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跟你一起慢慢变胖(2 / 2)
“简单啊,等到三亿少女的闺房都贴满了你的海报,你就是郝德华了。”
这番话说得多励志啊,哪想着他鄙夷地看着我:“海报?还不干胶呢。”
“那就让少女的手机屏保,都是你的脸。”
“这事儿太难了。”
“不难,其实就分两步。”
我拿手机,拍了一张郝泽宇的照片,然后设成屏保。
“现在有一个了,就等着剩下的两亿九千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少女,换她们的屏保了。”
“接下来呢?”
“吃麦当劳,咱们好好过个年。”
〔四〕
正月过完了,郝泽宇也顺利地减重了三十斤。至于受了多少罪,我真不想赘述,太恐怖了。
但这也没让那大肠导演哑口无言,见面那天他还是说了,男主角人选,资方指定了一个最近走红的小鲜肉,有个男二……
“那我就冲击一下金像奖最佳男配角。”郝泽宇笑着说。
我和老牛看了一眼,也没说什么。
很快就定了进组的日期。
然而倒霉的事儿就跟雾霾天似的,连绵不绝,老牛的腿心甘情愿地被车撞断了。
这事儿可真够荒诞的。郝泽宇不红,国际大牌的品牌公关自然不愿意借他衣服,有时候出席活动,需要穿点大牌镇镇场子,郝泽宇不愿意让老牛为难,借不着好衣服,就自掏腰包去买。其中最常买的,是l品牌。
某次饭局,老牛嘴贱,得罪了l品牌的中国区负责人。隔天,跟老牛关系好的公关就说,l那边的人四处打听,到底是谁把他家衣服借给郝泽宇的,说不让郝泽宇穿他们家衣服,因为郝泽宇太low了。而且他们投放广告的时尚杂志,郝泽宇也不能上。
我一听就笑了,他们也太不了解不红艺人的人间疾苦了。我们倒是想上那些顶级时尚杂志,可我们上得了吗?我们倒是很想弄到你家的品牌赞助,可我们借不来,只能买啊。
这封杀封得很无力,但老牛却觉得这伤到他面子了,他一定要借l品牌的竞争对手——h家的衣服,出一次气。他求助相熟的公关公司,自然是无功而返。结果老牛跳过公关,直接找了h家的品牌负责人。人家倒是客气,委婉地说郝泽宇不太红,咱们以后再合作吧。老牛发挥一贯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职业精神,四处堵人家,甚至还拦住人家车,不让人家走。品牌方都精英惯了,哪见过这种东北老娘们式的纠缠法,吓着了,把刹车当成油门,不小心撞伤了老牛。人家要赔钱,老牛却忍着剧痛说不用给钱,借我家郝泽宇衣服就行。如此,老牛用断掉的一条腿,换来了一个季度的品牌赞助。
机场入口,我推着轮椅,轮椅上的老牛推着行李车,跟蜈蚣似的。如山的老牛和如山的行李,哪个更沉一点?我不知道。
郝泽宇要过来帮忙,老牛把他推到一边,怒斥,“小心待会拍照不好看。”
这次机场出行,郝泽宇穿的,就是h家衣服。老牛已经提前找好狗仔拍照,准备大肆发宣传稿,气死对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机场成为了艺人们的t型台,艺人的私服照也成了绯闻之外的吸睛之道。狗仔们围过来拍郝泽宇,他赶紧调整状态,犹如在参加时装周。
老牛坐在轮椅上,腿上打着石膏,给狗仔们发红包,撒娇说大哥辛苦啦,把我家小孩的照片修得好看一点哟。一相熟的狗仔夸老牛敬业,腿摔断了还来送艺人拍戏。
我心里却在嘀咕,老牛这腿断的真不是时候,只剩我一个人跟郝泽宇进组了。
h家衣服是有名的铁衣服,拍出来好看,穿起来相当难受。狗仔散去后,凹了半天造型的郝泽宇差点虚脱。老牛却还在嘱咐郝泽宇,让他在飞机上别睡着,别弄乱妆发,换身新的衣服,杭州机场还有一拨花钱雇来的狗仔在等着拍他。等拍完,上了去横店的车,再换成舒服的日常服。他絮叨了好几遍,我不愿意听了,赶紧去换登机牌,把行李托运。
老牛嫌托运费多,问我到底带了什么,我掰着手指头跟他细数。除了我俩的日用品,还有休息时用的折叠椅、盖到脚面的长款羽绒服、暖宝宝、各种药、小风扇……老牛说那也不用这么多箱子装啊。
“还有二十盒稻香村。”
“带这个干嘛!”
“给剧组的伴手礼啊。”
“这是电压力锅?”
“对啊,我怕剧组伙食不好,想着能给他煲点汤,他现在身子多虚啊。”
老牛服我了。尽管被他嫌弃,我俩登机时,老牛坐在轮椅上,支着一条石膏腿,像是母亲送孩子上大学,突然情绪激动,热泪盈眶。
我招手,“哭个屁啊,好好养伤,我们三个月就凯旋了。”
“好好拍戏,回来咱们就牛了!谁都欺负不了咱们了!”
这话真煽情,煽得我诗意大发,握紧拳头高呼,“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郝泽宇和周围人一脸尴尬,老牛却感动得睫毛膏都哭晕了。
我坐在头等舱时,不由得更爱老牛了,老牛真好,因为断了一条腿,因为不能陪我们去剧组,内疚得很,特意给我俩买了头等舱。在花钱大方这一点上,资深娘炮老牛比大多数爷们都man。我没良心地想,万一老牛两条腿都断了,不,是全身都断了,他应该会包机送我们去横店吧。
飞机起飞时,我发现郝泽宇脸色苍白,坐立难安,空姐都担心地问他怎么了。我想到,他奶奶死在飞机上,他是不是有心理阴影啊。
我安慰他,“没事,咱们死不了。”
“谁怕死啊。”
“奶奶去世,只是个意外,跟坐飞机没关系。”我抓住他的手,要给他福子牌体贴。
谁知道他不领情,把我手推到一边,指着自己的裆部说:“我不舒服,是因为裤子太紧,卡得好疼。”
旁边的一位女乘客貌似认出郝泽宇了,窥视美色,哪想着这位美男说话这么粗俗,她都不忍听了。
我连忙制止,“小点声,你用手调整一下呗……”
“我里面穿着秋裤呢。”
我大惊失色,“明星怎么能穿秋裤!被人发现你穿秋裤,你得退出演艺圈呐!”
在我的指导之下,郝泽宇调整了几次坐姿,终于把自己放在了舒服的位置。我正准备睡觉呢,他又跟我说话,承认奶奶去世后,他的确害怕坐飞机。
我翻白眼,“哎,还跟我装。早知道这样,咱们就坐高铁过去啊。”
“你不是没坐过头等舱嘛,我想让你高兴点。”
我叹气,“好在我没说喜欢吃人肉,要不然你还杀人让我尝鲜啊。”
“这不用,我割自己的肉就行了,还不用减肥。”
大概是第一次拍电影,他压力有点大。他忧心忡忡地说,拍电影这事儿太顺利了,他觉得忐忑。
“三十斤肉长身上,又割下来,这还算顺利啊?”
他头靠在座位上,意味深长地说:“我这辈子,习惯性点背了,稍微让我顺利点,我还有点不太习惯,总觉得后边肯定磕磕绊绊的。”
“呸呸呸,你别说这话,瞧不起我呢,我天生是吉祥物,专挡各种煞。”我疑心这口号喊得太响了,老天爷要给我点颜色瞧瞧。
商务舱的空姐不小心把一杯果汁洒在了郝泽宇的裤子上。下飞机呢,我们托运的行李又找不着了,愣是等了好几个小时,杭州机场的狗仔拍到的是郝泽宇因等待而变得呆滞的脸。出机场,老牛提前租好的去横店的车,又掉链子放了我们鸽子……大概我前半生习惯性捅娄子,现在遇到点意外,我都见怪不怪了,各种见招拆招。
好不容易到了横店,却被告知剧组房间紧张,原因是大咖男女主角带了十多口人伺候,制片方没办法,只能欺负郝泽宇,就给我们留了一间房。我赶紧拿出稻香村孝敬制片大人,各种夸他帅,哭着喊着说对他一见钟情,强行要求他潜规则我。制片大人招架不了,怕了我了,才给我们调了一间带客厅的套房。
我在房间整理行李,郝泽宇坐在一边看着,感慨自己预知了命运,“你看吧,我果然运气不好。”
“可架不住我准备充分啊,”我从背包里拿出睡袋,“我还以为助理只能睡大通铺呢,没想到还能睡客厅沙发……”
正说着,隔壁电视声传来。郝泽宇摸了摸墙,又噘嘴,“隔音真差。”
“隔音差不怕啊,”我又翻另一个行李箱,拿出耳塞,“这耳塞可好使了,闹铃声都听不见。”
“可我老丢耳塞。”
“没事,我带了好几盒呢,你就是一天丢一副,咱们也能坚持到杀青。”
郝泽宇笑了,“福子,你可真招人稀罕。”
“那当然,因为我美嘛。”
他摇头,特郑重地跟我扯淡,“福子,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因为你没被这个世界温柔善待,但你却温柔善待这个世界。”
大白天的,说什么深夜鸡汤啊,听上去怪恶心的。我过去扯他嘴,“祖宗,别在这儿抒情了!明天要拍的台词你背熟了没有!”
然而这句话我还是记下来,发在了郝泽宇的微博,转发破千。老牛也喜欢这句话,赞叹说有我的风格,高浓度鸡精勾兑的鸡汤。我跟老牛暗自合计,万一拍片不成功,干脆让郝泽宇转型当偶像作家吧,有我这个二道贩子,和老牛这个中文系高才生在幕后代笔,市面上那些流行的鸡汤文作家,都得死!
〔五〕
第二天就是开机仪式,香港人挺迷信的,一堆人举着香,对着一个猪头各种拜。
我第一次见,觉得好笑。我问制片主任,拜完之后,那猪头怎么办。
“扔掉啊。”
“可惜了,卤一下,应该挺好吃的。”
第一场戏,郝泽宇需要吊威亚,他还挺兴奋的。然而真正拍起来,兴奋的就不是他的情绪,而是他的痛感神经了。
我在旁边看都疼,细细的钢绳索吊着铁裤衩,受力点都在胯下。可以想象他胯下的蛋蛋正在被各种揉挤,我感同身受地特想吃俩白煮蛋。
上完厕所,我看到正在放饭,我第一次在剧组吃饭,唯恐自己落下,赶紧抢了两盒盒饭。剧组的盒饭闻上去就挺诱人的,我抱在怀里,回到拍摄现场,人都不见了,却只剩吊着威亚的郝泽宇一副书生打扮,坐在树上,远远看上去,像是古代的农民工在上吊维权要工钱。
“人呢?”
“都去吃饭了。”
“怎么不放你下来啊。”
“导演说好不容易找好角度,我要下去,还得重新弄几小时,我还得受罪。”
“你饿吗?”
“有点,可现在吃,待会吐了怎么办?”
“那也得吃点啊。”
树还挺高的——剧组真牛,哪儿找的这么高的树,我踮起脚都不能把盒饭递过去。
旁边有灯光师用的人字梯,我搬过去,爬到最上面,发现郝泽宇的手被威亚的牵引绳牵制,抬不起胳膊。我用牙把一次性筷子咬开,打开盒饭,喂他吃几口。
“别光给我菜啊,给我几口饭。”他吃得挺香,香得我咽口水。
他说:“你也吃几口啊。”我想找新筷子,他皱眉头,“我不嫌弃你。”
我想想也是,都是一起睡过的战友了,使一个筷子也没什么。就这样喂他吃几口,然后我吃几口——为将来给孩子喂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也许是大脑离地久了,思考都变得深刻了,我忍不住感慨,“拍电影可真有意思,吃饭都要脚不沾地。”
“我也纳闷呢,以前拍电视剧挺舒服的啊,最多熬熬夜。台词背不下来,嘴里念一二三四一二三四,后期还有配音演员补台词呢。”
他想了想,“当然,那会儿我比较红,不好好演戏,剧组还给我找个替身,专门在早晨起不来的时候,补我镜头。红可真好。”
“打戏咱们就不能找替身吗?”
郝泽宇看周围没人,小声跟我说,“我也想,可我不敢,拍第一场戏就找替身,不好吧?”
“可他们也不能把咱们晾在这儿啊。”
“这不挺好嘛,上面空气新鲜啊,还能看看风景。”
如果说第一天吊威亚还能当个新鲜,但往后的日子可真是让人笑不出来。郝泽宇的通告每天总是排到第一个,凌晨三四点钟就要起来化妆。古装戏又要戴头套,经常我都睡了一觉了,一睁眼,妆还没化完呢。起得早,可不意味着拍的就早。好几次,郝泽宇一大早就妆发齐全,却等到半夜才轮到他的戏。
我忘了说,剧本一直在改,郝泽宇演的角色,命运惨至无法想象。一出场,全家就因他葬身火海,只有他被烧得毁容活了下来。他从此陷入到“谁胖谁先死”的魔咒中,但凡他挨着的人,只要比他胖,就得死,男女主角也被他带衰了。然后他还因为有了阴阳眼,要被各种鬼吓,一直吓到结尾。以上的剧情,意味着郝泽宇要在火里演戏,要化毁容妆,被鬼各种折磨,全程扯着脖子叫唤,脸要一直保持惊恐状……反正,特遭罪。
经常一天的戏下来,他身上要不被武行给弄得青一块紫一块,嗓子要不叫唤得说不出话来。见鬼的表情做多了,脸都抽筋了,特效装又对皮肤伤害大,我估计再这么拍一个星期,他的脸真就跟毁容差不多,以后可以专门拍鬼片了。
那大肠导演还夸郝泽宇,说他演这种古代精神病特传神,还经常加戏,琢磨怎么让他看起来更惨。
老牛听说了,在电话里用林志玲的声音鼓励郝泽宇,“真是一个很有挑战的角色呢!加油哦!”然而背地里,老牛跟我大哭,说太心疼郝泽宇了,他恨自己不是富婆,要不然还能包养一下郝泽宇,让郝泽宇少受点苦。
心疼郝泽宇的,不光是老牛,制片主任就是其中一个。制片主任姓杨,也是北京人。江湖人称横店杨不挑,长成什么样的妹子,他都能下得去家伙。然而他对我有点惧,可能是我对潜规则的欲望太过浓烈。
“主任,今天天气不错,适合潜规则我。”
“主任,今儿特别累吧,要不要潜规则我,解解闷?”我就是这样不羁的中年少女。
某天午饭后,我俩蹲在一起抽烟,他冒出来一句,“小郝同学还是不错的。”
“你暗恋他?行啊,晚上我把他洗干净送你屋去。”
他很鄙夷,一会儿,又问,“你们跟导演以前熟吗?”
“不熟啊,就试镜那天喝了一次酒。”
他自言自语,“那就奇了怪了。”
我问,“奇怪什么了?”
“没什么,反正在剧组,如果得罪导演,就遭罪了。”他又说:“小郝是个好同学啊,可惜了。”他掐了烟头就走了,留下云里雾里的我,总觉得他有话没说完。
后来因为拍一场戏,我终于明白了杨制片的意思。
那场戏拍的是剧中郝泽宇的角色已经被阉掉了,忍辱负重当坏人的爪牙,男女主角受困,郝泽宇良心发现解救了他俩。雪夜,男女主角倒是顺利地跑了,郝泽宇却被追得没处躲,只能跳进水里。郝泽宇连续跳了好几次,导演都没过,用来暖身的一瓶二锅头,都被郝泽宇喝光了。他身上热热的,我问他是不是发烧了,他没说话。
杨制片给我使了一下颜色,我看了看胸,“没走光啊,我穿着t恤呢。”
他又挤挤眼睛,看了看导演。我明白过来,“现在色诱导演?这么多人看着呢。”
杨制片气得直跺脚,小声跟我支招,“就你这智商,我服了,你不会让导演找个替身啊。”
我明白过来,赶紧上前跟导演商量。
那大肠导演却吐了一口烟圈,说以前梁朝伟跳水跳了十二次,后来拿了金像奖呢……
我说郝泽宇发烧呢,再这么拍下去,拿奖也只能是遗作了。
导演没说话,一旁的副导倒是插嘴了,说现在的演员这么娇气呢。
没办法,郝泽宇又跳了一次,终于过了——因为导演困了。
浴巾都结冰了,我干脆把身上的羽绒服脱掉,给郝泽宇包上。
哪想着,导演说,用第一条。敢情后面这么多次,都白跳了?
导演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谁让我傻呢。”他满不在乎地看了郝泽宇一眼,说收工。
我明白为什么郝泽宇会受这么多罪了。都是因为喝醉的那晚,他为了我,骂了一句那大肠导演……
我们都以为那大肠导演醉了,根本不会记得,但事实是他不仅记得,还记在了心上。
男女主角都有保姆车,人家上车就走了。平时倒没觉得什么,今儿却觉得很是凄凉。
郝泽宇缓了好久,才出发,我求剧组的司机带我们去趟医院,可他们也看郝泽宇好欺负,都说去不了,纷纷走了。
这时候,一辆面包车停在我们面前,杨制片在驾驶座上,示意我们上车。
医院里,郝泽宇躺在床上输液,我和杨制片到门口抽烟。
杨制片望天,“你们还是签个大点的公司吧,不红的演员单打独斗可不行,受欺负了,也没人管。”
我终于忍不住了,问他,“是不是从第一天开始,你就看出来导演要收拾郝泽宇?”
“何止第一天啊,筹建剧组的时候,就听说这香港人让男二号增肥又减肥的,我们都说,这明显是得罪了导演,可更逗的是,你们还没看出来,还特支持他接这戏。”
我开始跳脚,“香港人怎么这么鸡贼啊,得罪他了,直说啊,玩这阴招干嘛呀……”
“怪他干嘛,怪你们自个儿啊。”
杨制片开始教育我,“我有个朋友,因为一件小事,得罪那导,导演就玩我这个朋友,本来只需要找十几个群众演员演灾民,结果他大笔一挥,把剧本改了,改成漫天遍野的灾民,五千块钱的预算,去哪儿找那么多的难民。”
“你就是这个朋友吧。”
他斜眼看我,“难怪你嫁不出去,这么不给男人面子。”
“后来怎么办?”
“服软装孙子呗。”
“那你的意思,我们还得跟导演赔礼道歉?”
“赔礼道歉个屁!”郝泽宇在背后说。
他睡醒了,推着点滴架子出来了,大概烧退了,有点意气风发的样子。
我听了也很高兴。我这人吧,自个儿太怂了,一旦身边有个硬气的,自己也觉得有主意了。
我拉住他,说:“对!打完点滴咱们就走,不惯着他!”
他推了我一把,“谁走啊?不走!”
杨制片笑,“怎么了,你还把他打一顿?”
郝泽宇说:“不就玩我嘛,玩啊,他玩不死我,我就玩死他,谁怕谁!”
杨制片笑了,问他,“那我劳驾问一句,您准备怎么玩导演?”
“我不知道!厕所在哪儿,我都快憋尿崩了!”
郝泽宇去厕所后,我跟杨制片说:“别介意,他可能脑袋烧坏了。”
杨制片说当演员,这性格可容易吃亏。
我却很高兴,好久都没见他这么有生命力了。
〔六〕
讲一点在剧组的见闻。一般拍动作戏或者大场面,会假设有工作人员因公殉职,有几份抚恤金的预算。还有呢,剧组里导演是爷爷,武行却是祖宗,更不能得罪,要不然但凡有动作戏,你肯定有伤,还发不了脾气。一般潜规则女演员的都是副导,而被潜的女演员通常都是群众演员出身。因戏生情太容易了,每个剧组都有那种露水夫妻,拍戏时在一起,拍完戏就散了。我以为群众演员都有演员梦,其实混日子的更多。好多群演穿上戏服,就找地儿睡觉去了,放饭时回来吃饭,然后躲起来继续睡,晚上收工时再领工钱。大牌演员对人都挺和气的,我们戏里的男女主角待人就挺好的。反而是小咖爱摆架子,比如我们的女三,眼睛大概长在头顶上。
对比一下,郝泽宇人缘真不错。他一旦social开关打开,就挺人见人爱的。他要想故意讨好别人,那劲头跟原子弹爆炸一样,剧组的人,无一幸免。
灯光组搬器材,他搭把手就抬上去了。他以不败的酒量,征服了武行大哥们和副导。灯光师的弟弟在北京找工作,他给推荐到发小的公司去上班。明明茶水阿姨都可以当他妈了,他嘴甜叫人家姐姐。凌晨起来化妆,他心疼化妆师陪他早起,直接嘱咐我把早饭买好,拍戏间隙补妆,他个高,小姑娘得垫着脚给他补粉,他干脆劈着腿,让化妆小姑娘舒服点。
我说:“听说女三现在把你当成闺密了?你怎么办到的,她不是觉得所有男人都想上她吗?”
他翘起小手指,沿着耳朵顺了一下头发,娇媚一笑,说:“我是好姐妹啊。”
“你还跟男主角请教怎么演戏,他那演技,还没老牛好呢。”
“你烦不烦啊,问东问西的,我还要看剧本呢。”
对待那大肠导演,他却一点要讨好的意思都没有,还一如往常,把心思都用在演戏上。导演不是故意要让他演好多次吗?他提前准备各种演法。
渐渐地,导演为难他时,大家也暗自帮他。有次,要拍群殴他的戏,导演要求效果逼真,但武行大哥们都收着劲儿,不让郝泽宇吃苦头。如果戏拍了很多条还不过,总是有个部门会蹦出意外事件,让导演不得不马上结束。
然而可能就像是郝泽宇的丧精理论,他习惯走背字儿惯了,但凡前面顺利,后边肯定出差错。拍一场动作戏的时候,威亚落地时间计算错误,他直接撞到墙上去,把他放下来时,他已经站不起来了。
我当时宛若丧偶妇女,当场大哭,“他还没结婚呢!可不能丧失性能力啊!”
郝泽宇又痛又笑,说:“不是腰,是腿。”
我止住了哭,“还好是腿,”然而我反应过来,继续大哭,“腿也不行啊!瘸子不能当偶像啊!”
杨制片都骂我黑心,只关心他能不能拍戏。
去医院,说是膝关节损伤,医生说必须要静养。然而他却坚持要回拍摄现场,止血止痛后,让医生打了封闭针。
我疯了,这家伙干嘛啊,要拿五一劳动奖章吗?他说,剧组停拍一天,得损失几十万呢,他可担不起这责任。郝泽宇坐着轮椅回现场时,剧组的人已经要开始撤了。
郝泽宇站起来,单脚跳,说自己还能拍啊。
那大肠导演平时不怎么发脾气,这回却暴怒,几乎要揍郝泽宇了,骂了好多粤语脏话。他说你以为你很厉害吗?剧组没你不行吗?你是要把自己演成残废,一辈子只演这部电影吗?现在不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以后怎么拍戏?那大肠导演几乎是押着他回到了医院。
尽管如此,十天后,郝泽宇稍微能下地,还是回去拍戏了,又惹了那大肠导演一顿骂。
尔后,拍郝泽宇的戏时,依然会拍很多条。但我明显地感觉到,以前是折磨,现在是磨戏。那大肠导演看郝泽宇的眼神里,已经会露出些许的赞赏。
郝泽宇感觉自己赢了。但因为没好好养伤,以后,天一下雨,他膝盖就开始疼。
用一个膝盖,换一份尊重,值得吗?郝泽宇说,很值得。
〔七〕
杀青宴,我觉得那大肠导演疯了,他说要亲自下厨,犒劳大家。推出来一看,是烤乳猪,大家吃得很香。
我问导演怎么做的,导演说,我记得跟你说过呀,把猪拿酒泡一夜,然后放进烤箱烤。
是,第一次见面,我被导演用酒浇头,他说过这做法,真有这道菜?我还以为他骗我呢。
导演操着夹生的国语,问我,福子是艺名吗?
我跟他解释,福是满姓。
导演可能喝多了,情绪很饱满,他说好巧啊,我太太也是满族的,她祖母还是个格格呢。
那大肠导演给我讲他和太太的爱情故事。他说年轻时在厨房帮厨,他太太在那家餐厅吃饭,喝多了,非说菜里有虫子,他就出来理论。他太太理论不过,就把酒浇到他头上,俩人就这么认识了。后来发生很多事,俩人竟然拍拖了,一路走到结婚生子。后来他转行去电影公司上班,竟当了导演。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但他太太却去世了。痴情的那大肠导演很遗憾,说没机会报仇了,他也想往他太太身上倒酒。导演又说,第一次见面,我见你,就觉得好像我太太年轻的时候,我当时有点醉,就想,这是不是报仇的机会啊。
我觉得这是导演编出的故事,我不信。他掏出钱包,给我看他跟太太的合影。
除了胖,我跟他太太长得一点都不像。我感受到香港同胞对我们胖子的恶意,敢情胖子都长一个样吗?
那天不光是导演,其他人也晕乎乎的。
我这人,喝点酒就变得特别奔放,我大唱《舞女泪》,很风尘地吃在座年轻男士们的豆腐,连男主演都不放过。
那大肠导演在那儿拍手。
我说导演,我点首情歌,咱俩对唱吧!
导演说了好多粤语歌,我都不会唱。
最后导演想了想,说:“那我们唱《我的中国心》吧。”
我听到后哈哈大笑。
从此,我懂得一个道理,绝对不能从一个人的言语,判断他的内心。对比导演唱这首歌的庄重,我显得十分不矜持,把《我的中国心》唱得十分风骚,最后还跟导演十指紧扣。
唱到最后,导演跟我表白,继续犯了老毛病,“我来到中国拍戏,最高兴的,就是认识福子小姐。”算了,看在你有一颗中国心的分儿上,我就不偏执地纠正你啦。
郝泽宇抱着酒瓶子,笑眯眯地看着我发疯。这一晚上,他也喝了不少酒。他的人气最高了,在场的适龄女青年不少人跟他喝了交杯酒,喝完之后,还手拉手跟郝泽宇说了半天的话。要不是郝泽宇守身如玉,感觉女青年们会集体扒光他。
最后,郝泽宇挽着我的手回房间,我对他有点心存不满。今晚杨制片也喝大了,说要潜规则我呢,他破坏了我的好事,我难得有开张的机会。
在横店的最后一晚,郝泽宇让我别在沙发上睡了,要我去床上睡。跟郝泽宇共处一床,我感动得泪流满面——好几个月都没有挨着床了。跟床相比,旁边睡个帅哥算什么,我心无旁骛地享受睡床的幸福。
我渐渐要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我听见郝泽宇说:“真不想让这一切结束。”
我问,“怎么了?”
他说:“也许明天就没那么幸福了。”
我笑,笑声很像猪的声音,我说不,“以后,你的每一天都会像今天一样快乐。”
“为什么呀?”
“因为……因为……”
我瞌睡袭来,脑袋不转了,我只记得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因为有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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