目光依然冰冷,“左手还是右手?我不想再重复一次。”

领头人颤抖着伸出了左手。

“你自己来。”

众人本来在警视周围可能出现的狼群,突的听见一声惨叫,所有人都寻了过来,就看见他们的头儿捂着流血的手,汗流不止。

领头人从怀中掏出那金环递过去。

李烟罗只看了一眼,“他给你的,就是你的。”

“多谢。”领头人道。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道谢,却觉得自己此时才算是捡回了一条命,刚刚那种恐怖的压力比他这些年遇到的每一个国君都要强。

如果说谁能有这种令人心惊的威慑,也就只有突厥那位战死的老汗王了。

可是这可能吗?一个落难的孩子而已,汗王?

“啪啪”

早上,万物寂静时令狐府的大门被拍响,小厮揉着惺忪的睡眼打开大门,“谁啊?”

“我,你家大公子!”令狐云一脚把门踹开,“把全府的人都叫起来迎接小爷我!”

“你……”小厮原本想说谁大早上的发神经,但一看真是令狐云,立刻把话给咽了回去,连忙点头哈腰,“大公子回来了。”

令狐云拉着李烟罗的手走进府中,邦邦的敲锣把所有人都吵醒后,再一掐腰踮脚站在台阶上吩咐道,“把小爷我的浴桶放好水,饭菜准备好,然后晚上再叫醒我!”

说罢,把房门一踹,拉着李烟罗进屋倒头就睡。

两人刚从外面回来,都是一身的尘土味,令狐云不在乎,李烟罗却是受不了。

他拽了拽令狐云的衣领,“起来?”

“干什么?”令狐云含含糊糊地问。

“沐浴。”

“不要,我要睡觉!”一回到熟悉的地方,令狐云就恢复了娇蛮的本性。

然而李烟罗并不会惯着他,李烟罗出身突厥皇室平日里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了,表面上看他是会为了权势而退避忍让,但其实骨子里他却是个极为强硬之人。

“沐浴。”李烟罗重复道,一把抱起令狐云,不顾他的挣扎将人抱到屋门,对着外面仆人吩咐道,“热水。”

待到浴桶灌满水,李烟罗剥了令狐云的衣服,将人摁进了水中。

“放开!这是我家!唔…”令狐云大力挣扎,将周围弄的遍地都是水渍。

“不要动。”李烟罗将额前碎发撩上去,露出那双乌黑眼瞳,俯身额头抵着令狐云湿漉漉的眉心,他的声音也放软些,“洗干净了再睡觉,好嘛?”

最后一字尾音压下去,介于青年和成熟男人之间的沙哑混着升腾起的水汽,攥紧令狐云耳中,意外的令他安静了下来。

“我好困,想睡…”令狐云声音很软,格外的轻,带着一点恳求,像是在外流浪的小猫终于回到了主人身边,蹭着手心发出的呼噜声。

李烟罗伸手托住了令狐云的脸颊,“很快的,等洗好了我抱你去床上,不会吵醒你的。”

“嗯。”令狐云点头都没力气,眼睛眨巴两下,睫毛被水汽越压越重终于进入了梦乡。

李烟罗捞过帕子沾着水轻轻为令狐云擦拭着身子,虽然令狐云脸看起来圆圆的,但身子却是纤瘦,浅浅掐一把都能摸到骨头。

湿重的帕子轻轻擦过赤裸的身体,李烟罗在心中比划着手中这具躯体,丈量着他的骨形,慢慢描绘着令狐云长大的模样。

纤瘦的骨架,细腻的皮肤,清秀的眉眼,一位翩翩佳公子的样子逐渐浮现在眼前。李烟罗唇边带上一丝笑,沾着水的手指在令狐云眉心点了一下,心里暗忖,还要再加上一些娇气。

听着水流被搅动的潺潺声,李烟罗心中也有了一些困意,他从水中抱起令狐云,拽过旁边绸布裹在了他身上。

未擦干的水珠浸湿了薄薄的绸布,顺着浸透了李烟罗的衣衫,也连着将那一颗冰冷的心一并温热。

动作间,指腹不经意就会摩擦到令狐云露在外的肌肤,细腻的比身上的丝绸还要光滑。

李烟罗的神色逐渐和缓,他想到了在匪窝里令狐云的聪慧,和刚回到家中的放松与信任,抱着令狐云腰肢的手搂的更紧。

“我很好奇你以后会长成什么样子?会是珍珠还是鱼目呢?”

寂静的寝房中听得一声轻笑,随后就再没了声音。

“我要吃这个。”

晚膳时令狐云坐在上位,颐气指使地命令李烟罗给他端菜。

令狐夫妇陪在身侧,旁边则是坐着他们的二儿子令狐月。

“哥哥,你能逃出魔窟我也很替你感到高兴,可是将一个不明不白的人领进家的确是不太好。”令狐月长的格外白净秀气,他比令狐云小两岁,然而看起来却要稳重不少。

“你那看起来是像为我高兴的样子吗?”令狐云生气道,“你要真高兴就该笑一笑,而不是板着张脸,比夫子的脸都要拉的长。”

“我哪里有板脸了,难道我没有在笑吗?是你一回来就睡的跟死猪一样吧!”令狐月也很生气。

“行了,”当家夫人出来打圆场,“你们两兄弟一见面就斗嘴,阿云你不要总挑你弟弟的错,还有阿月你也是,你兄长被掳走的时候你在家急得不知哭几回,一天到晚眼泪都没停过,还抱着自己的文房四宝要买了筹赎金,怎么你哥哥一回来你倒是又把脸板上了?”

“我没有!”令狐月急了,一张白脸气的通红。

令狐云在旁边做着鬼脸,“略略略,令狐月是个哭包,小时候是小哭包,长大了是大哭包,娶不到媳妇找不到郎。”

“我不理你们了!”令狐月咬着牙,将眼中的泪珠紧紧逼回去,转身就跑出了饭堂。

“哭包月!又要下雨了!”

晚膳结束,令狐云坐在院子里双腿悬在高高的椅上一晃一晃的叉蜜瓜吃。

李烟罗站在身侧,削着手里的蜜瓜,灵巧的将熟透的瓜肉切成一个个小块放进白瓷盘,长长的瓜皮在桌上累成一堆,“公子你不喜欢二公子?”

“没有啊,”令狐云嘴里咬着蜜瓜,黏黏的瓜汁将他的双唇染的一片晶亮,“只是他很喜欢哭,好烦人的。”

“是有一点不喜欢的吧。”李烟罗说了句。

令狐云晃荡的双腿停住了,“没有的。”

“家里再多一个男孩的话,就不会是只有自己一个了,那样就算被匪徒劫走,在父母眼里也还有个备选的孩子……”

“你在胡说八道,你滚出去!我不要你伺候了!”令狐云拿起盘子朝着李烟罗砸去,心却一下揪起像是被抓住了什么把柄。

蜜瓜块砸在脸上,李烟罗却不生气,反而是跪了下来,抬头直视着令狐云,“请公子恕我冒犯,我只是想告诉公子,在这世上公子可能不会是别人的唯一,却是烟罗我唯一的依靠,除了公子身边,我再无别处可去。”

李烟罗拉过令狐云的手,额头抵在他的手背,“请不要丢下我,一辈子,好吗?”

“我……”两人相触的地方格外滚烫,令狐云吓得几乎要抽出手去逃跑,可是他的心中却偏偏升起了一点贪婪。

有一个人全心全意的依赖你,只看着你。

那种对于忠诚和感情的贪婪吞噬着令狐云的心,让他没能上,怎么会次次都名落孙山。”令狐月仍旧是一副白面书生的模样,只是眉间添了几道深纹。

令狐云倒是满不在乎的样子,“随便吧,我可能也就这样了,明日兄长去送你。”

然而回到屋内,令狐云一把将桌上的书卷扫落在地,随后拿过一本书愤力在手中撕着,一片片的纸页如同破碎的蝴蝶,待撕累了又大力砸向一边。

没有用心?怎么可能没有用心!数十年寒窗,日日挑灯夜读,冬不敢入被,夏不敢伸腰,这是没有用心吗?!

令狐云趴在一片狼藉的书案上哭起来,肩膀一颤一颤的,却是咬着唇死命不愿发出呜咽声,大颗的眼泪落下晕染了墨迹。

“公子,”李烟罗走的很小心,绕过了地上的书籍,将一件衣衫搭在了令狐云的肩头,“入夜了,睡吧。”

“漫卷诗书我欲狂,十年日月换童生,本欲蟾宫先折桂,怎料到头一场空。”令狐云吸了吸鼻子,仍未抬头。

“天黑云自在,山高水自流,不用执着。”

“你话说的简单,”令狐云一下抬起头,露出通红的双眼,“又不是你考,你知道那种抓心挠肺然后又痛击心肠的感觉吗?”

“我不知道啊,我又不考。”李烟罗双手抱胸,“只是天芳居今日又进账了万两银子,若是书中找不到黄金屋,我就建一个黄金屋,不能让我家公子受委屈。”

令狐云擦了擦眼角,“你从哪拉来那么多大客人的?每次都供不应求。”

“不是我的功劳,”李烟罗俯下身,双手抚着令狐云的肩头,两人离的极近鼻尖都快要触在一起,“是公子每次都能做出那么多好看的花样,那些西域诸侯王妃自然是争着要。考取功名无非是为了封候拜相,公子要是喜欢那顶相冠,我日后为公子取来百个千个,你丢着玩。”

“你开我的玩笑!”令狐云伸手要去打李烟罗,然而手腕却被抓住。

李烟罗将一个小琉璃瓶塞进他的手里,夜色下瓶中荧光闪烁是无数飞着翅膀的萤虫,“七月流火,流萤飞过,恰似碎金,讨尔欢心。”

“我曾说当我高中时,会有万萤相邀,送我上月宫,”令狐云的嘴角想扯出笑,可是刚挑起些,眼中就先含住了泪,“可是……”他将琉璃瓶放到桌上,“这样一点萤虫,我又哪里去得了……”

窗户被吹开,有几只萤虫飞了进来,李烟罗拉着令狐云的手腕将人带到窗前,举目看去,黑色的庭院中无数流萤飞舞,穿梭在枝木间,同着天上洒下的银色月光,如梦似幻。

“我…”令狐云还没说什么,李烟罗先将一个花枝放入他的手中。

萤虫立刻被花上甜蜜吸引,飞过来停在枝上,原本普通的花枝瞬间金光闪烁如月宫落下的一枝金桂。

“谁说一定要上蟾宫,这寒月金桂在人间我也能替你寻来。”李烟罗说道。

令狐云抿了抿唇,不让他看出自己唇边的笑,强做冷淡,“这场景你花了多少银子,我给你…”

他的手心被挠了一下,令狐云略有些不好意思。

“不需要谈钱,能博公子一笑,足矣。”

七月的夜色中,本该带有一点寒意,令狐云却觉得自己的心格外的热,跳的也快,他偷偷伸手反握住李烟罗的手,然而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他又立刻松开了手,害怕自己心乱的声音会随着两人紧握的手传过去。

因为夜里这件插曲,令狐云睡过了头。

第二日清早,令狐月坐在马车上,撩着帘子一直在等自己的兄长,然而只等到日头高悬也未曾等到。

令狐夫人捏帕子揩揩眼角,柔声道,“阿月,你先走吧,你大哥怕是睡过了头,不过日后也有的是机会见面,不用急于这一时。”

“哼,”旁边的令狐老爷鼻子里哼着气,“连自己亲弟弟的送别都能忘了,我看他是越来越放肆了!”

夫人拉了拉老爷的衣角,“别说他了,你总念着小儿子,有没有想过阿云他心里也不好受,他可是…也考试了…”

“那是他自己不争气!”老爷双眼一瞪,“总鼓弄些商贾的下贱东西,都未曾用过心。”

令狐月不愿听父母说这些,索性放下了车帘,吩咐车夫上路,待走出几里,他突然想到自己的某样东西忘带了,打开包袱检查时却发现,包袱中被塞入百两白银和一叠银票。家中有这个财力的,只能是他的大哥。

正在这时,他听到了车外有动静,再掀开帘子,发现车后是自己的兄长追来。

令狐云明显是刚睡醒,寝衣外只披了青色大衫,头发胡乱扎成髻,且错将毛笔当发簪插在了头上,他往前再追几步,眼看是追不上终于停下。

“兄长,别过了。”打小爱哭的令狐月这次却没有哭出来。

“别过,”令狐云撩袖子猛擦了一把眼睛,然后冲着车影大喊一声,“弟弟,别…,你要好好的…”

令狐云的双唇嗫嚅着,他想说功名不重要,想说家中都有兄长看着,想说你缺什么就写信告诉我。

可是他只能说这一句,令狐云知道弟弟身上寄托了家族太多的期待。

“别了…”令狐云慢慢说出这话,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真正送别的是什么,是十几年来对功名的渴望,是父母这么多年强行施加的重担,是他一直对自己的枷锁。

“公子,”李烟罗此时走过来,举着手里的油纸伞为令狐云遮去烈阳,“已经走远了,我们回吧。”

令狐云一把抓住了李烟罗的手臂,直起身子,“好,你说得对,封候拜相不过也只是一个诏书罢了,我不适合读书这条路,可是天生我材必有用,我要走我自己的路。”

“公子,”李烟罗的伞往旁倾的更多,从两人身后影子看,似是要把令狐云整个搂住。

“我要让日后世人提起河西,先想到商路的令狐云,我要证明就算学成文武艺,也不一定要卖于帝王家。”令狐云双眼笑成两弯月,“我要自己活,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好,公子是最厉害的。”李烟罗很捧场。

“云在青天水在瓶,烟罗哥哥常在我心。”令狐云一把扯住李烟罗的手臂,抬头对他笑的很甜,正如儿时每次求人时的模样,“烟罗哥哥一定要陪在我身边哦。”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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