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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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我是个坏孩子吗?”

母亲心疼地抬手抚摸他的脸颊,奶奶从屋子里拿出一条温热的毛巾递给她,刚跑去拿医药箱的父亲也急匆匆靠近母子二人。

湿热的感觉触碰到皮肤,他疼得咬牙嘶声。

在场的大人们都静静地看着他受伤的脑袋,一言不发。

头发上沾染了尘土,侧脸可以看出明显的淤青,一边的眼角因被伤到导致眼睛无法完全睁开,还有额角淌出丝丝血迹的伤口。

三个大人脸上都流露出哀痛的神色。

妈妈替他擦干净脸上的污痕,将半干涸的血迹擦拭干净,接过沾了药水的棉签,轻轻地涂抹上去,担心伤口被药性刺激到,她还贴心地吹气安慰受伤的孩子。

药水涂上伤口后的刺痛疼得他抖了一下,妈妈的动作更加轻柔。

“妈妈,我是坏孩子吗?”

处理好伤口后,周正楠重复了开始那句话,父亲已经拿着收拾好的医药箱放回原位,奶奶重新回到屋子里给孙子做吃的。

“妈妈?”

重新理好儿子乱糟糟的发型,周正楠被母亲紧紧拥入怀中,母亲宽厚温暖的手掌一下一下拍抚他尚且稚嫩的肩背。

“怎么会呢?我们阿楠当然不是坏孩子。”

结束短暂的拥抱,周正楠将小小的手放入母亲手心,对方的指头轻柔地按压他的指关节,搓得他有些痒。

“弟弟是不是也快要放学了?我们去等弟弟好不好?”

“好。”

母亲牵起他的手走出门外,再过不久就是小学的放学时间,他们就在村口等着周正庭回来。

等个十五分钟左右,周正庭背着个糙布包出现在母子俩的视线里。

“阿庭!”

很显然,年幼的弟弟已经注意到他们,加快步子奔过来。

周正楠和他撞个满怀,两兄弟抱在一起,母亲则在后面欣慰地看着这一幕。

“好了,我们回去吃饭吧。”

“好。”

周正楠牢牢牵着弟弟的小手不放,领着他往家的方向走。

回家的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周正庭早就注意到哥哥脸上的伤,在这过程中好奇又担忧地询问他发生什么了。

“学校里有几个男生骂我,他们说我是傻子,脑子不正常,不配和他们一起上学。”

听到哥哥有些委屈地道出在学校里发生的不快,周正庭扭头看过去身后紧随着的母亲,对方只是安心地摸摸他的脑袋,叮嘱两人注意门口的台阶,不要跑太急。

也就是午饭刚结束没多久的时间,准备到午休时间的那段间隔,周正楠被同班的几个男生叫出教室。

跟在几个同学身后的周正楠显然不知道他们找他的目的,平日在班上也没有人与他交流,这导致他根本就不清楚自己在背后是怎么被其他人议论的。

终于停下脚步,前面的几个男生面对面相视几秒后坏笑着转过身,分开站好挡在他的面前。

“喂,听说你是个傻子?”

“是啊,看他平日里一个人待着,一句话也不说,上课被老师叫到也不会回答,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我听说傻子都是傻乎乎的,什么都不会,而且傻子的脑子里想的事情和正常人不一样,该不会他总是一个人在背后乱想什么不好的事情吧……”

“上次听江老师说起他,好像也不是很喜欢他的态度……”

男生们夹杂着嘲笑的一言一语听在他的耳里总归是不舒服的,意识到对面几人抱有恶意,周正楠决定不再此地停留,转身就要离去。

可惜对方压根不打算放过他,拦住他要逃离此处的脚步,嘴里讥讽的语言一句接一句如潮水涌来,冲刷得他满脸无措。

“我看他的父母也是傻子吧,傻子才会生出傻子,搞不好他那个弟弟也和他一样。”

“可是我听村里的大人们说他弟弟学习很好?”

“傻子怎么可能学习好?说不定都是假的,用什么技俩骗过了老师。”

“考试成绩也很可能是抄的!”

“对,我以前也混进过资料室,偷偷看过试卷,他弟弟肯定也是这样。”

才不是,阿庭很厉害,他才不是那种人。

周正楠在心里默默反驳他们。

阿庭算术很厉害,一下子就能算出买菜剩的钱,还会背唐诗,根本就不像那些人说的那样。

他的爸爸妈妈也不是傻子,爸爸会教他认树上飞的鸟儿是什么种类,教他田边的植物叫什么;妈妈会手把手教他画出小鸟、小猪、小狗,还会教他唱动人的童谣;奶奶会告诉他做出他爱吃的菜是用了什么材料,会给自己和弟弟缝制漂亮的衣服……

才不像他们说得那样。

耳边依旧是滔滔不绝的恶语,他有些受不了地抬起一只手臂推开其中一个人试图挡着他的手,这一举动被对方误会成是要动手的意思,逐渐演变成他和对方一伙人扭打在一起。

“一个傻子也敢跟我们动手?”

“果然,傻子都是坏小孩,脑子是坏的,心也是坏的。”

“就是,好孩子才不会是傻子,好孩子才不会对我们动手!”

周正楠根本反抗不来,越到后面只能被动忍受他们的欺压,一句又一句的“坏小孩”钻进他的耳朵里,到最后他根本没力气反抗的时候甚至都在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

弟弟与自己不一样,他学习成绩优异,对待长辈和同龄人也都谦和有礼,人人见到他都会夸他是好孩子。

如果换做是阿庭的话肯定能受孩子们的欢迎,也肯定不会像他这样和这些人动起手来。

说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和别人打架,这就是打架的感觉吗?

打架一点也不好,浑身都很痛,他感觉到自己的额头似乎是被磕破了,眼睛也很难受,视野受到限制。

几个男生欺负得有些上头,其中一个人见到他额头开始流血后才开始慌张,赶紧提醒其他人停手,脚步虚浮地跑开了,只留下他一个人瘫在原地。

看着头顶遮挡住光线的树叶,周正楠愣了好长一段时间,等到终于意识到只剩自己一个人了,他才回过神来,迟来的眼泪总算如决堤般冲出眼眶,他抬起没那么疼的一只手臂捂住眼睛,无助且茫然。

“好疼啊。”

最后他还是被巡逻的老师发现,叫来另外一个老师送去医务室处理伤口。

周正楠独自坐在医务室的长椅上发呆,老师已经通知了他的父母,没多久他们就赶来了。

看到儿子受伤的疲惫模样,母亲直接捂嘴哭出来,父亲则是冲入办公室要找老师理论。

好在有好心的同学发现那几个男生中午偷偷溜出去又慌张溜回来的身影,将这件事报告给老师,最后在家长和老师的施压下,事情被揭露出来,几个做错事的男生和他们的家长都郑重其事地鞠躬道歉,并且答应做出必要的补偿。

带着儿子离开学校后,夫妻俩第一件事就是再带他去镇上的小医院检查,得到儿子除了皮外伤外确实无大碍的结论后,一家三口领着药回去。

当面前的朱兆安哭着问出他这句话时,他似乎能够感同身受地理解他的苦楚。

妈妈说过,每个人认识世界、认识他人的视角都是不一样的,判断事物的依据也不同,所以才会出现这么多的误会。

他的内心随着渐渐抽泣的孩子而酸涩下来,学着小时候母亲那样摸摸他的脑袋,将他轻轻抱进自己怀里。

“安安才不是坏孩子,你是最棒的好孩子!”

朱兆安停止了哭泣,任由面前这个大人抱着他,两人似乎都在借助这个温暖的拥抱汲取安慰与力量。

正如朱兆安所说,分别的日子到来得很快。

这天一大早,朱兆安背着他的小书包,趁家里忙着收拾东西的大人不注意溜到周正楠家门口。由于来过一次,他的记性相当不错,能够自己找到门牌号。

门被拉开时,小朋友总算见到了叔叔口中时不时提起的他的弟弟。

“叔叔好……我来找正楠叔叔,他在吗?”

面前站着的叔叔很高大,在小孩面前犹如一座山,可以把他整个人都罩住。想到此行的目的,他还是颇具礼貌地打招呼并说明。

“他还没醒,你要进来坐一会儿吗?我帮你叫他。”

“好,谢谢叔叔。”

估计是有些赶时间,周正庭边走出来开门,边将袖扣扣好。把小孩带到沙发上坐着,顺手给他拿了个小蛋糕,之后就进周正楠房间里帮忙喊人。

朱兆安第一次到周正楠家里,有些好奇地转着眼珠子东张西望,他心里清楚再过不久就要走了,得抓紧时间和正楠叔叔道别。一想到接下来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他,心里怪难过的。

周正庭出来后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接着一阵不小的动静从周正楠屋里传出,没过多久对方就顶着个乱糟糟的鸡窝头懵里懵懂地小步跑出来,见到在客厅沙发上乖乖坐着的朱兆安,有些没反应过来地愣在原地。

朱兆安见到正楠叔叔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有些好奇他是怎么把自己睡成这个样子。

“正楠叔叔,你起得好晚哦。”

其实周正楠平日里起床的时间也不算特别晚,只不过对比起这次朱兆安要早起离开的时间,在小朋友眼里确实算得上晚。

“你要走了?”

周正楠终于回过神来,加快几步走过来靠着他坐下,桌上放了三个小面包,他拿起其中一个撕开就塞嘴里。

“还没刷牙。”

从房间里出来的周正庭看见他嘴里吃着面包不忘提醒他,周正楠头也不回地朝他摆手,意思是等会会去刷牙洗脸。

“记得换衣服。”

周正庭要出门了,踏出屋子前最后再提醒他一句,周正楠忙点头答应。

朱兆安见这两个大人一个整装待发的高效架势,一个刚从懵的状态回过神来,心里不禁感叹正楠叔叔和他的弟弟完全是两副性子。

“当医生看起来好忙哦。”

门被关上后朱兆安看着旁边大人的脸缓缓道。

“对啊,有时候忙起来他都不回家。”

“我爸爸妈妈有时候也不回家。”

听到这句话朱兆安想起一些悲伤的回忆,脸色耷拉下来。

把嘴里的面包吃完后,周正楠才认真地问他什么时候走。

“等一下走啊,所以我才一大早就来找你啊叔叔。”

“诶!这么快就走了!你爸爸已经准备好了?”

“我醒来的时候他和爷爷就已经在收东西了。”

“这么快!那我们之后岂不是不能一起玩了?”

“对啊。”

朱兆安接过周正楠替他撕开的包装,小口咀嚼起面包。

两人又在屋里聊上几句,没多久朱大爷和朱先生就找上门来了。

擅自跑出门这一事被大人们教育一通后,朱兆安依依不舍地和周正楠道别,周正楠连衣服都来不及换,跟在朱先生后面往楼下走,朱大爷帮朱兆安把他漏在屋里没拿的电话手表带来了,给他戴到手腕上。

朱先生拉开车后门唤孩子进去,朱兆安脱下书包丢进去,扭头跑到紧随其后的周正楠身边,抬起手腕让他把电话号码告诉他。

周正楠下楼的时候根本没带手机,他又没背自己的电话号码,转头就想跑楼上去拿手机,身后朱先生已经在催了。

朱大爷看不过去,拉住他的手臂让他不用这么麻烦,到时候他会把电话号码告诉给朱兆安,这才打消了他要跑上楼的念头。

“那我真的走了叔叔,有空来找我玩啊!”

“好,有空我就去找你玩。”

朱兆安上了车还将脸蛋贴在半开的车窗上,朝留在原地张望的大人们作最后的道别。

朱兆安和朱先生回到之前的房子住,地址就在邻市,开车过去顺畅的话也要五十分钟。

“行了,都看不见车屁股了,回屋待着吧。”

“那你不要忘记告诉我安安的号码。”

“知道知道,放心,不会忘记的。”

朱大爷招呼周正楠回去,自己转身去菜市场买菜。

送别了小朋友后,周正楠在朱大爷那吃过午饭就去上班了。最近天气转热,来光顾的客人明显不如以往那么多,老板见生意差了不少,让包括周正楠在内的几个员工早早收工,只留了几个人在店里看着。

回到家他就收到了朱兆安打来的电话,大概是回到家后又只有小朋友和阿姨待着,在电话里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精打采。

朱兆安提起自己换了新的幼儿园,过几天就要重新去上学了,他不想去。

周正楠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简单说几句并试图转移话题放松他的心情。

“那叔叔你有空一定要来找我啊。”

“好。”

挂断通讯后周正楠把他的电话号码存下来,这下他为数不多的联系人里又新增了一位。

日子照旧这么过着,最近上班的时候老板时不时提起家里的情况,周正楠也从一些同事的嘴里听到几句。

老板的家里人出事了,需要凑一笔钱出来,他打算将现在的店面转手,带着钱回老家去和亲戚合开一间新的店。

店内的员工得知这一消息后也开始盘算起找新的工作,小叶已经和新的工作地点的负责人沟通好了,把当月的活干完就撤,刘姨则是在为自己上了岁数不好找工作而发愁。

周正楠和刘姨也有去问小叶,能不能帮忙问问她新找到的地方还要不要人,小叶则是回答他们对方不招过了五十岁的。

刘姨年纪已经上了五十,这份工作对她来说是没希望了,周正楠还有点可能,但听到工作的地点离家有点远,还要专程打车过去,他还是谢过了小叶的好意。

没过多久老板的店转出去了,将最后的工资结算完周正楠又恢复了无业状态。

“已经是最后的工资了,老板回老家了,我没工作了。”

周正楠盯着手机里收到的转账消息,惆怅地仰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一言不发。

周正庭洗完碗出来就看到他唉声叹气的样子,只是让他放宽心态,工作没了大不了再找,也不急于一时,要是不想工作,像之前那样也可以。

接下来几天他又自己跑到附近去找工作,皆一无所获,最近的就业行情不太好,这也是没办法,部分老板都在考虑裁员的问题,更别提有招人的打算。

在家里吃喝玩乐了几天,周正楠想起之前朱兆安心念着要他过去的事,便询问周正庭能不能去隔壁市找那孩子。

考虑到距离和时间等因素,周正庭不放心让他独自一人打车过去,否决了他的想法。

“为什么啊,我又找不到工作,在家里好无聊。”

“那你之前不也是这么过来的?”

周正楠在沙发上撒泼翻滚,被周正庭一句话驳得不知如何反应。

正巧这时周正楠的电话响了。

平日里很少有人会给他的手机打电话,一般有事都是先通知周正庭,实在联系不上才会想起他来。

周正庭也有些意外地看着他的手机响铃,用眼神示意他。

“是加加。”

周正楠将手机屏幕朝向对方,告知上面来电人的姓名。

“喂,加加?”

周正楠接通电话,对面清脆的声音传入耳中。

“哟,正楠哥,吃了没?”

“吃了,你呢?”

“还没呢,等会打算吃酸辣鱼。你要不要来吃?”

“我吃了啊。我怎么过得去?你现在在哪?”

“哦忘了说了,我最近来你这边了,明天我来看你啊,带你去玩怎么样?”

“你过来这边了?真的能带我去玩?”

说到后半句的时候他偷偷瞄一眼周正庭,果然对方的视线正注视着自己手中的手机。

“这还能有假的?我哪次骗过你了?”

“有,之前中秋节那次,你说要带我去爬山,结果自己去喝酒了……”

“哎哎哎,那次真的是我的错,我喝得上头了,对不住你,但后来不是补偿你了吗?”

“可是不是爬山。”

“逛街和爬山差不多,都是出去玩,爬山多累啊,逛街还轻松点。”

周正楠知道自己和她扯这些是扯不赢的,只能硬生生止住话题。

“那明天我过来带你玩啊?”

“我先问问阿庭。”

“你去玩还要问他?有我照顾怕什么啊?想去就来啊,你把电话给他,我和他说。”

说到这里周正楠就把手机递过去,周正庭接过后不知道和对方说了什么,只听出他语气一开始不是很乐意,到后面应该是被说服了。

手机重新回到周正楠耳边的时候周文加的语气显得很兴奋:“就这么说定了啊,明天带你去玩。”

有她这句准话事情是成了,周正庭要上班,无法抽空带他去找朱兆安,正好和周文加沟通完还能让她帮忙看着周正楠。尽管她有时候有些不着调,但关键时刻还是信得过的。

有得去玩周正楠自然是开心,弟弟也没有反对,他就暂时把去找朱兆安的想法抛到脑后头去,心安理得地等待明日周文加上门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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