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龙蛇影外风雨声中（八）（1 / 1）

杵在原地站成一座人形石碑，韩耀魄尴尬地脚趾扣地，头发都要炸了。

这人为什么会在这啊？！

他肯定是听见了吧听见了吧！

说不定还看到了！

真是丢人啊谁来救救我……

一瞬间宇宙起源物种进化哥德巴赫猜想量子纠缠理论高数老师布置的作业还没写完食堂阿姨打的菜真少安豪新买的球鞋真丑乱七八糟的想法在脑海里奔腾而过。

“你来干什么！”

电光火石间，韩耀魄决定占据先机，一不做二不休先指责一通。

他噔噔噔上前三步，顶着苍术鼻子开炮：

“摆了我们一道还不够，偷偷跟着我们干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为什么拿我们当幌子潜入金月酒坊抗拒从严坦白从宽还不快从实招来！”

苍术坐着韩耀魄站着，这样一贴，狼族少年的鼻子都要埋到赤裸的胸膛里。

韩耀魄衣领没拉好，露出一大片沾着水珠的皮肤。

苍术给他一通输出整懵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又不能直接上手推，整只狼有些手足无措。

“你，你先往后退退。”

韩耀魄气势汹汹地退后两步，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说！你来干什么！”

他斜眼睨着苍术，赶紧忘掉刚才的事，给我忘掉！

桌子一边坐一个，两人对着大眼瞪小眼。

半晌无言。

忽然，苍术噗一声笑了。

他越笑越放肆，浑然不顾韩耀魄涨红的脸色。

“不许笑！”韩耀魄恼羞成怒。

“哈哈哈哈！”

上气不接下气，苍术笑得更欢快了，头顶一双狼耳朵乱抖。

“有什么好笑的！这是人之常情人之常情你懂不懂懂不懂！不许笑了！”

韩耀魄气得直接上手去揪苍术的狼耳朵，毛茸茸的耳朵柔韧绵软，手感意外的好。

他没忍住多捏了两下。

“哎呦你干嘛反应那么大……”苍术眼泪都笑出来了。

眼见韩耀魄处在发飙边缘，苍术十分有眼力见的赶紧闭了嘴。

“好了好了我错了我错了，不笑了。”

韩耀魄这才放过他。

笑过后，苍术正色道：“前时拿你们当挡箭牌，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实在对不住。”

韩耀魄接受了他的道歉。

苍术：“其实咱们都心知肚明，我不是什么散客浪子，你也不是什么家仆杂役——真正的家仆可不会亲吻主人。”

他看见了，韩耀魄沉默。

客栈角落里那一吻。

苍术目光注视韩耀魄的面孔。

“不如我们开诚布公，坦诚相见。你意下如何？”

韩耀魄心思飞速电转。

他开口道：“你先来。”

“好。”苍术痛快地一口答应。

“我并非游侠散客，而是无方狼族王室的手下。此番出行，是奉狼王之命，特地查探地方狼群的结党营私活动。”

“金月酒坊毗邻王城，地处枢机要地，财源广进，又自拥武装，近期似有人员异常流动。我独自一人无法绕过守卫潜入酒坊，方才出此下策，不得已拿二位当了挡箭牌。”

听闻此言，韩耀魄想起了二探金月酒坊时的空空如也的酒窖。

韩耀魄问道：“那你探查到什么了吗？”

苍术摇摇头。

“他们动作太快，没来得及抓住狐狸尾巴。”

天色暗下来，街巷的灯火从窗边透进来。

今夜似是有什么集会活动，街上人声喧闹，热闹非凡。

苍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说完了，到你了。”

室内寂静，光与暗的边界分明。

苍术等待着，他已经送上交好的信号，就看韩耀魄接不接。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韩耀魄沉默考量，并不着急，狼群在围猎的时候一向有耐心。

韩耀魄没有立刻接话。

半晌，他问道：“为什么和我说这些？你就不怕我转头把你卖了？”

谢晴虹，骨铃，甚至谢江遥都比他合适。

苍术笑笑，丝毫没有隐瞒自己的心思：“当然怕。我也不是什么都十拿九稳的。”

“所以……”苍术撑身向前，一双金黄狼目在黑暗里十分醒目。

“你敢赌一把么？”

凉嗖嗖的冷意顺着脊背爬上，韩耀魄过了几秒才意识到这是来自捕食者的凝视。

他的房间比较偏远，距离最近的谢晴虹的房间也隔着几十米。

而眼下，虎视眈眈的狼离他只有几公分。

二人沉默对峙。

方才笑闹时，二人也这般对视，只是氛围截然不同。

苍术爽朗的笑容蒙蔽人的视线，让人忘了眼前的狼有锋利的爪牙，可以轻易撕碎敌人的喉咙，吞咽滚烫的血肉。

他是在与一只狼共处一室。

是求救的呼声快，还是猛兽的爪牙快。

所以，赌么？

我可以相信你么？

问他，也问自己。

身体察觉到威胁，肾上腺素激升。韩耀魄听到血液在血管中奔流而过的声音。

他双手扣住桌边，稳住自己：

“恭敬不如从命。”

闻言，苍术笑了一声，身体放松地向后靠。

紧张对峙的氛围瞬间消失。

“这才对嘛，无方向来礼遇诚实的客人。”

韩耀魄也放松下来，恍然发觉后背已经汗湿。

韩耀魄定定神，开口道：“其实我并非谢家家仆，而是方才那个人的……”

字眼在嘴里转一圈，还是吐了出来。

“……爱人。”

苍术点点头，补充道：“伴侣。”

韩耀魄：“我们此番来无方王城，并非一开始就意图参加即位典礼，而是受奸人设计，不得已前来叨扰。”

苍术追问：“是谁设计害你们？”

韩耀魄抬头看向他。

“极乐天幽明。”

眯起眼睛，苍术拉长声音，意味不明地哦一声：“鬼主。”

“原因呢？”

韩耀魄摇摇头，“我们要是知道原因，也不至于自己送上门来。一切可能还要等庆典再见分晓。”

苍术没说话，指尖有规律地在桌面上点着。

韩耀魄紧张起来，视线不自觉落在桌面，心脏也跟着他指尖的节奏跳动。

苍术忽然抬头冲他灿烂一笑。

“我明白啦，多谢。”

点到即止，把人逼急了也不好。

韩耀魄立刻放松瘫软下来。

要人命，谈判向来不轻松。

尤特别是当主动权掌握在对方手里的时候。

苍术站起身，拍拍手，“这样，为了庆祝咱们初步开诚布公，作为东道主，我请你逛无方的夜市。”

逛夜市？这大哥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韩耀魄有些不乐意，他还想找个机会给谢晴虹通风报信呢。

可耐不住苍术紧推慢赶，韩耀魄还是换了衣服和他出去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忍了。

临近庆典，天子脚下也沾着喜气洋洋的热闹气儿，一入夜，街上张灯结彩挂满红艳艳的灯笼。

游人如织，一夜鱼龙舞。

妇人带着小儿闲逛消食，街边挽着裤脚的老者与友人闲坐手谈。

青石板街道两边一串串暖色的红灯，照着下面热气腾腾的小吃摊。下工的狼人一碗热气腾腾的羊杂汤下肚，滚烫熨帖，祭了五脏庙，一肩疲惫都冲刷殆尽。

“尝尝么？无方不止金月酒，地方小吃也有名。”苍术为韩耀魄介绍。

一份热气腾腾的山鸡笋菌汤送入手中，红泥小碗装着满满一盅，鲜香嫩滑的鸡肉、带着烟熏气息的火腿和清香爽口的冬笋融汇于高汤，碰撞出激荡舌尖的饕餮盛宴。

韩耀魄不由得赞叹：“太好吃了！”

不止如此，咸香酥脆的酥糖，油润顺滑的凉拌面鱼儿，滋滋爆汁的油煎豆泡，肥而不腻的把子肉、外脆里嫩的焦香烤肉……

一场嗅觉和味觉的盛宴。

苍术浅笑着，神情平和地看着面前的欢闹，有跑跳打闹的孩童撞在腿边也不恼，轻轻一推，送他们蹦跳着跑走。

偶尔有狼族兴致高涨，变作高大的狼形呼啸而过，轻巧地跃上房角屋檐。

圆月之下，对夜长啸。

悠长的狼嚎传出很远。

苍术说：“如果说金月酒是天上的月光酿的酒，那么无方夜市就是地上的泉眼、山上的石头，在这里你可以尝到风的味道、水的味道、阳光和麦芽的味道。”

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

人间有味是清欢。

不管离家多远，只要一入口，就能想起家乡的狼群和月亮。

韩耀魄看着苍术平静的侧脸，忽然有些明白老狼王为什么要按照人类社会秩序建制，为什么明令禁止狼族内部自相残杀、弱肉强食。

国以民为本，社稷亦为民而立。

老狼王要的不只是一个狼群血腥厮杀出的强大，更是百姓安居乐业的幸福。

远处人声忽然喧闹起来，人流簇拥着向一个方向走去。

苍术也兴奋起来，拉着韩耀魄跑起来，融入一众狼群。

“快来，祝月礼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