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烟火(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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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纳德跑了,卖给他们唐纳德的消息的家伙也失踪了。这里面的确有些门道,但不止是他们被戏耍了这么简单。

如果唐纳德想要引蛇出洞,完全用不着亲自去做诱饵,只需要找个替身之类的简单了事。看来卖给他们消息的人说了实话,但没把话说全。而眼下不急着找那个无名小卒,反倒是逃走的唐纳德更值得重视。他们必须在唐纳德查到他们的头上之前搞定这一切,否则等唐纳德反应过来,再谋划对付他们,这战线就会被拉长、不必要的损失就会增加了。

王雨霁派人去唐纳德常去的酒店安置炸弹,准备在今晚的烟火大会举行时引爆它。卢卡一看就是那副又要主动请缨的模样,被他拦了回去。

“据我所知,你去酒店揍了人家的老板一顿,现在酒店门口的墙上还贴着‘卢卡与狗不得入内’,你确定要去作这趟死吗?”

“哪有贴这种东西的……不去就不去。”卢卡意识到他在打趣自己,没好气地说道。

“我搞不懂了,你有那么讨厌唐纳德吗?无论如何也想弄死他?”

卢卡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他。静默的空气里只有二人轻微的呼吸声。王雨霁从那专注的视线里移开目光,终于了然卢卡是想替他排忧解难,于是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想起卢卡的态度转变,从要离开他到为了他豁出性命去,这一切来得有些太快了不是吗?卢卡到底在想什么呢?他想的是现在还是未来?他想问问卢卡怎么不害怕的,心中却犹豫起来,他怕得到个不那么悦耳的答案。

他纠结再三,终于还是开口问道:“你想过以后怎么办吗?”这话的潜台词不言而喻。王雨霁在思考未来的事,在问他未来如何度过。

卢卡想说前两天还想着呢,话出口却变成了:“我从来不想这些……”

他又移开视线,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和心虚,“都是些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的主,哪有空畅想什么未来和明天。”

王雨霁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感叹起文化差异。他们的文化里总是对功成身退的人生哲学大加赞扬,但是换了块更新鲜的土地,这道理就变得不那么适用了。

“也是。”王雨霁口中赞同卢卡的观念,却难掩失落。

卢卡想王雨霁现在才考虑这个问题,实在有点晚了,坐到这个位置上,还想平安无事地退下去,就有那么点痴人说梦异想天开的成分在里面了。但话说回来,这个问题无论考虑得早晚都没有用。一入他们这行,就别想再脱身了。

既然王雨霁在意这事,他也只能想办法安慰安慰眼前的美人。

他于是耍起无赖,“想那么多干什么,享受现在的日子不就得了?能活到老再被人寻仇也算是赚了。”

王雨霁被他逗乐,笑着感叹起来,“还是你洒脱。”

卢卡也跟着他笑。他们至少达成共识了不是,总归值得开心一下、庆祝一下。

“去打开广播吧。”他拍了下卢卡的肩膀。

卢卡嘴里嘟囔着“你还挺有雅兴的”,又听话地去打开收音机。

广播正在报道今晚的烟火盛会,描述着它的起源和发展过程,又谈及今年的规模如何盛大,最后又落到烟火的绚丽多彩上。卢卡听了许久,几乎快要睡着了。

“光听还是太单调了,不如我们亲眼去看看吧。”王雨霁叫醒昏昏欲睡的卢卡。

卢卡皱着眉望着王雨霁,“现在?”他们在家里待得好好的,等着对头被炸飞的消息,王雨霁却心血来潮地要出门看什么烟火晚会。该说是太有闲情逸致了,还是因为稳操胜券而骄傲自满了呢?

王雨霁点点头,“走吧,我开车。”卢卡的手还伤着,自然不适合给他做代班司机。

卢卡只好套上外套,跟着他想一出是一出的老大出门去吹夜风。

他们并没有去任何一家酒楼餐厅,也没有跑到山上享受二人独处,而是去了堂口所在的唐人街。卢卡想王雨霁的脑筋还不算坏得太彻底,至少他还保有一点安全意识,没有给唐纳德趁虚而入的机会。

王雨霁在停下车之后,拉着他一路上了最高的那栋楼。卢卡看向身旁牵着他的手的美人,不由得心猿意马起来。看见眼前美好的景象,他几乎忘了自己受了伤,忘了那些恩怨是非、最近不愉快的遭遇、不算幸福的童年,还有颠沛流离的生活。

他们同行在这静谧的夜晚,将前路也交付到彼此手中。

卢卡意识到自己对王雨霁沉迷太过,勉强自己移开视线,却看见远处的烟火炸开在天幕上。绚烂的火花点燃了深色的夜,又像火雨似的消散坠落,最后融入其中,消失不见。美丽的事物如此短暂地消逝,这感觉的确震撼人心。

卢卡坐在王雨霁身边,二人都聚精会神地望着天边,望着那没被高楼挡住的天。

烟火的余音缥缈地传过来,就像是瓢泼的雨落在屋檐上,又带着硝烟的气息,像密集的枪声齐时响起。

“我很讨厌那些高楼大厦。”王雨霁突然说。

卢卡于是疑惑地望向他,而后者还在目不转睛地看着烟火。

“它们挡住了天空,让人抬头却看不见太阳和月亮。”王雨霁收回眷恋的视线,终于看向卢卡,“的确它们也有存在的必要,可它们剥夺了我的自由。”

卢卡很想让他有话直说,那些太有内涵的东西不适合他有限的文化水平。但此情此景,他并不想打消王雨霁的兴致,于是任由王雨霁继续剖白。

“以前的我只是想不受排挤和欺负,想吃饱饭,想远离争斗。可是要想吃饭,就要加入争斗。如果不争斗,那么就永远被排挤。”

卢卡大概知道了王雨霁的意思,这是每个老大坐上位置之后都会发表的一番感言,俗称“吃到了葡萄也说葡萄酸”。

“可是我很讨厌这样的自己,我就像那些高楼,挡住了我曾经拥有的天空。”

“王雨霁。”卢卡连名带姓的叫他,“我不想扫你的兴,可你的担心和考虑完全是多余的。每个决定都是你做的,路都是你选的,你不该否定过去的自己。后悔当然是会有的,尤其是在这种时候……这种容易优柔寡断的时候。但是等这一阵子过去,你会发现与其去否定过去、逃避现在,不如多想想未来。”

王雨霁沉默了一阵,夜晚里只有他们轻微的呼吸声,还有那刷拉拉落下的烟火,带着长长的明亮的尾巴,消失在黑暗的保护色中。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他突然问。

“什么?”卢卡觉得自己并没有在回答王雨霁的问题,而只是说明自己对于这种事的态度。

“这就是你继续留在我身边的原因吗?”

卢卡的脸红了起来,“不,我没有说这个。”

“是吗?可是你的脸变红了。”

“那是烟花照的!”他不知道王雨霁怎么一转矛头,就对准了他的脸了。

王雨霁偷笑两声,又回到刚才的话题。“我当然知道你想表达的意思,这只是偶尔有的抱怨,人总是会触景生情嘛。”

“文化人的臭毛病。”卢卡中肯地评价道。

“是是是,你洒脱,你淡然,你不解风情,大字不识几个。”王雨霁无奈地回击道。

卢卡还要反驳他,想说自己最近也学了几句外语了,虽然是待在王雨霁身边耳濡目染听来的中文……但他话还没出口,就被眼疾手快地王雨霁拽过领口,吻了上来。

烟火此时上升到最高的位置,如美丽的昙花般绽开,明艳照人,芬芳满庭。

“可是我就喜欢这个不解风情的、大字不识几个的家伙。”

——他听见王雨霁在烟花的余音里说道。

而藏进夜幕里的硝烟,点燃了他心中的明光。

总是找他们茬的唐纳德死了。就在那晚的烟火大会时,某个不太有人望的黑帮老大被炸死在了自家经营的酒店的豪华套房里,令人遗憾的是他的尸体没有烟花那么绚烂。

卢卡是在唐纳德的接任者来找王雨霁的时候得知的这个好消息。他从中嗅到了阴谋的气息,并由衷地希望没有人想要接王雨霁的任。

难得天遂人愿,从那之后他们度过了一段相对平静的时间。这期间没有什么大场面的流血和火并,而是能够让他们做点生意、收点保护费之类的小打小闹。

渐渐地到了入冬时节,天气越来越冷,几场雨过后人们就彻底地离不开火炉和手套了。海岸边的城市的气候总是阴沉沉的,配合着冬天的冷风更显得天空晦暗不明。唯一的好处就是这时少了很多雨,让他们不用担心车胎意外打滑,又或者是举着伞的刺客迎面而来。

卢卡独自开着车,行驶在城里最宽敞的大街上,他开得并不快,兜风似的观赏着街景。是的,他在摸鱼。

虽然是组织里的成员,但今天什么活都用不着他干,他也乐得清闲。难得有这么空闲的时候,没有敌人,没有追缉,也没有事做。

最后他把车停在路边,走进了公园。如果是以前的他,绝不会来这么清心寡欲的地方。以前他可能会更倾向于酒吧和舞会之类热闹的场所,而不是这个不同年龄段都能随便出入的小游乐场。现在么,他倒是可以去酒吧,但都停留不了多一会儿,就要赶在十点前回家了。黑社会有门禁,说出去都好笑。

卢卡收回思绪,打量着四周,这里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但又感觉很不相同。他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还很小,看什么东西都觉得过分的高大,连那些矮树丛都比他的发顶高。更不同的是,那时候还有家人陪着他,露娜和母亲也在他身边。露娜说要和他比赛跑,又总是跑得比他快,将他甩开一段距离后又刻意停下等着他,然后在他快要赶上的时候又突然跑开……

卢卡想到这不由得笑起来,然后又感觉很不是滋味,他好像已经失去了什么,再也无法得到它了。他想他鬼使神差地来到这,就是为了看一眼曾经和露娜一起来过的地方,现在他已经看完了,没有什么值得留念的了。

他正要走,却看见一个还算熟悉的人。事实上他每天见的人很多,不一定都记得,但眼前这位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是王雨霁委托做枪的那个武器制造商,叫汤什么来着?

卢卡本来想上去打个招呼,但是看到长椅上还坐着另一个男人,而且他们之间的距离还很近,卢卡就识趣地走开了。

他可不想去打搅这美好的二人时光。

卢卡有些好奇另外的那个人是谁,这事王雨霁也许会知道,等回去问问他就行了。但等到他逛了一圈回去的时候,就把这茬给忘在脑后了。

直到过了小半个月,他又看见了那两口子,他才想起这事还没和王雨霁说。

那天下午他在车边等王雨霁,他们刚从几个黑帮头子聚会的酒店里出来,而王雨霁还在门口跟那几个人没完没了地告别。

太客气了,他们挣钱和抢地盘的时候也这么客气就好了。

卢卡吹着冷风,突然想到要是他朝里面开一枪,是不是整个城都太平了。

他还没来得及从这有趣的设想里挣脱出来,就听见街角的争吵声。他下意识地朝那个方向看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又是那位汤先生。

汤其帷身边的应该是那天和他在公园约会的男人,至于和他们俩吵架的那个人嘛,他就完全不认识了。

鉴于他们说的是中文,卢卡完全不能听懂,所以也就只能从他们的肢体动作和面部表情里分析分析了。嗯,互相之间距离很近,又拉拉扯扯的,虽然比较暧昧,但从高昂的声调和激动的神情上来看,百分百的是在吵架,他们会不会打起来?他是不是应该上去帮个忙?

但他还没有做出行动,那个陌生的男人就灰溜溜地离开了。

唔,没打起来,可惜。卢卡一边惋惜,一边自觉地给某人打开车门,再转个弯坐进驾驶室。

王雨霁已经过来了,坐在他旁边副驾驶的位置傻乐。看样子今天的生意没谈崩,王雨霁的心情还不错。

“我问你个事儿。”

“怎么?”

“你上次送我那把枪……那个做枪的人,他……”卢卡一边盯着路况,一边在想怎么把这事说明白。

“他叫汤其帷,你不用记住名字。”

“……”到底记还是不记啊?“他刚才在跟人吵架。虽然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但我就单纯有点好奇。”

“好奇什么?”王雨霁想这有什么可好奇的,谁不跟人吵架,谁没吵过架,汤其帷又不会读心术,不用和人交流就能表达意图。

“他身边那个男人,你知道吗?”

“身边……哦,你是说他对象啊?”

卢卡嗯了声,他感觉王雨霁是属蛤蟆的,戳一下动一下。

“只知道有这么号人物,但具体是谁我就不清楚了。你说老汤刚才和人吵架?不会是和他对象吧?”

“不是,他俩挺同仇敌忾的,在和另外一个人吵。”

“哎,两个人一块儿,真稀罕。吵的什么啊?”

卢卡故意叹了口长长的气,“很遗憾,我不懂中文。”

王雨霁笑出声来,“吊我胃口是吧?下次我见到老汤亲自问个明白!”

“谁吊你胃口了。”卢卡白了王雨霁一眼,他自己的好奇心还没有得到解决呢。他挺好奇那三人啥关系,不会是情敌吧?

更加令人遗憾的是,王雨霁还没有去找汤其帷问个明白,他们就又有了新课题了——

王雨霁唯一的姐姐,唯一的亲人,王雨晴恋爱了。

事实上,谈恋爱这事并没有多稀奇,谁都可以谈,上至七老八十,下到五六岁的孩子,只要双方都有感觉,那事实就毋庸置疑。但是如果谈恋爱的对象和自己是同一性别呢?

嗯,还是不算稀奇。卢卡望了望王雨霁,又收回视线,想着这种事应该还好吧,毕竟他也是个……是他妈的耶稣基督玛利亚上帝我的天啊!

自从他跟了王雨霁,遇到同性恋的概率是不是提高了太多了?还是说因为以前的他没往那方面想,所以忽略了某些细节吗?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王雨晴的胆子大得不是一星半点。毕竟人们看待同性恋的目光就像是看待猎巫时代的女巫和中世纪的异教徒,只有大火才能救赎他们的罪行,地狱才是他们的归宿。何况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做同性恋就等于和社会的尊重绝缘了。

卢卡转念一想,他们这些混黑道的日子不长久,就活得洒脱不羁一些,那么王雨晴作为家属也可能耳濡目染了这些习气。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卢卡拍了拍王雨霁的肩膀,后者还在忙着准备晚上的饭菜。王雨霁专心致志地切着菜,被卢卡吓了一跳。

“我拿着菜刀的时候,你最好离我远点。”

卢卡看见王雨霁手上明晃晃的方形的大菜刀,顿时觉得有些尴尬,他道了歉,又继续问到最关心的事情。

“你说你姐姐要带她的伴侣一起来见我们?为什么?”

王雨霁解释道:“她们要去好莱坞了,所以打算在走之前来跟我们道个别。”

卢卡下意识地察觉到不对劲,“好莱坞,那不是拍电影的地方吗?这个主意是谁出的?”

“我听说那个人是个女演员,所以……”王雨霁不知道该用什么称谓来称呼这位准嫂子或者准姐夫。他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还不知道,王雨晴就突然说要带着伴侣来向他们道别,真是叫人措手不及。

“很漂亮的女演员吗?”卢卡的关注点一下就跑偏了。

“也许吧。”王雨霁无奈地笑了笑,又继续专注于手上的活。

卢卡有些期待晚上的会面了,他也笑了两声当做回应。他兴奋地提出要帮王雨霁打个下手,对方

却让他帮忙扎头发。

王雨霁为了做饭方便,把留长的头发扎了起来,不过现在它们已经松散凌乱,显得王雨霁的气质有些随性,又有些颓废。总而言之,这气质很不王雨霁。

卢卡于是轻手轻脚地将发圈从乱毛丛中摘下,又笨手笨脚地扎了个很精神的小马尾,让王雨霁看上去年轻了许多。

“谢谢你,净帮倒忙。”

头发是扎了,但等于没扎。

“那我就不在这碍着你的事了。”卢卡弹了下那个可爱的小发攥儿,得意地溜了。

王雨霁举着菜刀,穿过可怜的西红柿,重重地砍在案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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