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二（1 / 2）

三

莫言与李一斗走在驴街上。

驴街上果然铺着古老的青石板，夜里的雨把石板冲涮得很干净，有一股清冷的腥气从石板缝里冒上来。莫言想起了李一斗的小说，便问：

quot这街上果真有一匹神出鬼没的小黑驴？quot

李一斗说：

quot那是传说，其实谁也没见过。quot

莫言道：

quot这条街上徜徉着无数驴魂。quot

李一斗说：

quot这倒不假。这条街少说也有二百年了，杀过的驴无法计数。quot

莫言问：

quot现在每天能杀几头驴？quot

李一斗说：

quot少说也有二十头吧！quot

莫言问：

quot哪有这么多驴？quot

李一斗说：

quot支起杀驴铺，还愁没驴杀？quot

莫言问：

quot杀这么多驴，能卖掉吗？quot

李一斗说：

quot有时还不够卖哩。quot

正说着，有一个农民模样的人牵着两头肥胖的黑驴迎面走来。莫言走上去，问：

quot老乡，卖驴？quot

那牵驴人冷冷地瞅莫言一眼，一声不吭，拉着驴，虎虎地过去了。李一斗说：

quot要不要看杀驴？quot

莫言说：

quot看，当然要看。quot

他们折回头，跟着牵驴人往前走。走到孙记驴肉铺前，牵驴人在铺外大叫：

quot掌柜的，来驴了。quot

一个秃头的中年人从铺子里跑出来，说：

quot老金，怎么才来？quot

老金说：

quot过渡口时耽误了。quot

秃头打开铺子旁边一道栅栏门，说：

quot牵进去吧！quot

李一斗上前，说：

quot老孙。quot

秃头怔了怔，说：

quot哎哟，兄弟，大清早出来遛弯儿？quot

李一斗指指莫言，说：

quot这是北京来的大作家，莫言莫老师，写电影红高粱的。quot

莫言说：

quot一斗，行啦。quot

秃头看看莫言，说：

quot红高粱？知道知道，酿酒用的好材料嘛！quot

李一斗说：

quot莫老师想看看你如何杀驴。quot

秃头为难地说：

quot这这血沫横飞的，别把晦气弄了您身上quot

李一斗说：

quot你别支吾了，莫老师是市委胡书记请来的客人，给咱酒国写文章的。quot

秃头说：

quot噢，是记者呀！看吧看吧，给俺这小铺子扬扬名。quot

莫言和李一斗随着驴走到后院。秃头围着两头黑驴转圈。两头驴好像怕他，转着圈躲避。

李一斗说：

quot这家伙，是驴阎王。quot

秃头说：

quot老金，今日拉来的货色不怎么样啊！quot

老金说：

quot嫩口，黑皮，豆饼催的膘，你还要什么货？quot

秃头说：

quot怎么说呢？这两头驴都喂了激素，肉味不行呐！quot

老金说：

quot我他妈的到哪儿去弄激素？你说个痛快话，要不要？不要我就拉走，满大街都是杀驴铺子呢！quot

秃头说：

quot老哥，别性急嘛！多少年的老朋友啦，你就是牵来两匹纸糊的叫驴，我也得买下来烧给灶神爷。quot

老金伸出手，说：

quot给个价吧！quot

秃头也伸出一只手。两只手握在一起，用袖管盖住。

莫言有些奇怪。李一斗小声说：

quot这是规矩，买卖牲口，从来都是摸指头讲价钱。quot

秃头和卖驴人的脸上都有丰富的表情，好像两个表演哑剧的演员。

莫言观察着他们的脸，感到很有趣。

秃头一抖胳膊大声说：

quot就是这个数了，到了顶啦，一个子也不能加了！quot

卖驴人也抖抖胳膊，说：

quot这个数！quot

秃头人挣出手，说：

quot我说了，一个子也不加了，不卖你就牵走！quot

卖驴人叹了一口气，大声说：

quot孙秃子呀孙秃子，下了阴曹地府，让野驴啃死你个杂种！quot

秃头反相讥：

quot先啃死的是你这个驴贩子！quot

卖驴人把驴缰绳解下来。买卖做成了。

秃头喊：quot嫚她娘，给金大爷倒碗酒来。quot

一个浑身油腻的中年妇女端着一大白碗酒出来，递给卖驴的老金。

老金接了酒碗，不喝，看着那女人，说：

quot嫂子，今日可是两头黑叫驴，那两根花花驴屌够你咬会儿了。quot

女人啐了他一口，说：

quot有多少那玩意儿也轮不到我咬，你屋里那个人就好那一口呢！quot

老金哈哈大笑着，咕嘟嘟把酒喝了。喝完酒，把碗递还妇人，将驴缰绳往腰里一缠，大声喊：

quot秃子，过半晌我来取钱。quot

秃头说：

quot去忙你的吧，别忘了买根钱肉去孝敬崔寡妇。quot

quot人家早就有了主了，轮不到我老金孝敬了。quot说着，大步走进店堂，从柜上穿过，走上驴街。

秃头紧手紧脚地拾掇家什，准备杀驴。他对李一斗说：

quot兄弟，您和记者靠边站，别溅了身上污秽。quot

莫言看到，那两头解了缰绳的毛驴竟老老实实地挤在墙角，不跑，不叫，只把身体颤抖。

李一斗说：

quot无论多凶的驴，见了他就只剩下颤抖的份儿了。quot

秃头提着一柄血迹斑斑的橡木槌走到驴腚后，抡起来，在驴蹄与驴腿的结合部敲了一下，那头驴便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挥动木槌，又在驴的额头上敲了一下，那头驴便彻底放平了，四条腿挺得笔直，像四根棍子一样。另一头驴依然不跑，只把一颗驴头死劲抵在墙上，仿佛要穿墙出去一样。

秃头拖过一只铁盆，放在倒地驴的颈下，然后持一把虎口长的小刀，挑断了驴颈上的血管子，紫红色的血喷到盆里

看完了杀驴，莫言跟李一斗走上驴街。莫言说：

quot够残酷的。quot

李一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