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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六点,游跃在闹钟铃声里一个激灵睁开眼,忙看一眼时间。他怕自己睡过了,提前半个小时定下了闹铃。

一醒来就睡意全无。阿梅帮他处理了手上的抓伤,可他还是疼得一夜没睡好。他顶着黑眼圈起床洗漱,天还蒙蒙亮,游跃用冷水冲一把脸让自己清醒,到衣帽间去选衣服。

灯打开,衣服多得让人眼花缭乱,游跃不懂穿搭,还好所有衣服都是成套搭配好的,都是李梦真平时的穿衣风格。游跃拿了一套手边最近的衬衫长裤穿上,从衣帽间出来时,正巧李叔带着阿梅敲门进来。

李叔扫一眼游跃的穿着,礼貌道:“您忘了系腰带。”

游跃愣一下:“对不起,我平时没有系腰带的习惯。”

游跃回衣帽间找腰带,李叔在一旁道:“梦真少爷注重穿着打扮,根据不同风格的服饰会佩戴相应的装饰物,衬衫务必扎进裤腰。今天有大提琴课,您挑选的这一身很合适。”

李叔捧来一个盒子打开:“请戴上衬衫夹。”

游跃像个任人摆布的玩偶,僵硬地脱下长裤,阿梅为他扣上大腿环,皮带夹住衬衫下摆,游跃穿上裤子,衬衫妥帖地裹住皮肤,腰带扣上,沿着他细窄的腰扣紧,勾勒出单薄的弧线。

“早餐已经为您准备好了。”

游跃像经历了一场考验,肚子都快饿瘪了。早餐是烤吐司,鸡蛋和热牛奶,游跃早起口中寡淡,吃甜口吃得反胃,但他还是认真吃完了。

他一个人在副宅住,一日三餐也都是一个人吃。吃完早餐就开始上课。上午游跃要学习英语,语文和艺术,下午学大提琴,晚上学礼仪。他的课程也很有针对性,因李梦真从前是艺术生,偏文科,据说李梦真的理科成绩挺差,因而针对游跃的教学计划中几乎只涉及基本的理科知识。

一上午过去,中午游跃匆匆吃过午饭,他没有午休,正在房里捧着书背,阿梅来敲门,说大提琴老师到了,可以下楼去上课。

教游跃大提琴的老师唤作许琳宜,是李梦真曾经的大提琴老师,着名大提琴演奏家,漓城音乐家协会学会主席,大学荣誉博士。是李云济亲自出面,这位大忙人才同意上门指导一名什么都不懂的新人。

许琳宜已从李云济那里得知事情的起因,她仍为失去一名优秀的关门弟子而悲痛,此刻看到朝她走来的游跃,即使见过诸多场面,也不禁生出混乱的感觉。

“许老师,您好。”游跃对许琳宜鞠躬。

连声音都相似。许琳宜恍惚片刻,但她也能看出来,实际上这是两个人。每次李梦真见到她,法的短音。

“我让你在琴房禁闭思过,有说过不让你吃饭吗?”

“我练不好琴,吃不下饭。”

“跟我赌气?”

“不,不。”

游跃真的不是和任何人赌气,他就是在气自己的无能,焦虑得实在食不下咽。他马上站起来:“我现在就去吃。”

谁知他刚站起,眼前骤然昏黑,人软绵绵地往下倒。李云济很快抬起手把人托住,“怎么回事?”

游跃只觉四肢发软,天旋地转说不出话。李云济把他抱起来往外走,一直等候在外的李叔见状忙跟上来,李云济说:“叫何连复来看看。”

李云济把晕倒的游跃抱上二楼卧室,这小孩好轻,放进床里是清瘦的一团,脸色苍白,衣服也乱了。李云济抱起他的时候没留神手臂勾起他的衣角,此刻游跃晕躺在床上,衣摆下露出的一截腰上,赫然有一小片突兀的红。

李云济注意到那片红,他面露疑惑,伸手拂开游跃的衣角,只见游跃白皙单薄的侧腰上生着一片红色的斑痕。红痕从后背跨到腰上,不大不小,像一片形状散漫的红色肿块。

这小孩的腰上还长着一块有点丑的血管瘤胎记。李云济没有多看,把游跃的衣服拉下来盖好。这时手机铃声响起,李云济看到季若亭的来电显示,这才想起与妻子的晚餐之约。

李云济接起电话:“若亭,抱歉,晚餐我或许要爽约了。”

季若亭在电话里担忧问:“发生什么事了?”

“这小孩突然晕倒,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请了何医生来家里。”

电话里沉默几秒,季若亭柔声开口:“又去夏园了?云济,你最近总去那边。”

李云济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游跃,坦然答:“小孩不让人省心。”

“嗯,我不是小孩,倒是让你省心。”

李云济失笑:“这是什么话。”

季若亭如在和他开玩笑,语气轻松道:“好,不逗你了。你忙完就早点回来吧,我让阿姨把你的那份晚餐留好。”

游跃陷在柔软的床被里,清淡舒适的香萦绕周身,游跃昏昏沉沉之间,一时不知自己身处哪里。福利院的床板又硬又薄,动一下就嘎吱响,夏天潮热,冬天湿冷,十几个小孩挤在一个房间里睡,空气中永远弥漫着沉闷的难闻气味。

从福利院到学校宿舍,他没有自己的家。睡的永远是坚硬的小床,面朝污渍长霉的墙壁,不朝阳的房间仿佛一年四季都没有光。

他不知是在梦里梦外,一下看到自己一个人坐在教室里,教室很乱,打闹的同学撞掉了他桌上的书和文具;一下听到李云济说话的声音,低沉而温和,于他而言却尽是遥远与冰冷。

游跃慢慢睁开眼,他看到李云济坐在床边,一下子想起刚才发生什么,急忙想坐起来。

李云济按住他的手:“别乱动。”

游跃晕倒的时候,正巧他们的家庭医生何连复就在主宅例行检查白萱和李君桐的健康状况,顺便带来游跃的体检报告。他来得很快,游跃见竟然把医生都叫来了,心中羞耻:“我真的没事,不用这么麻烦。”

何连复也是那些为数不多知道游跃真实身份的人之一,此时淡定坐下:“别紧张,现在身体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晕吗?”

“不晕了。”

李云济在一旁道:“他今天一整天都没吃饭。”

何连复佯装质问:“云济,你们这么大的李家,竟然虐待小朋友吗?”

何连复与李云济既是从小认识,还是大学同学,关系匪浅。李云济听这话想笑,反而是游跃着急了:“您误会了!是我自己有些低血糖,没吃饭就,就”

李云济礼貌地替他说完:“饿晕了?”

游跃那表情好像快丢人哭了,他红着耳朵垂头丧气地坐在床上,何连复为缓和气氛,笑着说:“好了,你不要欺负小孩,快让人送吃的上来。”

佣人已端着晚餐在门口等候,闻言进来把晚餐放下。何连复给游跃做了个简单的检查,安慰游跃:“你好好吃饭,我去写个食谱,以后让他们厨师给你按食谱做餐。你太瘦了,要补充营养。”

游跃小声道:“谢谢医生。”

“不客气。”

两人看着游跃吃饭,游跃不敢吃快也不敢吃慢,一顿晚饭吃得消化不良。

等他吃完了,李云济问他:“以后还不吃饭吗?”

游跃诚恳答:“我以后再也不会不吃饭了。”

李云济与何连复这才起身离开,游跃坚持把他们送到门口,李云济站在门前套上外衣,随意地摸摸游跃后脑勺的头发:“回去休息吧,不要再熬夜念书了。”

游跃点点头,对二人挥手:“哥哥再见,何医生再见。”

回主宅的路上,何连复问起游跃为何一天不吃饭,李云济简单把缘由说了,何连复听完一笑:“看起来挺柔弱的孩子,脾气竟然这么犟。”

“钻牛角尖罢。”

“他是在通过这种方式来惩罚自己。”何连复说:“这种性格的人通常有自虐倾向,在没有达到目标的时候,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弥补情绪上的缺陷。”

李云济无动于衷:“看不出来他是个这么追求完美的人。”

何连复无言:“你表面上对他那么好,怎么实际一点都不关心他?”

“我还不够关心他?”老师请了,马术教了,饭也陪着吃了,晕倒了还亲自抱回房,还要怎么样?

“你倒是演得如鱼得水,也不想人家小孩才多大,被你一副好哥哥的模样骗得团团转,以后该多伤心。”

李云济提醒他:“我没有骗他,这是在双方都知情并自愿的前提下建立的协议。”

何连复无奈又好笑:“云济,我早就想说了,你真的是个表面温柔有礼貌、实际上非常冷酷无情的一个人呢。”

“身为你的朋友被你这样评价,我可就伤心了。”

何连复一笑:“好好。不过你这样也不错,把真心留给最重要的人,提高人际交往效率。世上千万浮华,都是过眼烟云,难怪若亭那么喜欢你。”

当年他们三人念一所大学,季若亭是学校里出了名的冷美人,又是才华横溢的艺术生,不知多少公子小姐着迷于他。可季若亭偏偏钟情李云济,几年下来还颇有些倒追的意思。好在两人门当户对终成眷属,全了两家人和一众亲友的美好心愿。

李云济说:“可惜工作后陪他的时间越来越少。”

“你啊,结婚这几年都不知道多陪陪夫人,亏得若亭忍你。”何连复调侃:“喂,你那毛病到底能不能治好啊,要不我给你开点药吧?”

李云济和善答:“你管得太宽。”

“我这叫关心朋友的个人生活!”

“说起这个,他的体检结果如何?”

何连复已仔细看过游跃的体检报告,闻言答:“首先,他的确与李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世界上存在太多小概率事件,‘双生陌生人’就是其中一种。”

“双生陌生人?”

“两个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在基因组合中多个方面出现巧合,最终呈现出不同程度相似的容貌。虽然概率非常小,但也不可否认这种情况的存在。”何连复拍拍李云济的肩膀:“放心,你家真没有遗弃和流落在外的小孩。”

李云济略一点头:“其他呢。”

“其他指标都不错,腰上的血管瘤胎记也没有任何影响。就是营养不良,贫血,另外就是脾脏上有点血肿,我问过他,他自己说应该是以前上体育课不小心被篮球砸到肚子。我看了下不严重,就给他开了药。”

李云济没放在心上,又问:“他的身体有孕育条件吗?”

何连复的表情顿时变得很微妙:“你问这做什么?”

“反正全面体检有这项检查,我问问怎么了?”李云济表情则依旧很礼貌。

“他还未成年,孕育条件看不出来!”

“别人看不出来,但你可以。”

何连复瞪着李云济,无可奈何。

每个男性在成年后不久都会做一项全面的身体检查,其中就包含检查是否拥有孕育条件。实际上拥有这项条件的男性少之又少,而在拥有孕育条件的情况下能够顺利诞下婴儿的男性更是稀少。

“好吧,他是具备一定的条件,但只是有孕育的可能性而已。我说,问这种问题显得你很可怕噢。”

李云济置之一笑:“抬举了,我能做什么可怕的事情呢。”

两人闲聊之际,只字不提那场车祸。何连复知道那是李云济的伤痛处,除非李云济主动提起,否则不可轻易掀开。

一场悲剧引发一场戏剧,何连复很难用荒谬去形容游跃的存在。他知道好友重视家庭,他小时候常去李家玩,李云济的奶奶将他也视作自己的孙子,对他疼爱有加。那样一位慈爱与严厉兼备的老人,谁又舍得让她伤心一分一毫。

只是独自撑起了这一切的李云济,又能这样好似若无其事地抗多久呢?何连复知道李梦真是个多讨喜的小孩,也清楚李云济疼爱自己这个亲弟弟。

在看着游跃那个孩子的脸时,李云济又是如何作想?

李叔对游跃的作息规划不再纵容,不许他再熬夜泡大书房。游跃只好在晚上十二点前入睡,第二天依旧清晨起床念书。

上午许琳宜过来,大提琴课排满一上午,游跃认真上课,没有出过琴房的门。

课结束后,游跃正在小心收琴,佣人从外面进来道:“李拙少爷今天来了,在等您下课一起吃午饭。”

李拙?李岚的哥哥也来了,难道也是李云济喊来陪他的吗?

游跃加快收拾的动作:“他等多久了?”

“来了有一会儿了,李拙少爷让我们别打扰你,然后就进去大书房了。”

大书房?游跃一惊:他放在大书房桌上的那些书还没收起来!游跃连茶也顾不得喝,连忙跑去大书房,书房的门半开着,游跃推门进去,一排排大书架挡了视线,游跃试探叫了声:“李拙哥?”

阳光从窗间投落,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书架另一头。李拙一身简单的衬衣长裤,黑发黑眸,皮肤白皙,姿态挺拔,手里正捧着一本书。

李拙冲他一颔首:“你好。”

游跃走过去,看到李拙手里的书正是他放在桌上的那本《基础医学概论》,书签还夹在书页中间。

“想学医?”李拙是笑着问的。他笑时眉眼如弯月,温柔而清雅。

游跃谨慎答:“就是看到书架上有,随便翻来看的。”

“那么你的读书习惯很好。随便翻来看的书,笔记都做得那么认真详细。”

游跃的目光落在桌上摊开的笔记本上。他有好几个笔记本,生物,化学,物理,医学的,每一本上都写得很多,还学着书上的样子画了各种各样的示意图。笔记本就和书一起放在桌上,方便直接和写。毕竟在今天之前,这偌大的书房都只有他进出。

他当然不敢质问对方为什么擅自翻看自己的东西,李拙拿起他的一本笔记,翻开其中一页:“这里的笔记有点小问题,三羧酸循环的酶位于线粒体基质,不在线粒体内膜。”

游跃愣一下,接过笔记本坐下涂正修改:“谢谢。”

他忍不住问:“李拙哥,你是医生吗?”

李拙笑道:“是,我从医很多年了。就叫我拙哥吧,随意点。”

“小时候我与我弟弟就住在这栋副宅里,我喜欢看书,阿岚喜欢看漫画,后来我从医,他从商,当年看过的书都留在了这里。”

难怪大书房的书新旧不一,许多都有翻阅过的痕迹。很多医科类书籍上漂亮俊秀的字迹,想必就是李拙的了。

李拙气质温和,谈吐亲切,游跃在他面前逐渐放松下来:“我看也有不少,都很有趣。”

“嗯,从前家里有人喜欢看。”

他直起身,目光在书架之前寻找:“其实我这次来就是找一本,但时间太久,我都记不清放在哪里了。”

“这里的书太多了,你要找的那本叫什么名字?我也一起找。”

“《银河铁道之夜》。”

两人分头在浩荡的书海里寻找一本书。李拙来到这里不是受谁之托,也不是特地来见他,反而让游跃松了一口气。

游跃最终在角落里一堆摞起来的书背后翻出了那本《银河铁道之夜》。蓝色的书封都起皱了,纸张也泛黄。游跃小心地抽出来,交给李拙。

“谢谢你。”李拙接过书放进包里,转头想了想,“作为交换,要看看你的哥哥吗?”

游跃猝不及防,连忙点头:“现在就可以吗?”

“很抱歉只能通过手机。”李拙拿出手机拨通一个电话,与对方交谈几句,过了一会儿,一个视频电话拨过来,李拙把手机的视频方向调转朝外,递给游跃。

手机屏幕里正是躺在病床上的谢浪。病房是单人间,窗明几净,床铺也都整洁,谢浪的身上插着各种管子,心电监护仪显示数据平稳,谢浪始终处于无意识状态,但看起来并未消瘦得厉害,身体干净,看起来被照顾得很好。

游跃捧着手机,眼圈微红:“谢浪?”

李拙:“现在恐怕很难叫醒他。”

李拙很委婉,游跃也明白怎么回事。电话那头医生道:“病人罹患先天心脏病,这让一开始的抢救难度很大,好在是挺过来了。”

“谢谢,谢谢你们。”

确认谢浪的情况后,李拙挂断视频电话:“要谢就谢谢你云哥吧。他让我们务必照顾好这位病人,多贵的仪器都照开。”

游跃当然明白。仅是这一点,他都不知该如何报答李云济。明明在一场车祸中失去了至亲,却仍愿意为了他这个外人去救治另一个幸存者。

尽管这一切都基于一场协议。

说起李云济,游跃对李拙说:“拙哥,可以请你不要对哥哥提起我在自学医科的事情吗?”

“可以。不过我可以知道原因吗?”

游跃诚实回答:“这是我个人的行为,说到底,都是在利用哥哥给我的时间和资源去做我自己想做的事,而不是我本该需要做的事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对,但是我,我真的很需要”

“你真的很想学医,来治你哥哥的病?”

游跃点头:“嗯。”

李拙没有一点吃惊或不快的表情,他垂眸笑笑,神情依旧温和:“我觉得这样很好。”

“这样很好?”

“当你想做一件事的时候,不必太顾虑其他,可以再大胆一些。”李拙看向游跃,一双黑眸平静无波:“这样的选择会让你更像小真。你越像小真,就越符合云济对你的要求,这何尝不是一种双赢?”

他开始像李梦真了吗?

入睡前,游跃擦干湿漉漉的头发,站在衣帽间的穿衣镜前出神。他不敢让李云济知道自己天天泡在大书房里既不是在学文科,也不是在学艺术,而是在拼命看理科与医学的书。他像一个趁虚而入的小偷,手里捧的书,每天吃下肚子的佳肴,躺在床上看见的窗外的美景,都本不该是他的。

[跃跃,班主任今天打电话给我,说班上只有你没交资料费了,怎么不和我说?]

漓城的夜晚与白天是两个模样。白天极尽喧嚣繁华,好像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在这座城市的高楼之间流连与穿梭。

入夜后,漓城只剩寂静的浪迹。游跃学校后的小街漆黑破落,远处高楼的光遥不可及。游跃穿着旧外套,裤脚长了,头发有点邋遢,站在嗡嗡响的路灯下,看着谢浪手里装药的袋子。

谢浪也背一个书包,下了晚自习来找他。谢浪需要定期去医院拿药和检查,所以他可以自由进出学校。

谢浪拿出一个信封,拉过游跃,把信封叠好放进他的口袋,捏捏他的脸。

[明天去把资料费交了,这个月食堂卡也充上,好好吃饭,知道吗?]

谢浪的手指冰凉,身上有一股廉价快餐店里的油炸味,还有棉布衣服洗了又洗后陈旧的去渍粉味,以及药的味道。漓城规定禁止不满16岁的未成年人打工,但谢浪总能想到办法做各种各样的兼职。

一阵突兀的铃声打断了游跃的神游。他回到桌边拿起手机,看到手机上显示——奶奶打来的视频电话。

游跃火速拿着手机下楼,跑进专门布置成他在美国念书居住的“公寓房间”,关门开灯,窗帘全部拉上,布置妥当后,游跃爬上床裹住被子,作出一副刚睡醒的样子,给吴商记拨回视频电话。

吴商记很快接了。游跃先开口:“奶奶,我刚睡醒,没接到你的电话。”

吴商记在视频里眯眼仔细瞧他:“哎呀,还以为你已经起床准备去上课呢,小懒虫,这都几点啦?”

“今天上午的课十点才开始,我还想多睡会儿。”

“好,是我打扰你的美梦了。”吴商记笑眯眯道:“小真自从去了美国,都不跟我打电话了,外国是不是更好玩啊?”

游跃装作迷糊道:“这不是有时差嘛。”

“小真呀,是不是瘦啦?”

“没有吧”

“怎么脸色也没以前好了。”吴商记心疼道:“上次和你视频,看你精神也不好。小真是不是在美国水土不服?有没有好好吃饭呢?”

游跃揉揉眼睛,挤出笑容:“没有啊奶奶,我都挺好的,是不是视频失真啦?”

吴商记不认同地摇摇头:“不行,奶奶不放心,得让云济去看看你。”

“哥哥他很忙——”

“工作能有弟弟重要?就这么说定了,我这就去给云济打电话。”

吴商记竟说一不二,把视频给挂了。游跃心里七上八下,心想奶奶该不会真的去给李云济打电话了吧?他有没有哪里说错?有没有哪里表现得不正常?

直到回到楼上卧室躺上床,游跃还在怀疑地摸自己的脸,真的太瘦了吗?看来要多吃点。也要早点睡,不然总是没精打采的样子,也不像

游跃翻来覆去才睡着,第二天上一整天课。心吊了一天,在吃过晚饭后终于放下来,心想应该不会惊动李云济了。他安心地去琴房练琴,直到晚上十点才出来。

今夜下起了雨,雨势急,转眼一片雨滴声响。游跃洗完澡,刚走到楼下要去大书房里看会儿书,听到外面大门声响。接着李叔的声音响起:“外头雨这么大,还以为您今晚不来了。”

游跃快步到客厅去,就见李云济正脱下外衣换鞋,闻声看他一眼。

游跃讷讷地:“哥怎么来了?”

“嗯。”李云济漫不经心道:“来看看你有没有水土不服,好好吃饭。”

游跃不敢多吭声,李云济边走边道:“我今晚在这里睡,明早一起和奶奶视频。”

游跃小声说好的,李云济没多管他,径自去楼上浴室。他的确累了,白天才从外地飞回来,处理工作到晚上,没想到又下起大雨。然而无论如何也得遵了老人家的嘱咐,完成这项突然多出来的“任务”。

夜深,李云济脱下衣物,赤身泡进浴缸。水波没过修长壮实的躯体,李云济抬手拂起额前一点垂落的黑色短发,细碎水珠滑过他英挺深邃的五官,顺着线条凌厉的下颚线落入水中,啪嗒轻响。

热水与熏香舒缓了风尘仆仆的身体和精神,李云济洗完澡穿上睡袍从浴室出来,没料一眼看见守在门口的游跃。

游跃见他出来,上前递来一杯还冒着热气的花草茶。

“哥哥,喝点热的吧。”游跃有点讨好地,“今天好像降温了。”

对于游跃这种守在浴室门口等自己洗完澡的行为,李云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什么。他接过杯子:“看电影吗?”

“啊?”

李云济端详游跃傻乎乎的表情,偶尔还觉得他挺有意思:“楼上有个影音房,没去过?”

游跃从来没有擅自去过三楼,这好像是李云济第一次邀请他共同进行休闲活动?

游跃答:“我想看。”

李云济让人送瓶红酒到影音室,带着游跃坐电梯上三楼。随着李云济推开影音室的门,游跃看到一个昏暗幽静的空间,房间不小,墙上是厚厚的隔音层,地上铺着柔软的厚地毯。沙发宽大,但相当矮,正对大荧屏。

佣人把红酒和酒杯放到一边,离开时关好房门。李云济坐到沙发上,自然地伸长双腿,仰头靠在沙发背上,闭上双眸开口:“自己挑电影。”

游跃还是第一次见到李云济这副放松的模样,他却不太自在,房间太暗,他摸半天找到遥控器,好不容易笨拙按开了显示屏,却根本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操作。

李云济睁开眼,拿过他手里的遥控器教他:“按这个键进入电影选项,按这个键选电影,也可以在搜索栏里找电影名字。这里是调节音量,这里是切换字幕。”

游跃努力记住所有功能:“好的,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李云济的语气如在逗他:“每次我和你说什么你都说好,你真的全都明白了吗?”

游跃坐在沙发上,捧着遥控器哼哧半天:“其实没有全都明白。”

李云济差点被他气笑,干脆重新闭上眼,眼不见傻小子为净。

游跃摸索着慢慢在大屏幕上选电影,他按了一会儿,回头看一眼李云济,还是忍不住出声唤:“哥哥”

李云济没有睁眼:“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出来。”

游跃问:“你为什么带我来看电影?”

还以为你很忙。还以为你除了必要时间都不会想看到我。

李云济答:“想多少培养一点你的艺术气质。以后你下了课,可以自己来这里找电影看。”

游跃噢一声,手指按了下遥控器,点开一部电影。

乐声在房间回响起来,李云济睁开眼,看到屏幕上正在播放的电影——

宫崎骏的《天空之城》。

李云济眉头一动,涵养令他没有发出任何质疑的声音。游跃目不转睛看着电影,当看到一群海盗在飞行器上吵吵闹闹跑来跑去的时候,他忍不住笑起来。

游跃回过头,见李云济看着他,收住笑迟疑问:“可以看这个吗?”

算了。李云济起身去给自己倒红酒。动画电影虽然是动画片,但也是电影。“可以。”

“你喝茶。”李云济把游跃泡给他的茶递过去,“我喝酒。”

游跃捧过茶杯,试着问:“可是酒杯有两个。”

“小朋友喝茶,酒是大人喝的。”

游跃就老老实实喝他的花草茶。他专心致志地看电影,他没有看过宫崎骏的动画,只在福利院的电视上看过一些不知所云吵吵闹闹的动画片,后来去学校念书,看电视就更少了。班上同学会约着一起去看电影,但他没有朋友,也没钱,从来没去过电影院。

在这昏黑安静的影音室里,游跃看到大屏幕上电影里的色彩好漂亮,好梦幻,音乐或舒缓、或激昂,是他从未感受过的优美悦耳。故事的内容也精彩,一个拥有魔法的女孩逃出了禁锢她的地方,从天而降,缓缓落在一个朝她奔来的男孩怀里

游跃看入了迷,茶都冷了也不记得喝。他安静得像融入了荧光与黑夜的光影里,李云济喝了点红酒,神经渐渐舒缓,倚在沙发里闭目养神。

不知浅睡了多久,李云济感到一点暖意覆上来。他睁开眼,见游跃牵一条毯子轻轻盖在他身上。昏暗中他注意到游跃的脸,愣了一下。

“怎么哭了?”李云济刚醒,还有点懵。

“啊?”游跃以为自己已经把眼泪擦干净了,没想到湿润的眼睛和绯红的眼角还是出卖了他。他擦擦眼睛,有些难为情:“因为电影很感人。”

游跃给李云济盖好毯子,表情仍失落:“守护天空之城的机器人死了。”

那只是个动画片。李云济想这么说,但他见游跃真情实感,话到嘴边,还是没有说出口。

如果现在坐在这里哭的是小真,他会如何做?

他不会再看到小真哭了。看着面前与弟弟相似的一张脸,仍能哭、能笑,虽不尽像,却仍然喊他“哥哥”。

这究竟是对他的一种慰藉,还是戏谑亦或惩罚?

“来。”李云济抬起手,示意游跃来自己身边。

他的声音低缓,不知是何情绪:“别哭了。”

电影中温柔的乐声在昏暗的房间里徜徉,男人的浴袍前襟略微散开,裸露的胸口紧实细腻,随着呼吸起伏。游跃一直觉得李云济身上有一种冷冽的淡香,是让人能短暂失神的好闻。

而此刻淡香混入红酒的香气,游跃在黑暗中失了判断力,他不自觉地跟随李云济的“指令”靠近过去,膝盖触及柔软的沙发垫,缓缓下陷。

他小心地找到合适的姿势,既不太过亲密、也不太过僵硬地挨到李云济身边。李云济抬手把人搂到怀里,就像从前搂住小真那样。

他摩挲游跃耳边的短发,低沉的声音似是安慰:“那些机器人活了那么多年,也算是寿终正寝了。”

游跃靠在李云济胸口,他听到李云济的心跳声,一声一声沉稳有力,抚摸他耳畔的手温暖,干燥。

“哥哥哥,原来你也在看?”

“嗯。”

“你觉得好看吗?”

“还不错。”

电影进入尾声,载着主角们的飞行器没入粉色的云霞之中,渐渐变成天空中的一个小点。心跳的声音好像在缓慢地重叠,从暖热的耳朵,逐渐到四肢百骸,陌生的温度烘遍全身,游跃若失去了大脑的平衡感,也在那片朦胧的粉色云霞中漂浮起来。

这温柔是给他的吗?意识渐梦似醒之间,游跃的脑海里起伏无数念头。

当然不是给他的。是因为他更像了一点李梦真,所以愿意对他如此耐心吗?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有价交换。

早晨的阳光透过窗帘,轻柔地落在李云济的脸上。李云济睁开双眼,他躺在沙发上,身上盖一条毯子,睡袍有些乱,手边一杯残酒。除了一条腿落在地毯上,一条手臂有点酸麻,没有很大的不雅。

李云济坐起身,捋一把头发。怎么就这么睡着了?虽然昨晚睡得还不错。李云济系好睡袍离开影音房,楼下大家已各自忙碌起来,李云济自己换了身衣服,早餐也差不多准备完成。

李云济闻到一阵咖啡的香味。游跃正在料理台前捣鼓什么,他转身见李云济下来,主动道:“哥哥,我自己学煮了咖啡,尝尝吗?”

游跃从李叔那里得知李梦真擅长手磨咖啡,于是跟着李叔学了好几天,算是摸出一点门道。李云济顿一下,说:“可以。”

游跃泡好一杯咖啡,端来放到李云济手边。李云济尝了一口,游跃试探问:“怎么样?”

李云济有些意外,放下杯子:“还不错。”

游跃松一口气。咖啡豆的质量自不必说,咖啡豆和水的比例、水的温度、需要研磨多久、甚至过滤的速度,游跃全都拿笔记本记下,一丝不苟地按照李叔教他的来,可以说分秒不差。

吃完早餐后,两人去房里给奶奶打电话。窗帘全都关紧,窗户调成夜间模式,游跃拨通吴商记的视频电话,吴商记很快接了。

“奶奶,我哥来美国看我了。”游跃朝手机屏幕挥挥手,“我们刚吃完晚饭,哥哥把我送回来呢。”

吴商记在电话里不停笑:“好好,我就说你哥哥最疼你。云济啊,你就在美国多陪小真几天,正好可以带小真去海边玩,小真最喜欢海边了对不对?”

游跃点头嗯一声。

他记下了:李梦真喜欢海边。真是个美好的爱好,大海辽阔而蔚蓝,喜欢海的人,一定都是快乐而心胸宽广的人吧。

李云济俯身一手撑在游跃手边:“知道了,明天就带他出去玩。这边没人盯着他,他就知道挑食,确实瘦了。”

“小真!你看你,挑食的毛病从小到大都不改。”

从来不挑食的游跃心虚笑了笑:“奶奶,我知道错啦。”

三人没聊太久,挂断视频电话后,李云济看一眼腕表,拉开门走出房间问一旁的李叔:“行李都收拾好了?”

李叔答:“全都安排好了,到时候司机会在那边接您。”

李云济对跟着出来的游跃说:“走吧。”

游跃茫然:“去哪里?”

“美国。”

游跃的脑子好像飞去了外太空旋转:“啊啊?我们要去美国吗?做、做什么?”

李云济礼貌道:“刚才不是在电话里说了?出去玩,去看海。”

游跃第一次坐飞机,吓得腿差点要打战。头等舱的空间宽裕,空姐送来甜点和饮品,柔声询问他还有什么需要。

另一边李云济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给他戴上降噪耳机,开一部动画片。”

空姐微笑道:“您不用紧张,飞机在飞行过程中会出现一定程度的颠簸,这都是正常的。”

游跃:“我不紧张。”

李云济:“再开瓶红酒吧。”

“我真的不紧张!我准备睡觉了。”

游跃吃下一点甜点,戴上降噪耳机,空姐为他操作屏幕上的电影选项,没有宫崎骏的电影,游跃挑了一部科幻片。

他抱着毯子靠在座椅上,身体可以自由舒展。坐飞机都是这么舒服吗?耳机里轰隆爆炸,游跃竟然还生出困意。接下来的十几个小时里,他都在睡觉,起来吃东西,去卫生间,回来接着睡觉。

下了飞机,李云济挺诚心地问他:“你是怎么做到能一直在睡觉的?”

游跃脑袋都睡懵了,顶着一脑门睡乱的头发傻乎乎看着李云济:“可能是太害怕坐飞机了,就睡觉逃避现实吧。”

李云济被这番胡言乱语闹出点不忍卒读的表情,他抬手试图理顺游跃的头发,因为并不知道要怎么理顺而一秒放弃了,随他头发乱翘:“跟着我,别走丢了。”

不用他说,游跃也会紧跟他左右。波士顿洛根机场来来往往都是人种各异的面孔,耳边充斥不同国家的语言,游跃不敢乱跑,手指小心地勾着李云济的行李箱拉杆。他抬头看墙壁上的广告牌,背着大包小包的外国人,慢吞吞晃过的地勤,一切都新奇得不可思议,让人眼花缭乱。

李云济带着游跃离开机场上了车,此时已近中午,游跃好奇趴在窗边,看形形色色的行人,异国建筑,各种风情。

落脚点在后湾区的老式联排公寓,早年父亲因病去世后,公寓归到了李云济名下。房子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老家伙,游跃跟着李云济上楼,管家走在前面讲述房屋的保养情况,李云济示意管家先停,他说了些什么,管家点点头。

李云济转身揽过游跃,让他走上前。

“你来沟通。”李云济对游跃说。

游跃站在褐发碧眼的管家面前,表情略显惊慌:“沟通什么?”

“从现在开始,我们在波士顿的吃住用行都由你来主导沟通,我在旁边辅助。”李云济说:“锻炼你的口语和胆量。”

李云济简直是个冷酷的严师,游跃一点心理准备没有,管家微笑着对他说了些什么,游跃压根没听清:“什、什么?我听不太懂”

李云济:“禁止一天内超过两次对外国人说中文。”

游跃汗都要下来了,管家也懂中文,笑着换用简单词汇,告诉他卧室在哪里。游跃听懂了,连忙用英文说谢谢,就两个单词,差点咬着舌头。

管家带游跃进他的卧室,卧室铺着暗绿色的地毯,床铺是橙色格子花纹,墙面暖黄干净,挂一幅油画。小桌前一盏绿色台灯,桌上放着纸笔。窗外可以看到远处三一教堂的尖顶。天空蔚蓝如洗,十一月的波士顿已是冷冬,淡黄的树叶随风轻轻摇曳。

这彩色明艳的房间仿若电影里的布景,然而游跃无心赞叹,管家正在对他说明浴室的使用方法,那一口纯正的美式口音太陌生了,游跃的英语老师可是一位正统英格兰人。

李云济在他身后同步翻译:“左边把手是热水,右边把手是冷水。浴缸上的开关按下去就能排水。”

游跃在这前后中英文夹击之下快要晕头转向,他磕磕绊绊用英文与管家交流,尽管对方的态度非常耐心,面露鼓励,游跃依然为自己蹩脚的口语感到绝望。

最后,李云济在游跃破碎的自尊心上轻轻踩了一脚:“现在知道自己的口语有多差劲了吗?”

游跃初入异国的新鲜和惊奇已荡然无存,罚站似的站在李云济面前:“知道了。”

李云济看一眼手机:“我们这次会在美国待一周,除了我有公事的时间,其他时候我都会尽量把你带在身边。希望这一周你的英文能有所进步。”

游跃又提起一点精神,知道这是个难得锻炼的好机会:“好的,我会加油。”

“现在,去找管家说我们要出门吃午餐,让管家安排好车和餐厅。”

游跃机械地转过身,笨手笨脚去找管家了。经过一番艰难的交谈,游跃与李云济终于坐上车前往餐厅。

然而到了餐厅,点餐这一环节才是地狱。游跃捧着一张图片都没有的菜单,菜单上的字母单个看还能认识几个,组合在一起却根本不知道是什么菜品。游跃求助地看向李云济,李云济也看着他,那神情端得平静如水,可分明是在看热闹。

”来瓶葡萄酒。“李云济终于大发善心,指示游跃。

游跃赶紧拿手机查葡萄怎么说,李云济继续道:”点一份黑松露蛋糕,一份烤鳕鱼排,一份龙虾,一份通心粉,一份蘑菇浓汤,一杯菠萝汁。”

游跃很崩溃。他连拼带凑地报菜名,语义不通词句不畅,头顶都冒烟了,最终在服务生满脸微笑的全力配合下点完菜。

可能是他笨拙的模样太明显,周围频频有人看他。游跃感到难堪,低头拿过杯子喝水。

李云济问:“低着头做什么?”

游跃小声道:“我知道自己挺丢人的。”

“你没有做坏事,有什么丢人的?”李云济淡然道:“万事开头难,谁都有第一次。别人的目光与你无关。”

游跃呼出一口气,挺起腰坐直。餐品一个个上桌,李云济端起酒杯:“来,祝贺你迈出第一步。”

游跃学他的样子端起菠萝汁,与他轻轻碰一下杯。

“我迈出的什么第一步呢?”游跃疑惑又好奇地问。

餐厅的灯光温暖而有氛围,淡淡的香槟雪色落在李云济的眉间,鼻梁,修长的手指上。如一幅冷肃的线条勾勒,光影的交汇又透出暖意。

“改变的机会,思维的领悟,所见,所想。”李云济饮下一口酒,黑眸看向游跃:“随便哪个都可以。”

柔和弥散的灯光下,游跃与李云济对视。他的胸腔不可抑制地为这番话而震颤,仿若新的未来近在眼前。

但他不知道李云济此刻对待他是真实的态度,还是惯性以上位者的视角用话术鼓舞人心。他在心里问:他自踏入李家至今所做的一切,是游跃迈出的第一步,还是一个无名的替代者向离去的李梦真迈向的第一步?

第二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尽管温度依然很低,游跃已经习惯了天没亮就起床,他套上毛衣长裤下楼,进厨房准备早餐。

昨晚他开着平板电脑练习口语到半夜十二点,李云济外出赴宴归来,见他房间里竟还有亮光,敲门进来拎人去睡觉。游跃洗了澡上床,台灯关了,又蒙着被子偷偷用手机查早餐菜谱。

游跃花时间摸索一番厨房的各种用具,他磨好咖啡,等李云济下楼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早餐,咖啡,鸡蛋三明治,烤虾。

李云济看一眼时间,八点未到。他拉开椅子坐下:”几点起来的?“

游跃坐在他对面,“六点起来,看了会儿书。”

“睡得晚,起得早,小心长不高。”

游跃被三明治噎一下,李云济看一眼他手边的咖啡:“听说青少年摄入过多咖啡也不利于骨骼生长。”

游跃迟疑地放下只喝了两口的咖啡,默默去给自己泡了杯热牛奶。李云济一边吃早餐,喝完自己这杯咖啡,顺手把游跃那杯咖啡也拿过来喝了。

游跃看着他自然的动作,李云济注意到他的目光,说:“咖啡很好喝。”

这是李云济第二次夸奖他的冲泡咖啡技术了。游跃心里高兴,腼腆笑了笑。接着莫名其妙的想法从脑子里冒出来:比起李梦真的手艺如何呢。

他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忙驱赶掉脑子里古怪的想法。

司机已在门口等候他们,车离开后湾区,路上李云济开着电脑边看邮件边与秘书通话,安排国内的工作。

他真的好忙。游跃望着窗外后退的街景,心想这么忙还抽空亲自带自己出来玩,只为满足奶奶的心愿。他的思维漫天发散,又想起李云济对他的妻子和孩子也是如此耐心和周全。

儿子,丈夫,父亲,男人一生中重要的三个角色,李云济都扮演得没有丝毫差错。

车跨过查尔斯河上的桥抵达剑桥市,驶入一座面积广阔的大学城。寒冬中的枝桠近乎凋零殆尽,校区内行人来往,游跃下车后跟着李云济走到一处白顶红墙的建筑前,波士顿的冬天寒风凛凛,游跃裹紧了围巾。

“和奶奶打电话。”李云济说。

游跃拿出手机和吴商记打视频电话,那头接起来,漓城早已天黑,吴商记已换上睡衣,正戴着眼镜仔细看手机屏幕。游跃唤她:”奶奶,准备睡觉了吗?“

“没有呢,等着你的电话。”

“哥哥带我出来玩了。”

吴商记看清他们背后的建筑,笑起来:“好,原来是回哈佛玩了呀。”

回哪?游跃还以为自己幻听。李云济来到游跃身后入镜,与吴商记聊天:“奶奶,我可是兑现承诺了。”

吴商记:“你真会偷懒,也不晓得带小真去新鲜点的地方玩。你的母校他肯定去过了呀。”

游跃心中震惊,面上还装作冷静模样,笑着说:“来的也不多,和哥哥一起逛,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也是,你哥哥对哈佛熟,让他带你多逛逛。”

电话那头响起李清平的声音:“妈,该休息了。”

国内的时候不早了,老人依依不舍与游跃聊了一会儿,这才挂断电话。

游跃捧着手机:“这里是哈佛大学?你的母校?”

现在李云济已经开始觉得游跃睁大眼睛的惊奇模样很有趣了。他回答:“我大学在这里读书,本科法律,研究生金融。”

游跃仰头看着李云济,眼中难掩明亮的崇拜色彩:“哥哥,你太厉害了。”

李云济随口问:“你也想来这里念书?”

游跃忙说:“我当然不行。”

“还没开始做,就说自己不行吗?”

游跃垂下眸,围巾挡住他的半张脸,他若自言自语:“可是,我连圣文伦都考不上。”

李云济没听清:“什么?”

游跃不敢在李云济面前说太多丧气话,摇头说没什么。两人走上了台阶,一扇门从里面打开,一位穿着外套牛仔裤的健壮男人走出来,亲切地过来与李云济打招呼。

“这位是我从前的学长,现在是法学院的副教授。”李云济对游跃说:“他没有见过小真,你不用紧张。”

李云济与男人寒暄几句,两人语速有些快,游跃在一旁连猜带蒙,似乎此行是这位教授带他们在学校里走走,看他们的意思,主要针对的也不是李云济,而是游跃。

李云济与教授简单交谈完毕,一齐看向游跃。

游跃心中大呼完蛋,抓住李云济的袖子试图救自己一下:“哥哥,我、我还是想就和你在学校随便走走”

“这位教授不大会中文。”李云济抽走袖子,没给游跃留一线生机:“今天他正好有空,就由他陪你游览,中午他也会带你去吃饭。我还有事,傍晚来接你,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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